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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膀的富贵少爷不是天使,而是鸟人。她遇见了我,就当做真命天子,实际我也不是钻天的白杨,不过是一株狗尾巴草,但这狗尾巴草是十亩地里的一棵独苗,那还真他妈的算得上是稀世珍宝。所以我做人的一些基本优点,在梅梅那里被无限放大了,就算是一些粗鲁的缺点,也被喷上了男子汉的标签,或者叫做果敢独立,或者叫做淳朴实在。

    第九章 透过油画

    更新时间2011-4-10 21:47:21字数:4421

    车祸不是特别黏牙,虽值得庆幸却破坏了我的心情,对已经构思好的那三幅作品,没有一点创作激丨情。我翻出旧作挑了三幅,准备和两幅新作一起交给组委会。这么决定后却心里没底,还是应该去找也林说道说道。

    也林正给学生上课,大画室内坐了三十几个学生,他安排了一下,就和我坐在后面的破沙发上抽烟。恩师是工作室主任,只管带路不管带课,这两年也林和他接触多了,总是称赞有加满含敬佩。还是心离得近,他给了也林很多机会,我在画店干了近三年,很多可以让我进步的事情,他都不让参与,似乎有一层隔膜。刚才我把请柬递给也林,他就提议我给恩师也送一张,我听了很犹豫,本来就没这打算。“给了他也不去。”“你不给,怎么知道他不去?都说我傲,我傲在气上,你这人,才是傲到骨子里去了。他去,起码有个人场。”

    这话听得我心里舒坦,咱就是,这一身傲骨敲起来铮铮地响。我答应了他,专程上门给恩师送一个请柬。也林展开我的五幅画布,仔细看了看:“老马,都挺好的。但是有个问题,去看展览的不光是同行,还有普通老百姓,你得照顾一下他们的观感。这次五人展只有你一个油画,中国人还是喜欢国画,他们对油画好坏的概念,应该还在像与不像上面。哇,跟照片一样,就是好东西,你起码得弄这么一幅。”

    我钦佩之心油然而生:“**不愧是个学院派。”“你是少林龙爪手。”

    “你是野猪林。”

    我俩正在逗乐,相邻不远的两个男生突然打了起来,其中一个我前几次来就注意过,他一直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袍,面料是紫金色绸缎,看起来富丽堂皇的。也林赶紧过去骂开他们,“紫金睡袍”愤然离座,气罡罡走了,也林懒得管他,又回到我的身边。我挺奇怪:“因为什么呀?”“网络游戏,传奇。”

    “那个穿睡袍的,简直大侠一个。”

    “呵呵,他挺像你当年的。”“二杆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他那德行?”

    “外形不像,精神相似,你还记得那次去陕北画了两个月窑洞,你弄了身红军衣服穿了半年。”

    “嗨,音乐学院一哥们儿,纪念长征胜利六十周年,长征组歌,顺回来的演出服,他不好意思在学校穿,我就拿来弘扬革命精神了。当时从延安回来,特别崇拜红军,真的。”“要不你收他当个弟子吧,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二,也就后继有人了。”

    我捏了个兰花指,压着嗓子学岳不群:“冲儿。”

    我们俩哈哈大笑,惹得学生们频频回头张望。也林前一段领学生去过我们当年画画的那家窑洞旅馆,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很是发了一通感慨。“咱们那时候去,那厮刚富起来,多挖了几孔窑洞,闲着也是闲着,让咱们住着画画,给个十块八块的,赚个油盐钱。现在村儿里的人都开始整这个营生了,黑得很,条件是好了,拉屎都是马桶,不像咱们以前放野屎。但贵得要死,光他一家每天毛收入就四五千。这次我们去,还有四家美院的学生,能有三百人,比人家村里的总人口还多。”我受了也林启发,开始埋头创作《回家》——希尔顿酒店要的大幅油画,他们准备挂在贵宾会客室,主题是中国国民党主席连战访问大陆入住希尔顿。我根据他们提供的照片,构思了很久,又看了《开国大典》、《良宵》等经典政治油画,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人要多,人要全。

    我到希尔顿的宴会厅去看了一次,又要了一些酒店高层的照片,最后决定处理成一个题词场面,环境就是宴会厅。核心是一张红绒布的大台子,上面铺着宣纸,连主席提笔凝思,夫人笑盈盈地站在左边,右边陪同的钦差伸手恭请。希尔顿总经理抻纸,露出大半个笑脸,几位省市大员围在桌边,或含笑期待或相互交谈,梅妈也在其中。外围是一些中层领导和酒店的高级管理人员,再外围是往来穿梭的服务员和记者。

    核心人物不但需要形似更需要神似。我不敢轻易下笔,需要把照片上的表情演化为我想要的表情。我把照片用图钉摁在画板上,进一步熟悉揣摩。然后用炭笔勾出整体轮廓,再大胆走出一步,用油彩画了外围的两个服务员,一男一女。梅妈我比较熟悉,含笑不语的表情立即浮现在脑海,于是又用油彩画了她,周围都是碳黑画的模糊身影,更显得她光彩照人。我正在端详照片上的显贵,梅梅打来电话:“大象,你陪我吃个饭吧。”

    “好呀。你在哪里?”

    “我刚从工地回来,路过,快下来,给你打打牙祭。”“吃完饭你上来不?”

    “不了,我还有事儿。”

    “那你先上来,我有东西给你看。”“什么东西?”

    “我的《回家》,开了个头儿。”

    梅梅答应后,我赶紧把沙发布扯下来,盖上我的半成品。打开防盗门稍事温存,抱了亲了,我拥着她接近画板,拽下了沙发布,哼唱道:“回家,回家,我需要你!”梅梅瞄了一眼:“德行。呵呵,这个是我妈,挺传神的。”

    “你看还有谁?”

    梅梅仔细端详炭笔草稿:“周叔叔,还有郑叔叔,这个是高伯伯,这个,哈哈,连战,挺像的。”我坏笑:“还有。”

    “这个服务员是你。”梅梅突然不笑了,“这个是我,你干吗,把我弄这么低贱,服务员,你搞什么怪!”

    她边说边抄起刮板,几下就把那个女服务员刮得面目全非,我来不及阻拦。在百姓厨房吃饭时,梅梅一直气鼓鼓的,我做了错事,也无话可说。我们原来有过君子协定,如果起了矛盾,不管谁对谁错,男方要主动缓和关系。我就故意盯着一个服务员死看,看得她心里发毛,无处躲藏。

    “我在观察她,准备用她的脸代替你的,服务员对服务员,刚合适。你说我是不是很帅,怎么这里的服务员都在偷偷看我。”

    “去死吧,你也就这水平,只能打动服务员,而且是小饭馆的服务员。”

    我履行了不平等合约,逗得她开颜,于是憨笑了两声:“这里挺大的。”李梅知道刚才有些过分,脸色缓和了下来:“他们希尔顿,最后给你多少钱?”

    “一万。”

    “你呀,还是缺乏商业头脑,还可以多要一点,你已经士隔三日了。”“我觉得不错了,留个好口碑,以后可以多接点活儿,多中取利。”

    “知道攒老婆本了?”

    “是呀,没钱怎么敢娶你。”“大象,实际咱们不缺这点儿钱,我最欣赏就是你这一点,有独立精神。”梅梅表情飞快地变化了一下,“你离我越近,离画画就越远,但现实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一个身份,目前不让你介入到生意里来,不等于永远,结婚后,你必须出来帮我,爸爸不可能替咱们支撑一辈子,那时候你画画的时间就少了,不过,钱倒是铺天盖地地来,只要你别浪费就成。”

    “我还没考虑那么远。”我有些低落,想到将要接触的未知生活,看起来是个美丽新世界,但精彩而疲惫,远离驾轻就熟的油画,心里也没底,不知说什么合适,既不显得贪财又不显得自卑。“浪费?嘿嘿,我不太会花钱。”

    梅梅给我碗里夹了筷子菜:“我考虑了,儒商,到时候你就是一个儒商,两条腿走路,业余时间创作,出画册办展览,这才是正道,光凭一味的画画,你成不了大家,这种钱咱们一定要花,而且要多花。”我觉得梅梅很多想法挺一相情愿,当然了,这些想法的实现与否全在她掌握之中,那她最有发言权。我似乎无足轻重,只能听她安排,如果我不听摆布,那个七彩的肥皂泡就要破裂。小女孩递给小男孩一瓶肥皂水,说这是最新产品,能吹出世界上最大最美的肥皂泡,因为小女孩的爸爸是玩具厂老板,小男孩还是相信了。他心底里也有种渴望,吹出世界上最大最美的肥皂泡,毕竟这个时代,财富是衡量成功的最重要标志。

    蟹黄豆花刚上来,这是梅梅最爱吃的,她的电话突然响了,于是掏出来接听:“嗯……什么?……什么?……我给他们项目经理了呀!”她说着焦急地站起来,“真的,我亲自交代的……不可能!”然后拎起手包朝外走,似乎忘记了我,“怎么会?我妈今年是清欠领导小组的组长……这不是讽刺嘛……”

    我转头看着梅梅离去的身影,落寞涌上心头,她又把我忘了。夜深人静,我还在画板前端详《回家》。屋子里烟雾腾腾,烟缸里烟头已经满了,暖气停了,寒气透过玻璃袭来。突然有人敲门,却是梅梅,不知从哪里赶回来陪我。看见她我鼻子一酸,一把揽了进来。她总是这样一口蜂蜜一口屎,弄得人爱恨交加。梅梅进来看见被她残害的《回家》,突然变得特别温柔,似乎要弥补我什么,摸摸我的脸说:“睡吧,先睡吧,我困死了。”

    拿到梅梅给的十万块预付款,我在明德门小区交了一套两室两厅八十平米的首付,自己用报纸折了个帽子粉刷了一遍,省了几个工钱。然后买了一些家具,红颜知己梅梅非要跟着去,那时候她还开的是本田飞渡,自以为能给我拉两件家具回来,到了家具市场,就只能拉回些衣架什么的小零碎。挑床的时候,我本来想买二百块的简易单人床,床头还是花布包的,挺棒。梅梅非要买两米宽的实木床,连床垫近四千块钱。我刚一面露难色,她就说:一次到位,这房子起码你要住十年,这十年内你肯定会结婚吧?结婚就用得着了。再说了,就算你一辈子不结婚,你睡着也舒坦,翻个身也不至于栽下去。这个钱我掏了,就当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将来你们两口子在上面嘿咻嘿咻的时候,咯咯,别忘了我的恩情。

    喏,就是这个画室,身下就是实木床,嘿咻倒是嘿咻过很多次了。就是床太大,八十平米两室两厅,卧室小得如同蜗牛壳子,两米宽的实木床附带两个床头柜,再摆上电视柜电视机,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梅梅评价得很暧昧:这叫一进门就上床。在梅梅的坚持下,我又置办了许多生活用品,比如装上太阳能热水器等等。说是建画室,绘画方面需要的东西倒是最后置办的。梅梅没有想着买厨房里的用具,就是买了几个碗以备我泡方便面,买了电热壶烧泡面的水,电磁炉是后来发现我特爱吃肉才添置的。她的说法:你全力创作,应该是废寝忘食的。

    早上梅梅出了门,却突然打了个电话回来,我还以为她忘了什么东西在画室。“喂,忘东西了?”

    “忘了件事情,岁末年初,又是月底,王姐那一摊子事情又要忙活了,报税,还要全年汇算,还要上报统计数据,她昨天给我说了,我忘死了,她以为我已经安排人了,今天就没去医院。你去医院顶几天,我实在是找不到闲人了,都忙。”“我是大闲人。”

    “你是不是又想找碴儿?”

    “不是不是,没那么咬文嚼字的,你放心吧,我去。”“那你的《回家》怎么办?”

    “我晚上可以画呀,就剩这一幅了。”

    “最好两边都不误,那你赶紧过去,安莉娜给王姐打电话催,她男朋友有急事要去单位。你不是有他电话吗,联系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你的信用卡上还有钱吗?医药费你先垫着,把所有发票保存好,回头和那天的票一起报销。先这样,再见。”

    “嗯,再见。”我合上电话,叹了口气,呆傻了片刻,跳起来穿上真维斯棉夹克。安莉娜是病人,总不能空着手去干馒头蘸盐,我顺路去超市采购了一些营养品。正在排队付款,手机响了,显示的是“安南”,安莉娜的男朋友,问我什么时候到,催命一样。我不忘戏弄他一下:“我一直以为你姓陈呢,程华东,好名字……没事,你的拳还挺重的……嘿嘿,开个玩笑。”我把购物筐里的东西递给收银员,“我都知道了,马上就过去,顺路到超市,给安莉娜买点儿东西……应该的,应该的……我马上就过去,五分钟……好,再见。”〖快抓在线书〗

    我急火火打的来到医院,进大门时程华东又打电话,我摇了摇手里的鲜花:“你朝大门口看,摇着一把花的就是我。”

    我走进病房,只有安莉娜静静躺在病床上,大眼睛忽闪着,气色恢复得挺好,都不像个病人。我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塑料袋里掏出两罐新买的雀巢奶粉,摆在床头柜上,问:“你男朋友呢?”

    第十章 依然

    更新时间2011-4-10 21:53:39字数:4778

    “噢,我走的电梯。”他连这么一会儿都不愿意等,我把原来的袋装奶粉放进柜子里,“老的别喝了,喝这个,雀巢的,ad钙的,补钙。”

    这话无意间提醒了安莉娜的断腿之恨,她皱皱鼻子,眼神挺仇恨的。我赶紧低头又掏出新买的玻璃大花瓶:“我到水房去接点水,插起来好看,花也不容易打蔫儿。”

    安莉娜爱理不理,扭头看着窗外。接水回来,安莉娜仔细欣赏花瓶,估计挺赞赏我的细心,于是我又趁机套瓷:“你男朋友叫陈华东还是程华东,耳东陈?”安莉娜没理我,继续看电视。

    我自言自语:“那么好的小伙子,绝对不是陈世美的陈,肯定是程咬金的程。”

    安莉娜撇撇嘴角没搭茬儿,我掏出手机把“安南”改成“程华东”,总算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整整一上午,她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只顾看着她的吸顶电视。我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够尴尬的,倒霉的单人特护病房,也没个病友啥的转移一下。她开始用遥控器频繁换台,似乎在发泄愤恨。我没话找话:“你说贞子要从这电视里爬出来,还不摔个断胳膊折腿的。”得,安莉娜狠狠瞪了我一眼。哎呀,我这嘴。

    后来倒好,陕西电视台二套节目重播要命的《情深深雨濛濛》,安莉娜再也不换台了,美滋滋看上了。“穷摇阿姨”自从由二奶完美地夺权继而扶正成为大奶,作品里的二奶也都过期变质了,原本的红颜薄命、我见尤怜,都成了阴险刻薄、蛇蝎心肠。我又套瓷:“从头喊到尾,看来也不怪马景涛,琼瑶的电视剧就得这么演,谁演都是这个煽情德行,感情充沛的像吵架。”

    安莉娜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知道,拍马屁又拍到马蹄子上了。隔了一会儿,那个俏护士进来发药片,估计对我还有点印象,脸又红了一下,我连忙站起来,接过装药片的小圆盒,然后跟在她身后。小护士又把体温计发给安莉娜,安莉娜夹在腋下,她就开始量血压,我看不懂血压计:“怎么样,正常吧?”

    俏护士没吭声,在本子上记录数据,接着看腕表测脉搏,又在本子上记录,我为了和两位女士拉关系,又问:“怎么样,正常吧?”

    俏护士还是没吭声,从安莉娜手里接过体温计,对着光线察看。我锲而不舍:“怎么样,正常吧?”俏护士甩了甩温度计,在本子上记录完了,说了两个字——正常,脸平平走了,去了其他病房,安莉娜嘴角挂上了讥笑。就这嗤之以鼻的讥笑,也让我尝到了小有收获的喜悦,坚冰总算“咔哧哧”裂了一个缝儿。

    后来主任查房、护士换输液瓶,我都积极地和安莉娜套近乎,她和医护人员一问一答,对我却还是不闻不问,怎么又回去了。再后来护士长进来换药,她是个喜性人,应该是套瓷的最好机会。

    护士长解开绷带,石膏在伤口处留了个槽子,长长的伤口露了出来,被手术线缝得有些扭曲,我看了都是一个小激灵,夸张地咧咧嘴。护士长给我解释说:“刀口为啥开这么长?就是想把骨头接得最好,当然了,愈合了会留个疤,小腿,穿裙子不好看,不过治疗是第一位的。小伙子,你也不想要个瘸腿老婆不是?再说我们有自制的疤痕灵,效果很好,可以消除掉,就是皮肤颜色有点不同。”护士长误解了我俩的关系,我故意朝安莉娜怪笑,她撇撇嘴,一脸的鄙夷,也懒得解释。清洗伤口时,安莉娜“咝咝”倒吸凉气,我冲她讨好说:“关云长刮骨疗毒,要是在古代,你也是花木兰式的巾帼英雄。”

    护士长微笑说:“就是。你说话,分散她注意力,挺疼的。”

    安莉娜又撇撇嘴一脸的鄙夷,把我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秦腔的伴奏乐队里有个敲梆子的,陕西话叫做砸桄桄,两个枣木棒,打着最单调的节奏,似乎傻子学两天都能上台,却又非常重要,砸不准点子,再大牌的名演员,一张嘴就能带跑调了,这就叫把桄桄塞到演员嘴里去了。安莉娜就把桄桄塞进了我的嘴里。我有些无地自容,刚好此时,送午饭的护工扯着嗓子在楼道里喊——开饭了!我问护士长安莉娜能吃点什么,护士长说这几天还不行就输液喝牛奶你去买点东西吃,我就来到饭车旁左挑右拣拿了两个肉夹馍,回到病房,护士长已经走了。我故意大口咀嚼着馋安莉娜,她却毫不理会盯着《情深深雨濛濛》,眼泪都出来了,我一看画面,叫依萍的大眼妹神情恍惚地嘟囔着正朝一座铁桥拱架上攀去。

    我故意逗安莉娜:“看赵薇的电视剧人特累,老想跟着瞪眼睛。”

    安莉娜含着眼泪看了我一眼,指了指我手中的肉夹馍说:“你就是装肉夹馍的纸袋子——油透了。”看看手中的纸袋子,连捏带咬,腊汁肉的油全浸了出来,弄得满手都是,我的脸开始发烧。

    安莉娜又说:“你干吗装得像个小丑,自己特喜欢是吗?”

    我站在阳台上吃完肉夹馍,擦完手,又抽了一根烟,实在磨蹭不下去了,只好拉开门进来。安莉娜打赢了一仗,满足地看着电视。演如萍的台湾演员林妹妹正在肉麻地说有些人爱一点点就够了可是依萍要爱得燃烧起来,演杜飞的前青春偶像乖乖虎煽风点火你再傻下去就会失去一生中最可贵的东西,演书桓的香港演员咕咕鸡老泪纵横抱住大眼妹狂喊着要一起燃烧爱情把生命烧成灰烬。我打开奶粉铁罐,把里面的折叠勺子掰直,撕下锡箔封口纸。安莉娜这才回过神来:“柜子里有个吸管瓶子,用它冲,我可以吸着喝。”

    我拿出瓶子,绿塑料的,上面一个胶泥小熊,憨傻地坐着,我一下子乐了。

    “你笑什么笑?”“这是德克士的赠品,买一份炸鸡排送一个,一套五个。我和李梅那次去吃,她看中了,一次买了五个鸡排,我硬撑着吃了两个,她吃了半个,五种颜色一次就收集齐了,拿回家再也没用过,我一说她,她就说怪我爱吃肉。”

    安莉娜第一次对我笑了,如肉松般细小脆弱的微笑:“你就是爱吃肉,没见过一次吃俩大肉夹馍的。”

    我涮好瓶子兑好奶粉到饮水机去冲水,谁成想电视台穷摇起来就没完,片头曲又唱上了——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楼台烟雨中……安莉娜关小音量突然问:“那你和李梅,算不算那种烧成灰的爱情?”

    我的手轻微颤抖,摁了几下按钮才淌出了开水,情绪一激动手就抖,就像孙悟空的猴子尾巴,怎么也掩饰不了。接好水,慢慢地用吸管搅拌,手终于恢复了平稳,我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将了她一军:“那你和程华东呢?”

    “我们当然是了。”“我觉得不是。如果是,你在医院躺着,别说是年终述职,就算是临终述职,也不去。”

    “就是呀,现实,爱情也得给涨工资让路呀,烧成灰的爱情,只在琼瑶的电视里面有。”

    “你还没回答我,你们的是不是?”

    “咱们的都不是,烧成灰有啥好处,最好烧成北院门的平娃烤肉,就着冰镇酸梅汤,再来两瓣蒜,越吃越香。”我和梅梅的第一次,倒真是烈火熊熊、熊熊燃烧,差点就被烧成灰了。

    画室终于建起来了,对于红颜知己的梅梅,我无以为报,二百幅油画她掏了钱又不是白送,就只有请她吃饭。地方是她选的——369烤鸭店,酒是她带的——两瓶藏了九年的茅台,菜是她点的——除了鸭三吃还有她爱吃的炒鳝糊,钱是我掏的——总共不到二百块。最后酒没喝完,每人干下去七八两,还剩了半瓶子,结账时我故意和服务员搞笑:酒没喝完,先存你们这儿,下次来再喝。服务员被我的醉态吓个不轻:我们这里不存酒的。我胡搅蛮缠:人家其他烤肉摊都存酒呢,你们这里为啥不存?服务员偷着一乐:我们不是烤肉摊。我脑子很清醒,故作恍然大悟对梅梅说:咱们吃的不是烤肉。梅梅乐得直拍桌子:咱们吃的是烤鸭。

    出了烤鸭店又在街边买了两根钟楼小奶糕,我一口含在嘴里,她很妖娆地舔着吃。酒能乱性,这丫头也喝醉了,看那媚眼如丝、娇憨如猫的表情,是在故意模仿日本的女优。我笑得乐不可支,脚下没注意,一个趔趄,她夸张地扑过来抱住我:我叫你不要多喝,你偏不听,喝醉了吧!我们俩在钟鼓楼广场一人占了一个石凳子,脸上泛着酒红,心情愉悦,就连微风里都飘着一股暧昧的气息,怪不得有些人会在有些时刻愿意让时间永恒,人生还真有这种让人想坐到天荒地老的节点。看了一会儿玩滑板的少年,夜已经深了,梅梅突然提议:咱们不打的,坐公交车回去怎么样?

    这么晚了,没公交车了。今天是我请客,你就给我一个奢侈的机会,别给我省钱。

    那行,那你给我买个钻戒!梅梅突然发现说过了头。不算,不算,钻戒留给你老婆,给我买个项链吧。实际你没必要请我,我和你是等价交换,二百幅画,十万,吃亏的是你,也许该我请你呢!我憨笑了两声,转而非常真诚:真的感谢你,感谢你帮我建起了画室。

    梅梅受不了这个肉麻劲儿,疯笑着站起来拉我:那就陪我坐公交车!

    酒壮〖xc造字;p〗人胆,平时看着她和公主似的,不敢动一个指头,她拉我,我就借着酒劲儿圈住她的肩膀:朕今天心情很爽,就陪爱妃坐坐公交车!梅梅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笑着偏头看看自己肩膀上的手,我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来,李梅却伸手牢牢揽住了我的腰。

    我肢体不太灵便,脑子却还是那么清醒,上了603路双层巴士,售票员看看我们连票都没让买,这个我还清楚记得。我拉着她上二层车厢,头一探上去,一个鬼影儿都没有,我大叫:梅梅,梅梅,赶紧下,上面没有司机。梅梅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明白过来,坐在铁梯上放声狂笑。最后我们坐在二层第一排,把两边的窗子打开通风,一人点燃一根烟,有一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痛快。梅梅把烟斜叼在嘴里,似乎很久没这么疯过,双手作驾驶状,嘴里呜呜学着汽车发动机声音,时不时鸣几下汽笛,每次停车她都要用汉语、英语、法语报一遍站名。纵声欢笑之时,华灯照射之下,我隐约看见了她眼中的泪花。

    回到画室洗了澡,我们清醒了一点,我抱着毛巾被要去沙发上睡觉。酒是色媒人,梅梅借酒撒泼:去去去,去死吧,假装唐三藏。酒壮英雄胆,管她父母把我杀了剐了还是撕了,反正她也不是chu女,我把毛巾被狠狠摔在床上,躺了上去。

    安莉娜喝完热牛奶,脸色红润起来,像小孩子吃饱了一样,志得意满。隔了一会儿,她摁了摁了呼叫按钮,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护士来,挺难为情:“你去给我叫一下护士。”

    “干吗?药还有半瓶子。”“不是换药瓶,快去。”

    我去找了一圈,护士们好像去一楼吃饭了,空手而归。安莉娜更加着急,我猜测出了几分,却不敢确定,“到底啥事儿?”

    “我要上厕所。”安莉娜说完脸都红了,真是小家碧玉。我不敢怠慢,噔噔噔跑到一楼休息室,把护士长叫了上来。护士长还是那么大喇喇,从床下拿出磨砂塑料便盆:“你都是重病人了,还忌讳这些,他是你男朋友,又不是外人。”

    安莉娜脸更红了,有些赌气:“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就是那个马文明。就算我男朋友,也没这资格。”

    护士长不好意思地笑了:“小伙子都瘦瘦高高的,认错了。”我知趣地退出去,直到护士长叫我进来,把便盆递给我。“我饭还没吃完,你去,水房里有刷子,用洁厕净好好刷刷。”

    我一回来,护士长停了叨叨,很亲近地说:“马文明,我们药房新进了利君的抗生素。前一段没有,用德国的,八十多一瓶,利君这个五块多,明天要不换成利君的?”

    “不用,德国的肯定好,就用德国的。”自从知道了梅梅的主观故意,我一直心存愧疚。“哎呀,疗效都一样,一模儿一样的。”

    安莉娜语调温婉:“你的情我领了,就用利君的吧。”

    我也不傻,就默认了。护士长更加神秘:“明天配药换成利君的,一定别说出去,要不我就吃里扒外了。”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坚冰已被打破,安莉娜变得温柔可人,估计也被病房憋闷坏了,不停地找话题聊天,尽是些家庭琐事,其中包括安妮娜名字的由来。“生她的时候,大伯还在西藏那曲的部队上,就给她起了个妮娜,那曲的妮子。我倒不是,就是连了她,也有一个娜字。”

    我一个大男人,又不能婆婆妈妈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满怀温馨地倾听。她突然很不满地问:“你就不说点啥?光是我说话。”我略微思考,怪笑着:“那我给你讲几个黄丨色笑话吧。”

    “神经病,又来了,你难道没有家人?”

    我挨了批评,不敢没正形,毕竟陪床的目的就是让病人高兴,于是正色讲起了在宝鸡时的琐事。在安莉娜圣母光辉的超度下,时光可以倒流,我似乎又变回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纯洁少年。我们聊得很投机,我津津乐道,她津津有味,程华东回来时,我俩几乎成了朋友。我收拾东西离开病房,安莉娜高兴地冲我挥挥手,融洽得连再见都不用说,我挑了挑眉毛,省略了语言,微笑着同样挥挥手,就像两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如果后面加个“v”字形手势,再说声“yeah”,都能去台湾主持综艺节目。

    第九书包网 情愫

    更新时间2011-4-10 21:59:43字数:4818

    晚上我给梅梅打电话,她还正带着人在soho公社那边日理万机,忙中偷闲和我互诉了一下衷肠。我简要汇报了医院里的情况,梅梅挺感叹:“看来不是你把人想得太好,反倒是我把人想得太坏了。”

    梅梅要安排司机把那辆飞渡给我开过来,我拒绝了:“明德门到联合医院,牙长一段路,我的驾照还在吊销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晨去医院,又没见上程华东,他早早就走了,真是个鞠躬尽瘁的好干部。我想我做不到这一点,如果换做我是他,哪怕被开除也要陪着安莉娜,不知道这是不是理工科出身和艺术科出身的根本差别,看来我这人还是挺感性。我一进病房,安莉娜眼睛里的期待神情立刻消失,她虽然藏得快,我还是觉察到了。不管我是不是她所说的小丑,起码程华东没有这两下子,他站着是条棍坐下是块板,是个很可爱也很可恨的帅哥,哪有我枝枝桠桠的丰富。安莉娜说的:“李梅和你一起一定很快乐。你这人,特会逗闷子。”

    我听了这话神色有些异样,虽然藏得快,安莉娜还是觉察到了,探询的眼神似乎能看穿我的五脏六腑。我变守为攻:“那你和程华东在一起快乐吗?”

    安莉娜点点头:“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女人喜欢和感性的男人聊天,却喜欢和理性的男人结婚。

    闲来无事,安莉娜非得让我给她画幅素描,因地制宜,我问护士要来圆珠笔,就画在病员记录上。她非常配合,一动不动,生怕做不好模特。实际没这个必要,我也懒得说,故意让她头部保持着姿势,她中途偷懒看了眼窗外,我警告她:“别动。”

    安莉娜赶紧恢复了姿势:“你又不看我,还不许我动,你故意整我呢。”我继续描画,一脸严肃:“怎么没看?”

    “还说自己莫奈工作室毕业的,还说莫奈是印象派的祖师爷,就不能凭印象画?”

    “两码事,你不懂。”安莉娜保持了一小会儿:“好了没,我脖子都酸了。”

    “好了。”我把本子竖起来,干涩的圆珠笔有炭笔的焦干效果,还不错,一个亮蓝色的安莉娜在纸上抿嘴微笑。

    安莉娜捂着嘴巴接过去,一连串惊呼:“啊,太像了,太像了,你真厉害!”然后欣喜地仔细欣赏,表情讶然。上午安莉娜单位的领导来了,三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都穿着相同款式的黑呢子风衣,一看就是单位变相发的福利。我才知道安莉娜在银行工作,三个领导一把鲜花一个果篮,也不嫌砢碜,为首的领导把手伸进了风衣口袋,估计要掏慰问金,听说我是肇事者,就收手作罢,交代我要保证治好安莉娜。

    等领导走了,我挺好奇:“银行可是好单位,你怎么进去的?”

    “我在财经学院学的金融专业,怎么就不能进?”“那咱们上学时候,离得很近哪,财院、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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