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缓慢,可是终究是来了,未央的年假随之结束。李玲一见面,便先给她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觉得不对劲,搂着她夸张地叫道:“天啊,你是刚从非洲回来的吗?怎么跟非洲难民一个德性?”
未央直言不讳:“你怎么又胖了?”
正好戳到李玲的软肋,又惹得她心头急痛,呱呱大叫:“夏未央,你说话就不能婉转一点儿,非得要那么直接吗?”
未央微微一笑,李玲倒还是跟从前一样没变。
是啊,不过才半个月,有什么可改变的呢?
李玲忽然变脸,状似凶狠地瞪着她,劈头盖脸便道:“夏未央,我们还有一笔账没算呢!你还真会装啊,之前不是言之凿凿三番四次地向我否认说自己跟骆某人没一点儿关系的吗?你那晚可真把我给害惨了,害我现在在莫进面前总是一副罪孽深重的样儿。”没等未央说话,接下去又是一连串的盘问:“还有啊,你老实交代,这阵子与骆大公子到哪儿逍遥快活去了?手机关机,家里座机又没人接?”
骆毅。
听到这个名字,未央的胸口震了一震,那痛苦仿佛还来不及感受,眼睛里又是一阵刺痛,她已经很努力地眨着眼睛,可是无论怎样抑制着,两行眼泪还是簌簌地挂了下来。
李玲一口气说完,回过神看见她的眼泪,吓了一跳,忙问:“你干吗你干吗?什么时候变成林黛玉了?开个玩笑也不成吗?难道被甩了?”
未央的喉咙被堵住了,仿佛五脏六腑也在抽搐,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揩着眼泪,只是无法开口说话,
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李玲急了,越发地口无遮拦,“哎哎,不会吧?难不成真被甩了?我就说那骆毅不是好人!”
刚想逼回去的眼泪又忍不住汹涌而出,仿佛所有的压抑,都在李玲的话里找到了一个出口。
她们这边的动静太大,同一个办公室里的同事开始向这边张望,后来李玲只好把她扯到洗手间里去。
李玲靠着洗手池,看着她无奈地道:“你这究竟是怎么了?一大早上演悲情戏还是怎么着?”
未央这才抬头,仍是眼泪汪汪的样子,低低地道:“被甩了,他不要我了。”
上天决绝得,连再见的机会都不给她。
长假后的第一天,亦是按照惯例要开早会。
各个部门的同事都聚集在偌大的会议室里,会议内容像以往一样冗长而毫无新意,老总最后话锋一转,说到公司在过年前竞标成为apex集团今年新产品的那个主打广告,即将会出现在各大频道的屏幕上,现下需要这个广告的设计师与相关人员与他一起去apex集团跟进与洽谈最后的一些细节。
会议结束后老总叫住了未央,让未央也一起去。
李玲知道后便道:“你怎么样?要不让跟老总说让我去吧?免得碰见某人徒然伤心。”李玲一直对未央在洗手间的那句话信以为真。
未央摇摇头,有点凄然地一笑。
能碰见是好的,怕只怕没机会碰见。
第十四章 相见争如不见 有情何似无情(1)
未央与广告部的同事站在楼下等公司的车,旁边那家钢琴行因为生意不好,已经做不下去了,新近又换了一家书店,店门口海海漫漫地摆了各种各样的报刊与杂志。未央顺手拿起一本,却是一本八卦杂志,封面居然还是骆毅,未央的心骤然一紧,一行醒目的标题赫然映入眼帘——豪门公子飞机失事?众多红颜陡然心碎
徒然?
未央还来不及细看,便被热心的店员打断:“小姐,您手上这本杂志已经过期了。”她拿起另一本介绍道:“这本才是最新出版的……”
“夏小姐……”司机唤她。
未央看过去,原来公司的车已经来了,她放下杂志,对那位热心的店员匆匆地说了句“对不起”便快步走了过去。
老总有专车,她与老总坐一部,广告部的同事另坐一部车。
关门,上车。
车子平稳地向前滑去,沉默了几秒后,广告组的两位女同事开始热烈地谈起话来。
萧翎道:“前些日子我看娱乐新闻,传闻说apex集团的ceo骆毅乘坐的飞机失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秦静道:“那新闻我也看了,飞机失事是真的,但,apex的ceo是否在机上就有待查证了。”
“为什么?”
“若是真的,apex要换ceo这么大的事我们能不知道?”
“也是哦,可是前一阵子真是传得沸沸扬扬的……”
秦静冷笑,“那骆毅是什么人啊,撇开他是apex的ceo这个身份不说,单是骆锋的儿子这个身份就够那些狗仔队虎视眈眈的了,那些八卦杂志还不是为了销售量而夸大来说。”
静默了一会儿,萧翎又压低声音八卦地问坐在前面的楚霖:“哎,楚留香,听说夏未央认识骆毅呢,是不是真的?还说我们这次的case也是因为她的面子而赢回来的。”
楚霖转头斜睨她一眼,微微一笑,道:“这么想知道,等会儿问她本人不就得了?”
在apex大夏的大堂等电梯的时候,萧翎看了看一旁的老总,又看了看一旁一言不发的未央一眼,八卦的天性终于没忍住,悄悄地附在未央的耳边问:“听说你与骆毅很熟?是不是真的?”
未央怔了下。
这时,面前紧闭而光鉴照人的电梯门忽然反映出了一个英挺身影在大堂的另一端,未央乍然一惊,不敢相信地闭上眼睛甩了甩头,这些天她都睡得不好,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英挺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明明知道不是真的,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在大堂里张望,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缓缓地向大门的旋转玻璃门走去。
明明道不可能,明明知道,上天不可能给她这样的奇迹,她却像着了魔似的,一步一步追上去。
“夏小姐,你去哪里……”萧翎的话语在耳边飘过。
未央恍若未闻,一直追过去,越走越近。
“骆毅……是你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前面高大的背影停住了。
他慢慢转身。
她屏住呼吸。
飞扬入鬓的双眉,似笑非笑的双眼。
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中,他的眉与眼是那样清晰,他脸上的每一条轮廓都是那样清晰分明,清晰得那样不真实,他的整个人,就像梦境般不真实,又像海市蜃楼那般虚幻。白日梦竟是如此真实,她微微地仰起脸,贪婪地注视着他。
很多人在他们身边经过,前面的旋转玻璃门还在不断地转动着,仿佛阳光在缓慢地旋转着,不断地折射出一圈一圈耀眼的光晕,只是无法停住,未央只觉得一阵阵昏眩。
她忽然清醒过来,骆毅!
是骆毅,真的是骆毅!
“是我。”他微微一笑,又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
是啊,她怎么会在这儿?她模糊地想着,却忽然想不起来了。
“骆总,我们该走了。”沈晰提醒他。
未央这才看见站在他身旁的沈晰。
他抱歉地向她点点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客气而疏离。
她呆了下,然后才道:“哦。”
她站在那里看他与沈晰走出旋转玻璃门,数日不见,他的容颜仿佛清减了不少,他低着头,一边听着沈晰跟他说着什么,远远可以看见他的侧脸,英挺俊美。
可是是他,明明是他。
他还活着。
她立在原地,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萧翎过来唤她,老总与楚霖已经先上去了。
秦静还按着另一部电梯的开关,等她与萧翎,电梯门关上的时候,秦静忽然酸酸地说了句:“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未央只是呆呆的,仿佛没有听到。
工作很快便结束,老总请大家去吃午餐,她谢绝了。
她在大堂的前台徘徊了一阵,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坐台的服务小姐:“你好,请问骆毅在吗?”
服务小姐道:“骆总还没回来,请问小姐贵姓?”
她道:“姓夏。”
“请问有预约吗?”
她摇头,然后走了出去。
她想起那本杂志,便又去附近的书报摊找寻,时值正午,报摊前面很多人,大多是些穿着入时的年轻人与在附近的上班族。
她一本一本地看过去,才发现骆毅真的很有名,人物周刊的封面有他,财经杂志的封面是他,八卦杂志的封面亦有他,看着各种封面上的他,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
她每样买了一本,然后坐在附近公园的石凳上翻看着。
午后的阳光很好,筛落在手指间,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她开始犹豫,想起他早上那客气而疏离的微笑,想着,到底应不应该再去找他。
她的勇气,开始一点点消磨殆尽。
在看完怀里这叠杂志以后。
她一直知道骆毅不是简单的人物,知道他很有钱,知道他并不是普通的豪门公子,但那只是心中的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却不知道,到底有多不“普通”。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
她只想到一个词。
望尘莫及。
她抬头,眯起眼睛仰望矗立在公园对面那栋大厦。
apex,这名字起得真好。
她微微一笑,心里却空落落的,空虚得难受。
或许是饿着肚子的缘故,低首看腕表,原来已经快下午两点,难怪。
她抱着那叠杂志站起来,走出去等出租车,想着等回到公司楼下的快餐店随便吃一点便去上班。
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走到公园门口,一辆车忽然险险地蹿到她身前,她吓了一吓,本能地向后退去,却忽略了后面凸出的台阶,就这样绊倒下去,怀里的杂志散了一地。
车子的主人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冒失,打开车门下车以后便过来扶她,顺手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杂志。
未央还没缓过神来,抬眼看见他,又是一呆。
骆毅。
他并没有看她,视线还停留在另一只手中的那叠杂志。
她劈手夺过,脸不知为何就烧了起来,那红晕一直燃到了耳根子。
他转过头来看她,似笑非笑的眼睛,总是透着一丝邪气,微微抿着的唇,唇角并没有笑意,可她就是知道,他在笑。
未央咬着唇,她觉得尴尬,只好抱紧那叠杂志,讷讷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看看……”
此地无银三百两。
骆毅终究忍不住,含笑问道:“我误会什么了?”
她才发现自己还以非常暧昧的姿势倚在他怀里,而他的手还揽着她的腰,她慌忙推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问完这句话后又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多此一举,对面就是他工作的地方,他当然会在这儿。
他道:“我刚好从外面回来经过这儿。”
第十四章 相见争如不见 有情何似无情(2)
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得跟真的一样。
其实不是。
早上约了个客户谈事情,他想不到会在楼下大堂碰见她。
这段日子以来他不断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中,可是当重新再见她,他却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念。
猛然再见,她就如一道清澈的阳光,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照过来,他刚筑起的围墙,忽然轰然倒塌,他只好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匆匆离去。
他懒懒地靠着椅背,抬起手腕看表,已经快中午了。
对面的客户还在侃侃而谈,可是他没兴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可是外面的阳光是那样好。
骆毅发现自己又开始想念她。
又坐了一会儿,他借口去洗手间,打电话回公司,问助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找我吗?”
助理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按部就班地答道:“服务台那边说上午曾有一位姓夏小姐找过您。”
他的心抑不住跳起来,又问:“她有说什么吗?”
助理答,“没有。”
他挂了电话,忍不住打给她,关机。
他捺着性子又拨了几遍,还是关机。
他出去,稍事应酬,又过了一会儿,终究是敌不过内心的担忧与想念,对沈晰交代了几声,说有点事要先走,让她留下来继续谈。
上车以后又踌躇,最后方向盘一拐,还是去了她公司楼下,打她手机,一样是关机,就这样在车上呆坐了一阵,忍不住又打电话到她办公室,对方听到他的声音仿佛顿了一顿,态度非常恶劣,只说了一声“出去了”,竟“啪”地挂断了他的电话。
他还握着手机,不禁啼笑皆非,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仿佛撞了邪般,做什么都是不对劲。
最后开车回公司,又正好遇上整个城市的交通高峰段,一排排的车流滚滚,然后又塞车,像蚂蚁爬行一样一步一步向前挪,他的耐心几近耗尽,好不容易回来公司楼下,已经快要入停车场了,乍然在倒后镜里看见她从对面的公园出来,迫不及待地将车子调头,还差点把她给撞了,想起来就后怕。
他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从来不是心浮气躁的人,今天是魇着了,因为她。
他打开车门让她上车,说:“去哪儿?我送你。”
她又想起早上他的客气疏离,于是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语气竟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在琉璃的阳光中,隐隐有种不自然的炫光在眉梢一闪而过,他略一皱眉,却依旧不动声息,微笑拿过她的手中的杂志,彬彬有礼地扶着车顶,道:“上车吧。”
她一怔,却不好再说什么,上车。
在车上,骆毅问道:“手机怎么是一直关机的?”
未央只得答:“摔坏了。”
他皱眉,“怎么回事?”
她不语。
用了好几年的手机自从那天没电后便彻底地“寿终正寝”,而后来的这些日子,她却一直想不起来要去选购新的。
未央转过头来看他,即使他就在眼前,知道他还活着,可是想起除夕,心里还是非常难过,眼泪仿佛随时要漫出来。
她低着头,眼眶慢慢红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忙问:“怎么了?”
她在脑中搜索词汇,想了好久,终究只是说:“谢谢你。”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僵,问:“谢什么?”
她说:“你知道。”
他一脚踩下刹车,忽然就冷了脸,用力抓起她的肩膀,看她的眼睛,只是不说话。
他抓得她的肩膀很痛,骨骼都痛了。看着他这个样子,她觉得难过,眼泪就含在眼眶里,一触就要簌簌落下,可是哽在喉咙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骆毅觉得难过,为什么他与她,从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在“对不起”与“谢谢你”之间徘徊,无法突破,仿佛除了这三个字,再没别的,而她明明知道,他做的这许多事,并不是要她的歉意与感激。
刚才偶然撞见她在看与他有关的杂志,那一刹那,他欣喜若狂,这些日子以来的阴霾倏然散了,以为她,至少还是在意他的,可是很可悲的,现在事实告诉他不是,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怜悯。就像在看一个得不到想要的糖果而乱发脾气的小孩,非要得到那颗糖不可,傻气而幼稚,而他更恨的是他自己,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是不想放开她。
在上海那晚看见她与陆晖那一幕,他实在无法再去相信无往不利的自己,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彻底地输给了陆晖,一败涂地。
他决绝地与她分手,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放开她,亦放过自己。
后来一个人驾了车出来,在灯火璀璨的车海中兜兜转转,只是茫然,才发现,上海下雪,原来也很冷,可是想起她浅浅的笑,心就不由自主地温存起来,仿佛一层薄薄的纱,覆盖在皮肤上,柔柔的,忽然就想起她的家乡,那个盛产丝绸的地方。
小镇并没有机场,在萧山机场下了机还要转火车,生平第一次坐火车,又碰上春运期间,到处人满为患,挤在那小小的车厢里,很难受,可是为了她,他并不后悔。
很平静的一个江南古镇,天空明净清澈,青石板小道曲折幽深,虽然普通,可是充满韵味,像她。
回程时订好了航班,都已经进了安检,忍不住开机打了个电话给洛洛,知道她已经回了北京。
挂了电话后又犹豫,空服人员已经在催促,正要关机,这时又有电话进来,他接听,却是母亲,她正在香港,说是在那边准备参加一个新年慈善演奏会,让他没事也一起过来。他与母亲有好几年都没有一起过除夕了,因为都有自己的应酬,他想了想,答应了。然后去转航班,后来在香港那边的酒店看新闻直播时才知道,他原本想要坐的那趟航班出了事。
那时他正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在天与地之间,灯火辉煌,烟花璀璨。
这个有“东方之珠”之称的海岛,在这一刻,倾城绝代。
他忽然就想,若是他死了,她会不会为他难过?
骆毅终于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她或许是会难过的吧?但只限于愧疚。
他握着方向盘,直视前面的挡风玻璃,淡淡地问:“回公司?”
未央点点头,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交握的手指间,瞬息不见,隔了好半晌,仿佛又意识到她点头他可能看不见,便又“嗯”了一声。
他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并未说话,兀自换挡,车子重新汇入车河。
车内气氛极其沉闷,只是无话可说。
终于到了公司楼下,骆毅正要打开车门下车,未央便道:“你别下车了。”
他仿佛没听到,仍旧下车替她开了车门,像以往一样,手扶车顶,彬彬有礼。
她站起来,头一低,越过他向大门走去,忽然听见他在身后唤她的名字,“未央。”
她只得回头,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晶莹透亮,他大步踏上来,递过那叠杂志,道:“你的书。”
她接过,低低说了句“谢谢”,便匆匆转身往前走,一直走入电梯,都没有回头。
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她忽然想起秦静早上在电梯里说的话:到底看上她什么?
在电梯的倒映里,她看到自己的脸,惨白,消瘦。
出了电梯,走入办公室,径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俯身将那叠杂志放进最下面那格放私人物件的抽屉,才抬头,李玲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立在眼前,“骆公子中午来过电话找你。”
未央愣了下,“哦。”
难怪知道她手机关机,原来是找过她,那么,刚才碰见他并不是巧合了。她忽然像想到什么,快步走到落地窗前向下张望,远远地看到他还没走,竟斜靠着车身抽烟,惹得路人频频回头张望,银色的帕加尼实在太惹眼,想不招人都不行。
李玲跟了过来,看了她一眼,仿佛很诧异,问:“咦,那不是骆公子吗?怎么在这儿?”
未央也不说话,头一扭,转身便向外面走去,也不乘电梯,直接蹬蹬蹬地跑了下楼,一口气跑到骆毅面前,他还含着烟,她气喘吁吁地在烟雾缭绕的阳光中看向他,还来不及换气,一句话便冲口而出:“骆毅,你别这样,不值得!”
她转身便往回跑,骆毅怔了几秒,就手揉了烟蒂便追上去,伸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已经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就吻上去。带着霸道而横蛮的掠夺,辗转吮吸,唇瓣都痛了,甘冽的烟草气息呛鼻而来,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肺里的氧气一分不剩,她推他,而他紧紧地箍着她,越推越紧,力气那样大,仿佛想要把她的揉进自己的身体。
那样多的人,在身边擦肩而过,来来去去,暧昧的口哨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驻足停留,他只顾贪恋地吻着,只是无法停止,无法平息,无法放手。
他与她,不可以到此为止。
第十五章 但愿人长久(1)
未央又上八卦杂志了,这次却没从前那样幸运,没有了夜色的障眼法,她与骆毅以非常亲密的拥吻姿态暴露在日光中,这次的她不再是陪衬人物,而是成为了与骆毅一样闪亮的焦点,这下,全公司乃至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骆毅的新欢。
早上未央上班时经过楼下的书店,发现很多人站在书店门口的杂志摊前驻足,生意兴旺的样子,她便也放慢脚步,好奇地探了探头,没想到书店老板看见她居然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递上一本杂志,说:“夏小姐,这是最新出版的,今天的已经全部卖光了,这本是特为给你留着的。”说完又补上一句,“送的。”
夏小姐?
未央愣了下,推拒,道:“这怎么好意思?”
她不记得她与这书店的老板曾几何时有过交情。
书店老板热情地把杂志往她手中一塞,仿佛别有深意地道:“应该的应该的。”
这句话未央没听明白,直到她看清楚手中那本杂志的封面。
她捏着那本杂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冲,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回到办公室好久,未央的头都抬不起来,偏偏此时又有快递公司的人送来一部手机,指名要她签收。这摆明又是骆毅的礼物,众目睽睽,签收的话就表示她默认自己是骆毅的“新欢”,不签收的话又有“扭捏作态”的嫌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无故又生出一番事端来,惹来同事们的频频调侃。
未央彻底无语,最后还是签收。
然后躲到洗手间去给骆毅打电话,他仿佛很高兴的样子,说:“手机收到了?好用吗?快递公司的效率不错……”
未央吸了口气,打断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骆毅怔了下,随即笑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下班我来接你好吗?”
未央握着手机,刹那间她便心软了,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大概是不能想象别人面对这一切的压力的。
骆毅挂了电话,缓缓地靠在椅背上,低头含上一支烟,扫了眼桌上的杂志封面,以往他虽然闹过一些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但他一向懂得拿捏分寸,从来没有这样出格过。上次为着与未央在世纪剧院的停车场的那几张照片,他与父亲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昨日看到这本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杂志时,他便知道必然又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果然,母亲昨晚便来了电话,让他今天无论如何回家一趟。
他拿起那本杂志端详着,封面醒目地标志着些敏感暧昧又尖锐的字眼: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当众激吻……
拍得不错,画面很清晰,很专业。
他微微一笑,很好,正好先给父亲一个心理准备,反正迟早是要见面的,现在这个见面,只不过是提早了点。
还未到下班时间,忽然听见李玲道:“未央,他来了。”
未央对着电脑屏幕,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本能地随口反问:“谁来了?”
问完后才反应过来,不顾李玲暧昧的挤眉弄眼,径直走到落地窗前向下望,就看见骆毅很招摇地倚车抽烟,一只手斜插在裤袋里,姿态优雅,倒是很悠闲的样子,从高处往下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回头率百分之一百。
看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未央气便不打一处来,重新坐回电脑前,已经无心工作,忽而想起抽屉里骆毅送的新手机,便把她原来的那张sim卡换了上去,才开机,一条一条的短信便接踵而来,有些是系统信息,无非是提示话费余额不足以及恭祝新春快乐之类的,有些是李玲的,但绝大部分是骆水洛发过来的,她一条一条地翻看着。
〖未央,怎么电话一直打不通?对不起,昨晚我实在太冲动了,我不该打那个电话给你的,我哥他没事,原来他后来转机去了香港,并没有乘搭那班机……〗
这条信息很长,她翻了好几页,才全部看完,然后按下一条。
……
……
〖未央,你没事吧?看到信息回我电话。〗
……
〖未央,我与陆晖要提前出国了,去美国,不回北京了,直接在上海飞美国,陆妈妈病情急剧恶化,她一直希望我们结婚,所以我必须陪他去……而后我会回维也纳,短期内都不会回国了,保重。〗
陆晖。
未央看着出现在手机屏幕的这两个字,恍若隔世。
她慢慢地把额头抵在办公桌上,闭上眼,眼前便浮现骆毅倚车抽烟的样子,她叹了口气,起身向经理办公室走去。
未央破天荒地第一次提早下班。
骆毅看见她很自然地迎上来,四周的目光令她浑身不自在,骆毅为她拉开车门,她头一低便坐进了车内。
骆毅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上车,关门,发动引擎,加油门,车子向前滑去。骆毅顺手开了音乐,一阵阵轻柔的音乐流泻出来,车内还幽幽飘散着一股烟草气息,想必他抽了不少烟。
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街景,她终于想起来要问:“现在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骆毅笑,说:“我以为你不会问了。”
未央不自然地笑了笑。
骆毅道:“我们回家。”
“回家?”未央呆了呆。
他尽量轻描淡写:“我想介绍我父母给你认识,我母亲你上次见过的。”
未央半晌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要介绍父母给她认识?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恰好是红灯,车子停在路口。
“未央。”骆毅转过头来看她,伸手关掉了音乐的开关,他的声音清晰入耳,“我很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清晰地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你若是不愿意,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未央怔住,抬眼看他,他已经别开了头看前面的挡风玻璃,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竟在微微地颤抖,他的双唇抿得紧紧的,又伸手去按音乐的开关,音乐流泻出来,又故作认真地去调音量,交通灯悄然转变成绿色,后面的车有些已经不耐烦地按喇叭,而他仿佛听不到。
未央咬着唇,忽然觉得自己罪不可恕,这个男人在她面前,已经是低到了尘埃里了。
他是如此卑微地爱着她。
她终于伸出手握住他的。
虽然她并不确定,在尘埃里开出的这朵花,是结果还是凋零。
那是个潮湿的春天傍晚,山上大雾弥漫,厚重地凝聚在空气里,浓得仿佛能随时滴出水来。柏油山道空空落落,车开得很慢,顺着山道蜿蜒而上,天色越来越暗沉,山道两侧的灯火开始亮起来,幽幽地,仿佛两串夜明珠,一颗一颗,溶解在黏稠的白雾里,晕染开来,只是一片橘黄丨色的光影,一切朦胧未明。
下车后她的心才开始跳,手心全汗湿了,骆毅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走到门口,她竟有点却步,不由自主的。
骆毅只得停下脚步,放低声音,道:“别怕,我母亲你上次见过的,至于我父亲……有我呢。”
她还是忐忑,自己心里明白,这次见面与从前那一次见面是完全不同的。
骆毅郑重地介绍:“父亲,这是夏未央。”又转过头去对骆夫人道:“母亲,未央您上次见过的。”
骆毅的父母乍然看见她,仿佛都吃了一惊,特别是骆锋,脸色略略有些不自在,可毕竟是官场上应酬惯了的人,仍然不动声息得体地微笑,客气地唤她:“夏小姐。”
如此客气,未央觉得不安。
骆锋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加威严强势,只是她明显地感觉到他那种拒人千里外的礼貌与疏离。
倒是骆夫人依然雍容如昔,微笑与她握手,一面就吩咐佣人上茶。
彼此坐下。
骆锋的目光如炬,未央才发觉自己的手与骆毅的手还交握着,十指紧扣。
她窘得慌,不着痕迹地把手从骆毅手里挣了出来。
然后吃晚饭,晚餐的气氛有点沉闷拘束,骆锋不久便离席,对骆毅道:“你来一下。”率先步上楼梯。
骆毅伸手在桌子底下重重地握了下她的手,道:“我去一下。”随即上楼。
骆夫人解释:“他们父子平常都忙,难得见上一面,请多包涵。”
未央慌忙道:“您言重了,是我冒昧来打搅。”
骆夫人微微一笑,问道:“你不是北京人吧?”
“我是杭州人。”
“你一个人在北京?”
“是的。”
稍稍停了一下,骆夫人才仿佛不经意地问:“令尊令堂都还好吧?”
未央有些不安,她顿了顿,方如实答道:“我父亲几年前已经去世了,我母亲……在杭州。”
“噢,是这样……”
……
……
隐约间听见楼上有争执的声音,骆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对不起,我走开一下。”
偌大的饭厅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连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都清晰入耳,不管隔音效果有多好,可是那样愤怒的话语,虽然零星,总有一些是能够穿透耳膜的。
未央一个人坐在那里,只是发呆。
时间到了这里,仿佛寸步难行。
忽然一声巨大的摔门声震碎了空气,抬眼便看见骆毅从楼上冲下来,脸色罩霜,抓起她的手便向大门走去,“我们走。”他抓着她的手指关节青白,捏得她的手很痛。
回去的路上起了风,浓雾已经散了,未央这才发现柏油山道两旁种植的是随处可见的侧柏,浓密的枝叶淅沥沙啦地在风中摇晃,影影绰绰,在迷蒙的月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