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近年了,银行里的人很多,很长的一条队伍,等了好久,才轮到她。
从银行出来的时候下起了细雨,没想到近年倒是不下雪的,一直下雨,黑沉沉的天色,让人的心情也无端地跟着沉落下去。
天气依然寒冷,无论在哪里,空中总是漂浮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街上的人也多,人行道上各色的雨伞挨挨挤挤的,大多是出来采购年货的人,年味是越来越重了。
回到公司的时候李玲一把拉过她,神秘兮兮的样子暧昧极了,问:“那个骆毅,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未央反问:“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李玲说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未央只得答道:“呃,就是朋友啊。”
李玲怀疑地问道:“真的只是朋友吗?”
未央不知怎的就有点心虚,嘴上却说道:“是啊。”
李玲直勾勾地盯着她,说道:“夏未央,你不够老实哦。”
未央无奈地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李玲便道:“你出去的时候手机忘记带了……先说明哦,我可不是故意要帮你接的,但它一直在响,我怕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便帮你接了……”
未央听到这里,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是骆毅?”
李玲点头,道:“嗯。”
未央问道:“他说什么了吗?”
李玲道:“那倒没说什么要紧的……他说会再给你电话……”
未央不禁失笑,“那你干吗这副暧昧兮兮的样子?”
李玲凑近她耳边低低地道:“说真的,你跟他该不会是‘旧情复炽’吧?听说我们公司的那个广告企划案被apex选上了哦,这中间有你的功劳吗?”
未央又好气又好笑,“没有‘旧情’哪来的‘复炽’?不过是一个电话,你会不会想太多了?”顿了顿,又道:“公司的那个case与我无关,那是楚霖自己的功劳。”
李玲道:“好了好了,不是就不是嘛,人家也是关心你……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小了……”
听到这里,未央便知道李玲又要开始她那周而复始不厌其烦而又语重心长的台词了,果然,便听见她道:“……不是我啰嗦,你也该正正经经谈个男朋友了……过了年就二十七了吧?还有几年能耽搁的?人一晃就老了,特别是女人……”
李玲每次一说起这话就没完没了,未央只有唯唯诺诺的分。
其实李玲比她大不了多少,却不知为什么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未央想,不知是不是已婚的女人都是这样,一边跟她大诉围城之苦,一边欲怂恿她往里面去。
正想着呢,手机便又响了起来,看着口若悬河的李玲终于停了下来,未央不禁苦笑,不知是幸呢,还是不幸?
未央以为是骆毅,也不看屏幕便接了起来,没想到是陆晖。
她把手机从耳边移到眼前,看了看那串号码,密密麻麻的一串数字,虚虚地横在屏幕上,仿佛随时会消失,她眨了眨眼,手心都是汗,滑腻腻的,便换了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才又贴近耳边。
“我就在你公司附近……”停了一会儿,他又道:“能不能见个面?”
未央直觉地拒绝:“不好意思,我在上班。”
那边停了一下,才道:“那,下班?”
“呃……这阵子一直很忙,或许要加班……”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不会耽搁你太久的……”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点小心翼翼,轻轻地震荡着她的耳膜,一股窒息的感觉缠绕上咽喉,把她想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地逼了回去,身体里有个地方闷闷地痛了起来。从前他惹她生气时便是这种语调,唯恐她真的不再理他。
挂了电话,未央对着漆黑的屏幕发呆,直到李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回魂啦……谁的电话?”
未央轻咳一声,然后把手机收进抽屉里,才道:“从前的……一个朋友。”
是的,朋友,便是她与他现在的定位,很适合,很贴切。
李玲“哦”了一声,仿佛有点失望,然后又道:“那你干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活像失恋似的。”
未央怔了下,然后笑了笑,可是笑得有点勉强,后来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强颜欢笑的感觉,嘴上却轻斥:“胡说八道。”
接下来的工作时间,未央明显地心不在焉,翻译资料的时候连连出错,连电脑也死了好几次机,最后索性放下手边的工作,跑去茶水间泡了杯茶。茶是袋包茶,茶味很淡,可是方便,很多时候就是贪图这种方便,繁忙的工作与生活已经使人渐渐失去了耐性,只要方便实惠,仿佛味觉已经不再重要了。
开水很烫,很快便渗透了过滤棉纸里的茶叶,晕染成淡黄丨色的液体散发着袅袅的雾气,她半倚着橱柜,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呷着,任由雾气氤氲眼睛。
其实她的工作并不忙,一点也不,快过年了,过几天便开始放年假。
重新坐回电脑前的时候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她亦无心工作,办公桌上的小钟一秒一秒地溜过,声音异样清晰,她就这样呆坐在电脑前,直到昏暗的天色一分一分地覆盖下来。
当她拿着手袋冲进电梯的时候,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想见他的。
在电梯里她不断地问自己,这算什么啊,这算什么?
不管是陆晖还是骆毅,她明明知道都是不可能的,可是却没办法拒绝,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就像小说里面的坏女人。
她开始有点鄙视自己了。
第九章 溯洄从之 道阻且跻(2)
未央推开厚厚的玻璃门,一眼便看到隐在对面街角的那辆纯黑色的雪佛兰。
灯火正辉煌。
她站在街的这端,他站在街的那端,而中间隔了一大片的川流不息的车海与人海,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相视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睛忽然酸痛难耐,隐隐绰绰的泪眼里面,他的脸在闪烁的霓虹灯下明明灭灭。
她的手机在响,在喧嚣的大街上,带着淡淡的忧伤的旋律显得那样微弱,可是她还是听到了,她接起,骆毅的声音立刻冲进耳际:“你猜我在哪儿?”
他的心情似乎不错。
未央机械性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边突然“啪”地挂了电话,未央看着忽然黑下来的屏幕一时反应不过来,骆毅那辆银色的帕加尼已经停在她面前,他笑,“我正好经过这儿,以为你早已经下班了,没想到你还在这儿。”
他下车,自然地接过她的手袋,为她拉开车门。
她垂下眼帘,隐去眼里的泪光。
她没有再抬眼看站在街角的他,可是她知道,他一定还站在那里。
上车,关门。
她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挡风玻璃。
骆毅发动细擎,车子向前滑去,渐行渐远。
红灯,车子停了在了十字路口。
红色的交通灯不断地闪烁倒数:10,9,8,7……
她紧紧地盯着骆毅手中的方向盘,只要方向盘顺着车道一转,她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
他真的还站在那里,穿着薄薄的大衣。
远远地,在漫漫的人群中。
沧海一粟。
绿灯。
车子终于拐进了另一条马路,眼前又是另一片繁华的街道,骆毅抬眼看着仍然向后望的未央一眼,轻轻地唤道:“未央。”
未央迷蒙的眼睛终于看向他,骆毅手握方向盘,对着前面的挡风玻璃微微一笑,仿佛漫不经心地道:“不要一直往后看,偶尔也看看你身旁的我,我就在这儿。”
其实他一直等在楼下,一直坐在车里等她下班,他知道,在街角处也有一部车子,一直停在那儿,他知道是谁。
而他的车子就停在她公司大门旁非常显眼的地方,只要她稍稍回头,便能看见,可是她没有。她一直站在那儿,她的眼里只有“他”,他发现,她连看“他”的眼神都在发抖。那一刻,他竟然在妒忌陆晖,妒忌得发狂,同时亦在害怕,怕她会上陆晖的车,怕她,连一个回眸都不肯留给他,最后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她,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在发抖,他怕她不接电话,怕他,就这样输得一败涂地。
银色的帕加尼终于消失在茫茫的车海里,载着她。
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的疼痛,他一直站在原地,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一直插在裤兜里。
很久很久。
他终于转过身去打开车门,黑暗的车窗映着已然阑珊的灯火,可是他不敢回首,他要等的那个人,一定不会在那里,因为她的身边已经多了个骆毅。
他坐进车里,咝咝暖气直涌上来,在冷热交替的瞬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放在车头柜上面的手机一直在闪动着,无声无息,他拿起来一看,十多个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同一个名字:洛洛。
原来手机被他不小心设置成了无声,难怪一直没有没听到声响。
他回拨过去,电话立刻被接起,骆水洛略带着急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你去哪里了?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对不起,我没听到。”陆晖抱歉地道,“怎么了吗?”
“爸爸回来了,他难得回来一趟,也很久没见你了,本来想让你来家里一起吃顿晚饭的……我哥也是,一整天不见人影,也不知忙什么……”
骆水洛的话一字一字地从手机里清晰地传出来,在耳边嗡嗡回响,只是听不清楚,直到她疑惑的声音响起:“陆晖?”
他仿佛才醒过来,问道:“现在还需要我过去吗?”
她停了一下,大约是在看时间,然后才道:“现在有点晚了,明天吧。”
挂了电话,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分外疲倦,慢慢地把一直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抽出来,张开五指,掌心是一枚半旧的白金指环,镶着一颗小小碎钻,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亦是黯淡无光。
她跟他说分手的那一天,他本来是准备跟她求婚的,小小的一枚白金指环,并不甚起眼,标价是九百九十九块,他是看不上眼,可是那位长相甜美的店员说,九百九十九,寓意就是天长地久。
他心一动,天长地久,他要天长地久。
与她的天长地久。
那是他用第一个月上班的薪水买的,九百九十九块,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不算便宜了,他几乎把整个月的薪水都付掉了,才买回来的,然后对着镜子练习了一晚,一直说着同样的一句话:未央,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记得,那天风很大,阳光特别浓烈,他一直把戒指紧握在掌心,烙出了深深的印痕,可是他一直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
她坚持要分手,他不肯放手,她狠狠地咬向他的手腕,那样决绝,那样痛,椎心彻骨,丝毫不给他转圜的余地。
他不知道母亲跟她说了什么,但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委屈,都是因为他。
最后妥协的是他,他走了,他出国,他知道,她那样坚持分手,不过是想要他出国。
在机场,他一直延挨到最后一秒,可是她一直都没来,这枚“天长地久”的指环还在他的手中,那是她的,只属于她。
不管走得多远,不管她在哪里,他一直以为,他总有一天还是可以找回她的,等着她说“我愿意”,然后用这枚指环牢牢地套上她的无名指。
后来终于明白,原来有些事情,错过了,是没有办法再找回来的。
可是这枚指环,他也只想给她,即使他已经没有资格再爱她,亦没有资格向她问出那句话,他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办法把它戴在另一个女人的手上,因为是她的。
第十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1)
骆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经过琴房的时候发现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橙色的光晕,伴着微弱的“丁冬”声,他轻轻的推开门走进去,原来是骆水洛在那里弹琴,轻柔的旋律从她纤柔修长的手指交替间缠绵流泻,是贝多芬的《月光曲》。她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恬然而宁静,有种遗世独立的淡漠,她像是陷入到了琴韵里,连他走进来都没有发觉。
骆毅轻轻地把门关严,不让骆水洛的“月光”流泻到门外去,幸好琴房的隔音效果是非常好的,不然她半夜练琴,不把全屋的人都吵醒才怪。
他顺势倚靠在门背上,凝神听着,她弹得非常好,将这首曲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冥想的柔情,悲伤的吟诵,阴暗的预感,看似轻柔的旋律里充满了汹涌澎湃,难以抑制的感情。
一曲既终,骆水洛对着黑白相间的琴键发呆,仿佛是陷入了某种感情里不能自拔,直到几声零落的掌声把她惊醒,她抬起头,便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亦正亦邪。
看到是他,骆水洛便合上琴盖站起来,朝他嫣然一笑,“原来你还记得回家?!”
忽而看到他眼角的淤青,又问:“哎,你眼角怎么了?”
骆毅微微一笑,下意识地抚上眼角,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顿了顿,又问:“你呢?半夜不睡觉,怎么跑来这里弹琴?有心事?”
骆水洛道:“我睡不着,你最近工作很忙吗?”
骆毅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骆水洛根本不信,“是吗?天天忙到深更半夜的?爸爸回来了,你也不回来吃顿饭。”
骆毅没有说话,目光不期然地落到她右手的戒指上,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洛洛,你与陆晖的婚期,商量好了吗?”
骆水洛摇头,“暂时没有,陆晖这阵子都忙着国内巡回演奏会的事,而且在美国的陆妈妈的情况很不好,尿毒症晚期了,还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做血液透析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身体的各机能在逐渐减退。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即使找到合适的肾源,手术成功的几率也微乎其微。”她低着头,眼中盈盈一闪,仿佛是泪光。
骆毅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道:“很晚了,去睡吧。”
她点点头。
骆毅送她到卧室门口,骆水洛又悄悄地道:“爸爸等了你一晚上了,估计还在书房里。”
骆毅淡淡地道:“晚安。”
他向书房走去,果然门缝里还透着光,在门口刚好碰见端着参茶的母亲,便把一边脸向暗处一侧,叫了声:“妈。”
骆夫人便把手中的托盘递到他手上,又嘱咐道:“进去和你爸好好谈谈,凡事顺着他一点,别又与他怄气了。”
骆毅点点头,敲门进去,把参茶放在书桌上,淡淡了叫了声:“爸。”
骆锋眼睛没有离开手中资料的,问:“公司里很忙?”
骆毅低着头,半倚着书桌,应道:“嗯。”
骆锋抬头,一眼看见他眼角的淤青,脸一沉,“你几岁了?还学人家去打架?能不能沉稳一点?整天闹些花边新闻……”
骆毅冷哼一声,没有为自己辩解,知道一定又是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杂志又吹到他耳里。
骆锋又道:“学学人家陆晖,音乐会搞得有声有色……”
他听着刺耳极了,终究没忍住,摔门而出。
不欢而散。
陆晖陆晖。
其实这些话他自父亲口中已经听惯了的,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今天听着特别刺耳,简直难以忍受。
放年假前按照惯例开一个早会,开会的时候未央发现李玲一直盯着她看,只差眼睛没有粘到她身上,未央觉得头皮发麻,以至会议的内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会议结束后李玲便走到她身旁,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昨天我看见了。”
未央的大脑有了短暂的几秒空白,反射性地问道:“你看见?你看见什么了?”
李玲斜睨她,双手抱胸,说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夏未央,你可别不承认,这次我可是亲眼看见的,看见你上了骆某人的车。我就说嘛,难怪我一直让你去相亲你都不肯去,原来真是搭上了豪门公子。”
未央反正装傻,“那你一定看错了,昨天下班我明明是坐地铁回家的。”
被未央这样一否认,李玲自己也不觉疑惑起来,“看错?会吗?难道我的近视又加深了?”
未央嗯嗯点头,道:“一定是。”
李玲近视一百五十度,只是从来不戴眼镜。
李玲想了想,怀疑地看着她,又道:“夏未央,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再装可就不像了哦,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得了。”
未央干笑道:“你怎么就草木皆兵呢?我是什么人啊,怎敢在你李大法官面前装傻呢?你想啊,那骆毅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觉得凭我的姿色他能看上我么?他又不是大近视。”
李玲用眼角瞟她,不以为然地道:“谁知道呢?或许他就喜欢你这种清淡的小菜也说不定。之前不是一直有送花给你吗?再说了,我们夏大小姐也不差啊。”
未央无语,索性不理她,打开电脑继续忙去了。
谁知李玲穷追不舍,又凑近她耳边道:“既然不是那也无所谓,那骆毅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得抓紧把自己嫁出去。今晚有空吧?出来吃饭,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莫进(李玲的丈夫)的发小,海归医学博士,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成熟稳重,年龄适中。”
未央听她一口气说完,觉得好笑,便转过头问她:“你有没有考虑过转行?”
“转行?”李玲一时反应不过来,“转行做什么?”
未央笑道:“婚介所啊。”
气得李玲直瞪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我说未央啊,我这样好说歹说,你怎么也得给我个面子啊,今晚就与我去见一面吧,啊?不适合也无所谓,可以当朋友啊。”
最后未央被她缠得不行,只好答应。
下班的时候李玲一定要陪她回家梳妆打扮,未央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越发觉得啼笑皆非。
李玲打开她的衣柜,一边张望一边叹道:“唉,你还是不是女人啊?怎么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未央说:“我又不是美女,反正怎样打扮也成不了美女,不必那样自欺欺人。”
李玲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啧啧,这条裙子真漂亮,是你的吗?”
未央看过去,是那袭水蓝色的晚礼服。她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嘴角微微扬起。如水般柔润的触感,那是她小时候的一个梦,她想起骆毅,是他,为她实现了她的梦,她并不是贪心的人,即使上天只给她一次机会穿它,她亦已经心满意足,她不敢奢求其他的,她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是怕,到头来是一场空。
“哎哎。”李玲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道:“回魂啦,发什么呆呢?”
未央回过神来,把那条裙子重新放回衣柜里,才道:“没什么,不是要出去吗?走吧。”
李玲上下打量她,说:“你就这样出去?”
未央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李玲拉着她重新坐回梳妆台前,说,“你好歹也补一下妆,修一下眉,画一下唇线吧……”
吃饭的地点约在位于cbd核心地带的柏悦酒店,“中国灯笼”北京亮餐厅,餐厅位于顶层六十六楼,当电梯门关上的时候未央便悄悄地附在李玲耳边道:“这位海归博士挺有钱的啊。”
李玲仿佛十分得意,说道:“当然。”
银泰中心,她的嘴不自觉地弯成弧度,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来,之前就是因为钥匙的事,被八卦杂志拍到与骆毅“酒店开房”而且还上了封面的那一次,想起来她就觉得后怕,幸好焦点人物不是她。
身旁的李玲忽然道:“你傻笑什么呢?”
“没有啊。”未央才说着,忽然回神看到电梯映出来的影子,还真是在微笑着呢,她慌忙合拢嘴角,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电梯恰好在这时到了,她与李玲步出去,360°的视角,透过落地观景玻璃,呈现眼前的是北京cbd的空中景色。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天地辽阔,整个北京城几乎尽收眼底,无数新旧时代的建筑,在迷离的灯光中,都仿佛由璀璨的水晶雕砌而成,长安街上如梭的车变成微小而模糊的黑点,不断闪动的车灯细密如织,可谓万丈红尘,琼楼玉宇。
只是未央觉得高处不胜寒。
其实这种所谓的相亲,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前也有过好几次的,她都只当是一场闹剧,所以不温不火地看下去,反正用不着她,李玲都可以自导自演地应付自如,她只要坐在一旁微笑点头装淑女就行了,只是未央万万没想到会碰见骆毅。
莫进与海归博士一早等在那儿,站起来对她们微笑颔首。
海归博士果然一表人才,气质非凡,李玲为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才坐下来,未央便看到一个英挺的身影大步向她走来,居然是骆毅,他身后还跟着沈晰,未央不由微微一怔。
骆毅看见她仿佛很诧异,问道:“未央?你怎么在这儿?”
未央立刻发觉另外三位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灼灼发热,只差没有冒烟。她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答道:“呃,我与朋友来吃饭……你们也是吗?”
骆毅这才留意到李玲等人,他一向是聪明人,一看这个阵势,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息,看了未央一眼,然后风度翩翩地与他们微笑颔首,一如往常,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波澜。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悄悄漫上未央的心头,她的头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去,她明明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
沈晰便道:“我与骆总本来约了个客户的,只是那个客户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李玲的声音比平常高了好几倍,隐约有点咬牙切齿的音调:“未央,你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未央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见骆毅道:“我是骆毅,未央的男朋友,幸会。”
未央彻底愣住了,她完完全全说不出话来,她看见沈晰灿若星辰的眸光迅速地黯淡下去,海归博士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快挂不住了,而李玲的脸霎时黑了一半。
气氛有了几秒短暂的沉闷,最后还是海归博士最先恢复过来,依然含笑,仿佛落落大方地邀请道:“两位还没吃饭吧?既然是夏小姐的朋友,骆先生与沈小姐不介意坐下来一同用餐吧?”
未央以为骆毅一定会拒绝他的邀请,因为谁都听得出来海归博士的邀请不过是客套话,没想到骆毅竟然一口答应了。
结果这顿饭吃得十分怪异,只是表面上看上去还算和谐,就像放眼望去平静无波的海面,实则海底暗潮汹涌,未央只觉得芒刺在背,如坐针毡,心虚至极。她心里有事,始终闷闷的,精致美味的食物吃到嘴里如同嚼蜡,只是食不知味,从头到尾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拿着闪着银光的刀叉对着盘子里的食物发呆。
饭后骆毅开车送她回去,途中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外面是零下十几度,在车内密闭的空间里气温却高得异常,或许是刚才吃饭时喝了点红酒的缘故,她的额头竟沁出了细微的汗珠,脑袋也开始有点发晕,而车速偏偏又极快,在高架上一路风驰电掣。她提心吊胆,骆毅一声不响,她也不敢说什么,眼看就要下高架,他也没有半点减速的征兆,不留神就闯了好几个红灯。浮光掠影地一闪,她莫名害怕起来,他平常开车一向是从容自如四平八稳的,从没像今天那样放肆过,未央知道他一定是生气了。
未央这样想着的时候,骆毅忽然一脚踩下刹车,她一惊,还没缓过神来,已经被拉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他板过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上去,毫不留情在她的唇上反复蹂躏,像是要将所有压抑的怒气全部爆发出来将她生吞活剥的疯狂。他火热的唇舌甚至蔓延到她光裸的脖颈,还不知足地往她敞开的衣领一直往下溜。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潮彻底吓住了,只是无法反应过来,头越发晕得厉害。
暖气无声地吹着,暧昧的空气里酒香暗浮,在后面按得震天响的喇叭里,未央突然清醒过来,用力推开他,气息不稳地叫道:“骆毅……”
他动作一滞,挫败地停住了,他的手还箍着她的腰,头颓然地埋在她的颈窝里。良久,他终于抬眼看她,在外面无数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瞳孔里有种她不熟悉的迷离。他凝视着她,在震天响的嘈杂声里喃喃地道:“我该怎么做?”
是啊,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他对她并不是曾经戏言?
未央听不真切,只好提醒他道:“骆毅,你的车还在大路中央呢,是不是该开走了?”
他忽然执起她的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未央,你看着我。”
未央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你摸,它在跳,是真的。”
未央的心一动,垂下眼睑,竟不敢与他对视,讷讷地问:“骆毅,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的声音在震天响的嘈杂声里微不可闻,“因为我是真的爱你。”
未央侧身躺在床上,黑漆漆的,并没有点灯。她躺着一动不动,可身子仿佛还坐在车里在高架上飞驰,在流动的灯光里,漫天雪花轻盈地飞舞在脸上,可是并不冷,滚烫滚烫的,那是骆毅的吻。
床头柜上的闹钟秒针滴答滴答地在暗夜里涌动,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破茧而出。
想到这个词,她无声地笑了,蝴蝶吗?破茧而出。
可是她又怕,只怕破茧而出的不是蝴蝶,而是飞蛾。
飞蛾扑火。
听说飞蛾扑火的时候是快乐的,可是又有谁知道呢?或许它不过是认不清方向。独自在漫长寒冷的黑暗中飞行太久了,好不容易在生命里出现了一点温暖的火光,便义无反顾地飞过去,最后却筋疲力尽无路可退,飞蛾扑火,是化成灰的凄美。
这一晚,未央在纷乱的思绪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在睡过去之前,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指腹曾轻轻抚过唇际。
未央被电话吵醒的时候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伸手摸来床头柜的手机一看,屏幕是一片漆黑的,她一向有关机睡觉的习惯,原来是厅里的座机在响,她只得爬起来接听,是骆毅。
她睡眼惺忪,声音哑哑的:“一大早的,有什么事吗?”
那边道:“还早?都日上三竿了。”
她抬起朦胧的睡眼看了看挂钟,果然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
他笑道:“你还真能睡,在哪里都能睡着。”
未央立刻想起那天在竞投的广告企划案的事,原来他都知道。
她脸一红,反驳道:“你管我,我爱谁多久睡多久,反正在放假也没事做。”
他好脾气地道:“那为了补偿我破坏了你的睡眠时间,请你吃午餐怎样?”
未央打了个哈欠,只恨不得回去倒头大睡,于是便道:“你平常不都很忙的吗?怎么有那么多时间?”
他笑,“我正好也在休假。”又道:“你下楼,我现在来接你。”
未央还想说什么,可他一说完便挂了电话,仿佛怕她拒绝似的。
放下电话,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出去,眼前是一片雪白,昨夜大概又下了一夜的大雪。这个冬天,不是雨就是雪,一场接一场,冷得让人绝望,唯一让她甚感欣慰的是,今天终于开始放年假了,不必回去面对李玲那副法官盘问犯人的嘴脸。
走到楼下骆毅还没有到,对面开了一家旅行社,今天是新开张,旁边挂了一幅大大的宣传海报,横幅上大大的四个字,清晰入眼:西藏旅游。下面是一片连绵不断的草原,碧草青青,蔓延向高耸而巨大的山坡,山坡上是无限透明的蓝天。
未央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小心地避开放在门口两边的花篮,站在海报前。
天空是那样蓝,那样澄澈,简直不像是真的,或许是ps过的吧?
她抬头望了眼头顶的天空,想道。
海报的一侧还有几行字,或许是诗句——
〖如海洋如星空的草原啊
如牧歌如情人的草原啊
我永生永世的爱恋
深入并且辽远……〗
第十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2)
未央盯着那几行字出神,连骆毅站在她身后好一会儿都不知道。
骆毅看着正兀自出神的未央,忽然恶作剧似的出其不意地抬起手蒙上她的双眼。未央吓了一跳,回过头,便对上他微笑的双眼,两道剑眉飞斜入鬓,英气逼人而来,心跳不知为何就漏了一拍,她装模作样地重新转过脸去看海报。
他凑近她,问道:“在看什么?”
未央抬眼看着被尘世繁华熏蒸得浑浊不堪的天空,叹了口气道:“你说这世上真有这么透明的蓝的天么?我甚至都忘记我上次看见阳光是什么时候了。”
骆毅沉吟了一下,问道:“想去上海玩几天吗?”
“上海?”
“嗯。”骆毅点头,“上海的天气不像这边那样恶劣,起码没有那么冷。”
未央想了想,问道:“现在都快过年了,你方便离开吗?”
骆毅道:“没事,我们家的老房子还在那边呢。”
未央又迟疑了一下,问道:“就我们两个人?”
骆毅笑,“怎么?怕我吃了你啊?”
“谁怕谁啊,去就去,正好可以好好玩一下,白吃白喝又不用花钱,何乐而不为?”话是这样说,事后她却又后悔了,觉得太轻率了,但又不便出尔反尔,后来吃饭的时候便与他东拉西扯地说些有的没的,一直没有确定出发的时间。
未央本想着等过两天再找借口推掉,结果才晚上,骆毅便打电话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