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牢记备用网站无广告
    的力量,也演奏不出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也是这样,并不是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的,命运就是命运,一个人的命运从一出生便注定了的,冥冥中自有它的定数,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改变的。”

    第三章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2)

    未央道:“呃,阿姨,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夫人站起来,淡淡地道:“我并不是那种要干涉儿女婚姻的父母,但是,请你离开他。”

    未央也立起来,鼓起勇气,直视她,道:“阿姨,恕我直言。我爱陆晖,他也爱我,我与他之间,并不只是您的一句‘请你离开他’就可以结束的。”

    陆夫人道:“爱?若你是真爱他,就请你别拖累他,信誓旦旦地以爱的名义,其实不过是自私。”

    未央咬了下嘴唇,道:“阿姨,不管您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的,我知道他放弃了出国深造的计划,但这是他的决定,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他,因为我爱他。”

    未央说完,不等她回答,便直直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到底要多少钱,你才肯离开他?”陆夫人冷冷的声音飘过她耳际。

    未央停住了,她斜照进来的阳光中缓缓转身,道:“这个世界上,钱并不是一切。”

    夜已经很深了,未央翻来覆去睡不着,上铺的林静还和小慈在絮絮地说着话,宿舍已经熄了灯,丁玲在台灯下面看书。

    窗外的月亮大而模糊,淡淡地笼罩进来,像铺了层薄薄的银光。

    宿舍的电话铃声忽然大作,“铃铃铃……”在寂静中声浪分外震耳。

    林静与小慈也停止了说话。

    丁玲顺手接了起来,“喂……”

    未央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起来。

    丁玲转过头看了未央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是陆晖。”

    未央小声道:“说我睡了。”

    丁玲道:“吵架了吗?他说他就在楼下,无论如何让你下去一趟。”

    未央叹了口气,只得爬起来接过听筒,道:“喂……”

    “未央,是我,我就在宿舍楼下,你下来一趟好吗?”陆晖略带紧张的声音立刻未央的耳膜。

    未央握着听筒的手不觉紧了紧,她抬眼望了望外面的月光,又圆又大,越发模糊了。

    未央走下楼去,便看见陆晖的站在路灯下的树影里,看见她,便大步走过来握着她的手,他的手竟微微有点颤抖,他道:“我母亲今天找过你是吗?”

    未央唇角勾了一勾,微微扬起一抹微笑,仿佛毫不在意,道:“你就为了这事深更半夜还跑过来的吗?”

    他仔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母亲她是不是对你说了些难听的话?”

    未央笑着摇头,“没有。”

    陆晖忽然低头亲吻她的脸颊,道:“未央,不管我母亲对你说什么,你都不用在意……”

    “陆晖。”未央打断他的话,她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哽咽,“为什么你都没有跟我说过,你有出国深造的计划?”

    未央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没认识你,而这只是一个计划。”

    未央久久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树影后那高高的围墙,再淡淡的月光下,一眼望上去,那堵墙极高极高,仿佛望不着边的,那样高,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了开来。

    “未央?”陆晖低低地叫了声,他的手心都是汗,冰凉冰凉的。

    她没有应,他又道:“未央,你在生气吗?”

    未央抬起头望他,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陆晖抬手指轻抚她的长发,修长的手指在黑段般光滑柔软的发丝中穿过,带着无限的爱恋,他道:“未央,我爱你,请你相信我,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我母亲那边,我会去说服她的。”

    未央笑道:“你这算是求婚吗?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呀?”

    在昏暗的路灯下,在淡淡的月色中,他的眉与眼,脸上的每一条轮廓都那么清晰,清晰得有点不真实。

    他低头温柔地吻她,他的脸在倒映在她的瞳仁里,逐渐放大,然后模糊。

    良久,他才放开她,未央道:“好了,你回去吧,很晚了。”

    陆晖道:“你先上去,我看着你进去。”

    未央道:“嗯。”

    她刚走了两步,又被拉了回来,原来他忘了放掉她的手,他们相视而笑,两人都觉得有点傻。

    未央在楼梯的拐角处回头看他,远远地,他仍然站在那里,高且瘦,在地面上映着斜斜长长的影子,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

    “……命运就是命运,一个人的命运从一出生便注定了的,冥冥中自有它的定数,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改变的……”

    未央耳边忽然飘过陆夫人说的话,她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最后说分手的是她。

    那天,风很大,硬生生地吹得高大的法国梧桐浓绿的叶子“嗤啦嗤啦”地往下掉,那样大,那样绿的叶子,也只能无能为力地往下掉,那被吹断了的,原本连接着树枝的叶柄接口,就像一个伤口,嫩得仿佛要流出稠稠的汁液来。

    那反复琢磨了无数遍的话,没想到说出来的那一刻竟可以那样平静,流利而清晰,没有结巴,也没有发颤。

    “陆晖,我们分手吧!”

    她转身便走,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不放,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为什么?难道就为了我没有和你说洛洛跟我是青梅竹马的事吗?”

    “是的,你三心二意,你用情不专,你让我恶心!”

    “我跟洛洛只是朋友,我爱的是你!”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却要说:“我不相信你,骆水洛都承认了,你还装?!陆晖,你这个伪君子!”

    他急切地道:“未央,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她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给我放手!”

    “我不放,未央,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只因为是你,我不会放手!”

    她残忍地冷笑道:“你别恶心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一点也不爱你!我对你已经厌倦了,当初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的家世,以为跟你在一起毕业后便可以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顺利地找到一份好工作,而如今,你家里已经跟你脱离关系,你也已没有利用价值,我也不需要再装下去!”他握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眼里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他的力气是那样大,捏得她痛不可抑。

    “我不相信!”他几乎用吼的。

    她想要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指间抽出来,可是他不肯放,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无济于事,就这样僵持了好久,最后她心一横,低头狠狠地张口朝他的手腕咬下去,她那样用力,他也许会痛,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怕再迟一秒,自己的眼泪便会流下来。

    痛到麻木也许就会放得下。

    她那一口咬下去,抓着她手臂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她终于松口,怔怔看着那排深深的牙齿印慢慢地沁出血丝来,她马上又后悔了。她想起在《倚天屠龙记》里面,赵敏咬了张无忌一口,是希望张无忌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可是她咬陆晖,并不是要他记住她,她伤他那样深,只恨不得他永远记不起她才好。

    他最后都没有放手,他的声音在大风里微不可闻,他说:“未央,我们不要分手。”

    她的眼泪开始疯狂地滑落,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手腕上,混着他的血,与她的泪,就这样,在刺眼的阳光中,一滴一滴地,滑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只剩下浅浅的印痕。那微微的一点红,在强烈的白光中,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微风吹过,在模糊的泪光里,仿佛连那一点痕迹都不见了。

    她不是赵敏,他亦不是张无忌。

    她与他的爱情,在这个炎热的盛夏,慢慢地蒸发。

    她去过那间中学看他上课,在学校低矮的教室里,他坐在一台破旧的钢琴前,一遍一遍地教着简单的乐曲。正是炎炎盛夏,天花板的吊扇呼呼地吹着,那热却是无孔不入的,就连吊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汗水依然湿透了背脊。他本应是属于灯火辉煌的舞台的,可是为了她,他却甘心屈就在个狭小的世界里,为了微薄的薪水与生活而奔波劳碌。

    若你是真爱他,请你放他自由。

    骆水洛的话语又回荡在她耳边。

    爱?若你是真爱他,就请你别拖累他,信誓旦旦地以爱的名义,其实不过是自私。

    他母亲说得对,她不能够这样自私,他为了她,连自己的前途都放弃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困死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她想起去年音乐学院举办的钢琴演奏会,不大的礼堂,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在那座灯火辉煌的舞台,那样多的灯,彩灯,聚光灯,而他是一切光线的中央,他穿着黑色的礼服站在那里,宛若王子般站在那里,仿佛是站在世界的中央,然后,他从容地端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灵活跳动着,幻化出优美的旋律。

    他的手,并不是她可以执的,他的手,是可以为他带来辉煌的未来的。

    那样优美的旋律,犹如天籁。

    而他身旁站着的,是骆水洛,是优雅地拉着小提琴伴奏的骆水洛,是高贵美丽得如公主般的骆水洛。

    他的人生,是她所不能企及的,是即使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踮起脚尖,也不能够缩短的距离。

    他与骆水洛才是一对,王子从来都是与公主在一起的,童话故事里不是有一句话吗?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

    而她只是不自量力的灰姑娘。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不过是仙蒂瑞拉的一个梦,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一切都恢复原来的样子,美丽的公主没有了,如水晶般的玻璃鞋也支离破碎。

    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是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已。

    第四章 往事已成空 还如一梦中(1)

    暖气无声地吹着,未央呆了半晌,终于抬起手,握住了那只扬在半空的纤纤玉手,眼前是骆水洛明艳照人的脸庞,身边还站着高大俊美的骆毅,优美的旋律在空气中缓缓地流动着,飘荡在耳边。

    时光荏苒。

    恍如隔世。

    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你好吗?夏未央。”骆水洛仍然微笑道。

    骆水洛轻柔的嗓音覆盖过了流动在空气中优美的钢琴旋律,清晰而真实地震荡着她的耳膜。她终于抬起眼帘,望着眼前的骆水洛,并且微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很好。”

    骆水洛抬起手腕看表,道:“要不要到后台的休息室去坐一会?演奏会快到中场休息的时间了,等会便可以见到陆晖。”

    像流星般,未央心底忽然闪过一抹疼痛。

    陆晖,这个名字是那样熟识,虽然已经出现在梦中千百回了,可是她却从不敢轻易地从口中说出,而这一刻,当这个名字在骆水洛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却是那样从容,仿佛习惯,而她,为什么会觉得如此陌生?

    陆晖,陆晖。从前她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唤他,即使是连名带姓,仍是唤得那样亲昵。而现在,当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时候,让她想起了高中时,在生物实验室里看到的,被放在玻璃匣子里的蝴蝶标本,没有了生命力,却依然鲜艳而凄美。

    未央也低首看腕表,道:“我还有事,恐怕得走了。”

    “呃,这样吗?”骆水洛仿佛觉得遗憾,然后又笑道:“不过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不是吗?”

    未央也笑了一笑,含糊地道:“或许。”

    未央说完,便向骆水洛道别,正要转身离去,这时,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骆毅却说道:“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未央道:“不用麻烦了,你不是要听音乐会吗?我打的就行了。”

    骆毅看着她,道:“我送你。”

    这次却是不容拒绝的口吻,清清楚楚的,淡然而坚持。

    未央怔了下,正想要说什么,骆水洛却笑道:“未央,我还没见我哥那样坚持要送过谁,他对他那辆帕加尼可是宝贝得很呢,轻易不让人坐。”

    骆毅难得露出一抹笑容,道:“洛洛,少在这里胡扯。”

    未央不好再说什么,便只好默然,而且她觉得头越来越晕了,若是再不回去的话,她真怕自己会在这里晕倒,那就真丢人了,难道今天她还不够丢人吗?

    正在胡思乱想着呢,便听见骆毅道:“走吧。”

    “嗯。”

    她走在前面,骆毅走在后面,长长的走廊,才走到一半,却听到身后骆水洛的声音轻轻地唤道:“未央。”

    未央停下了脚步,还没有回头,便又听到骆水洛道:“未央,我跟陆晖要订婚了,希望那时你能来。”

    低沉悦耳的嗓音夹着轻柔的钢琴旋律,回荡在空旷的长廊里。

    未央立在那里,喉咙干哑得疼痛,她吞了吞口水,终于还是回过头来,缓缓地微笑道:“恭喜。”

    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定是因为感冒的缘故,未央想。

    停车场在地下层,必须坐电梯下去,未央与骆毅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咫尺空间,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骆毅一直没有开口,嘴角微沉,看不出心思。

    电梯缓缓下降,不过就几秒的时间,未央却觉得冗长得可怕。

    终于,电梯门开了,未央不禁松了口气,刚抬腿,前脚还没迈出电梯,骆毅却突然从后面抱住她,那样猝不及防,那样大力,硬是把她扯回了电梯里,然后他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唇上,深深地吻她。

    电梯再次合上,在密闭的空间里,未央只觉得呼吸困难,浑身的力气也没有了,疲惫不堪,只任由他抱紧自己,任由他吻着,她唇滚烫,而他的唇微凉,像柠檬一样让人心酸,酸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流泪。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冰凉的泪珠滑过滚烫的脸颊,流进了嘴角去,咸得苦涩,她的脑袋一片昏沉,只想深深地沉溺在这个吻里。

    但愿什么也不要去想,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如果可以完全忘记,如果。

    所有的一切,就像漫天的野草,从今以后,任它荒芜,不再参与,不再记忆。

    没有回忆的人生,也许是苍白了一点,可是,她却宁愿没有回忆。

    电梯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隐约有白光闪过,可是谁也没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离开了她的唇,放开了拥住她的手,抬起手指,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她听见他道:“为什么哭?”

    未央抬起迷蒙的眼珠,他的眼睛近在咫尺,漆黑深邃的眼珠,倒映着她的脸,她忽然清醒过来,抬起手擦了下脸,道:“对不起。”

    电梯门正好在这时又开了,未央轻轻推开他,率先转身走了出去,明明是坚硬的水泥地板,她穿着细跟高跟鞋踩在上面,却像踩在云层里,软绵绵的,仿佛随时会沉落。

    骆毅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臂,“未央……”

    未央停住脚步,回身看他,重复道:“对不起。”

    刚才被强吻的是她,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他说对不起,可是此刻面对他,她却只有这三个字,她与他之间,仿佛也只有这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再没别的。

    骆毅握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像是忽然之间冷了脸,道:“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偌大的停车场里,一辆一辆的轿车整齐地排列着,只有淡淡的尾气萦绕在空气中,那难闻汽油味,极淡极淡,但未央还是觉得胸口作闷欲吐,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便道:“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请你放手。”

    骆毅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道:“未央,我不想放手。”

    似曾相识的话语,可是眼前的这一个却不是曾经的那一个。

    胃里翻涌得难受,她觉得仿佛连胸口也隐隐作痛起来,强忍着喉咙里直泛上来的胃酸,道:“骆毅,别开玩笑了,我赶时间呢。”

    骆毅道:“我是认真的,请你给我机会。”

    未央怔了下,随即回过神来,有点不知所措地别开头,竟不敢与他对视。

    空气仿佛凝结了,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骆毅。”最后还是未央先开口,幽幽地道,“我不是那种女子。”

    骆毅紧盯着她,问道:“你不是哪一种女子?”

    未央的眼帘低垂,看着地面,艰难地说道:“我不是可以与你玩,笑或是游戏的女子……同时,也不是可以与你认真的女子,若是我让你误会了,那么我道歉。”

    “为什么?”

    未央抬头看他,他的脸离她那样近,她甚至还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珠幽邃幽黑,缱绻着她,仿若无底黑洞,深不可测,却又隐藏着暗潮,仿佛随时会将她吞没,从此万劫不复!

    一辆轿车缓缓地从他们身边驶过,轻微的引擎声,使未央清醒过来,她轻轻挣脱他的手,头一低,匆匆地道:“我要走了。”

    骆毅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未央道:“真的不用麻烦,我自己走就行了,剧院外面计程车很多……”

    骆毅坚持,“不行,你等我,我去开车。”

    未央终于没有再拒绝,骆毅便转身去开车了。

    银色的帕加尼,车内空间宽敞,暖气咝咝无声,没有计程车的浑浊气味。

    大路上车流极多,骆毅放慢了速度,车速缓慢而平稳,纯黑色的真皮座椅,舒适而柔软。她并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却觉得今天的座椅异常柔软宽大,未央不由自主地将整个身子深深地陷了进去,彼此没有说话,车内寂静无声。

    外面又下起了细细的雪花,街灯很亮,精美的六角冰花,晶莹剔透,随风飘荡,落在挡风玻璃上,瞬间融化。

    不管雪花形成的过程是多么复杂,而雪花融化成水,不过是瞬间的事,未央知道那种感觉,冰凉而空虚,无能为力。

    就像盛开到了极致的花朵,注定凋零与枯败。

    未央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骆毅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那也是一双修长的手,手指骨节分明,也会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灵活跳动,可是未央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据说雪花的形状千姿百态的,虽然都是六角形,但在大自然中却找不出两朵完全相同的雪花,就像地球上找不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一样。

    未央疲惫地靠着座椅上,眼皮渐渐沉重,雪似乎下大了,纷扬飘落,车窗外一片蒙蒙丨乳丨白。

    眼皮不自觉地缓缓合上,她终于睡了过去。

    梦里很热,像是酷暑般炎热,那滚烫的阳光洒在身上,热得难受,连呼吸也像火烧似的烫。忽然有冰凉柔软的东西覆上了她的额部,她迷迷糊糊地,只管向那一点冰凉偎过去,有一种奇异的舒适,像大热天时手中握着的冰淇淋。

    “未央……未央……”

    似乎有人在很遥远的地方唤她,她睁开干涩的眼皮,眼珠却仍然有些呆滞,缓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才终于看清骆毅近在咫尺的脸庞,而他的手正按在她的额上。

    她坐了坐正身子,骆毅道:“未央,你在发烧。”

    他的手离开了她的额头,缓缓垂下。他的手指离开她额头的瞬间,未央却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像是光脚站在柔软的沙滩上,清凉的海水漫上了脚背,还没完全浸润,却又缓缓退下了。

    未央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只管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发怔,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骆毅叫道:“未央?”

    “呃。”未央终于回过神来,抬起手轻抚了下额部,不甚在意地道:“我只是有点感冒。”

    抬眼看了看外面,原来已经到了她公寓的楼下,橘黄的路灯静静照着,大雪无声。

    未央道:“谢谢你送我回来,我上去了。”

    未央说完正要打开车门下车,却听到骆毅道:“你在发烧,上医院去吧。”

    没等未央回答,骆毅便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掉头,向医院的方向驶去。

    未央慌忙道:“不用了,我回去吃点药,睡上一觉便行了,真的不用麻烦。”

    骆毅专注地开着车,没有看她,只淡淡地道:“得上医院。”

    最终还是去了医院。

    银色的帕加尼停在医院的大门,夹在一排红色的计程车群里异常炫目。

    骆毅扶着车顶,为她打开车门,随着车门的打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到发热的身体上,又是寒飕飕的,又是热烘烘的,忽冷忽热,未央觉得非常难受,头更晕了。

    未央动了动腿,刚想迈出车门,骆毅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等一下。”

    他俯下身,探头进车内,在未央面前的车柜翻找着什么,他身上淡淡的香烟气息若有若无地缠绕上她的鼻端,未央坐在车座上,一动不动。

    半晌,终于找到了,原来是一条围巾。

    他回过身,道:“我的围巾,将就着先用吧。”

    未央只是呆呆的,而骆毅已经动手为她围上,长而厚的围巾,带着淡淡的香烟气息,一圈一圈,牵牵绊绊地缠上了她的脖子。

    第四章 往事已成空 还如一梦中(2)

    夜晚的急诊输液室里空荡荡的,零零落落地散落着几个打点滴的人,护士把橡胶带紧紧地绑在她的前臂上,认真地找着血管,找到了,便涂上消毒液,接着,便把尖而细的头皮针缓慢地扎进去,尖锐的刺痛,随着橡胶带的松开,转瞬即逝,只剩下手臂上被橡胶带绑出的痕迹。

    未央贪婪地感受着这种转瞬即逝的疼痛,仿佛再尖锐的疼痛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转眼便成了遥远的过往,如云烟般消散。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缓慢流淌,骆毅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电视里正播着新闻联播,暴雪,雪灾,飞机坠毁……天灾人祸,生老病死,难以避免,世界就是这样,每天不知有多少生命离去,又有多少生命出生,不断循环,生生不息。

    未央看着电视的屏幕,仿佛那是离她很遥远的事,因为不是发生在自己身边,觉得只不过是一个片段,一个画面,但当真的到眼前来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或许连痛苦也来不及去感受,而地球还在若无其事地转动着。

    骆毅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却没有接便直接挂断了。

    未央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觉得过意不去,便道:“你若是有事便先走吧,别耽搁了,我一个人就行。”

    骆毅看她一眼,嘴唇紧抿着,好一会儿,才道:“我没事。”

    几步之遥的座位上,一对非常年轻的小情侣却在这时争执起来,女孩正在吊点滴,大约是男孩等在一旁觉得无聊,想出去,等她输完液再回来接她,女孩不依,对着未央这边看了一眼,下巴一扬,道:“你看,人家的男朋友还不是在等她。”

    女孩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溜进未央的耳里,未央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偷偷转头看身旁的骆毅,没想到他也正好转过脸来。未央觉得窘,便转过头去看电视,《新闻联播》已经结束了,正在播电视剧的广告,是《上海滩》中经典的一幕画面,许文强与冯程程在雪中并肩漫步,他为她撑伞,倾身含笑……同样的场景与震撼人心的音乐,可是未央总是觉得不对劲,认真看了半晌,才发觉原来是人不同了,剧名一样还是叫《上海滩》,只是在前面加了个“新”字,便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看着屏幕上清晰的画面线条,不可否认,新版的音质,效果,演员,都是极好的,而未央却觉得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只一点点,便完全变味了。

    她回想着小时候看的《上海滩》,从前那些画面与片段虽然在漫长时光里变得遥远而模糊了,像沾上了厚厚的一层灰,但那层灰却固执地蒙在了心上,怎么擦都擦不掉。

    点滴终于滴完了,护士来帮她拔针。

    骆毅仍旧送她回去,一路只是沉默。

    到了公寓楼下,未央道:“今天实在是麻烦你了。”

    她打开车门下车,他也将车子熄了火,道:“我送你上去。”

    未央道:“真的不用了,我自己上去。”

    而他还是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未央道:“再见。”

    她转身离去,他站在车边,目送她进去,她的身影消融在公寓大厅柔和的光线里,一直都没有回头,而他却还站在那里,大雪纷纷扬扬,落地无声。

    他斜靠在车身上,低头燃起一支烟,缓缓地吸着,混着雪花的味道,深深地吸进肺里,冷彻心扉。

    烟头那小小的一点亮光,像是冰天雪地里盛开的一朵花,在袅袅上升的烟雾里,罕见而美丽,然而再美丽,也只不过是一朵烟花,绚烂,但是短暂。

    明明知道终究都会是燃成灰烬的,而他却还是贪恋那一刹那的绚烂。

    雪越下越大了,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覆盖上了那一点亮光,花立时谢了,那小小的一截烟灰,零碎地散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转眼不见。

    雪不断地下着,一朵绒绒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起来,他微微低首,抬手取下仍含在嘴上的烟头,就手揉了。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骆毅本能地抬头。

    是未央。

    当她站在家门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两手空空的,一向不离身的手袋不在,想必是留在了剧院里。她一向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像撞了邪般不对劲。

    未央觉得沮丧极了,她的钥匙手机钱包……全在里面,现在已经那么晚了,剧院想必也关门了,即使没有关门,大概也找不回来了,现在这世道,还会有路不拾遗的人吗?

    她靠在门边愣了半晌,最后决定走下楼去看看,她隐约记得楼下的管理员那里有备份钥匙的。

    走到楼下,才知道这几天原来的管理员在休假,暂时来顶替的管理员却对这栋大楼的一切事务都懵然不知,只管坐在那里看报纸,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未央觉得跟他对话简直是浪费口水。

    未央无奈地将视线投向外面,眼前忽然一亮,在迷蒙的雪雾里,骆毅那辆帕加尼却还停在那里,他斜倚在车边抽烟,雪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嘴上那一撮小小的幽亮在飘落的雪花中若隐若现,仿若烟花盛开。

    未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骆毅抬眼看她,雪不停地落着,她的脸在昏黄的街灯下显得那样不真实,而她的脖子上还缠着他的围巾,纯黑色的,一圈一圈,沾着洁白的雪花,厚而长,越发显得她的脸小巧如白玉,映衬着漆黑的眸子,粲然若星。

    骆毅看着她只管发怔,未央咬着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未央只好道:“我的手袋留在了剧院里……没有钥匙,家里进不去……”

    骆毅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打开车门道:“呃……要不先去酒店将就一晚……”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未央万万没有想到,骆毅不仅会上财经杂志的封面,居然还会上八卦杂志的封面,她实在低估了他的知名度。

    骆毅本就不是简单的人物,其实他上不上杂志封面都不关她的事,关键是,那绯闻的女主角竟就是她。

    在公司吃午餐的时候,李玲就坐在她对面,拿着一本杂志翻看着,未央正低头吃饭,忽然听见李玲道:“咦,那个骆毅又上杂志封面了,未央,你看……”

    未央头也没抬,嘴里含着满满的一口饭,细嚼慢咽,缓缓吞下,才道:“那又怎样?”

    李玲视线没有离开杂志封面,道:“幸好你没跟他扯上关系。”

    “这话怎么说?”未央觉得新奇,她记得李玲不久前对她与骆毅走不到一起的事还一脸惋惜的。

    李玲对着杂志兀自摇头叹息,道:“我就说嘛,现在这个世道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好男人呢!原来还是‘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呀!”

    未央拿起旁边的一杯开水喝着,道:“杂志上到底说了什么?又惹到你了?”

    李玲是典型的事业家庭都要两头兼顾的职业女性,结婚早,丈夫也是同一间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他们有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因为要供楼,李玲不得不放弃做一个全职家庭主妇的计划,有时候忙不过来,不免要在未央面前抱怨上两句,而未央总是微笑倾听她絮絮说着生活中的各种琐事。

    生活的事,总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未央一直认为,幸福就是“柴米油盐酱醋”,琐碎,但是平淡而真实,细水长流,天长地久。

    李玲道:“刚开始我就想,这城市还有几个姓骆的?原来这个骆毅,就是象征着权力与金钱的金字塔顶峰的骆家继承人,但他的生活作风真够开放的,公开场合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被人拍到在某剧院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里与某不知名的女子拥吻,这还不算,连去酒店开房也被偷拍到了……”

    未央听着觉得熟识,她端起开水又喝了一口,脑海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等等……电梯拥吻?酒店开房?不会吧?

    她猛然夺过李玲手中的杂志,一行行醒目的标题与旁边拍得有些模糊的照片让她立刻傻了眼,她拿着杂志横看竖看,没错,大大的封面确实是骆毅,旁边附着一些比较小的照片,或许是因为光线与距离的缘故,画面看起来并不怎样清晰,里面的“不知名女子”别人也许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