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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碎了一路。

    告别时骆毅深深吻她,他的唇微凉,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他说:“未央,我只要你知道,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影响到我们的,无论如何。”

    未央微笑点头,可是心里明白,今天晚上的事,不是他的一句话,就可以释然的。

    他又拥她入怀,亲吻她的脸颊,忍不住又移过去想要吻她的唇,她头一偏,他只吻到她的头发,她忍不住推他,道:“你怎么没完没了?”

    他喃喃地道:“完不了。”

    骆毅几乎每天都来接她下班,而他除非是真忙不过来,不然是天天都要来的。未央亦终于不再忌讳,在李玲面前大方地承认了,李玲已经没有心情去调侃她,办公室里的同事也没有兴致去提起八卦杂志的事,金融风暴危及全球,国内的一些中小型外企都纷纷倒闭或是大幅度裁员,未央所在的公司硬撑了好几个月,也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进行着裁员的计划。人心惶惶,在这个经济危机爆发的时刻,失业率每天都在上升着,谁也怕被裁掉。

    骆毅也忙,因为累,近来他都瘦下去了。可他总能抽出时间来接她下班,然后与她一起吃饭,未央的手艺并不是特别好,偶尔做饭给他吃,他亦赞不绝口,而这一向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几乎都是在外面吃的多。

    有一天,那已经是两三个月后的事了,骆毅要去香港,他匆匆忙忙地就飞了过去,甚至来不及跟她告别,还是上机前才给她打的电话,语气仓促。

    她又恢复了从前挤地铁的日子。

    骆毅已经去了香港快一个月了,每次打电话给她都跟她抱怨说吃不惯那边的菜,说特别想念她做的菜,有次听得多了,她就故作生气地问:“只是想念我做的菜吗?”

    骆毅马上说:“还特别特别想你。”

    都是诸如此类的话,他从没跟她说过工作上的事,亦从没听过他说累。

    这天下班时她才步出公司大门便看见了一辆纯黑的劳斯莱斯房车停在那儿,让人侧目,她也不由多看了一眼,这时车门却忽然开了,骆毅的母亲竟坐在后座,远远地朝她微笑颔首。

    未央怔住了。

    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可是来都眼前的时候,还是有种始料未及的感觉。

    总是觉得太快了,因为幸福满溢,悲伤还是漾了一地。

    告别时未央婉拒了骆夫人送她回家的好意,独自乘搭地铁,早就过了下班时间,正遇着整个城市的交通高峰,地铁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挤得人几乎没有立锥之地,而她后面站着的两名男子,还在大声地谈论着“金融危机”,一副专业人士的口吻,引人侧目,人实在太多了,地铁里的空气不好,未央突然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可她夹在这拥挤的人潮里,只是无法移动半步。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没有心情自己煮饭吃,今天实在太累了,洗完澡后将就着吃了碗泡面,早早便上床睡下了,可是睡不着,翻来覆去,手机铃声忽然大作,她接起,结果是骆毅,他的声音透着沙哑,问:“睡了吗?”

    她抬眼看了看床头柜的闹钟,已经十一点多了,嘴里应道:“还没呢。”

    他又道:“能不能下来一趟?”

    她一时懵然,呆呆地问:“下来哪儿?”

    他道:“楼下。”

    她的大脑停顿了数秒,跳下床拉开窗帘便往下看,一辆出租车正缓缓地驶出巷口,昏黄的路灯,照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匆匆忙忙地套上外衣便下楼去,也顾不上自己还穿着睡衣与拖鞋,出了公寓楼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倚着门前的电灯柱而立,竟然真的是骆毅,旁边还放着一个行李箱,显然是刚刚下机。

    他冲她笑,远远地便张开双臂,她迎上去,任由他抱紧自己。

    他低下头,深深吻她,她悄悄伸手环住他的腰。

    她问:“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

    他微笑道:“想给你一个惊喜。”

    她看了那个行李箱一眼,问:“怎么不先回家呢?”

    他道:“航班晚点了,我只想着立刻看到你,便过来了。”

    她抬眼看他,他仿佛又瘦了些,便问:“吃饭了吗?”

    他摇头,道:“飞机上的东西简直难以下咽,我只想着你煮的菜。”

    好几天没有开伙,她冰箱里储存的食物寥寥无几,东拼西凑,做了很简单的一道牛肉面,她又临时添了一碗玉米鸡蛋浓汤,他吃得狼吞虎咽。

    他脱了外套坐在那儿,身形越发显得瘦了。未央看着他,忽然心酸。

    她想起今天见骆夫人的情形。

    骆夫人亲切地唤她“未央。”

    骆夫人神色稍显疲惫,嗓音微哑,她道:“我来是想请你帮忙的。”

    未央又是一怔,只得道:“阿姨,有什么您就说吧。”

    骆夫人叹了口气,才道:“这样说吧……因为金融危机爆发,骆氏的股票一直在大幅度下滑,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若是再没有人注资,一同应对危机,稳定股票下滑态势,骆氏就真的完了。现在这个时势,虽说人人都自身难保,个人主义是无法生存的,只能携手应对,但不管是在商场还是官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永恒的信任,只有永恒的利益,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联姻。”

    骆夫人顿了顿,见未央不做声,又问:“你,可明白我说的话?”

    未央只是不说话,骆夫人又道:“未央,你是个好女孩,若不是真没办法,我是不会来找你的……但毅儿就是这样一个犟脾气,因为你,他简直是豁出去了,他父亲说骆家的基业会葬送在他手中的……我知道爱情并没有错,可是毅儿他与你不一样,因为他是骆家的继承人,他背负了整个家族的使命,感情在他要背负的东西的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只能是锦上花。”

    锦上花。

    如果他的爱情只能是锦上花,便注定萎谢。

    未央终于说:“我知道,我明白的,你放心。”

    当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倒又想起那一年盛夏,她站在陆家凉飕飕的客厅里,骄傲地仰头对陆夫人说:这个世界,钱并不是一切。

    那时的她,是那样年轻,年轻得仿佛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像盛夏的阳光一样,澄净明澈,即使炎热,即使刺眼,可是不屑一顾,以为两情相悦,就可以天长地久。

    可是后来经历了那样多的事,她学会了屈服,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接受现实的无奈,连心都钝了。

    她再也无法说出那样一句话。

    而骆夫人仿佛无限感慨,“生为世家子女,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年轻的时候,谁都曾意气风发,以为无可不为,可当爱情与家族利益一旦出现冲突,被放弃的往往只能是爱情。”

    最后她握起未央的手,道:“谢谢你。”

    ……

    “未央。”骆毅唤她。

    未央回过神来,应道:“嗯。”

    骆毅若有所思地问:“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未央笑着掩饰,“没什么。”然后仿佛不经意地问,“这次去香港工作还顺利吗?”

    他喝了口汤,随口就答:“还好。”

    未央没有再说什么。

    看他吃完,她便收拾碗筷端到厨房去洗,他跟了过来捋起衣袖,道:“我帮你洗。”

    未央道:“不要,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骆毅皱眉,问:“什么叫不是我该做的事?那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事?”

    未央怔了下,才道:“你回去吧,很晚了。”

    他忽然在身后拥住她,道:“未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未央拿在手上的碗一滑,“砰”地碎了一地,两人都吓了一跳。

    未央率先回过神,从他怀里挣了出来,道:“看吧,都怪你。”又道:“回去吧,好不好?真的很晚了。”

    骆毅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

    忽而凑过脸来,未央微微一笑,踮起脚来,在他脸颊轻啄了下。

    骆毅觉得委屈,道:“就这样?”

    未央只是笑。

    第十五章 但愿人长久(2)

    他终于要走了。

    未央想要送他下楼,他不让,说:“我不要让你看见我离去的背影。”

    她的眼睛一下子湿了,开了门把外套递给他,低头道:“那你自己小心点。”

    他道:“我看着你关门。”

    她只好关上门,一回身便看见厅里唯一一张沙发,骆毅刚才坐在上面的,那微微凹陷的痕迹还在,她立在那儿发了一会呆。

    屋里有点闷热,因为已经是夏天了。她走近窗边,看见骆毅还站在楼下等计程车,夜已经很深了,一根一根的灯柱伶仃立在路的两侧,连灯光仿佛也暗了些,静静地照出夜的冷清。

    太高,看不清人,只看到黑糊糊的影子,他忽然回过身,远远地仰脸向她看过来,脸庞仿佛有笑,她便也回他一个笑,抬手做了一个近于挥手的姿态,随即很快地往后一缩,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夏至过后,天气慢慢地酷热起来,日子一如既往地滑过。

    她开始慢慢地对他说谎,说:“我最近挺忙的,加班,下班时间都不确定,你就别天天过来了。”

    幸而他也忙,可是隔不了几天,见不着她,他便又来了,等在公司楼下,忍不住打电话给她。而她明明还在公司里,却推说和老板一起在外面与客户谈生意,让他回去,然后一个人站在冷清的办公室里,透过落地窗,看着他驾车在昏暗的夜色中离去。

    又过了些时,有天他打电话给她,那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大概还是刚从公司里出来的,说:“我过去你那里好不好,我好多天没见着你了。”

    她道:“我和同事还在外面,你先回家吧,我再打给你。”

    那时候她已经是在家里了,在卧室的床上,仰脸躺着,并没有开灯,窗户却大开着,夜风吹起窗帘,在那深邃的苍穹里,无数繁星闪烁,挨挨挤挤地堆砌着,斑驳了夜空,可是有谁想得到,它们的距离会是一光年。

    她极力地仰着脸,偶尔有流星在群星间穿梭,最后燃尽成一束光迹,殒落在瞳仁里,她的脸颊已经一片濡湿,她举手揩着眼睛,手机却又响了起来,她惘然地听着,最后还是接起。

    电话里是他的声音:“未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或许我过去接你好不好?你在哪里?”

    她忍着眼泪,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不,你别来,你回家吧,别等了,我都不知道要待到何时,回去吧,啊?我手机快没电了。”然后没等他说话便马上挂掉电话,随手关机,把手机向床头柜一掷,便把脸深深埋在枕头下。脸底下的枕头渐渐湿了,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从梦中醒来,脑门发胀得厉害,伸手摸索着想要打开床头灯,按了好几下开关却都没有反应,这才想起昨天管理员仿佛跟她说过今天这一区会停电一天。她爬起来,在床沿呆坐了一会儿,便走过去把窗帘拉开,清凉淡薄的雾气缓缓地渗透进来,她感觉到脑筋清明了些。月亮完全没有了,星子远而淡,肉眼几乎不能辨,而在天另一边的云层里,微红的霞光已经呼之欲出,这时候其实不过才四点多,从高处往下看,没有路灯,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而阳光,还是云层里的影子。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了这句话,她无论如何都觉得这句话是对的,这世上一定有这样的爱情,可是,可是……为什么……

    她缓缓地把上半身都靠在窗户上。

    这世间万千的变幻,这不可理喻的现实!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不能总是这样拖着,骆毅并不笨,他一定已经察觉到她刻意的疏离,她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时间与他说清楚,清清楚楚的,不能拖泥带水。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淡了,夏季的天,说亮就亮,天一白,楼下街道的一切便完全清晰起来,她才注意到,那一部车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已停在那里的。

    她又是一呆,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着,这时候阳光已经冲破了云层,照得人有些昏眩,她拿手挡着脸,背过身去,那一刹那,几乎心软。

    “未央,我只要你知道,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影响到我们的,无论如何。

    “……我知道爱情并没有错,可是毅儿他与你不一样,因为他是骆家的继承人,他背负了整个家族的使命,感情在他要背负的东西的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只能是锦上花。”

    她把手放下来,忽然决定了。

    出了楼道,远远地,未央看见那部车子依旧还停在在那儿,四周很静,她慢慢地走近。隔着模糊的车窗,她隐约看到他把一只手臂横搁在方向盘上,歪着头伏在上面,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睡着了,她见了,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伸手轻叩车窗,里面的人大约亦是睡得不深,他迅速醒了,看到她马上便推开车门,他的眼睛红肿,下巴与嘴唇上胡子密密丛生。

    未央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满脸胡碴的男人,想起初遇时分那个面容英俊笑容邪气的男子,眼泪就要呼之欲出,她忍着。

    他笑,“你回来了。”

    伸手就要揽她入怀,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没等他开口,她率先问道,声音冷然:“怎么不回家?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会在外面待到何时吗?还是睡在车上特别舒服?”

    他愣了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生气了?”

    她咬了下下唇,道:“没生气,干吗生气?”

    而他仿佛是在解释:“昨晚我到这儿时才知道这一区都停电,四周都黑漆漆的,我怕你不安全……本来是想去接你的,可是又不知道你在哪儿,手机又一直打不通,我不放心,所以才等在这儿的。”

    她低着头,只是不说话。

    隔了半晌,他又伸手去拉她的手,唤道:“未央?”

    她抬起头看他,吞了吞口水,道:“骆毅,我要走了。”

    他马上道:“上班吗?我送你。”

    她摇头,道:“我是说要离开北京。”

    骆毅明显地愣了下,才问:“离开北京,去哪儿?”

    她想了一下,才道:“回杭州吧。”

    他又笑了,仿佛是放下心来了,道:“是回去看你母亲吗?我们一起去。”

    她隔了一会儿又摇头,道:“我这次回去,就不再回来了。”

    骆毅心里开始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急速扩大,不确定地问:“未央,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是在跟我生气吗?”

    这时候太阳渐渐升高了,洋洋地晒在人身上,已经微微有点发烫。

    她终于说:“骆毅,我们分手吧。”

    曾经那样辛苦,那样辛苦地割舍掉了一个他,割舍了过去,她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全心全意地,重新面对生命中的另一个他,因为当她转过身,他还在那里。

    只是现实却一下子就迫于眉睫,措手不及。

    鱼与熊掌,陈列君前,必须做出抉择。

    她知道这个抉择于他,实在太艰难了,是太艰难的一回事。

    他这样抵受着重重的压力,无非都是因为她,所以她必须做出抉择,为他,亦为自己。

    他们都必须面对现实,即使没有这场金融风暴,他母亲的话也未必一定全是真的,后果或许亦并不如骆夫人说的那样严重,骆夫人或许只不过是在找一个理由,一个让她可以心悦诚服的理由——她若放弃,不是牺牲而是成全。但不管她答不答应她的“帮忙”,到了最后,她与他的结局只怕是,一如当年。

    只是她的手段比当年陆夫人直截了当的手段高明多了,激不起她任何的抵抗便屈服。

    未央诧异着她的心忽然这样明晰,然,在那看似高贵慈悲的面相下,人的心又是多么可怕,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能够再想下去了,那无论如何是他的母亲。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不相信地道:“你说什么?你是在与我开玩笑吗?”

    “我说……”她艰难地开口,“我说,我们……”

    “未央!”他忽然打断她的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些什么?”不等她回答,又抓起她的肩膀急急地道:“我说过,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影响我们的!你相信我!”

    未央只是摇头,违心地道:“不是,没有人与我说过什么,也不是不信任你……是我,你知道,我,我一直都忘不了陆晖……”她的鼻子发酸,吸了口气,强迫自己说下去,“其实我一直都忘不了他,对于你,不过是一时的迷惑,一时的感动。你为我做了那样多的事,那样多,我总想着,我又怎能辜负你呢?另一方面我又以为,感情是可以渐渐生出来了,可是我错了,原来是不可以的,不爱就是不爱,我真的没办法,我……”

    “别说了!”他惶骇地望着她,简直不相信这话是出自她口中,只喃喃地道:“我不相信,你只是一夜未眠,太累了……未央,你太累了,需要休息,需要冷静,都是我错了,我不该来等你的,我这就走,你好好休息……”说到最后,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渐渐松了,然后无力地垂在身侧,却并没有马上就走,只是立在原地哀恳似的注视着她。

    他并不笨,可是未央知道,她已经刺中了他的软肋,因为陆晖。

    他终于转身驾车离去。

    她在阳光下泪流满面。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将更加彻底地失去生命中的mr.right.

    公司里裁员名单已经下来了,没有她的名字,可是未央到底是决定了。

    李玲知道她要辞职,大吃一惊,“你怎么回事?现在人人都在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饭碗的时候你居然要辞职?!”见未央不说话,又追问:“因为骆公子?这又是何苦呢?”

    未央没有说什么,只是去意已决。

    这时候辞职,时机可以说是坏得不能再坏了,经济萧条,各处只有裁人的,但她总想着生活问题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其他的一切,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关键是,她必须离开。

    她去跟房东退房,收拾房子的时候才知道,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原来身边也堆积了很多带不走的身外物,她蹲在地上看着这些仿佛总也收拾不完的满地狼藉,忽然泄气,索性坐下来,却只是发怔。

    恍惚间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房东太太,没想到是他。

    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斜插在裤袋中,轮廓隐在逆光中的阴影里,模糊不清,可是眼珠幽黑润泽,像是古时盟誓时投到水里的珠玉,不过再明亮些,还是沉到了水底去了。

    未央觉得凄惶,她握着门柄,只呆立在门口发怔。

    “不请我进去坐?”他微微一笑,可是笑得那样疲惫。

    他笑起来其实是非常好看的,她真想再看一次他那透着邪气的笑容,在那衣香鬓影的商业宴会中,在那利益的狭缝里,随心所欲地弹奏着那用来当布景的钢琴,一切的人与事于他仿佛都是那样无所谓,他本不该遇上她的。

    她终于侧过身,往里面让了让,刚想说点什么,一股泪意直涌上来,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只道:“请进。”

    他进去,她掩门跟着走进来,随口就道:“请坐。”

    说完才发觉客厅被她弄得狼藉不堪,根本没有可坐的地方,便胡乱把沙发上搁着的一个皮箱拖到地上,示意他坐,他可有可无地坐下来。

    她蹲下来把地上的那个皮箱打开,忙着把一些零星的散落在地上东西往里面收拾着,也不说话,他坐在一边看着,亦只是沉默。

    那是夏天阳光灿烂的午后,浓烈的阳光透过窗台照射进来,亮得刺眼,空气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光线中的微尘飞舞,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却似渐渐带涩。

    他忽然问:“我能抽支烟吗?”

    她点点头,又道:“可以。”

    他把烟拿出来,含在嘴里,不知为什么并没有点燃,又揉了。

    她忙着只顾低头整理东西,那好些天老也整理不好的东西今天不知为何收拾起来特别快。她收拾完地上的又从抽屉里翻东西出来往箱子里搬,看着被塞得满满的箱子,心里就越发空落,可是她一刻也不能闲下来,仿佛一闲下来,就不由自主地难过。偶然抬眸看见墙上挂着的一个玻璃相框,是她的一帧单人照,便走过去想要把它摘下来,可是有一定的高度,她踮起脚了还差一点够不着,当初也不知是怎么挂上去的。

    他突然站起来,也不做声,从旁边伸过手来替她把那玻璃相框拿下来,却并没有交给她,只是拿在手上。她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可是他的眼睛只注视着照片上的她,盛夏的阳光像无数细碎的钻石,一咕嘟地钻进了他的眼睛里,仿佛缀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欲坠未坠——那多半是外面的阳光映的吧。

    “未央。”他终于开口,然而目光仍然是不朝她看,只停留在照片上,“你知道吗?很多年前,因为这张照片,我与陆晖还打了一架。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会认识你,但他打我的那一拳,真痛,那种痛楚,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样痛……可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是你,因为遇见了你。”

    未央看见,很大的一颗水珠“扑通”地落在照片上,那是他的眼泪,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的眼泪,那眼泪顺着照片滑落下去,仿佛是照片里的她与他一同流泪。

    她的嘴角微微颤抖,像是想要说话,可是终究是忍住了。

    她也不后悔,甚而庆幸。

    因为她爱她,如同他爱她。

    可是她不能说,只能把那一句话用力地哽在喉咙里,不能说出来。

    她就要走了,她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她绝不能够说出来。

    不是没想过要去争取的,在最后的选择面前,也曾犹豫,甚至动摇。

    可是先入为主的成见,已经根深蒂固。

    就如她那晚在骆家听到的那不堪入耳的话:像她这种随便在大街上与男人亲热的女人,想要成为骆家的媳妇,简直妄想!

    而在她的身体里面,除了爱情,还有一些东西无法割舍,无法放弃,比如尊严。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眼睛闪烁着泪光,那是破碎了的阳光,因为沾上了灰尘,模糊而明亮,笑却还是笑着的,扬了扬手中的玻璃相框,道:“这张照片能不能送给我?”

    她也笑,道:“好啊。”想了想又道:“既然是送给你,我写两句话留念可好?”

    说完不等他答应,便自顾自地翻出签字笔,接过他手上的相框,打开把照片拿出来,翻转,颤着手一笔一画地写道:但愿人长久……

    还没写完,敲门声却响了,未央抱歉地朝他笑笑,把笔与照片搁下便去开门,是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站在门外,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骆毅,笑问道:“没打扰到你们吧?”

    未央道:“没关系,我正收拾东西。”

    房东太太又笑着看了看骆毅,对未央道:“难怪你要退房了,这样一个体面的男朋友,是要结婚了吧?”

    未央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笑出来,只牵了牵嘴角,算是敷衍过去。

    房东太太又道:“我只是想问问,夏小姐你确定明天就走吗?”

    未央背对着他,低低地应道:“嗯。”

    房东太太终于走了,未央掩上门,返回身来没有看他,拿起笔来继续在照片后面写着:千里共婵娟。

    然后微笑着递给他,他呆呆地看着那两行字,眼睛又慢慢潮了,无法说话。

    他握着照片,有种恍惚的错觉,就像那年在维也纳,他在陆晖的公寓里握着她的照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遇见她,他记得照片后面写的是: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突然明白过来。

    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是她对陆晖的感情,那样坚贞不移,从开始到现在。

    而他与她,到了最后,却只能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隔了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明天就要走吗?”

    未央道:“嗯。”

    默然了一会儿,他又问:“明天什么时候?我送你。”

    未央垂着头,慢慢地道:“不用了,你别来……我不想到了最后,留给你的仍只是一个背影。”

    他看了眼手中的照片,又道:“你把照片给了我,那么礼尚往来,我也送你样礼物罢,你喜欢什么?我们出去挑。”

    未央摇头,“不,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好,那我——”

    他猝然向门口走去,拉开门,然后带上。

    他走了。

    然而第二天他还是来了,想去送她,可是她已经走了。

    房东太太在收拾东西,昨天匆匆一面已经认得他,便问:“是夏小姐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忘了带走吗?”

    他摇头,一眼看见昨天摘下照片的那一面墙上,一个洁白的长方形的印子还在那里,可是照片的主人已经走了,过不了多久,那小小的,洁白的长方形印子便会缀上灰尘,与周围的墙壁融为一色。

    她没有再回北京,但她知道,他后来结婚了,继承庞大的产业。她是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结婚照整整占了一个版面,报纸上说,新娘亦系名门。

    新娘很漂亮,笑得很甜蜜,美丽的脸上有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与向往。新郎呢?笑倒是笑着的,然而眉头还是微微皱着。

    她看着,忍不住也跟着微笑,身体的某处却隐隐约约地疼痛起来,是那种钝重的痛,那样空洞,可是慢慢地就遥远了,被什么覆盖了过去,掩埋。

    陆晖。骆毅。

    那样遥远,仿佛都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事了。

    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在童话世界里继续上演。

    她还在属于她的世界里,真实地活着。

    站在世界的这端,遥望着彼端的他,只要,知道,就好。

    但愿人长久。

    —正文完—

    番外篇之骆毅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场横扫全球的金融海啸终于过去了。

    来时,如山倒,人心的贪婪,赤裸裸的利益,一览无遗,全军覆没。

    去时,如抽丝,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可是不管怎样,全球的经济已经开始复苏,在三年后的今天。

    可不是三年了,原来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金融风暴来时,仿若世界末日,呼啸席卷着一切。

    父母一直希望我能结婚,联姻,对方家境相当。

    我拒绝。

    所以那晚我把未央带了回去,态度明确。

    我原本以为,父亲只是重视门第之见,我以为,只须一些时间,在他认识未央后,便会发觉她的种种好处,而后会接受她的。

    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没料到,旁枝末节的事,他居然亦翻出来大做文章。

    然后旧事重提,联姻。

    我起初忍着,考虑到未央现在的处境,并不想把气氛弄僵。

    可是父亲,字字句句,如此的决绝,如此的无情,如此的坚持。

    父亲态度明确,若我只是逢场作戏,他绝不干涉。

    结果是,剑拔弩张。

    完全粉碎了我原有的计划。

    然后我更加清楚,我与未央,要得到他的认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是我并不放弃,只要她的一个回眸,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给了我白眼,我都不在乎。

    联姻的事,我以为不过是父亲万般阻挠的一个借口,我心里亦非常清楚,骆氏家族根基稳健,财力雄厚,在这个经济整体衰退的时刻,冲击是有的,但没有那么容易便会被颠覆,并不需卑劣地利用“联姻”去稳固。

    可是我忽略了人性那无底洞的贪婪,原来金融风暴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为了能将日渐壮大的家族事业推向顶峰,父亲在背后操纵了一切,而横亘在我眼前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亏损以及随时被吞并的假象,我一个人站在风口浪尖,试图力挽狂澜,可是摔得遍体鳞伤。

    因为,她走了。

    我唯一的支撑点,轰然倒塌。

    我所有的努力,一夕之间,都付诸东流。

    只留下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仿若我们的曾经。

    后来,我结婚了。

    后来,我离婚了。

    这段只维持了一年的婚姻,费了无数周折,终于是离掉了。

    人人说我无情,我并不否认。

    从前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结婚的,后来终于明白,原来爱情真的是不能培养的,真的不可以,因为不是她,无论是谁,都会变得将就。

    我发现自己无法将就。

    一年,已经是极限,我忍耐,无非是为了要支撑下去,完成一份骆家长子必须完成的责任。

    一年,转瞬即逝,却仿佛沧海桑田。

    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一切都没变。

    变的是我日渐沧桑的心境,不变的,是对她与日俱增的想念。

    多少个夜晚,我抬头寻找流星,她的话犹言在耳:“人生不如意的事实在太多了,能有美好的愿望也是好的,即使明明知道并不能够真的实现,可是有希望,总是好的。”

    是啊,有希望,总是好的。

    番外篇之陆晖 千帆过尽皆不是

    曾经,我相信天长地久。

    而如今,我会相信一切都会有尽头。

    灯火辉煌的舞台,那样多的灯,射灯,彩灯,聚光灯,而我是一切光源的中央,台下,掌声如雷,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没有一个她。

    我闭上眼睛,灯光照射出来的热度,覆盖到眼皮上,忽然变得酸涩难忍。

    如今的我,已经站在了世界的舞台上。

    可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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