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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出来是谁,但她还不至于认不出她自己来。电梯拥吻的那张,她的脸刚被骆毅的脸挡了一下,所以看不到样子,酒店那一张,因为她围着骆毅的围巾,也看不真切。

    酒店开房,听着仿佛很暧昧。

    未央觉得无辜,她连骆毅的女朋友也算不上,就直接被人拍到去酒店开房。

    未央刚抬眼,便对上李玲探问的眸子,未央不禁心虚起来,讪笑着把杂志交还到李玲手中,道:“这种八卦杂志都是道听途说,加油添醋的,不可信。”

    “是吗?”李玲看看杂志,又看看她,道:“虽然是八卦杂志,但也不会无中生有吧,空丨穴来风,未必无因,何况连照片都刊登出来了。”

    ……

    未央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水。

    李玲道:“这女的身影我怎么越看越熟识……”

    未央险些被开水呛到,李玲抬头看她一眼,道:“夏未央,那名不知名的女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未央干笑道:“你瞎猜什么啊,当然不是!”

    李玲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也是,若你要真是那名女子,还会待在这破公司里啊,早让他金屋藏娇去了。”

    未央只是笑。

    她想起那天晚上,她自骆毅的帕加尼下来后便傻了眼,看着眼前金碧辉煌,华然璀璨的大酒店矗立眼前,脑海立刻闪现五颗金光闪闪的星星,星星太多了,她有点却步,亦步亦趋地跟着骆毅走到门口,身无分文的她就是抬不起腿跨进去。

    骆毅立住脚回身问道:“怎么了?”

    她咬咬牙,扬起一抹笑容,道:“没什么。”

    最终还是跟在骆毅身后走了进去,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在滴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骆毅精美的白金卡轻轻滑过,想着一个月的薪水就这样没了,她心疼啊!

    房间在三十三楼,有专门的服务生带路,可是骆毅还是陪着她走到房间门口才离去的。第二天在她离开酒店前,便有人将她留在剧院的手袋送到了她手中,钱包手机钥匙,居然一样不少,她当然知道这又是谁的功劳。

    那天晚上以后,到现在已经快一星期了,她都没有再跟骆毅见过面,本想好好跟他说声谢谢的,但这星期,感冒加上工作忙得天昏地暗,她都快忘了这事,而今天因为杂志的事,便又想起骆毅来了。

    而现在,都过一星期了才跟人家说谢谢会不会迟了点?还有那笔昂贵的费用,又该怎么还给他?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在意这点钱,但是……但是她就是不想欠他的情,因为她知道自己无力去偿还。

    还有上杂志封面的事……

    未央握着手机,犹豫不决起来。

    最后还是按着电话簿一页一页地翻找过去,找到了,便按下拨号键。

    骆毅接到她的电话仿佛很意外,“是你吗?未央?”

    未央道:“呃,是我。”

    骆毅没有说话,未央只好道:“嗯……就是想谢谢你为我找到手袋……还有那天晚上的事……”

    骆毅打断她的话,道:“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呃?”未央一时反应不过来。

    骆毅笑道:“你不是要谢谢我吗?今天晚上我要出席一个宴会,暂时还没找到女伴……”

    未央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当你今天晚上的女伴吗?”

    骆毅道:“嗯。”

    未央立刻想到杂志封面的事,她若是跟他出席这样的公开场合,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而她实在也不想再跟骆家的人有什么交集,特别是骆毅。她正想要开口拒绝,却听到骆毅那边说道:“下班我来接你。”

    “我……”

    “……嘟嘟……”那边却已经卦了电话,只剩下未央握着手机发怔。

    第五章 何当重相见 樽酒慰离颜(1)

    因为是周末,下班比较早,全公司的人几乎都走了,而未央还在磨磨蹭蹭的,李玲临走前问道:“怎么还不走?”

    未央含糊应道:“呃,你先走,我还有些事要做。”

    最后办公室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看窗外的开始天色一分一分暗下来,终于还是走了出去,电梯却在这时发生故障,未央只好转而走楼梯,幸而办公室在八楼,不高。

    楼梯间的电灯昏暗,未央挨挨蹭蹭地一步一步拾级而下,也许是太久没走楼梯的缘故,总觉得这楼梯特别的长,空旷的楼梯间,只回荡着她的脚步声,未央沿着楼梯扶手一圈一圈转下去,像身处一个深深的漩涡,会慢慢地将人卷进去,淹没。

    未央站在一楼向上望,看一圈一圈螺旋形的楼梯,遥远而朦胧,其实她才刚从上面下来的,只不过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可是为什么她已经觉得遥不可及了?

    步出公司大门,在黄昏迷离的暮色里,骆毅的车早等在那里了。

    周末的黄昏,车流滚滚,骆毅的车停在了一间名衣饰店前。

    骆毅将车子熄火,淡淡地道:“进去换套衣服吧。”

    店里几乎没人,只有幽暗的香水味道与轻柔的音乐,店员都是非常年轻美丽的小姐,笑容殷勤,大概是跟骆毅非常熟的缘故,未央听见她们唤他“骆少”。

    衣服是骆毅为她选的,那是一袭水蓝色的晚礼服,如流水般凝润柔滑的一道瀑轻轻地倾泻在她眼前,像一道蓝色的月光,炫目却柔美,未央只管望着那袭晚礼服发怔,有好一会儿缓不过神起来。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

    那是真丝,未央知道。

    未央的家乡是全国著名的丝绸之乡,在那里,几乎每一位成年女性都是养蚕能手,她也知道真丝的高贵典雅是用怎样细致的一道道工序换来的……真丝有吸光的性能,看上去顺滑不起镜面,光泽幽雅柔和,呈珍珠光亮,手感柔和飘逸,纯度越高、密度越大的丝绸手感也越好,披在人身上,那简直是人的第二层皮肤!未央记得她小时候曾经梦想着有一套真丝的连衣裙,但是她的梦想一直没能实现,因为那实在太昂贵了,对普通的平民百姓来说,穿真丝是一种奢侈的罪过。

    未央从试衣间出来,骆毅正坐在店堂的真皮沙发上看杂志,听到衣声窸窣才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道亮光。

    她的长发绾起在脑后,她的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柔美得不可思议,越发显得她的翦水双瞳,乌黑发亮,倒映着他的身影,水蓝色的晚礼服,轻柔飘逸地裹住她的身子,简洁流畅的款色,精细绝美的衣料,无可挑剔的做工与裁剪……一切都几乎臻于完美,只是脖子那里显得空空的,露着精致的锁骨。

    骆毅放下杂志站起来,微笑着对她伸出手道:“我们走吧。”

    未央伸出手轻轻挽住他的,脚下踩着尖而细的高跟鞋,鞋跟比她以往穿的都高,每走一步都有摇摇欲坠的感觉,所以她走得很小心,骆毅也放慢了脚步,迁就着她缓慢的步伐。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长街两侧华灯初上,未央本以为骆毅会带她去某间酒店参加宴会,然而银色的帕加尼却往半山的华宅驶去,夜色温柔,一抹纤细的月影儿在薄薄的云层里若隐若现,树影幢幢,寂静的柏油山道两旁亦是灯火璀璨,仿若一颗颗明珠,沿着蜿蜒的大路而上,无穷无尽。

    车内暖气很足,即使在这样冰寒的冬夜里只穿着薄薄的晚礼服亦不觉得冷。

    骆毅的手中的方向盘一转,缓缓驶进了另外一条稍窄的山道,未央这才发觉在树影的掩映下,原来路中有路,路旁的灯光微弱了一点,像迷宫一般,车子转过一道又一道幽深的弧形车道,才隐约看见林荫道尽头透着明亮的灯火,车子一直向前驶去,视线渐渐开阔,随着银色的雕花大铁门缓缓打开,便出现花木扶疏的深深庭院。

    银色的帕加尼停在一栋如同城堡般华丽而灯火辉煌的大宅前,骆毅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纯黑色的鹅绒面锦盒,打开,竟是一条钻石项链,璀璨而琉璃,在斜映进车内昏暗的月色下流光异彩。

    骆毅拿起项链,道:“你的脖子有点空,带上它吧。”

    未央瞪着那条项链发怔,而骆毅已经动手为她戴上,他鼻息微微吹拂着她颈项的碎发,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与薄荷的清凉,未央的心跳莫名地急促起来。

    他的手指微凉,偶尔碰触到她光裸的肩膀,未央如木偶般坐在那里,背脊僵硬,一动也不敢动,骆毅专注地扣着项链的扣子,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她的身上有着清新淡雅的幽香,不是香水的味道,那是属于她的,特有的味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久久舍不得离开,骆毅一直记得,她小巧的耳廓犹如洁白的贝壳,耳垂如珍珠般光洁圆润。

    他的气息笼罩着她,久久没有移开,未央忍不住开口问道:“呃……好了没有?”

    骆毅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颈项,道:“嗯,好了。”

    他的气息渐渐淡了,淡了……

    月色幽暗,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淡在迷蒙的月色中,眉与眼朦胧未明,未央莫名地伤感起来,他打开车门,便有轻柔的音乐如水般缓缓流入耳际。

    未央看着脖子上璀璨琉璃的钻石项链,不禁怯怯地问道:“骆毅……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宴会吗?”

    骆毅的语气轻描淡写:“别紧张,这只不过是一个家族聚会,放心吧。”

    家族聚会?那她来干什么?家族聚会需要带女伴的吗?她以为他不过是要带她去参加普通的商业宴会。正在她胡思乱想的空挡,骆毅已经下车为她打开了车门,抬眼看着眼前灯火辉煌的华宅,她忽然有种恨不得夺门而逃的冲动!

    骆毅微微弯下腰向她伸出手,道:“走吧。”

    未央抬眼看他,他的脸背着光,已经完全看不分明了,而他身后灯火璀璨的城堡,如同海市蜃楼般盛放在暗夜里,如梦似幻,凄美而恐怖,仿佛一眨眼,便会消失无踪。

    城堡最终没有消失,未央看着眼前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心,他的手指慢慢合拢,完全包围了她的,微烫的肌肤触感,一点一点地沁进了她的心里面,她的心,抑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骆毅忽然停住脚步,道:“你觉得冷吗?未央。”

    未央怔了下,然后摇头,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骆毅握紧她的手,道:“可是你在发抖。”

    “是吗?”

    大厅内,精致的水晶吊灯晶莹剔透,光芒流转,夜,原来可以,亮白如昼。

    乐曲悠扬,柔软的地毯,落脚无声,抬眼望去,满场宾客,衣香鬓影,神态优雅,轻言细语,设计精致的壁炉,竟还生了火。未央挽着骆毅的手臂走进去,未央立刻感觉到,仿佛千万道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众人纷纷对骆毅含笑点头,骆毅亦是微笑颔首。

    人很多,未央踩着柔软的地毯,站在深似海的大厅,却只觉得空洞,华丽得空洞。

    骆毅随手从身旁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两杯饮料,递了一杯给未央,未央犹豫了下,最后接过。

    骆毅道:“这水果酒果汁含量极高,酒精浓度极微,放心吧。”

    小巧而造型精美的高脚水晶杯,倒映着浓稠的葡萄紫汁液,甜美的水果气息混合着微微的酒香,她轻尝了口,顿时,甘甜与芬芳溢满口腔,未央忍不住低首喝第二口,第三口,直至水晶杯清澈见底。

    未央抬头便对上骆毅含笑的眼神,脸微微红了下,她觉得不好意思,笑道:“呃,这酒挺好喝的。”

    骆毅道:“要不要再来一杯。”

    未央想起上次喝醉的经验,便道:“不了。”

    这时,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子走了过来,对骆毅与未央恭敬颔首,骆毅向她介绍,原来是骆家的管家。

    管家道:“少爷,夫人在那边,请您与您的朋友过去。”

    未央觉得不方便,不知为何她有点隐约的不安,便对骆毅道:“呃,你过去吧,我看我还是不要过去了。”

    骆毅看了未央一眼,道:“我们一起过去。”

    未央刚想说什么,而在这时,大厅的灯火却瞬间熄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悠扬而轻柔的音乐也戛然而止。

    忽然,一束明亮的白光如一抹闪电,劈开沉黑的夜空,穿透黑暗,斜斜地照在旋转楼梯的尽头,满场宾客的不约而同地向抬头向旋转楼梯望去——

    硕大的圆形光圈,像一轮雪亮的满月,而在月轮的中央,是一位美如精灵的女子,她眸若星光,唇畔噙着一抹温柔的微笑,纯白色的露肩长裙,白得透彻,下摆微微散开,一直迤逦到地上,在雪亮的光柱下,整个人仿佛被淡而迷离的雾气包围着,竟已不能以美丽来形容。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她一只手优雅地扶着楼梯的栏杆,而另一只手,轻轻地挽着身旁高大俊美的年轻男子,翩然地拾级而下,仿若下凡的仙子。

    空气仿佛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生日快乐》轻快的曲调响彻大厅。

    未央微微眯起眼睛,抬起头遥望着缓步而下的那对男女,久久移不开眼。

    他站在骆水洛身旁,他的脸一半露在雪亮的光柱里,一半隐在黑暗中,或许是楼梯太高了,他的轮廓模糊了她的视线,只看到黑糊糊的影子。

    他的脸慢慢转过来,未央几乎仓皇地低下了头,可就在这一瞬间,灿若星光的灯火骤然亮了起来。

    陆晖怔住了,是她,竟真的是她。即使已经过了那么些年,即使只是匆匆一瞥,他也不会认错,那名站在骆毅身旁的女子,就是她。

    未央的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攥紧骆毅的手臂,像攥住一个依靠。

    骆毅轻唤道:“未央?”

    未央有点茫然地抬头,骆毅的手轻轻地覆盖上她的手背,未央这才发觉自己竟不自觉地将他的衣袖攥成了一团,已经微微起了皱褶。

    未央道:“对不起。”

    骆毅看着她,她的嘴唇在颤抖,可是她并不知道。

    骆水洛挽着陆晖的手步下最后一级台阶,宾客们纷纷迎上去,簇拥着他们,说着各种祝贺的话语。

    川流不息而面目模糊的人,从她身边经过,而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中一片空白。或许是高跟鞋太高了,或许是站得太久了,她只觉得累,累极了,只想回家,可是双腿却像灌满了沿般,沉重得迈不开脚步。

    忽然左手传来一阵疼痛,骆毅紧握着她的手,他那样用力,攥痛了她的手指。

    当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宾客们已经散开了去,骆水洛挽着陆晖的手臂站在她眼前,笑意盈盈。

    未央觉得不真实,可是他的每一根眉毛都如此清晰,似乎还是烙在她心上的样子,他还是陆晖,但是未央知道,已经不一样了,已经,不可能一样了,因为站在他身旁的,是骆水洛。

    未央的视线落在他修长而骨节分明名的手指上,在他的无名指,戴着一只造型别致的白金指环,她知道,那跟骆水洛手上的是一对的,他的手,已经不再属于她。

    人生就是这样错综复杂,就是这样不讲理。

    不过是五年,只不过是五年,却已经有如沧海桑田。

    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为什么仿如隔世?那样遥远,那样无奈。

    曾经有过的一切,有如浮光掠影,一眨眼,便消失无踪。

    可是现在的一切,却不能不去面对。

    她听见他在说:“未央,是你吗?”

    他的声音遥远而陌生,然而却还是他的声音。

    未央吞了吞口水,抬起眼帘正视他,并且微笑,可是她不能说话,她怕自己一说话,哽咽便会溢出喉咙。

    重逢的场景她想过多少回了?连要说的每一句话的音调,节奏,语气,动作以及表情,每一个细节末枝,在很久很久以前,都臆想过了的,一遍又一遍,但是当一切真的到眼前来的时候,她却全都忘记了。

    因为他,已经忘记了。

    因为他,已经不是她的陆晖了。

    而她,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夏未央。

    未央记得,后来大家都仿佛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夹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在轻柔的音乐声里,声音不大,在耳边萦萦的,但要等好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

    大家脸上都挂着微笑,是因为真的很开心的缘故,今天是骆水洛的生辰宴会与订婚宴会。

    未央站在壁炉的旁边,看着他们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青梅竹马,俊男美女,才子佳人,佳偶天成。

    熊熊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熏蒸着她的眼睛,干涩而疼痛,痛得她想要流眼泪,然而脸上却还是微笑着的。她转过头,远远地,看着骆毅的身影夹在衣香鬓影的宾客中,微笑地应酬着,似乎相谈甚欢。她犹豫了下,然后转过身向大门走去。

    她越走越快,而裙子太长了,牵绊于脚下,在大门前,她忽然踉跄了下,立刻便有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很大,他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她的肌肉里,他的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笼罩着她。

    “小心。”

    未央没有抬头,但她知道是谁,有那么一刹那,她非常虚弱,竟没有力气站稳,便顺势依靠在他怀里,而他就这样拥着她。

    她站在大门前的阴影里,张开双臂紧紧地环着他的颈项,脸深深地埋进他胸前,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渗开去。她没有办法,只能徒劳地,用力地抱紧他。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雪花又轻又柔,随风飘洒进来,轻拂在她光裸的肩膀上,瞬息即融,冰凉冰凉的,一点一点地,沁进皮肤里面去,沿着血脉,一直流进心脏,有种空虚的寒冷,她的肩头抑不住地微微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视线越过骆毅的肩膀。

    大厅内灯火璀璨,亮得刺眼,他就站在衣香鬓影的大厅中央,他修长的指节,轻轻地托着一只水晶高脚杯,静静地看着他们。

    灯火太亮了,他的轮廓依旧模糊,她看不清,除了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可是未央知道,是他。

    这辈子即使是化成了灰,她也知道,是他,只因为是他。

    未央记得,那还是在念大学的时候,周末,她一个人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看宿舍的门锁得紧紧的,她便知道,她们都约会去了,而她忘了带钥匙,她没法子,只好抱着厚厚书本坐在楼道里等她们回来,等了很久,她们还没有回来,而天色一分一分地暗了下来,楼道的电灯昏暗。

    那是夏天,天气很闷热,她穿着短袖t恤与五分裤,抱着书本坐在楼道里,下巴枕在膝盖上,一直打瞌睡,楼道里的蚊子很多,叮在皮肤上,又痛又痒,她痒得实在受不了,便伸手去抓,很痛,为了让自己感觉舒适一点,没想到却更加痛,但她没办法,那些蚊子一直缠绕着她。

    楼道的电灯昏暗,只看到小腿与手臂的皮肤微微的一片红,她当时就没有在意,回到宿舍后,在明亮的灯光下才发觉,在双臂与小腿上,点缀着密密麻麻的疙瘩,又红又肿,就连脖子上也难以幸免,找来找去,宿舍只有万花油,她涂了一层万花油上去,又痛又辣,仿佛更红了。

    第二天她为了不让他看到,特地穿了长袖的衬衣与牛仔裤,可是他还是发现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她衬衫的衣领,问道:“这是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又伸手去抓一下,道:“没什么,蚊子咬的。”

    他翻开她的衣领,道:“我看看。”

    白皙的皮肤上,蔓延着大大小小的疙瘩,看上去触目惊心,他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他皱眉,她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便道:“呃,就是被蚊子咬的……”

    “除了脖子,其他地方还有吗?”他问。

    “没了……”

    他瞥了她的长袖衬衣一眼,“是吗?”

    “嗯……”她垂下眼帘,“手臂上也有一点……”

    他把她的袖子一直向上挽,那些密密麻麻的疙瘩,经过了一晚上,不仅没有消退一点,反而又红又肿了,未央自己也知道,她属于敏感性的肤质,也许是昨晚涂的万花油过敏了。

    他的嘴角微沉,看不出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但是未央知道他在生气。

    他带她去看医生,确实是过敏的症状,幸好发现得早,还不算是很严重,医生开了一管药膏让她回去涂。

    他坐在学校林荫道的木椅下,握着那张薄而细的说明书,低头细细地阅读着用药说明,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间隙,形成细碎的光线,斜映在他脸上,仿佛无数的星星在他脸上闪烁,跳跃。

    他的侧脸很好看,鼻梁挺直,睫毛很长,又浓又黑,只是眉头微微戚起,未央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揉平那抹眉峰。

    他抬眼看她,阳光流转在他脸上,明亮,但不刺眼。

    未央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第五章 何当重相见 樽酒慰离颜(2)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忽然一仰首,吻住她的手指。

    他的眉与眼,是那样清晰,一直烙进她的瞳仁。

    那管药膏是啫喱状的,绿色,绿得透明,绿得晶莹,在明亮的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气味,混着阳光的味道,那是他的味道。

    他修长的手指,沾着药膏,缓缓地涂上她红肿的肌肤,轻揉着,一寸一寸,淡薄而清凉,然后慢慢地渗开去,带着微微的刺痛。

    他的手指并不是很柔软,因为长期弹琴的缘故,手指头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她一直记得,记得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记得他十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灵巧跳跃,记得他十指紧扣着她的手指,记得他的手指,曾经怎样亲密地与她的交缠在一起。

    未央曾经以为,以后所有的日子,都会像那天一样,阳光轻耀,晴空万里,树木葱茏。

    “陆晖,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呢?过来吃蛋糕呀!”

    低沉甜美的嗓音,亦嗔亦娇,在轻柔的音乐里,微弱而清晰地震动着未央的耳膜。

    陆晖回过头,有那么一刹那,他的目光里仿佛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苍茫而迷离,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

    他垂下眼帘,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高脚水晶杯,晶莹剔透的光芒在他指间流转,淡红色的葡萄酒,水光潋滟,仿如人的眼睛,斜映着他的瞳仁。

    陆晖,陆晖。

    她也喜欢这样叫他,带着盛夏的光与热,遥远而模糊。

    柔软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腰,一股细细的香味漂浮在鼻端,他知道是yvessaintlaurent,一种法国的香水,回过头,是骆水洛明艳照人的脸庞,近在咫尺,但是熟悉得那样陌生。

    握在手中的水晶杯冰凉而滑腻,他一抬手,把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当葡萄特有的香甜气息渐渐淡去,只剩下淡淡的酒精余味缠绕舌尖,原来是涩的,又苦又涩。

    骆水洛道:“陆晖,我们去那边好不好?我介绍些朋友给你认识。”

    他低低地应了声,轻轻地放下水晶高脚杯,终于转身走开。

    他的身影缓缓地自她模糊的视线中退去,隐在了衣香鬓影的人群里,渐行渐远。她轻轻闭上上眼睛,仿佛有钢琴声在遥远的背景里缓慢地弹奏着,却只是一个单音,混着聒噪蝉鸣声,单一的节拍,反复地重复着,丁丁冬冬,如同岩洞里冰凉的水滴,一滴一滴,划过她的耳畔,渐渐湿润。

    “毅儿,怎么不把你的朋友介绍给大家认识?”

    一把低沉的嗓音穿透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的耳膜。

    骆毅与未央同时回过头,一名中年美妇盈盈而立,只一眼,未央便知道眼前的人是骆毅的母亲,没法解释的感觉,但她就是知道,这一定是他母亲,骆家的人身上,仿佛都有那么一种独树一帜的气质。

    她穿一身浓烈的黑,黑色的旗袍,黑色的披肩,披肩下摆是尺来长的流苏,点缀着无数指甲大的亮片,在灯光下闪闪烁烁,明明灭灭,一直爬在流苏上面,仿若一颗颗泪珠,欲坠未坠。

    即使是上了年纪,可是未央仍能感觉到她的美。

    她正含笑打量着未央。

    未央慌忙从骆毅的怀里退出来,她觉得窘,脸上不由热辣辣起来,这时,她听到骆毅唤了声:“母亲。”

    而骆夫人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未央有点无措地站在那里,本想唤声“阿姨”的,但又怕自己冒失,便没有开口,她不安地看向身旁的骆毅。

    骆毅转头看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含糊地道:“母亲,她是夏未央,是我的……朋友。”

    骆夫人的柳眉略略一挑,却只是不动声息,仍旧笑道:“未央,是吧?不知道我这样直接唤你的名字,你会不会介意?”

    未央赶紧道:“不,阿姨,您言重了。”

    骆夫人的笑容仿佛又加深了几分,她道:“未央,你这条项链很好看,真是好眼光。”

    未央便也笑了一笑,看了骆毅一眼,有点局促地道:“这项链是骆毅他……他选的。”

    骆夫人看着她赞许地点点头,道:“毅儿的眼光一向不错,我知道。”

    骆夫人仿佛话中有话,倒教未央一时窘在那里,不知作何接话。而就在这时,刚才那位管家走了过来,低声在骆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骆夫人便对未央抱歉地笑道:“因为临时有点事,我得先失陪了,你也别太拘束,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年轻人嘛,就应该活跃一点。”

    骆夫人说完,朝未央与骆毅点点头,便随管家去了。

    骆毅伸出手,风度翩翩地弯下腰,笑道:“小姐可否赏脸与我跳一支舞?”

    未央盯着他伸出的手,微微一怔,然后道:“呃,我不太会跳。”

    骆毅没有说什么,然后道:“那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雪,已经停了。夜,浓稠如墨。风,吹得人冷彻心扉。

    他把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烟草气息,沾染了酒的芬芳,或许是有点醉了,她只觉得暖,那温暖一丝一丝地从胸口渗透进去,一点一点地,在她身上完全凝固了起来,仿佛所有的温暖都到了她身上,永远也不会融化。

    他握着她的手,她跟着他一直走,走出大门穿过后花园,随着蜿蜒的山道向上走。山道并不好走,不是柏油大道,只是弯曲而狭窄的,一道又一道的小路,在浓密的树影与夜的掩映下,树影幢幢,要每走一大段路,才能看到一点橘红色的光,细碎地穿透树叶间的空隙,斜映下来,仿佛夜的眼睛,在这个寒冬的夜里,温柔而宁静。

    山路有点陡峭,未央穿着细细的高跟鞋与长裙,小心翼翼,举步艰难,但她没有做声,骆毅也没有说话,可是他一直走得很慢。

    当视野渐渐开阔,骆毅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定,放开了握着她的手。

    好多年没有爬过山了,而且是穿着高跟鞋与长裙爬山,未央扶着前面的栏杆站着,不免有点气喘吁吁的,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额上竟也沁出了点点细碎的汗珠。

    一条手帕忽然递到她眼前,未央接过,道:“谢谢。”

    山上雾气很重,空气氤氲潮湿,月亮又圆又大,发出一圈一圈的光晕,笼罩着大地,零碎的几颗星子,一亮一暗,远处,一片璀璨的灯海,是这个城市深处最繁华的夜色。骆毅没有说话,未央不知为何有点紧张。

    于是她只好故作轻快地开口:“这里真漂亮,我从没在山顶看过夜景呢。”

    骆毅道:“你喜欢就好。”

    未央忽然叫道:哎,你看你看,有流星呢,赶快许愿啊。“

    骆毅抬头,果然有一颗流星划破黑丝绒般的夜幕,一闪而过。

    未央闭着眼睛作许愿状,骆毅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不禁微微一笑,道:“你相信这个吗?”

    未央睁开眼睛,道:“相信啊,人生不如意的事实在太多了,能有美好的愿望也是好的,即使明明知道并不能够真的实现,可是有希望,总是好的。”

    骆毅没有说话,未央便问道:“你刚才有没有许愿呢?”

    骆毅道:“有啊。”

    未央道:“是什么?”没等骆毅回答,又道:“哎,我差点忘记了,还是别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骆毅看着她,道:“可是我想要告诉你。”

    他的脸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未央猛然抬头,震动地看着他。

    起风了,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发髻,也吹散了浓重的雾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的脸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她抬眼看他,她的脸在淡淡的月色中,晕着淡淡的嫣红,眼里渐渐漫上一层水雾,越来越浓,倒映着他的脸,仿佛凝结。他抬起手,以手指,轻轻地挽起几绺她被风吹散在额前的发丝,往她耳畔绾起,而他的手,就在她的脸上,久久停顿,他的脸越来越近,他的呼吸,轻柔地吹拂着她的脸颊,而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像烙铁,深深地印上她的唇,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与酒的香醇,一寸一寸地,染上她的唇。那是他的味道,未央醉了,在这个冰寒的冬夜,在这样的夜幕下,醉在他的吻里面。

    月色,温柔了整个夜空。

    最后,他在她的耳畔轻轻地道:“未央,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我不想再放开你。”

    没有没尾的一句话,她听不明白。

    他最后开车送她回去,亦没有再说什么,她也就没有问。

    他倚在车旁,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融在公寓里,仿佛习惯。

    而她没有回头,一直没有。

    而他仍然燃气一支烟,在那里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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