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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他的味道,一圈一圈地缠上她的脖子,未央觉得身上所有的寒冷都一扫而光。

    那女孩走过来,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便转头对陆晖道:“别忘了今晚的新年演奏会的练习。”

    未央只觉得她长得很美,乌黑的长发直垂胸前,面颊白皙如玉,眉目清秀如画,她站在那里,有种遗世独立的飘逸以及与生俱来的高贵,美得那样不真实,连声音都特别动听。

    陆晖对未央道:“未央,她是骆水洛,是我的同班同学。”然后又对那女孩介绍道:“她是夏未央。”

    骆水洛淡淡地对未央点点头道:“你好。”

    未央也赶紧道:“你好。”

    陆晖说骆水洛是同学便是同学,她也没有联想到别的地方去。

    那时候还真是有点傻气的吧,她就没有想过,若骆水洛只是陆晖的同学,她从前跟他去上课的时候怎么就从没见过她呢?那样出色的一个女孩,应该是过目不忘的。

    小慈总是说她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她也从来没有在意。

    转眼间便到寒假了,陆晖去送她上火车,这是他们第一次短暂的分别。那天很冷,暗沉的天空,雨夹着雪,断断续续地下着。

    春运期间,火车站人潮汹涌,候车室也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他们只好站着,人声沸腾,他们也说不到几句话。

    陆晖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未央。”

    “嗯?”

    陆晖道:“未央,我有话跟你说。”

    未央道:“什么话?”

    “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

    其实他等于已经说了,她也已经听见了。

    他头一低,温柔地吻住她,有着雪花的味道,可是她不觉得冷。

    上车时间终于到了,未央才开始觉得不舍。

    未央坐在车窗边上,她把脸贴着玻璃,在车窗外的人群里寻找着陆晖的身影,找到了,便把手贴在玻璃上,陆晖也把手贴了上来,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掌心贴着掌心。

    未央觉得难过,她真怕自己会流下眼泪来,因此便向他笑了一笑。

    隔着玻璃,他无声地说了句什么,可是未央听到了。

    汽笛鸣响,铁轨与轮盘相互碰撞,然后呼啸着离去,未央的脸仍然贴着玻璃,可是陆晖的脸终于消失。

    午休时间,未央拿出李玲上次留下的那本以骆毅做封面人物的财经杂志,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

    骆毅,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觉得他熟识,原来他是骆家的人,她早该想到的。

    这世上的事,难道还真的这样巧合吗?

    骆水洛,应该就是他的妹妹吧?

    她想起当年那个傲视一切,却甘愿站在陆晖身旁拉小提琴伴奏,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孩。

    “在看什么?”李玲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她身旁。

    她吓了一跳,把杂志往柜内一塞,掩饰道:“没什么。”

    李玲眼尖,其实早看见了,笑道:“想通了吧?”

    未央问:“什么?”

    李玲瞪她,“你给我装傻!”

    未央道:“是真不懂,没有装。”

    其实她当然知道李玲说的是什么,只是她跟他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什么,所以索性装到底。

    李玲斜睇她,“是吗?”

    未央点头,“是啊。”然后打开电脑,对李玲道:“我要开始工作了,不跟你说了。”

    李玲冷眼看她装模作样的样子,最后丢下一句话:“夏未央,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望着李玲的背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未央在那个酒醒的清晨便下定决心不再跟骆毅见面,所以,当骆毅打电话来的时候,便任由手机响个千遍万遍都当听不到,但当手机挂断的瞬间,她心中却没由来地升起一层淡淡的惆怅。

    这天下班的时候,未央刚走出公司大门,便看见骆毅那辆银色的帕加尼停在那里,想退回去已经不可能,因为骆毅也看见了她,她只好装作吃惊的模样迎上去,道:“咦,你怎么在这儿?”

    未央觉得自己真虚伪。

    骆毅道:“我在等你啊。”

    “呃?”

    骆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怎么一直都不接电话?”

    “我,我的手机丢了。”她并不是善于说谎的人,所以说完这句话她的脸就“腾”地红了起来。未央偷偷地瞄了瞄他的脸,并没有看到怀疑的神情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未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骆毅道:“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

    未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此向他笑了一笑。

    第二章 雁声远过潇湘去(2)

    她不是美女,可是明眸皓齿,骆毅不觉闪了下神。

    “我请你吃晚饭吧?”骆毅又道。

    未央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想要拒绝,却一时找不到借口,便默然了。

    吃就吃吧,无论如何也得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未央想。

    骆毅开车带她去吃西餐,那是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法国餐厅。

    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幔,西装笔挺的男子在弹着钢琴,一遍一遍地回响。

    红玫瑰在花瓶里散发着幽幽的清香,鲜艳欲滴。未央看着骆毅招收叫来服务生将桌上的花拿走。

    未央觉得头有些发晕,或许刚才那朵红玫瑰残留在空气中的余香还没有完全散尽。

    陆晖也送花给她,不过是纸花,他知道她对花粉过敏,那年情人节他便亲手折了99朵玫瑰给她,尽管手工劣拙,包装简朴,可是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肯花心思折纸花给她,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直到那一天……

    “未央?”

    她回过神来,骆毅便把一部精致小巧的手机轻轻地放到她面前。

    刚才在餐厅门口的时候他短暂地走开了一会儿,原来是去买手机了。

    未央呆了呆,端起桌上的咖啡默默地喝着,顿时,满满的苦涩充斥着整个口腔,她忘记了加糖。那样苦,她差点全部吐了出来,可是最后,她还是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不管怎样苦,她也要咽下,彻彻底底地咽下,不留一点痕迹。

    未央放下手中的杯子,清了清喉咙,道:“骆毅,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的手机并没有丢,我是故意不接电话的,这个手机,我不能要。”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手机,直到说完,还是没有抬头看他。

    为了避免双方难堪,未央本来是打算吃完饭再跟他说的,没想到还是提前说了。

    骆毅一定是难得碰这样的钉子,未央想。因为他一直到吃完饭都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这顿饭是怎样吃完的,她只记得吃完饭,骆毅坚持要送她回家。在车内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暖气咝咝地吹着,未央觉得局促,偏偏路上车辆又极多,车流极缓慢,而红绿灯仿佛又多了好几座。

    车窗外是一片苍茫的灯海,人群车流喧嚣,楼群林立,未央突然觉得,这个繁华的都市是这样陌生,陌生得让人茫然。

    终于到了她公寓的楼下,他下车,替她打开车门,手扶着车顶,依旧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举动,未央倒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在她迈出车门的那一刹那,漫天的雪花毫无预兆地飘散而下,未央就这样站着,微微仰起头,看雪花肆意地飘洒在天地间。

    风很大,她的发梢飞到了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幽香。

    骆毅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孔,低下头,就这样吻了上去。

    未央怔住了,甚至忘记了推开他。

    这次以后,骆毅真的都没有再找她。

    未央的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李玲对未央这样的收场非常失望,但却又反过来安慰她道:“没关系,这个世界上的好男人多的是。”

    未央只是付诸一笑,没有说话。

    她想起他那天晚上的吻,他的唇片滚烫得不可思议,混着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唇上,瞬间融化成水。

    他最后都没有说话,未央觉得心里难过,不知是被人莫名占了便宜而难过,还是因为他没有说话而难过。

    那天晚上未央做梦了,梦见宿舍里的小慈与隔壁床的丁玲深夜了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林静还是不厌其烦地听着那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爱的协奏曲》,轻柔而带着淡淡的哀伤的旋律,一直飘散在她的梦里。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未央隔着落地玻璃窗看雪花大朵大朵地飘落。

    办公室的暖气无声地吹着,可是未央却还是觉得冷,经过了那么多年,她依然习惯不了北国冬天寒冷的气候。

    冷便冷吧,咬咬牙也就过去了,那些曾经以为最艰难的日子不也挺了过来了吗?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谁没有了谁便活不下去的,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孤独地生,孤独地死?

    地球依然在转,生活一样继续。

    “未央!”李玲叫她。

    “嗯?”未央没有回头,视线依然专注地放在电脑屏幕上。

    李玲问道:“这个星期六晚上有没有空?”

    “怎么了?”

    “想不想去听钢琴音乐演奏会?”李玲神秘兮兮地问。

    未央怔了下,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望向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李玲道:“我看你每天下班都站在楼下那间钢琴行听人弹钢琴,天气暖和的时候还好一点,可是现在天寒地冻的,你似乎对钢琴还不是普通的喜欢呢!”

    未央不明白,“呃,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不想去听大师级的钢琴演奏?坐在豪华的世纪大剧院吹着暖气听,那多舒服呀!钢琴王子陆晖你知道吧?”

    “陆晖?”未央的脑海忽然空白一片,只是机械性地重复道。

    “是啊,陆晖,享誉国际的著名青年钢琴大师,被称为浪漫派大师的接班人,当今世界主流钢琴演奏家中为数不多、最受推崇的东方钢琴家之—,还长得很帅呢!是他的独奏音乐会,他的音乐会一票难求哦,一共发售三千张门票,居然两天内便销售一空了!我有个朋友在世纪大剧院做幕后的,好不容易才让他帮我弄到一张票的!怎样?去吧?”

    未央忽然觉得手足冰凉,她吞了吞口水,才艰难地开口道:“他……不是在国外的吗?”

    “他回国开巡回演奏会啊!”

    他回国开巡回演奏会。

    不过是九个字,一句通简单而俗易懂的陈述句。

    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脑海掠过,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才明白过来。而李玲已经走了,办公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张印刷精美的门票。

    未央伸出有点颤抖的手拿起那张门票,门票上印有他的照片。

    陆晖,竟然真的是他。

    她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门票上的他,经过了那么多年他仿佛变了很多,又好像没有变,仍然是烙在她心上的样子。

    当年跟他分手,她回宿舍后便去管理员那里借了个铁桶搬上天台,把所有属于他的东西统统都翻了出来,照片,信件……以及那束粉红色的纸玫瑰,一同扔了进去一把火烧掉了。他的照片,她一张也不敢留下,她怕以后再翻出来看,她怕,只怕曾经在记忆中那样美好的东西再翻出来看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个样子,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她记得,那些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很热,烟熏火燎的,满身都是汗,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应该是汗吧,很咸很咸,咸得苦涩。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将从前的种种都化成了灰,一点一点地被风吹散在时间里。

    她久久地蹲在那里,凄然地想,是她愿意的,她心甘情愿,她不会后悔,她不能后悔,她也没有资格去后悔。

    然后开始学着去遗忘,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她就真的以为,可以忘记。

    大雪仍是一场接一场地下着,仿佛无穷无尽。

    未央这几天感觉头晕晕的,喉咙有点干哑疼痛。因为这段时间工作一直很忙,她以为不过是一点小感冒,便没有在意,没想到症状却在一夜之间加重了,头疼鼻塞咳嗽浑身乏力,样样来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无精打采,但看到堆积的case,却还咬牙撑在那里,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以为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两天,没想到星期六那天一大早便接到老板的电话让她回公司加班,听老板郑重其事的口气,她没有说什么便答应了。

    大概是出门前吃了两颗感冒药,人坐在公车上的时候便有点模糊起来,软软地靠在座椅上,她差点便睡着了,没想到司机一个急刹车,立刻惊醒了她,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有点茫然地望向窗外,才想起今天是周六,没想到天寒地冻的,街上的车辆人流还是多得不得了,而公车正好开到热闹的路段,车速像蜗牛爬行一样,一点一点向前挪。

    正好遇上红灯,她又开始神思困倦起来。

    未央有点无聊地趴在车窗往外看,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隔壁的一辆私家车半降着车窗,一个小孩子胖嘟嘟的脸正好转过来,眸子清亮清亮的,大约两三岁的样子,看到未央,忽然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可爱极了。

    未央怔了下,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绿灯。

    私家车率先开走了,公车却还停在那里慢吞吞地发动着引擎,对面大厦一幅巨大的宣传海报就这样冲入了未央的视线。

    她想起那张被她锁在抽屉里的音乐会的门票,眼前这幅海报不过是门票上放大了无数倍的照片,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下班的时候未央走得比较迟,手边那些零碎的事情仿佛永远做不完,磨磨蹭蹭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冬天的缘故,公车很早便没有了。

    未央站在公司楼下等计程车,寒风瑟瑟,可是她却觉得浑身发热,手里紧紧地攥着什么,她拼命地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她只是去看看,只不过是,去看看。

    世纪剧院人潮盛况空前,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未央觉得头越发晕得厉害了,厚厚的红色地毯软绵没入脚踝,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上面,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暖气咝咝无声地吹着,明亮的大厅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黎明前的黑暗”,未央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这句话。

    当灯火再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舞台中央,站在一切光源的中央,微笑鞠躬,犹如破晓的晨曦。

    顿时,雷鸣似的掌声如翻江倒海般震耳欲聋。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曾躲在机场巨大的柱子后面泪流满面,在模糊的泪光中,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登机离去,心里却拼命地喊道:陆晖再见……陆晖再见……

    她是那样用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喊,仿佛只要那样用力地呼喊,她与他就真的会再见。

    而现在,她真的是见着他了,不是在梦中。

    她贪婪地看着他穿着典雅的黑色礼服端坐在钢琴前,灯火辉煌的舞台,那样多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每一根眉毛都如此清晰真实,他比从前更加好看了,衣冠楚楚,器宇轩昂,幸而他不是跟从前一模一样,要不然一定是在梦中,不是真的。

    如今,他已经站在了世界的中央。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想要流泪?

    陆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低首在在扬声器前轻轻地说了句:“这首曲,送给我最爱的人。”

    他专注地垂下眼帘,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热烈的掌声再度响起,震痛了未央的耳膜。

    他最爱的人?是骆水洛吗?

    未央昏沉地想着,忽然惭愧起来,是谁也已经不关她的事了,不是吗?如今她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

    当优美的旋律响起,却是那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爱的协奏曲》。

    轻柔而带着淡淡哀伤的钢琴旋律在深似海的大堂上回荡,未央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发干发痒,接着竟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赶紧捂着嘴巴,咳嗽却还是溢出嘴角,她只好站起来,一路走了出去。

    通往洗手间的走廊空无一人,暖气却很足,未央扶着墙无法控制地剧烈地咳嗽着,那样排山倒海,连眼泪也要逼出来了,仿佛连心脏也会从喉咙里蹦出来。

    良久,咳嗽才终于止住了,她浑身虚脱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却还大滴大滴地汹涌而出,她只好用手背擦拭着,远远地,隐约有音乐声从大厅那边渗进来。未央只是觉得难过,索性慢慢地蹲下来,默默啜泣,手指下意识地划着墙。镶木的墙,盛开着大朵大朵雕刻的花朵,未央认了半晌,才认出那是梅花,抑或是桃花?那样相似的两种花,她从来都难以辨别,但,不管是梅花还是桃花,又与她有何相干?

    “未央?”迟疑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茫然地抬起头,在泪水的浮光中,她看不清来人的样子,高大的身影,有点熟识。

    “你怎么在这儿?”那人又道。

    未央用力眨了眨眼,骆毅的轮廓才一点一点地浮现在她的视线里。

    是骆毅,居然会是骆毅!

    未央觉得尴尬,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难看,她脸上的妆一定已经全花了,披头散发的像疯婆子,而偏偏还要遇上他。

    未央拭了下脸上的泪痕,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或许是蹲得太久了,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

    骆毅想要伸手去扶她,她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然后紧握成拳,最终还是缓缓地垂在了身侧。

    “你没事吧?”骆毅问道。

    未央努力地扬起一抹微笑,道:“没事,刚才只是头有点痛,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矫情,这么点痛都忍受不了……”

    骆毅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他的注视下未央不知怎的忽然心虚起来,便随口搭讪道:“你……是来听音乐会的吧?”

    骆毅正想说话,长廊的那头便传来一阵衣裙窸窣声,夹着低柔的嗓音:“哥,找你大半天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火红色的晚礼服长裙迤逦而来,像一团火,烧痛了未央的眼睛。

    是骆水洛,竟然真的是骆水洛。

    多年不见,她仿佛更美了,明眸如点漆,那样俗艳的红色穿在她身上,却仍是高贵得遥不可攀。

    骆水洛显然也看见了她,明显地怔了下。

    狭路相逢。

    未央觉得丧气,她此刻那样狼狈凄惨的样子却让她最不想见到的人看到了。

    气氛沉闷得古怪,良久,骆毅才像突然想起似的对未央道:“这是我的妹妹骆水洛。”

    然后又转头对骆水洛道:“这是夏未央……”

    “我知道。”骆水洛打断他的话,微笑地伸出手,道,“好久不见了,夏未央。”

    是好久不见了,未央想道,看着那只扬在半空的手,忽然觉得一切是那样不真实,仿若梦境。

    也许是暖气太足的缘故,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未央觉得闷热得简直像大汗淋漓的夏季。

    她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第三章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1)

    那年她刚上大三,陆晖便在那年夏天毕业了。

    校园里的凤凰花像火焰般开满了枝头,那火红的花朵,一直开到人的心底去了。

    陆晖是本地人,但她一直对陆晖的家世不是很清楚,陆晖不说,她也没想到要去问,只是模糊地知道陆晖的母亲是个钢琴家。她一直天真地以为,恋爱不过是两个人的事。

    那的确也是,但只要牵涉到婚姻,前途,名誉,地位,便完全不同了,就像鸡蛋里无端生出无数的骨头,让人无法想象,怎样吃都是难,因为有骨的。

    那大概是一年之中最热的几天,太阳如同火轮般灼烤着温润的土地,空气中残留的水分也被阳光吸干,连空气也变得灼热起来,聒噪蝉鸣声仿佛也变了调子似的,有气无力,令人丧气。

    正是闷热慵懒的午后,星期天,除了未央,全寝室的人都不在。

    这段时间,陆晖因为找工作的事一直很忙,他们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面了,不知怎的,未央觉得今天整栋宿舍大楼都静得出奇,耳边吊扇呼呼的风声异常清晰。校园里隐约传来几声音乐声,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法语歌,未央凝神细听,那歌词大约是——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爱情并不短暂

    只是有点无奈……〗

    未央无端地伤感起来,她闷得慌,便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字典来背单词,背着背着沉重的眼皮便直往下掉,差点没睡着,最后被敲门声惊醒,人还是有点迷糊。

    是骆水洛。

    她静静地站在门外,全身白色的连衣裙,像朵遗世独立的白荷。

    未央看着她,模糊地想,美女就是美女,即使是最简单的一件衣服穿在她身上,仍然是飘逸而耀眼。

    骆水洛道:“有没有时间?我们谈一谈。”

    未央的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手里还抱着那本厚厚的字典,便跟在骆水洛身后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灼热而刺眼。

    骆水洛在一棵大树下站定,转过脸来与她对视。

    古老的榕树浓密如盖,错综复杂的枝桠与叶子密密麻麻地将刺目的阳光完全遮盖了起来,没有风,仍然很热,未央站了一会儿便有汗流浃背的感觉。

    “呃,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未央问道。

    “我希望你离开陆晖。”没有拐弯抹角,骆水洛直直地说出来。

    “你说什么?”未央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晖自幼便有很高的音乐天赋,他酷爱音乐,并流露对音乐敏感的天性。维尔也纳音乐学院甚至愿意为他提供全额的奖学金,可是因为你,他放弃了出国深造的计划,他的父母非常震怒,他父亲还扬言说要跟他脱离父子关系,只是被他母亲暂时劝住了。他那样优秀,在这里,他随便就可以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甚至可以留校当音乐讲师,只要他愿意。可是他却到现在还找不到工作,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父亲的关系,根本没有人敢请他……我与他,并不只是同学,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感情也非常好……希望你离开陆晖,你跟他,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若你是真爱他,请你放他自由。”

    骆水洛不愠不火地说着,脸上是平静的表情,可是未央觉得每一句话都像烈日的光芒那样滚烫,一直沁进了薄薄的皮肤里,灼得人难受,所以很多年以后,未央仍然清晰地记得她说每一句话的表情以及速度。

    未央并不知道陆晖有出国深造的计划,他从来没跟她说过有这样的计划。她更加不知道他已经跟家里闹翻了,只知道他找工作似乎并不顺利。现在给骆水洛这样乍然一说,便有点茫然不知所措起来,脑海有了一段短暂的空白。

    等未央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骆水洛的背影消失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她追了几步,便又停住了,她手心都是汗,手中那本厚厚的字典,光滑的硬皮面,便滑腻腻地握不住了,“啪”地掉落在地面,扬起一层细微的灰尘,然后消散在阳光里。

    她觉得难过,因为陆晖有事瞒着她。

    她一个人站在大太阳里,发了一会呆,腮颊晒得火烫,忽地滚下来两行泪珠,更觉冰凉,简直是凉到心窝里去了,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来揩干,弯下腰来拾起书本,便一步一步走回宿舍去了。

    寝室里依旧空无一人,校园的广播里也换了调子,正播着一曲轻快热闹的儿歌,未央望着空荡荡的寝室,一时倒又疑惑起来,仿佛刚才骆水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是虚幻的,并不真实。

    她忽然发觉寝室的窗户原本干净剔透的玻璃沾上了一些细细的黑点,她便伸出手去揩了下,又揩了一下,揩不掉,便进去浴室沾湿了一块抹布,拧干,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固执而顽强地擦着。那些细细的黑点,终于逐渐模糊,然后退去,不留一点痕迹,玻璃在阳光下重新恢复晶莹透亮。

    擦干净窗户,然后将抹布用洗衣粉洗干净,拿到阳台去晾晒,再拿过拖把,将寝室的地里里外外拖了一遍又一遍,倒也不觉得累,直到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

    她在黄昏迷离的暮色里,对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扬起一抹微笑,嘴唇缓缓地弯成一个弧度。陆晖总是说,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一个小孩子。

    未央靠在墙上,忽然觉得一阵凄惶。

    有人敲门。

    陆晖来了。

    她一直觉得陆晖高,今天仿佛更高了一点,她连仰头看他都觉得吃力了。

    他的声音也离她更遥远了,她不得不专注地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道:“未央,我找到工作了。”

    “是吗?”她微笑。

    “嗯。”他笑,声音有点沙哑:“在一所小学里教孩子弹钢琴。”

    未央分明看出,藏在他笑容下的疲倦。

    陆晖看了一眼她身后空荡荡的寝室,问道:“吃饭了没有?”

    未央仍旧微笑着,“吃了。”

    陆晖道:“我好饿,陪我出去吃一点,好不好?”

    “嗯。”简单的一个字,平稳的音调,唯一的破绽是颤抖的尾音在黄昏的空气里分了岔,但陆晖没有听出来。

    她锁好寝室的门,跟着陆晖走了出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吸走所有的热。微微的夜风拂在身上,未央竟感到了丝丝清冷,而陆晖一直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她在昏黄的街灯下看他的手,修长且细致的手指,可是骨节分明,轻轻地穿过她的指缝,紧紧地包围着她,掌心贴着掌心,那样紧密的贴合,可是,为什么还会有距离?

    未央想起诗经里的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真的就可以与子偕老吗?

    天气仍然很热,那天中午,未央刚步出图书馆便迎面走来一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烈日炎炎下,竟还打了领带。这样正式的穿着,在校园里是少见的。未央便不禁多看了他两眼,没想到他居然向她微笑颔首:“夏小姐。”

    未央怔住了,她第一个反应便是努力去回想自己认识的所有人的容貌,确定没有眼前这一个,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的。”那名男子微笑道:“陆夫人想见你,不知你现在是否有时间?”

    “陆夫人?”未央一时懵然。

    “呃,是陆晖的母亲。”他解释道。

    “陆晖的母亲?”未央重复着,有些吃力地将这几个字拼凑成句子。

    “是的,若是夏小姐现在时间允许的话,请随我来。”

    “我……”未央张了张口想要拒绝,无奈此时脑袋像塞满了棉花般一片空白,紧要关头,任何没时间的借口竟一个都想不起来,踌躇了半晌,便随在那名男子的身后去了。

    未央在这个城市待了两年多了,但对半山的华宅还相当的生疏,没想到在这寸金寸土的地方,还有这样的豪宅。

    未央独自坐在陆家深似殿堂的豪华大客厅里,踩着又厚又软的地毯,看那整片落地窗外面花木扶疏的院落,吹着阴凉凉的冷气,想起穿行在校园汗流浃背的感觉以及无处不在的炎热,同样是在夏季,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夏季,仿佛两个世界。

    佣人上茶后便退下去了,陆晖的母亲却迟迟还没有出来。未央坐了好一会儿,心里忐忑不安的感觉并没有消下去半分,手心反倒湿濡了一片。

    未央一抬眼,便看到几步之遥的一台纯黑钢琴,钢琴上面,一个小小的纯白陶瓷盆里一棵仙人掌,正在含苞欲放,苍绿的一片厚叶子上面生出细细的几片分叶,像一窠青蛇四下里探着头,那枝头的一捻红仿佛吐出的蛇信子。未央只管对着仙人掌兀自出着神,忽然一抹身影在眼前一晃,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旋转式的楼梯,有人在缓缓地拾级而下,未央想着那大概便是陆晖的母亲,便站了起来,叫了声:“阿姨。”

    陆晖的母亲气质极好,雍容大方,淡淡地打量了未央一眼,便道:“夏小姐请坐,今天以这种方式请你来,希望你不会觉得失礼。”不待未央回答,便又道:“夏小姐可会弹钢琴?”

    未央便道:“不会。”

    陆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兀自在钢琴前坐了下来,纤长细致的手指滑过琴键,成串的音浪便如水般流泻,即使未央再无知,却也听出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一曲既终,陆夫人优雅地合上琴盖,转过头来向未央微笑道:“夏小姐知道这首曲吗?”

    未央道:“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是的。”陆夫人道,“那夏小姐有没有听出我刚才弹的这首曲缺少了些什么?”

    “呃,我对这些并不太懂,我想,大概是缺少了些伴奏。”未央道。

    陆夫人道:“夏小姐果然是聪明人,这首曲是交响乐,所以不是单一的乐器可以演奏的,需要一个交响乐队来演奏,这首曲正式在舞台上弹奏的时候必须有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倍大提琴、短笛、长笛、双簧管、英国管、单簧管、大管、小号、圆号、长号、低音号、定音鼓、锣、镲、铃鼓、三角铁、钢琴、竖琴、木琴、铝板钟琴等一起来演奏。若只是用单一的钢琴来弹奏,是根本弹奏不出”命运“的真谛的,一个人演奏的”命运“,是根本就没有命运可言的。”

    陆夫人顿了顿,眼睑低垂,轻柔地抚摸着光滑的琴盖,又道:“贝多芬固然是伟大的作曲家,他可以创作出命运交响曲这样伟大而优秀的作品,但只靠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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