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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辕被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下来。他指了指椅子让她坐,她却挥挥手,依旧站着。没办法,他也只好陪她站。

    烧酒的力道逐渐显现出来,卢秉一扬起头,盛气凌人道:“有件事我忍了很久,今天必须说出来。”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她从没表白过。

    石正辕完全处于石化状态,任由卢秉一继续往下说。

    “我喜欢你十年了,整整十年,我现在受够了!”卢秉一拍着桌子说,她的脸颊愈发红了。她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是典型的醉酒状态。但不得不说,把憋了十年的话讲出来,这感觉,还真他妈爽。

    “给句痛快话,你打算接受我,还是拒绝我。”

    什么修辞,什么语法,卢秉一统统不管了,现在的她,只不过要一个答案。

    接受,或者拒绝。

    多么简洁明了。

    曾遐寻遍校园,依旧无果。所幸曾迩及时赶回学校,把备用光盘交给她。

    穿过两条马路,她跑进a大校门。凭借之前的印象找到室内球馆。她从后门溜进去,发现还在放其他人的片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再看看席地而坐的学生,她又吐槽了一番影像节的奇葩安排。

    为了放映效果,球馆里的灯都关了;临近结束,观众也少得可怜。但整个环境倒因此显得异常安静。

    她把光盘交给负责人,也坐在地上,欣赏起别人的大作来。

    参赛短片不限主题,这片子讲的是一个有关亲情的故事。看着看着,她不住感叹,到底都是有备而来,要情节有情节,要情感有情感。相比之下,自己的就什么都没有。

    总算迎来剧终,这时,又走掉几个人,偌大的球馆在此时愈发空旷了。

    曾遐抱膝等待着,无所谓身后还有多少观众。就算这里都空了,至少还有她自己。

    屏幕再度亮起,是她的片子。

    10 谢天谢地我爱你(四)

    贺风帆关上后备箱,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车辆疾驰在公路上,因为高速,窗外的路灯看上去正向后仰倒,似乎再慢一秒,它们就会压下来。车里的空调往外送着热风,熏得乘客直想睡觉。贺风帆则紧闭双唇,专注地平视前方。

    “传说中的有关部门还真是高效。”周凛在副驾驶座上睡了一觉,刚醒,便感叹道。

    “这还不好啊。不仅时间短,而且证件航班一条龙服务。”贺风帆撇撇嘴,就知道这家伙不讽刺两句是不会消停的。

    “对啊,所以我要赞扬一下他们嘛。”

    贺风帆的余光瞟到周凛那欠揍的表情,真想停车把他扔下去。

    可惜条件不允许。

    好不容易把他押送到机场,贺风帆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

    “到了那边记得联系我们。”贺风帆说着,帮周凛把行李搬出来。

    周围的旅客来来往往,有人在这里相聚,有人在这里离别。此刻,他们也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占用这个巨大的舞台,摆一桌终将散去的筵席。

    周凛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同仁们对自己的关心。极少言谢的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谢谢你。”

    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

    贺风帆笑了,拍拍他的肩:“我还是比较习惯听你讽刺我。”

    “我那是关心好不好!”周凛辩解,也笑了。

    贺风帆催他进去,他叹了口气,挥手道别。

    再见了,各位。

    昏暗的球馆里,放映着最后一部短片。

    这是一部默片,像曾遐本人一样,从未发出过声音。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而楚之南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这段大家耳熟能详的话被她稍作改动,放在了开头。

    若干秒之后,白底黑字渐渐隐去,片名显现。

    时间的意义。

    依旧是安静的白底黑字。

    接下来是一帧帧照片。那些人们或许会注意或许会忽略的片段,都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生命在其中宛如一面多棱镜,棱角分明,却又温柔投射迥然不同的平行空间。

    水珠飞溅,四千分之一秒。

    鱼跃,一千分之一秒。

    少年奔跑,五百分之一秒。

    叶落,一百二十五分之一秒。

    ……

    随着时间的推进,画面从静态一步步走向动态。最不起眼的,都是她最用心的。

    泥沙沉淀,一分钟。

    露珠凝结,三个小时。

    破茧,十五天。

    ……

    每一粒沙她都视若珍宝,每一滴露珠都凝结在她心尖。它们颤动着,混合她的呼吸,落入大地深处。剥蚀沉积,千年万载,终有一日被发掘,被珍藏。

    画面不断更新着,当镜头越拉越远,出现的是眼下这片土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满是皱纹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这是,一辈子。

    镜头逐渐失焦,最终一片黑暗。后面隐约传来响动,连最后几个观众都已离场。只有曾遐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最后一行字幕。

    画面由黑色慢慢转为灰色,再由灰色变回白色。

    我想念你一年,你可不可以想我一天。

    剧终。

    在一片晦暗之中,曾遐伸直腿,仰视无限挑高的空间。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拉她起来了。

    周凛坐在候机室里,望向宽阔的停机坪,一架架名叫“憧憬”的东西,正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起飞或者降落。

    广播里变换语言播着各种有用无用的登机信息。有的旅客跟随指示迷茫地寻找登机口;有的则坐在椅子上抓紧一切时间上网;还有的,穿梭在各家免税店之间,乐此不疲。

    周凛观察这些人,双手比着方框。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憧憬,那么,我呢?周凛想着,伸手掏出相机。

    为了给储存卡腾出空间,大部分照片都被他移除了,只留下一些舍不得删的。要不是印出的照片被他忘在实验室,他也不至于用相机缅怀为数不多的回忆。

    他看着自己与母亲的合影,再次问出那个问题。

    我其实,是不是也在憧憬什么?

    9月4日,忙完学校的事,周凛匆匆赶往与母亲约定好的餐厅。

    等他赶到时,周毓唐早已坐定,替儿子点好了主菜。

    “我不吃这个,我要吃儿童套餐。”周凛刚坐下便耍起无赖。也只有在周毓唐面前,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周毓唐笑笑,举起手,真的打算喊服务生来换餐。

    “我开玩笑的。”周凛见状,连忙说。难得见到母亲,自己当然要趁机撒撒娇卖卖萌,等她过两天出发去别的地方,他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周凛想着,执意要和母亲合张影。照完相,他又乱七八糟地点了许多东西。

    “叫这么多东西,你吃得下吗?”

    “你不是说今晚要和一帮旧同事夜观星象吗,给你们当宵夜咯。”周凛说着,把钥匙也掏了出来,“喏,家里的钥匙,累了就赶紧回家睡觉,别熬太晚,毕竟是老年人……”

    “谁老年人啊。”周毓唐一听,不乐意了。的确,她活得可比许多年轻人都年轻。周凛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你把钥匙给我了,那你呢,不回去睡吗?”

    “我睡实验室啊,这两天开学事多,就不回家了。”周凛习以为常道。

    周毓唐心疼地看着儿子,又好气又好笑:“叫我别熬太晚,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周凛耸耸肩,忽然认真道,“妈,干这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周毓唐沉默片刻,想起另一个“干这行”的人。

    “你爸,还好吗?”

    她和钟振闵的恩恩怨怨早就完结了,她不恨他,甚至还有些理解他。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总觉得是自己先丢下这个家的。为了她所热爱的职业,她不得不舍弃一部分家庭生活。

    每个人都有最爱,只不过她爱的是自己的职业,而钟振闵爱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不就是老样子。”周凛轻蔑道,连钟振闵的名字都不愿意提。他自问没有母亲那么豁达,可以忍受钟振闵的所作所为。即使知道母亲忙碌的工作也是导致两人离婚的原因之一,他还是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别再怪他了。”周毓唐把沙拉推给周凛,柔声道,“当你真正学会爱的时候,你会看开的。”

    “我正在学着去爱。”周凛指指自己的相机,“但没他的份儿。”

    看到儿子赌气的样子,周毓唐笑了:“真正的爱可没那么小心眼。它拥有冲破云障的力量,就像太阳,像你明天一醒来就会见到的阳光。”

    “明天小雨转阴,没有太阳。”周凛打断她的话。

    “也许有呢。”

    “不可能。”

    “也许呢。”

    吃完饭,与母亲道别,周凛回到实验室。下过雨的夜晚,显得寂寥而清新。他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脑海中回荡的是母亲的话。

    他甩甩头,想起自己还有几张藻类照片没拍,便架好设备,调好参数,等着成像。等着等着,他竟睡了过去。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时梦时醒。后半夜又下起雨来,淅沥沥持续了好久。实验室的窗帘拉着,太暗,看不清时间,他以为很晚了便跑出去刷牙洗脸。回来才发现不过凌晨而已。

    他关了相机,再次躺倒,手里下意识地握着快门线,沉沉睡去。

    不知又过了几个小时,雨声渐歇,他躺着听了听,想站起来看看窗外,但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他就这么和自己僵持着,手里的快门线越攥越紧。

    突然,门口有了动静。

    “请问,周老师在吗?”

    幻听?他眨了眨眼,心想一定是这晚没睡好。可是声源逐渐靠近,他终于确定有人。刚准备起身,便对上一双弯弯的眼睛。

    隔着他的眼镜片,两人对视着。没有光源,她的眼睛仅仅折射了走廊的光线,却明亮异常,直直照进他心底。

    不知怎么的,周凛记起母亲昨晚的预言。

    好像,的确有阳光。

    他的生命里,的确有了光。

    “请问,这是你的行李吗?可不可以往旁边挪一点?”说话声将周凛拉回到现实中来,一个面色黝黑的背包客礼貌地问。

    周凛看向自己占了两个位子的行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出位子给那背包客。

    “天还真冷。”背包客寒暄着,坐了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刚想说抱歉,又是一个喷嚏。他擦了擦鼻涕,尴尬一笑。

    周凛也笑了笑,并不在意:“是啊,真冷,感冒的人越来越多了。”他说着,忽然拉开背包,摸出一盒薄荷膏,递给对方:“前几天多买了一盒,拿去用吧,感冒必备。”

    背包客一怔,接过药膏,道了谢。

    周凛点点头,并不多言,继续翻看接下来的照片。

    几张细胞图之后,屏幕一片漆黑。不仔细辨别,还以为相机出故障了。画面中只有一个背影的轮廓,背影上隐约可见两条光带。

    也只有你的背包,远看是二,近看还是二。他看着这张照片,笑了起来,腿上被蛇咬过的伤口隐隐作痛。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月初。月夜,西郊的山上,看她帮自己包扎完,紧张地跑远去接电话,他便忍不住举起相机拍她。尽管他小心又小心,但还是弄出了声响。

    “什么声音?”她警觉地转身,以为又有蛇类出没。

    “没有啊,你太紧张了吧。”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悄悄关闭相机。

    对不起,我骗了你。

    机场的广播再次响起,提醒登机。周凛抬头,确认了自己的航班号,把相机塞进包里,准备起身。

    “这么巧,你也坐这班飞机?”背包客是个自来熟,自顾自地说,“我是去旅游的,第一站德国,接下来是瑞士。你呢,你是去做什么的,不像旅游啊。”

    “探亲。”周凛简洁道,拉起行李箱。突然,一个牛皮纸信封从边袋掉了出来。

    背包客弯腰帮他捡起来,他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收进靠内的口袋。

    “这么紧张,难道是情书?”背包客同他开起了玩笑。

    “对,情书。”周凛大方承认,走向登机口。

    你看,该找到的总会找到。

    只是,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沉默的……喜欢。

    卢秉一说完,直勾勾地盯着石正辕。

    石正辕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他知道卢秉一的心思,但却不知道是整整十年。

    十年?十年前,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儿、她是谁。

    他看着卢秉一略显焦虑的脸,突然有些歉疚。他哪有这么好,值得一个人记他十年。他懦弱、他暴躁、他优柔寡断……他哪有那么好。

    卢秉一见他不回应,自知没戏,索性放开了说。

    “你大概早就不记得我了,可我一直记得你。我试过了,我想放下你,可我做不到。”卢秉一语无伦次地说着,酒精作用越来越强烈,她无法控制地抽泣起来,“不管你的生命里是否有我,我还是想说,谢谢你。是你,把我最排斥的变成了我最喜欢的。是你,告诉了我坚持的意义。我的人生因为你,变得那么美好。”

    够了,都够了。卢秉一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往门口走去。她觉得这场告白糟透了,她讨厌这种清醒却又失控的感觉。

    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出来。接下来,她要去另一个地方继续美好了。

    石正辕张大嘴,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卢秉一要走,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习惯有她的日子。而蒋智瞳,只是过去时。

    对待感情,连卢秉一都可以这么坦然,为什么他做不到?

    卢秉一的眼泪一滴滴打在他心上,他伸手把她拽回来,用指腹一点点抹净她的泪。深吸一口气,他忽然笑了:“我知道有家新开的餐厅不错,我们今晚去试一试,好不好。”

    卢秉一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机搞懵了,呆呆望着他。

    “然后去看电影怎么样?”石正辕继续道,递给她一盒纸巾,“约会的基本流程是不是这样?好多年没约会,我都快不记得了。”

    约会?这么说,他接受了?

    看到石正辕笃定而认真的表情,卢秉一终于确信,是的,他接受她了。十年之后,他接受她了。

    “我也不知道流程。”她也笑了,却感到又有泪液涌出,顾不上满脸泪痕,她正大光明地犯起花痴,“管它什么餐厅,跟你在一起,就算吃盒饭也可以。”

    只要思念得见天日,无论怎样都好。

    人之所以喜欢沉默,不过是因为有些话说出来是需要考虑后果的。他们害怕看到不愿接受的结果,所以只好选择沉默。

    但其实,老天爷并没有那么残忍,他也喜欢倾听群众的呼声,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卢秉一豁出去,表白了,所以成功了。

    只不过有趣的是,老天爷有时还是喜欢捉弄一下世人的。卢秉一最后说就算吃盒饭也没关系,结果当天晚上,他们真的吃上盒饭了。哦不,是比盒饭还悲催的三明治。

    下午没课,他们早早收拾好东西,打算下班吃饭。可谁知,一通电话过来,全系要召开紧急会议。石正辕只好买了三明治,两人凑合一下。

    曾迩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课,走过研究室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小卢老师一张有情饮水饱的脸。再看看身边的屎sir,也差不多。

    曾迩快步离开,希望这两人没发现她。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她揉了揉太阳丨穴,瞬间觉得头好疼。

    明亮的灯光投射出两人的影子,曾迩躲在门边,看着那影子,忽然想到开学时闪现在她脑海中的那句话。

    有些人,注定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

    一种不安感逐渐包围了她,仿佛这句话在下一秒就会应验。她用力甩了甩头,可还是无法摆脱那份不安。

    此时,室内的笑声传来,她在门外竟也被感染了。她嘴角扬起,决定不去理会那种不详的预感。

    人类太渺小,也太无力,有许多东西都不是我们能掌控的。重要的是此刻相爱,其它的,管它呢。

    11 再见,总会再见(一)

    转眼到了冬至,是夜,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每个人都精神饱满地回到生物楼继续奋战。期末论文已经布置下去了,各项收尾工作也在进行之中,期末的脚步跟随着即将变长的白昼,越来越近。

    期末和开学一样,都是学校最忙碌的时期。尤其是这个学期,事情多、人手少。

    尽管如此,卢秉一还是抽空跑去查看了语言研究所的维修进度。其实整个工程早在上个月就结束了,只是还有一些建筑垃圾堆着,便造成仍在施工的假象。

    她站在入口处,仰望这栋三层小楼,恍惚间竟觉得有些陌生,仿佛那幢古老得快发霉的生物楼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其实就地理位置而言,它们相距得并不远,穿过一片草坪就到了。可在卢秉一的意识里,草坪上的每一步都前所未有的漫长——它们之间相隔的,分明是一整个学期。

    一转眼,他们搬到生物楼竟也有四个月了。

    从遥远的九月到眼下的隆冬时节,时间像落叶,不知不觉消失在泥土里。

    摆满标本的走廊、熟悉的脸庞、欢乐的调侃声,或明或暗的回忆掠过她的脑海。她摘下手套,向前伸手,试图抓住它们,仿佛这些回忆正从她面前飘下。她以为它们只是暂时融进大地蛰伏着,为的是来年春季长出更为茂盛的枝叶。

    可事实呢?

    她感受到空气中的寒意,缩回手。

    没有来年春季。

    工程早已结束,他们之所以不迁回来,是要等通风期结束。再过一段时间,等气味散尽,他们终将搬回这里。

    四个月的长与短,完全取决于你做了什么事,遇见了谁。

    卢秉一推开玻璃门,走进语言所。顶灯更换一新,墙也重新刷过了。语言研究所的牌子换成不锈钢材质,挂在门口,比以前那块显眼多了。

    太短,实在太短。

    她沿着楼梯走上去,没有预期中的吱吱声,恍然记起这不是在生物楼。

    这四个月短到她连说再见的时间都没有。她舍不得那些美好的人和事,甚至也舍不得那压抑的阴雨天。

    悠扬的音乐声忽然响起,回荡在空旷的二楼走廊。卢秉一沉浸在回忆之中,闭上眼。

    直到耳熟的音乐声孜孜不倦越奏越响,她才觉得不对劲。

    “今天那么空,不用查案吗?”她忙不迭地接起电话。

    顾暝在电话的那头快吐血了,听她这口气怎么很盼望有案子似的。

    那天他溜出医院去找卢秉一求助,回到医院后就被医生严密监视起来了。直到本月中旬,他终于得偿所愿,光明正大地出院了。

    出院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虽然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工作时动作稍大就会有不适感,但总比关在医院里好。

    此时,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对着word文档翻白眼,时不时有同僚走过,跟他打招呼。

    “是啊,不查案,让你失望了。”

    卢秉一咯咯笑着,可顾暝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笑不起来了。

    “你们那个语言研究所怎么样了,今年还搬不搬了?”

    卢秉一闻言,怔了怔,真怀疑这家伙在某个角落装了监控探头。

    “还真巧,我现在就在研究所。你怎么想起问我这个了?”

    手机里传来顾暝的叹息:“最近要写年终总结,想到九月份你们研究所的那个案子,就顺便来问问。”

    “快搬了……”卢秉一说着,也不由叹气,她没想到,当初爆炸案现场的两个陌生人,如今会成为好友,“倒是你,最近怎么样,报告会的时间地点定了之后,记得通知我。”

    “你想干嘛!”顾暝警觉道。

    “到时候我携眷出席,给你捧场呗。”提到石正辕,卢秉一连声线都变得甜蜜起来。事实上,除了吃三明治那次让她略觉痛苦之外,其余时刻,她都沉浸在甜蜜之中。

    噢,别再提那三明治了。那天中文系召开紧急会议,她和石正辕只好拿三明治当晚饭。当时她只顾着看石正辕,没注意到他买的三明治里有番茄,结果……当晚,她拉肚子拉了半宿。

    “告白成功之后就肆无忌惮了是吧。”顾暝在电话里抱怨着,知道她实现夙愿,他由衷替她高兴,但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哈,被你发现了!”卢秉一笑了笑,“不过说真的,你到时候一定要叫我啊。”

    “知道了。”顾暝想到报告会,又焦虑起来,“但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准备好了。”

    卢秉一第一次觉得这男人这么磨叽,她把手机移到另外一边,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要么就是你不相信我这个老师的办法。”

    还没等顾暝回答,她又严肃道:“你相信我吗?”

    你愿意相信我吗?

    顾暝记得这话自己也说过。他想起被关在e大博物馆时卢秉一的回应,释然一笑。

    “信啊,怎么不信。”

    生物楼仍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贺风帆一大早就赶去卢学一的公司谈合作细节了,楼里的大事小事都落到范澄扉身上。期末将至,她打算在元旦前给全楼安排一次大扫除,可劳动任务分配到一半,又被系主任喊去新楼了。

    她摇摇头,把名单扔给学生自己排,头也不回地走了。

    “算了,别排了,大家自己认领一下吧。”研三师兄大手一挥,颇有领导人的气势。

    男生们倒是无所谓,女生们则纷纷表示:“只要别是周凛那间实验室,让我扫厕所也行。”

    “周凛的实验室?”雷亦清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是开学没多久就定了由曾遐负责吗?”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想起来那件事来,纷纷道:“曾遐还真是倒霉……”

    说曹操曹操到。正巧此时,曾遐走进实验室,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挂在他们嘴边,不解地问:“我怎么了?”

    雷亦清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提醒她大扫除的事。

    再次听到周凛的名字,曾遐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要不是这些人提起,她都快不记得大扫除这件事了。

    当初那堂课,也遥远得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一样。

    她默然点头,声音平静如水:“反正今天有空,我打扫了。”说完,她扯了几个垃圾袋,拖着扫把,往那间实验室走去。

    如此熟悉的线路,即使闭上眼,也不会走错。

    曾遐来到实验室门口,犹豫片刻,仿佛里头的主人还在,她还需要思考该怎么敲门才不会让他觉得厌烦。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进去。

    咳咳……不小心吸入些许飞尘,她咳嗽起来,顺了顺气,径直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冷风入侵,吹得她清醒不少。

    室内的陈设和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她将扫把靠在墙边,向实验桌走去。还没走出两步,便踢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发现是两大包已被装进垃圾袋的实验废料,其中还隐约可见珊瑚藻、芦荟等植物。

    她无奈一笑,费力地将这两个袋子拖到门边。回头,再次走向实验桌。

    她把桌上散落的实验报告按页码排好,放在一边。清理完之后,被纸张覆盖的东西也显露了出来。

    抹布一寸一寸地擦过去。

    马褂形的鹅掌楸叶安静躺在桌子的一角。此刻的树叶早已被制成标本,不再需要周凛小心翼翼地将它夹进笔记本里。

    她的手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把这枚标本稳妥地收进抽屉里。

    她缓缓推进抽屉。木质表面早已泛白,那是周凛无数次使用的缘故。她将它推到一半,忽然不动了。她触碰到了木头的纹路。那样清晰深刻的纹路,甚至还带着一丝暖意,恍惚间生出这是某人掌纹的错觉。

    她看了眼桌面,另一只手伸出去,将新楼的钥匙也一并收入抽屉里。那串钥匙,曾经划过一个抛物线,落进她的掌心。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只不过在用一种最没有效率的方式,缅怀自己曾经执着的小心思。

    她合上了抽屉,卖力地擦拭起桌子来,从一头擦到另一头。

    又碰上一堆摇摇欲坠的参考资料,她将它们扶正。偶然发现下面还压着一沓照片,便好奇地翻开看。

    那是她见过的照片。

    他和母亲的合影。

    他的实验植物。

    曾遐的手覆在下一张照片上。刚刚翻转过来,只见漆黑一片,还没看清黑暗中是什么,门就被推开了。

    “曾遐,我找了你老半天。”范澄扉心急火燎道,“你怎么在这里打扫起来了?”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任由范澄扉继续说:“算了,你别弄了。这里你弄不干净的,我等会儿找两个男生来打扫。”

    “那我呢?”曾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范澄扉看上去这么着急。

    “跟我来,有人要见你。”

    见我?曾遐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把照片塞回到资料下面,跟着范澄扉走了。

    费秋澍听到有人敲门,把手中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收好,坐直身体等待那人进来。

    曾迩进门,看到费秋澍一脸严肃的表情,心情也随之紧张起来。

    高霏霏通知自己上来找费秋澍,却没说是什么事,搞得曾迩心里忐忑不已。加上费秋澍此刻的表情,她心里就更没底了。

    终于,费秋澍开口:“我一个师姐在英国搞汉语研究,现在缺个助手,问我借人去帮她半年,高霏霏向我推荐了你。”

    汉语研究?在英国?这靠谱吗……曾迩觉得这个组合实在奇怪,但她更奇怪另一件事:“高霏霏自己怎么不去?”按说她是这专业唯一一个直研的,无论是看成绩还是别的什么,都应该是她去啊。

    “我本来是想让她去的。”费秋澍直言不讳地说。

    曾迩心中了然,就知道是这样。但想必费秋澍还有后话,她便没有出声。果然,他继续:“可她说寒假要和雷亦清去山区支教,去不了,所以就推荐你去。”

    什么!高霏霏竟然心甘情愿跟雷亦清进山?自己曾经想喊高霏霏一起去山里度假,她却说那里蚊虫多,死活不肯去。怎么到了雷亦清那里,她就愿意了呢?

    曾迩错愕地看着费秋澍,以为他在开玩笑。但费秋澍的样子,显然是认真的。

    真是典型的见色忘友。曾迩不住腹诽道。费秋澍以为她还在犹豫,便说:“如果你愿意去的话,一月就得出发了,六月回来。学分什么的你不用担心,这次去性质上算交换生,我会跟学院打好招呼的,下学期的所有课程你免修。”

    下学期的课程免修?

    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曾迩想了又想,没想起来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但只要有免修,她还是很激动的。

    为了免修,她使劲点了点头。

    成交。

    11 再见,总会再见(二)

    范澄扉把曾遐带到三楼,也说不清楚是谁找她。

    她只好自己一探究竟。

    范澄扉去忙别的事了,曾遐独自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的一角,一个大胡子正在低头看着什么,见有人进来,便站了起来:“你就是曾遐?”

    曾遐点点头,看着这陌生人。那人笑了,作了自我介绍。

    纪录片制作中心的策划人?听完那人介绍,她狐疑地端详起他来。

    “别误会,我不是骗子。”那人摆摆手,解释道,“你之前是不是参加过a大的那个影像节?”

    “是啊。”曾遐说,心想难不成得奖了?

    那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重视情节编排的影像节里,曾遐的短片当然不可能得奖,但却意外获得了电视台纪录片制作中心的关注。短片中对于生命的捕捉力,让他们觉得很意外,便想吸纳她进入自然纪录片制作部做实习生。当然,如果表现得好的话,可就不止是实习生了。

    而当大胡子得知她是生物系学生之后,就更满意了。本来就是搞生物的,又有很敏锐的镜头感。

    自然纪录片?曾遐平时很少接触这类片子,有些茫然。本来想推辞,但大胡子的一番话却戳中了她的心。

    “虽然自然纪录片没有人文纪录片那么受欢迎,但大自然同样拥有展示真实的权利。甚至,它远比我们的社会真实。你有过千方百计想要留下的画面吗?那些让你动容的,想必一定很真实吧。”

    她想起西郊山上的那片林子,也想起她受了周凛影响之后,看到的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整个世界。那不正是真实带来的感动吗?

    她从前只以为自己是因为周凛才喜欢上了摄影,却不曾发现,当周凛渐渐走远,自己对整个真实世界的爱,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积越多。

    也许这正是摄影真正的意义。

    “我们只是一群渺小的记录者,你愿意加入我们吗?”大胡子最后说道。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句话有一股魔力,催促她说“是”。

    于是,她答应了。

    看着开怀大笑的大胡子,她也爽朗地笑了。忽然想到开学那天,她把资料运回生物楼时所产生的迷惘。

    自己为什么要选生物学?

    原来并非歪打正着。冥冥之中,一切纠结早在故事的最初,就已有了答案。

    卢秉一挂了电话,从二楼回到一楼。

    她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又来到大门口。闻到研究所的油漆味,发现自己还是更习惯生物楼里的霉味。

    她无奈一笑,还记得当初这里被炸,要搬离时自己的不舍。人生总是这样,熟悉了便舍不得离别。

    可无论怎样不舍,终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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