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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淤青得微微肿胀的眼角,道:“上点药吧?这个牌子的药膏消肿效果很不错,抗敏效果也很好,我一直都有备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旋开了药膏的盖子,淡淡的薄荷芳香便飘散在空气里。

    未央不等骆毅答话,食指已沾上了药膏,往他的眼角揉去。他没有说话,微微偏过头,半眯起右眼,任由她揉着。

    她的嘴唇微微抿起,神情专注而认真,清凉柔滑的触感,一圈一圈,缓慢地划过皮肤,带着些微的刺痛,可是很舒服。

    她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一些,他咝咝地吸了口气,叫道:“痛!”

    未央慌忙收回手,便对上他带笑的双眼,眼底有着一丝顽皮与促狭,她瞪了他一眼,然后不知为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意渐渐收住,她看着他,原本那样出众的一张脸,右边眼角处却平白无故地添了一道极不搭调的淤青,都是因为她,她觉得过意不去,便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骆毅却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道:“我可是因为你而毁了容,你可得对我负责任呀!我这辈子是赖定你了!”

    未央再次瞪他,“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他收住笑容,握起她的手,直直望进她眼睛,道:“未央,你明明知道,我是认真的。”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暧昧起来,她垂下眼帘,顾左右而言他:“呃,你口不口渴?要不要喝点饮料?不过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未央还没说完,而下一秒,属于他的味道便已侵占了她的呼吸,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湮没在缠绵的唇齿间。

    他紧紧地拥着她,身体毫无间隙地紧贴,此起彼伏的心跳相互撞击着。他的呼吸灼热得吓人,未央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的手机一直响了很久,一遍又一遍,他都没有理会,仿佛没有听到。她推他,可他的手一直紧箍着她的腰,丝毫没有放松,继续吻着。手机的声音终于停了,身旁的座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未央用力挣了下,略略离开他的唇,微微喘着气,“电话在响呢,我要接电话。”

    骆毅终于放开她,未央看了眼来电显示,握着话筒的手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接起。

    未央把话筒贴近耳边,一把试探又迟疑的声音混着沙沙的电流声,透过细细的电话线,震荡着她的耳膜,遥远而陌生。

    未央把背脊抵住门背,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脸隐在门角的阴影里,看不到表情。

    骆毅已经走了,空荡荡的屋子重新恢复冷清,明亮的日光灯映衬着雪白的墙壁,仿佛更加苍白了,她茫然的目光在屋子里游移着。她在这里住了快四年了,这里的一椅一桌,都是她亲手购置的,她一直跟自己说,这里就是她的家,属于她的,再没有人可以夺去。可是为什么,她却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陌生得仿佛从来就不属于她。

    明明是她的家,可是却不属于她,为什么?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她的身子顺着门背,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她慢慢地把身体蜷曲起来,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恍惚间,电话铃声仿佛又响了起来,一声一声,扎进她的耳里,而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仿佛生了根般。

    她抬起脸,用力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电话真的在那里响着,并不是她的幻觉,她缓缓走过去,瞪着座机的来电显示,半晌,才认出那是骆毅的手机号码。

    未央不禁闷纳,他才刚走呢,怎么就又打电话来呢?

    她拿着话筒“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却长久地寂然无声,只有轻轻浅浅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耳畔。

    未央忍不住问叫道:“骆毅?”

    他低低唤她的名字,仿佛呢喃:“未央。”

    她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道:“没什么,就想听听你的声音,未央,我想你。”

    未央笑了下,“你傻呀,才刚走呢。”

    其实他并没有离去,那辆帕加尼还停在楼下,而他一直坐在车里,嘴里含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火,车内密闭的空间里,漂浮着淡淡的薄荷芳香,已经很淡很淡,是刚才她为他上的药膏。

    天色开始一分一分暗下来。

    最后,他终于取下了烟,就手揉了,踩下离合,开始加油门,发动引擎。

    不期然抬起头,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样子,那块淤青的痕迹就在眼角,非常的显眼。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在发动机轻微而有规律的轰鸣声里,抬起右手学着她的样子轻揉眼角,有着微微的压痛,她指尖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那里。

    不知为何,他总是伤到同一个地方,故意的,意外的,都是这里。

    他想起她公寓里墙面上挂着的照片,那幅照片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的,那是跟他记忆中那幅一模一样的照片,只不过从前那一次是在陆晖那里看到的。而从前那一次,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她的样子,却如同烙印一般,烙进了瞳仁。

    他一直记得,那只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女孩子,可是笑容却像盛夏的阳光那样澄澈,仿佛透明,烧灼着人的目光,背面写着两行娟秀的字迹: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未央,于2002年盛夏。

    照片的背景是青翠的山峦,重重叠叠,白云滚滚,如浪似雪。

    那时的他没有想过,他与照片上陌生的女孩,会有什么样的交集,然而,却莫名被陆晖狠狠地揍了一拳,那一拳正打在他右边的眼眶上,顿时痛得他睁不开眼,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那样痛,仿佛刻骨,眼角也逐渐淤青了一片,那块淤青,亦像是烙印,过了好久,才开始慢慢地退去。

    他一直不明白陆晖为什么要打他,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在那一刻,他遇见了她。

    因为是她,所以才会一直记得,才会,这样刻骨铭心。

    第八章 鱼沉雁杳天涯路 始信人间别离苦(1)

    这天晚上未央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一直在做梦,梦见幽深曲折的青石板小路以及一棵棵依附着墙壁而生的古树。梦里一直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冷而潮,在小路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呜咽声,仿佛有人在那里哭。四周是熟悉而陌生的景物,青石板道上布满细细的青苔,又湿又滑。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寻找着声音的来处,一直寻到小道的尽头,才看见一个小女孩,蜷缩在那里哭。那女孩很小,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她并没有带伞,冰冷的雨滴一直打在她身上,濡湿她的头发与单薄的衣裳,而她只是哭。她身后是高高的围墙与两扇紧闭的大门,古旧的大门上贴着两个被雨水逐渐模糊的,红底黑字的福字,两扇门的门把处,还连着一根粗黑的铁链子以及一个布满铁锈的铁锁。未央只管对着那铁锁发怔,那女孩却忽然抬起头来看她,布满泪痕而稚气的一张脸,竟就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未央就此惊醒,黑暗中只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起伏着,好半晌也平静不下来,吞了吞口水,才发现喉咙干哑得疼痛。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喝水,黑暗中却一时找不到电灯的开关,只好光着脚丫一步一步地摸索到厅里去。光滑的地板烙着脚心,又冰又冷,厅里的窗帘没拉上,淡淡的月色便透过玻璃倾泻进来,没想到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在半夜里还可以看到月光。她端着水杯走到窗边,黑暗的夜幕中,看不到星星,孤零零的一撇纤月,单薄得让人心疼。

    她默默啜饮着杯里的开水,水是冷的,像冰。没想到天气冷,保温水壶的保温功能也跟着下降了,她还记得中午把开水倒进水壶时,那滚烫的水沫星子溅在皮肤上的温度。一杯开水喝下去,喉咙没有了干涩的感觉,胃部却有了隐隐的不适,若有若无的疼痛,开始一点一点地蔓延,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拭了下额头,一片冰凉的湿润,连汗珠也冷的。

    她拉好窗帘,放下水杯,向卧室走去,重新躺在床上,拉好被褥,温暖渐渐拢住了她,可是却怎样也睡不着了,闭上眼睛就是那把布满铁锈的铁锁与两扇紧闭的大门。

    那并不只是一个梦,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是不能否认,原来一切都在生命中真实地存在过。

    那一年她大四,开始实习,工作很辛苦,而薪水微薄,在这样的大城市,生活程度高,她付了房租后便所剩无几,可是她一直在那里坚持着,没有打电话回家跟家里要,用那少得可怜的钱维持着生活。因为她知道,家里也不宽裕,父亲母亲都只是普通工人,让她无忧无虑地读完大学,已经是不容易。

    每次打电话回家,父亲总是问她需不需要钱,而她总是笑着说不要。

    在最辛苦的时候,她一直跟自己说,只要再熬过这一年就好了。

    是的,只要再熬过这一年。

    可是这一年的秋天还没有过完,家里便来了电话,说她父亲出了车祸,让她回去,她急急忙忙地请了假,连行李也来不及收拾,就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下了火车直奔医院,才知道,父亲是车祸而致的特重型颅脑外伤,刚做完开颅手术,已经是深昏迷的状态,躺在icu里面,上着呼吸机。

    她与母亲站在icu外面,隔着大玻璃窗,看着全身插满各种管道的父亲,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医生对她说完父亲的病情,她却只是呆呆的,脑海一片空白。

    可是这已经成为事实,即使不相信,也只能接受。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父亲的病情好转了一点,至少可以不用呼吸机了,她一直跟自己说只要有一点希望,也不能眼睁睁地放弃。

    她正在实习,不能一直请假,所以只能两边奔波着,父亲一直在icu里有特护照顾,家属是不能轻易进去的。

    然而,钱像流水一样地花了出去,家里一点微薄的积蓄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在icu一天的费用,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她一个月的薪水,医院每天早上都会下催款通知,白纸黑字,列着各种费用,她心急如焚,而母亲只是哭,毫无办法。

    父亲,最终熬不过那年的冬天。

    那时,他已经转出了icu,住进了加护病房,她以为,父亲的病情已有好转了,医生也说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一点,可是没想到……她没想到的事太多了。

    父亲曾经短暂地醒过来,因为长期只以静脉营养来维持身体机能,他已经很瘦很瘦,医生说他已经失语,未央不知道他是怎样说出那句完整的话的,他说:“不……不能……不能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是未央听明白了,她知道他说什么,她看了旁边默默垂泪的母亲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贴近他耳边,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卖的。”

    未央看到父亲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眼角,沾湿了雪白的枕头,未央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用力地眨着眼睛,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即使长期以来的压抑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但她仍然坚守着那最后的一道防线,不肯在父亲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知道父亲,一定不想看见她哭的。

    父亲就是在那天深夜去世的,颅内大量出血伴脑疝,已经再也无法救治。

    她一直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把房子卖掉的,她想不到母亲会将房子卖掉,她也想不到,母亲那么快,便会有改嫁的念头。或许父亲与母亲的婚姻早已经出现了裂缝,只是她一直没有发现,但是当她抱着父亲的骨灰,穿过那条幽深的青石板小路,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院门前的那把大铁锁,她突然就崩溃了,泣不成声,泪水像决了堤的潮汛,霎时漫上了整张脸。

    她慢慢地蹲下来,她可以接受母亲的改嫁,可是父亲的尸骨未寒。

    她无法相信。

    她不能原谅。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一滴滴地打着头上,脸上,身上,可是她并不觉得冷,她在门前的石阶坐了下来,她无法原谅母亲,亦无法原谅自己,当初誓言坦坦地答应过父亲的事,可是却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从此支离破碎。

    雨停停又下下,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站了起来,抬起迷蒙的泪眼看着身后紧闭的两扇大门与围墙,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那堵墙是这样的高,又高又厚。在墙的后面,就是她的家,虽然已经不再属于她,可是她一直记得,记得屋里的一桌一椅,记得里面的露天小院,记得小院里的有一棵年轮跟她年龄相同的树,那是她出生之时,父亲种下的。

    可是如今,上天是这样残忍,要她将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硬生生地割舍掉。

    不管父亲的离去,母亲的改嫁,抑或是与陆晖的分手,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不过是一年,只不过是一年,她却几乎把一辈子的生离死别都经历到了,不是不灰心,不是不绝望的,可是人既然活着,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活下去了。

    后来她一个人在镇上的医院整整地躺了一星期,是肺炎加高烧,病房很冷,她每天挂完点滴便站在窗口向外面望去,医院的院子里也有几棵大古树,叶子在冬天里也是浓绿浓绿的,不知道是什么树,只是母亲没有再出现过。

    曾经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原来也可以成为陌路人。

    自此,一别经年。

    她没想到母亲会打电话给她,她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得知她的电话号码的。

    可是是她,明明是她。

    未央晚上睡得不好,早上迷糊过了头,结果上班便迟到了,提着早餐顶着两个黑眼圈冲进电梯的时候偏偏还撞见了姗姗来迟的顶头上司陈经理。

    星期一上班便迟到,未央心虚至极,陈经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居然还朝她笑了一笑。他不笑犹可,这一笑,不知为什么却让未央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果然,刚在办公桌前坐下不到五分钟,便接到陈经理秘书的电话,说是让她到陈经理办公室去一趟,一大早便接到召唤,未央不禁紧张起来。

    未央战战兢兢地敲门进去,没想到陈经理依然是笑容满面只是一直让她坐,未央唯唯诺诺坐立不安。

    陈经理笑道:“你知道我们公司今年参加竞投的广告企划案吧?”

    未央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是公司今年最大的一个广告企划案,可她不明白为什么陈总要跟她说这个,这应该是广告部与制作部的事吧?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陈经理道:“今年参加竞投,已经进入apex集团的候选作品范围,你知道,apex是一家著名的跨国集团。”

    未央依然一脸懵懂,“那很好呀。”

    陈经理又笑了一下,才道:“这么说吧……若是能被apex集团顺利选上,成为他们集团明年的主打广告,我们公司的名气也会大增,听说……你与骆少有点儿交情……”

    骆少,骆少。

    未央彻底懵了,大脑有了短暂的空白,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骆少”所谓何人,才明白他一大早笑容满面地召唤她所谓何事。

    “今天上午十点,就是我们竞投广告的展示会时间……公司决定让你与广告部的设计师楚霖一起前往。”

    未央觉得啼笑皆非,这算什么呀?她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秘书,既不是设计师亦没有参加过这广告的任何一项工作,她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去……而且即使骆毅愿意帮忙,但做这种走后门拉关系的事……她也会看不起自己的,可是,可是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陈经理,她怎么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来。

    陈经理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未央,我们公司的前途可就靠你了。”

    只是轻轻一拍,未央立刻觉得自己像是古时即将上战场的大将军,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可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那种视死如归的精神。

    最后,未央吞了吞口水,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其实……其实……我……我……”

    未央还没说完,结果陈经理大手一挥便打断她的话,“好了,你去准备一下吧,楚霖等会儿便会去找你。”

    未央咬着唇,还想说什么,可是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陈经理便忙着接电话去了,望着他忙碌的身影,她只好一步懒似一步地走了出去。

    才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还没坐下呢,李玲的脸便探了过来,“怎么了?怎么这种表情?挨骂了?”

    未央坐下来,便把刚才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李玲诧异极了,问道:“他是如何得知你跟骆毅认识的?”

    未央垂头丧气,说:“我不知道。”

    她对着做桌子上的早餐发呆,其实她觉得饿极了,可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李玲忽然笑道:“哎,楚留香来了。”

    未央抬头,远远地便看到楚霖朝这边走过来,他是全公司出了名的“楚留香”,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不说,还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全公司抵挡得了他“非凡魅力”的女同事寥寥可数,未央就是其中之一。

    李玲笑得诡异,“早上好啊!”

    “两位美女,早啊!”

    楚霖亮出他的招牌笑容,迷人的桃花眼含情脉脉,仿佛冒着电磁,优雅的大手眼看便搭上未央的肩膀。她不着痕迹地闪开了,回道:“早上好。”

    楚霖的手僵在了半空,笑容依旧灿烂,“想必陈经理已经跟你说过了吧?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未央只得拿起手袋站起来,李玲趁机对她暧昧地挤眉弄眼,她只当没看到。

    进了电梯未央才发现,闭塞而狭小的空间充满了浓烈的古龙水味,咫尺空间,就他们两个人,香气袭人而来,未央一直屏息静气,忍着打喷嚏的冲动,终于出了电梯,她才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

    第八章 鱼沉雁杳天涯路 始信人间别离苦(2)

    上了公司的车,一开始楚霖不住地逗未央说话,而她只是爱理不理。楚霖碰了一鼻子灰,最后收起嬉皮笑脸,转而一脸正经地打开手中的笔记本,向她解说这次的广告企划。

    其实楚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广告设计师,不然公司也不会放手让他负责这么重要的case,只是他的生活作风,让人不敢苟同。

    终于到了apex大夏,下车前楚霖最后问了一遍:“我说的你都明白了吧?”

    未央含糊地道:“差不多。”

    其实她压根儿是一知半解,也并不想去弄明白,因为她根本就不想按陈经理的去做,也做不出来。

    两人推开旋转的玻璃门走进去,在大堂的拐角处等电梯,等电梯的人似乎不少,未央认得,那几乎全是广告业内的精英,大概也是来参加竞投的。楚霖与他们圆滑地相互吹捧,而又绵里藏针,电梯还在恒速上升着,未央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那两扇紧闭的电梯门发呆,光亮如镜面的金属门,可以清楚看到自己无精打采的面容以及身后的一切。

    不期然地,他便走进了她的视线里。

    气宇轩昂,衣冠楚楚,英俊挺美,只是脸上戴了一副墨镜,便显得有点怪异,他缓缓地穿过大堂,向相反方向的另一侧专用电梯走去,偶尔低首跟身边的助理说着什么。

    看他那遮副了大半张脸的墨镜,想着昨天在电梯里的事,未央禁不住“哧”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一道戏谑的声音忽地飘进耳里,未央回过神来,才发现楚霖的脸近在咫尺,她收住笑容,不动声息地拉开与他的距离,道:“没什么。”

    楚霖还想说什么,可是电梯的门却在这时缓缓滑开了,众人鱼贯而入。

    竞投的展示会在二十七楼,还未出电梯,早有前台工作人员等在电梯门口迎接他们。

    未央随着众人走出电梯,楚霖在后面轻轻地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有话跟她说,未央会意,便放慢了脚步与他走在后面。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公司让你与我一起来是什么意思,但这是我设计的,我想靠自己的实力来公平竞争,不管结果怎样,公司那边我自己去说。”

    未央诧异极了,抬眼看他,从这一刻,对他完全改观,同时亦松了口气。

    会议室很大,真的很大,椭圆形的长桌子,从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

    室内的灯光昏暗,一个又一个的广告,不断地在巨大的屏幕上放映,展示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未央看到了骆毅从另一侧的小门走了进来,身旁跟了一位女子,大概是他的秘书。

    他不动声息地坐在屏幕前的位置上,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的墨镜已经取下,他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眼角的淤青在屏幕透出的光线中若隐若现,视线专注地投放在屏幕上。

    未央就这样隔着长长的桌子看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他跟平常的骆毅有点两样,仿佛是多了几分凌人的气势。

    屏幕还不断地闪动着,未央眼花缭乱而又神思困倦,广告的音乐在耳边柔柔的,室内又极暖和,丝丝暖气吹拂在脸上,舒服极了。她的眼皮渐渐沉重,后来,耳边一切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再后来,她忘记了发生什么事,因为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梦中仿佛有悠悠的蝉鸣,带着树叶的清香,声嘶力竭地唱着炎热而悠长的夏季,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去上陆晖的课,总是没有耐心听到下课,每次上到一半便会懒懒地趴在桌子睡去。

    最后被一阵雷鸣似的掌声惊醒,未央着实吓了一大跳,室内的灯光大亮,只见他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鼓掌,她便也茫然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桌子上的陶瓷杯子被她的手无意拂落,直直地跌落在地,“砰”一声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飞溅到她的足踝,湿透了袜子。

    未央立刻感觉到,所有的视线从巨大的屏幕转移到她身上,此刻,她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永不出来见人。

    “你没事吧?”身边的楚霖递过纸巾,低声问道,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连声音都带着笑意。

    未央接过,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未央?”一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未央抬头,是骆毅,他居然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

    未央重新低下头去,不敢再抬眼看他。

    未央觉得难堪。

    为什么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刻,都会遇见他。

    会议室的人开始渐渐散去。

    “未央?”骆毅又叫了一声。

    而未央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他身边的楚霖倒是开口了:“你好,骆总,好久不见。”说着便伸出手去。

    骆毅像是这才注意到他,便也伸出手去与他握了握,点点头道:“你好。”

    未央仍旧低着头,听着骆毅与楚霖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原来在她迷糊过去的这一段时间里,楚霖设计的那个广告计划案已经被选中,成为了apex明年的主打广告。

    她自顾自盯着脚下的陶瓷碎片发呆,浑然不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已经把她全身上下打量透彻。

    “夏未央?”一道甜美如斯的嗓音带着点疑惑冲进了未央的耳膜,身旁的两位男士也停止了说话。

    未央抬头,有点愕然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竟会是她,沈晰。

    世界果然还是小的。

    未央看着她,灿然如星的一张脸,是呆板的职业套装也掩不住的那种肆意的美丽。

    一双骄矜的眼睛,昂然地看着她,如同隔了几千里地。

    在未央的记忆中,只有两个人有这样的眼神,一个是骆水洛,而另一个,便是她,沈晰。

    沈晰是当年外语系让男生望而却步的“傲美人”。虽然是同学,可未央与她并不熟,见了面亦只是点点头,大学四年,与她说过的话总共不过是寥寥几句,后来听说她出国念硕士,未央想不到今天会在这儿看见她。

    言谈中才知道,原来沈晰是骆毅的特助兼秘书,未央并不觉得奇怪,他身边一向不乏出色的女人。

    而她看着骆毅的眼神是未央所熟悉的,那是骆水洛看陆晖的眼神。

    当年是她傻,竟会迟钝到如此地步。

    可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夏未央。

    不知为什么,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王子身边总有美丽的公主守候,当年是骆水洛,如今是沈晰。

    未央低头看了眼被茶水溅湿的袜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期然对上骆毅的眼睛,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后来沈晰提议一起去用午餐,未央抬眼看墙上的挂钟,可不是已经中午了,她刚想要拒绝,没想到身旁的楚霖一口便答应了,她的一句“我中午还有事”便哽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她有点懊恼地瞪了眼楚霖,而后者毫无所觉,一心系在了眼前的美人身上。

    结果还是一起去吃午餐,就在骆毅公司附近的一家有名的法国餐厅,别出心裁的设计,只是餐桌上居然没有玫瑰花,只有精致程亮的银质餐具,未央看了眼骆毅,他似笑非笑地回视她。

    小提琴优美的旋律飘荡在空气里,牛排“嗞嗞”地散发着香气,肉质鲜嫩诱人,香煎鹅肝入口即化,罗宋汤鲜甜地道,红葡萄酒口感香醇。

    未央没有胃口,对着精致的菜肴只是食不滋味。

    骆毅看着她,若有所思地问道:“未央,你怎么不吃?”

    听见骆毅的话,沈晰也停止了与楚霖的交谈,问道:“怎么?不喜欢法国菜吗?”

    未央努力扯出一抹笑容,“不,菜很好。”

    楚霖看向她,道:“你脸色不大好,是不舒服吗?”

    未央这才记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匆匆忙忙的,居然没有化妆,加上严重的睡眠不足,现在的她一定苍白得像个鬼。

    未央放下手中的刀叉,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去一趟洗手间。”

    通往洗手间的走道空无一人,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穿着高跟鞋踩上去也悄无声息,未央不禁想起第一次看见骆毅的情形,而那个时候,他怀里的人是林芷君。

    未央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细细地看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面孔,她长得并不甚美,自问也没什么特别的,而骆毅,到底看上了她什么?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他为她做的她都看得到,说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但骆毅是什么人,是现实中一个比王子还王子的人,他的身边,从来不缺乏美丽的公主,以前的林芷君是,现在的沈晰亦是,当然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而她更清楚的是,他不需要灰姑娘,对她,或许只是一时的好奇。

    而她亦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如今的她,甚至连灰姑娘也算不上,灰姑娘是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有的一个女孩,有美貌(虽然暂时被埋没了),有恶毒的后母与姐姐,还有可爱的魔女时常在身边帮助她,而她夏未央,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她自己了,所以她必须保护好自己。

    陆晖,是她心中永远的痛,是她身上一个已经结了痂的伤口,不小心碰触到了,即使不会流血,可是疼痛依然鲜明如昨,她不想重蹈覆切。

    是的,不能重蹈覆切,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未央拿出面纸,对着镜子细细地擦去脸上的水珠,再理了理长发,方才走出去。

    才走刚走出门口,便看到骆毅斜倚在走道的墙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她怔了下,随即回过神来,道:“你怎么在这儿?”

    话一出口,未央才意识到那简直是废话,来这儿当然是要上洗手间的,可是骆毅却道:“我在等你呢。”

    说着,不等未央回答,便已欺身上前伸出手来探上她的额部,低首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脸怎么那么冰?是真的不舒服吗?”

    他的脸靠得很近,快要贴上她的了,他的呼吸轻暖,喷在她的唇畔,痒痒的。

    未央垂下眼帘,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脸,伸手拿下他仍贴在她额头的手,道:“没有,只是昨晚睡得不好,所以脸色有点难看。”

    骆毅反握住她的手,笑得有点邪气,“睡不好?是想我想得睡不着吗?”

    未央有点哭笑不得,“……骆毅。”

    “好吧。”他直直地看着她,“我承认是我想你。”

    未央无奈地叹口气,道:“你怎么老是这样不正经?”

    他忽然收敛了笑容,坦然地道:“对你,我从来都很正经。”

    气氛忽然就变了调,走道静谧得连暖气咝咝的声音都清晰入耳,未央觉得心慌,只好干笑一声掩饰过去,“好吧,我知道你很正经。”顿了顿,又道:“我们出去吧,他们还在外面呢。”

    未央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未央……”他轻唤道。

    “怎么了?”她回身问道。

    他抬头,眸中有什么一闪,又恢复之前的神采,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九章 溯洄从之 道阻且跻(1)

    第二天未央利用午休的时间去了趟银行,将银行卡里的存款全数转了过去母亲给她的账号,虽然不多,可是已经是她全部的积蓄。

    未央也是前天在电话里才知道,原来这几年母亲过得也不好,那男人对她不好,生活亦是拮据。想想不是不心酸的,在这个时候,她倒是想起她这个女儿来了。刚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是不恨她的,但渐渐地,却像是麻木了,未央想,没有了恨,或许是因为也没有了爱吧。

    然而,未央却狠不下心去拒绝她,虽然她在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了她,可是她毕竟是她的母亲,而曾经的一切亦已成为过去,往事不堪回首,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不是吗?

    母亲,一定也是真的走投无路逼不得已才会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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