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
“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对别人说的话。”杜康错愕地问,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又好气又好笑。
“这里的隔音效果那么差,你说我怎么听到的。”
杜康无语,心想再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揍这个家伙的。他看了看时间,估计研讨会也该结束了,便索性告辞回了楼上。
周凛把杜康带来的零食塞进抽屉里,生怕杜康问他要回去。再看看极其整洁的桌面,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等!”他开门叫住了杜康,“你把我的照片藏哪儿了?”
杜康一脸奸笑,下一秒却又无辜地眨眨眼:“我是魔术师啊,当然是把它们变走了。”
卢秉一紧赶慢赶回到生物楼,希望自己至少还能赶上研讨会的尾声。
她收起雨伞,深吸一口气。生物楼的味道可比医院好闻多了。
给自己打完气,她一个箭步冲上楼,巧的是,在会议室门口碰到了费秋澍——以及贺风帆。贺风帆同她打完招呼便离开了。她见他走远,转身捅捅费秋澍,悄声问:“什么情况?”
“在顶楼碰到他,他顺便帮我找方言录音啊。”费秋澍一脸淡定地说,不知道卢秉一在好奇些什么。
“那东西呢?”卢秉一伸手。
费秋澍摇摇头,依旧淡定。
“你到现在都没找到?”卢秉一惊讶道,“算了,别找了,今天的会议都快结束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她拉着费秋澍溜进会议室,坐在门边的空位上。石正辕坐在电脑边,正在做最后的总结。
“那是我的方言录音!”费秋澍忽然开口,指着石正辕面前摆的一个黑盒子,“怎么在他那里?”
卢秉一顺着费秋澍的手看过去,也百思不得其解。
讨论会终于结束,费秋澍走上前去,还没质问,倒被石正辕抢先了:“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替你放录音读论文,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多担心有人提问!”
“我还没问你呢,我的录音怎么在你这里,害我找了老半天。”
“我怕你忘记拿,就提前带到会议室了。”石正辕一脸无奈,“我以为你知道的。”
卢秉一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笑了笑,并不作评论。
人类还真是有趣。每个人都想当然地以为别人能懂的,可是你不说,人家又怎么会知道。
二楼某间办公室。
算好时间,贺风帆再次开启视频通话。钟振闵才说了没两句,画面又抖动起来。
大巴车开了。
“那份数据现在由范澄扉负责,她说月底可以完成。”贺风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钟振闵点点头,与旁边的助手说了句什么。柏林的天空亮得刺眼,与这里截然不同。车辆来来往往的影子经过车玻璃投射到钟振闵脸上,亮一阵暗一阵,表情让人看不真切。
钟振闵张了张嘴,准备再交代一些事。突然,画面伴随巨大的碰撞声,大幅晃动着。随即一片漆黑。
贺风帆捂住嘴,不敢想象屏幕那一端发生的事。
麦克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尖叫与哭喊声,他噌地站了起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钟教授!”
10 谢天谢地我爱你(一)
时间是个功力深厚的催眠师,还没等你感叹时光飞逝,他就不知不觉地将你放倒了。
有多不知不觉?
等你一觉醒来,打开门,发现外面已是漫天飞雪。
天越冷,人就越不想动弹。曾迩窝在家里,看着窗外十二月的雪,打了个哈欠。面前的电脑正在播放一部偶像剧,她端起杯子啜了一口热水,将注意力重新挪回到屏幕上。
还真不想去学校。想到这恶劣天气,曾迩不禁皱了皱眉。
正当她盘算如何逃课时,曾遐收拾完东西走进房间。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可真早啊。”曾遐说着,穿上大衣。发现曾迩没有吭声,她好奇地凑过去。
看到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的李大仁,她了然:“我可能不会爱你?”
曾迩被突然靠近的老姐吓了一跳,点点头。
“你怎么想到看这部剧了,最近的新剧都不好看吗?”
“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逻辑方面的问题。”曾迩盯着屏幕,嘴里念念有词。
“逻辑?”曾遐可没发现有什么逻辑问题,自顾自地说,“我倒觉得,里头的小剧场拍得不错,虽然画面暗了点,但角度设置得很好。”
曾迩忽然侧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姐,心想她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以前连看部动画片都会吐槽片中混乱的逻辑,现在不关注逻辑,倒关注起画面来。
“看我干嘛?”曾遐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曾迩摇摇头,转而道:“当然和逻辑有关,你看这个剧名,分明就是一个模态命题嘛。”
“模态命题?”
“我可能——不会——爱你。”曾迩拖长了几个关键字,继续道,“我们来把它变形一下,变成标准的逻辑语言。”
她边说边回忆大三逻辑课的内容,越说越来劲。她平时也不这样,只不过面对这个剧名,她实在觉得太别扭了,非得理出个头绪才安心。
曾遐则觉得自己的老妹太可怕,竟连一个剧名都不放过。她悄悄背好背包,退出房间。
“首先,把‘可能’和‘不会’提前,变为:可能——不会——我爱你。”曾迩想了想,掏出一支笔,“然后,把这句话用逻辑符号转写出来。”
当她把这句话转化为标准的逻辑形式之后,脑子突然卡壳了。她纠结地抓了抓头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接下来的步骤。
“模态命题的对当关系你还记得吗?那张关系图是怎么画的?”曾迩没办法,只好求助曾遐。但过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这才发现,老姐早已溜之大吉。
这么早就去学校?曾迩纳闷起来,随即又释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遐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差这一次了。
雪落在生物楼的屋顶上,为整栋楼笼上一层纯色的细沙,一切显得寒冷而静谧。
而楼内,人来人往,喧闹声被紧闭的玻璃窗封锁在室内。
“你听说了没有?”一个女生捧着书站在走廊上,拉住一个擦身而过的熟人。周遭旺盛的人气驱散了不少寒意。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听说。”同伴叹气,“还真是没想到……”
二楼办公室内,范澄扉忙得四脚朝天,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她整理着钟振闵负责的项目资料,顾不上一旁响个不停的电话。
她手中的笔不曾停过,恨不得多长几只手来。刺耳的铃声搅得她心烦意乱,抬头瞥见雷亦清从门口经过,便将他喊进来,替自己接电话。
“找贺老师的。”雷亦清握住话筒,冲范澄扉说。
“他去生物楼新楼了,直接打他手机。”范澄扉头也不抬地说。
雷亦清转述完她的话,又道:“那人说贺老师的手机占线。”
“那就让他等会儿再打!”范澄扉近乎咆哮,真想伸手把电话线拔掉。自从钟振闵出事以来,楼里的事就没停过。办公室的几部电话更是成了热线,各种慰问、各种询问。
雷亦清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回了话。本想问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看到范澄扉抓狂的神情,他还是乖乖闭上了嘴,挂机后便迅速撤出办公室。
“你撞鬼了?脸色这么差。”
曾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才撞鬼呢。”雷亦清白了她一眼,“这不是最近事多嘛!谁让钟教授这么倒霉,竟然在德国出车祸了。”
听到他说起钟振闵,曾遐一愣,感叹最近确实事多。
上周,钟振闵和其他几个外国教授坐车前往柏林市郊的一家会议中心参加学术报告会,回程途中突遭车祸。八车连环相撞,坐在钟振闵身边的助手当场遇难,而钟振闵自己则由于猛烈撞击导致严重的颅脑损伤,至今昏迷不醒。
钟振闵一出事,生物系就乱了,系里几个大项目都掌握在他手里。当然,更令大家凌乱的是他和周凛的关系。直到车祸发生的消息传来,大家才知道原来这两人是父子。一时间议论纷纷。
“今早系里的家属都已经赶去德国了,他怎么还没动静?”雷亦清说着,指指楼下。
曾遐知道他指的是周凛,耸耸肩,并未作声。
“听说贺老大打算找他谈次话。”雷亦清自言自语起来。
“说服他去德国照顾钟教授?”曾遐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不只是这样。”雷亦清想了想,“也许还想让他接手教授在那里的研究项目,据说那个项目至少还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周凛要是答应了,他这一走,也许就是整整一年。
一年!曾遐错愕地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忽然觉得有股冷风灌进身体,吹垮她所有防线。
她曾经不愿面对的,在此刻,终于只能勇敢面对。她对周凛,早已产生太多意味不明的情愫。这种所谓的意味不明,太淡,又太缱绻。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等到连根拔起时却血流成河。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空虚得想哭,仿佛这尴尬的一年,瞬间在她心里挖出了个深坑。
她曾告诫过自己许多次,他是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可恰恰就是这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轻易地影响了她的喜怒哀乐。
她多希望他不要走那么久,可她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只希望来年开春还能再见到他。
尽管她和他几乎没有交集,但只要他在,她就觉得自己日复一日奔波在教室实验室之间是有意义的。只要他在这里,在这栋楼里,在这座城市里,即使他们相隔再远,都至少没有时差。
她只需要知道他在。
“还真是世事无常。”雷亦清无心的一句话道出曾遐的心声,但很快,他便换了种欢快的语调对她说,“最近这么多倒霉事,希望没有影响到你。”
曾遐回过神来:“你是说我?”她指指自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啊,你不是报名参加了隔壁a大组织的高校学生影像节吗?后天就要展映了吧。”雷亦清说着,似乎有要去观摩一下的意思。
“你是怎么知道的?”曾遐慌忙道。本来只是自己偷偷去报名,现在居然被雷亦清这个大嘴巴知道了,她当然慌张。
“我们八卦社在a大可是有分社的,有什么消息不知道。”雷亦清自豪地说,拍了拍曾遐,“虽然业余的不一定拼得过专业的,但还是那句话——加油!”
曾遐下意识地点点头,心脏因为“加油”二字逐渐回温。
就在刚才,她做了个决定。有些话,必须要说出来。不管周凛听不听得到,都必须说出来。
“谢谢。”她感激地望了眼雷亦清,迫不及待往楼下走。她决定将想说的全都放进短片,这不是表白,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这个交代,与任何人都无关。
她想着,深吸一口气,好像又蓄满了力量。现在唯一让她着急的是,短片如果要修改,之前的成品就作废了。她必须抓紧时间,重做一份。
“你去哪里?等会儿还有课啊。”雷亦清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好心提醒。
“我有事,不去上课了!”曾遐奔下楼,只剩声音回荡在走廊上。
10 谢天谢地我爱你(二)
接到顾暝的电话说他要来趟学校,卢秉一觉得十分意外。她可不相信才过了这么几天,他就能出院了。
直到见到顾暝,卢秉一终于有了答案。
他们坐在一间空教室里,相顾无言。
卢秉一将空调的温度调高,倒了两杯热水放在课桌上。忍了没几秒,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直到有经过的学生朝里张望,她才有所收敛。
顾暝则全程无表情,一副“你不笑完就别指望我开口”的样子。
“你,你竟然有舞台恐惧症。”卢秉一揉揉肚子,喘顺了气,这个连刀子都不怕的人民英雄,竟然怕观众,“难怪你那支小乐队从没在人前表演过!”
顾暝望着她,不禁悲从中来。他拖着病体冒着严寒跑到e大来求助,不想却只得到她的嘲笑。
“笑够了没,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他忍无可忍,拍了拍桌子。
卢秉一这才想起他找她的正事。顾暝因为勇斗歹徒成了全城的英雄,组织上为了弘扬他的精神,决定举办一场事迹报告会。作为主角的顾暝,当然是要发言的。可问题就在于,他根本无法面对那么多人。一看到乌压压的观众,他便会产生一种不适感,轻则呼吸急促、大脑空白,重则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知道自己要作报告,顾暝便焦虑不已,连觉都睡不安稳。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求助卢秉一,好歹她也是个老师,天天和讲台打交道,总有办法克服这个问题。
“帮,当然帮啦!”卢秉一正经起来,顾暝既然肯把这么严肃的秘密告诉她,她当然得全力相助了,“你先把这间教室当成报告厅,演练一遍给我看。”
总算有老师该有的样子了,顾暝叹了口气。但面对她一个人,他当然不紧张,要人多才会有反应嘛。他摆摆手,对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你就想象这里全是人。”卢秉一起身,绕了一圈,最终很没形象地坐在讲台上,“其实不管有没有人,都不重要,你只要关注自己所要表达的东西就可以了。”
“可我不会表达……”
“怎么可能!”卢秉一敲敲讲台,“这样吧,你把事发经过讲给我听听。”
顾暝清了清嗓子,照做了。说完,卢秉一再度开口:“对啊,就是这样,你不是说得挺流畅的。”
“但这都是大白话啊,人家愿意听?”顾暝错愕道。
“大白话有什么不好的,你又不是参加演讲比赛,需要注意修辞和语调。”卢秉一从讲台上下来,坐回他对面,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姿态注视着他,“语言的核心在于交流,而不是修辞。”
“交流?”
“对,交流,把想法明白晓畅地表达出来。如果一段话辞藻华美,却没有内容、没有情感,语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教室里回荡着卢秉一的声音。因为温差,窗玻璃上结了一层水汽,空调的暖风掠过发梢,好像连周遭的空气中都飘浮着些许水汽。她说完,右手一挥,青葱似的手指划开了湿润的气团,仿佛一位创造语言的神祇为子民驱散前行的迷雾。
顾暝望着她,一时忘记说话,只感到心肌收缩,漏跳了不止一拍半拍。
“好,我回去试试……”半晌,他开口,忽然关心起她来,“那么,你的恐惧症呢?”
“嗯?”卢秉一怔了怔。
顾暝恢复正常神态,笑了笑:“我是说,你上次在病房提到的事。”
“啊。”卢秉一恍然大悟,避重就轻地说,“快恭喜我吧,我分手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顾暝摇摇头,“都这么多年了,你确定不要试着对他讲出你的心意?”
卢秉一默然。良久,她叹了口气:“我只是害怕……”
“你看,人人都会怕。”顾暝笑着指了指自己,“就像你说的,语言的核心在于交流,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说出来,并不意味着抛弃骄傲,而是直面内心。”
卢秉一逃避着他的眼神,直到他说最后四个字,父亲在病床上也说过相似的话。一切的一切,她都记在心上。
她承认,她动摇了。
“其实,最怕的不是别的,而是终有一天,你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了。”顾暝想到最近自己的经历,柔声道,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卢秉一望向他,没有表情。她觉得自己好累,闭上眼,叹息着,笑了。
见鬼,今天到底是谁帮谁的忙。
“周凛,我知道你在。”贺风帆没有敲门,而是直接闯进实验室打开灯。
他扫视一圈,将周凛从桌子后面拎出来。
“不用找我谈话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周凛打了个哈欠,抢在贺风帆之前说,声音冷冷的,堪比室外低温。
贺风帆了解周凛的倔脾气,但他必须要说:“就当为了那个研究项目,去德国……”
“和研究有关?那干嘛非得我去?”周凛轻蔑一笑。
贺风帆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决心跟周凛耗到底。
他想了想,语气缓和下来,定定地看着周凛:“原因非要我说吗?如果不喜欢生物学,你何必来这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没错,去德国当然是为了照顾他,但同时也是为了那个研究项目,那是你从小看到大的项目,你对它的熟悉程度超过了我们任何人。所以不管为了什么,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周凛沉默了,没错,他爱生物学。从小的耳濡目染,使他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学科。而这热爱的源头,正是钟振闵。
可同时,恨的源头,也是钟振闵。周凛始终无法原谅钟振闵,他永远都记得那个面对父母离婚而无助哭泣的小男孩。
是钟振闵,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家。
“有些人也许就是那么不堪,并没有什么所谓苦衷。但不管他有多不堪,该面对的我们还是应该去面对。”贺风帆的声音在此时比周凛的更为冰冷,他拍拍周凛的背,“去吧,你应该去的。”
周凛没料到贺风帆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惊诧地抬起头。
贺风帆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着惊世骇俗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就把钟振闵当成一个人渣吧。”
周凛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的贺风帆,太反常了。
“但他是人渣,并不能成为你逃避自己责任的理由。”见周凛的表情有了转变,贺风帆缓缓道,每个字都拥有异乎寻常的力量,“况且,这么多年来,你真的把他当人渣了吗?”
周凛也在默默问自己。他沉吟许久,最终投降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对象吗?”周凛打开抽屉,边钥匙边说。
“为什么?”贺风帆恢复了之前的敦厚形象。
“因为你有时候实在太犀利了,一针见血。”
“可你不也没有对象?”
“我和你不一样……”
酝酿了一整晚,卢秉一终于决定行动。大不了被拒绝,反正最近父亲生病,她本来就可能要回卢氏了,即便被拒绝,她至少还有一条退路可选,不必留在这里尴尬相对。
她在车里吃完早饭,给自己打气加油,而后开门下车,走向生物楼。
可一想到真的要回卢氏,她心中仍不免有些惆怅。e大是她待了十年的地方,这里有她的回忆,有她的朋友,一旦回到卢氏,她就什么都没了。
一定要做这样的抉择吗?她忽然犹豫了。
正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她打开手机,只见一条来自顾暝的短信。
今日黄历:十二月三日,星期二,宜告白、郊游、见网友,忌赖床、血拼、吃糯米。
其中“告白”二字甚是扎眼,她当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除了感动还是感动,仿佛见到久违的火锅,先别说吃,热腾腾地端上来就想先抱着痛哭一场。
有时候,人做某些事,是需要外力帮一把的。顾暝就是这样一股力量,在必要的时候踹她一脚,逼她前进。
卢秉一回完信息,加快脚步向前,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重新翻看那条短信。
自己刚刚还消灭了一个糍饭团。卢秉一想着,忍不住笑了,凉风趁机灌进嘴里,她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
今日果然不宜吃糯米。
费秋澍走到石正辕的研究室门口,难得礼貌地敲了敲门。
石正辕埋首书堆,听到有人敲门,头也不抬地喊“进来。”看到是费秋澍,他一怔:“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会敲门。”
费秋澍倒也没反驳,只是将一个u盘交给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看你这么热衷教学,本科生这学期的期末试题,就拜托你帮我出了。”
果然没这么简单,石正辕冷哼一声:“我能说不吗?”
“当然可以。”费秋澍爽快地点点头,“那我去找小卢帮忙。”
“算了,还是我来吧。”石正辕摆摆手,“她最近都忙成那样了,你还好意思派任务给她。”
早就料到石正辕会答应,反正他自建了一个考试题库,不用白不用。
费秋澍一笑,道完谢准备回去忙其他事,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埋怨道:“上周小卢生日的事,你怎么只跟学生说不跟我说,本来还想借着生日放她几天假歇一歇的。”要不是看到学生们自制的那个蛋糕,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那天没碰到你,所以就没跟你说。再说了,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
“我看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送她蛋糕,所以才觉得没必要告诉我吧。”费秋澍意味深长地看了石正辕一眼。你不就是想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嘛,何必要借学生之口。费秋澍腹诽一阵,酸溜溜地说:“你怎么就没‘突然想起’我的生日?”
石正辕被这句话呛得无力辩解,只好回敬道:“我发现你越来越嘴贱了。”
费秋澍张开双臂,表示欣然接受。石正辕则又好气又好笑地钻回书堆,不再理会他。直到他自觉没趣,回了自己研究室,石正辕才重新抬起头。
自己又不是一块石头,有些事,怎么会没感觉。石正辕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一团乱麻。他不能确定,自己对蒋智瞳的怀念是否只是这么多年来的一种惯性。如果不是,他要如何面对卢秉一?
他想着,无意识地将视线投向窗外。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此刻正逐渐融化。气温不断下降,但仍旧无法冻结学生们打雪仗的兴致。他看到雪球砸在他们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雪仗即使再有趣,若要以受冻为代价,他是坚决不会做的。
又想玩雪,又想暖和,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
世界果然充满了矛盾。
10 谢天谢地我爱你(三)
卢秉一走进楼里,徘徊在楼梯上。
真要表白了,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计划过要怎样开口。
她的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又掏出手机。没多想,她拨通了顾暝的电话。她不需要他支招,只想听他说两句话,哪怕是骂自己没勇气,她也会瞬间感觉有了力量。
楼梯的另一端,曾迩捧着书往楼上走,整个人处于神游状态。经过卢秉一身边时,她根本没觉察到有人存在。直到后来高霏霏喊住她,她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高霏霏担心道。
“我没事,就是在思考一个逻辑问题。”曾迩仍对那个模态命题耿耿于怀,昨天想了一整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高霏霏仗义地表示可以帮她解答。曾迩一听,来了精神,把问题描述一遍。
“这还不简单!”高霏霏大手一挥,“‘可能不’等价于‘不必然’呀。”
曾迩想了想:“可照这样推论,‘我可能不会爱你’岂不是等价于‘我不一定会爱你’。”
“对啊。”高霏霏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不不不。”曾迩摇摇头,“已知‘不必然’和‘必然’是矛盾的,所以,‘我可能不会爱你’也和‘我必然爱你’是矛盾的。但这不对啊,李大仁明明是爱程又青的。”
高霏霏被她打败了,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因为矛盾,所以才对啊。‘我必然爱你’是李大仁的心声,而他说‘我可能不会爱你’,不正好表达出他内心的矛盾吗?”
曾迩恍然大悟,纠结了两天的难题,终于得到破解。她差点给高霏霏跪了,不住称是。
“但这也太绕了吧,爱就爱了,非得用这么迂回的方式表达,万一对方没学过逻辑学怎么办。”曾迩赞叹完,不无鄙夷地说,“直接讲出来不就好了,这才是语言真正的意义嘛。”
“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语言的意义,即便明白,大概也总有不能照办的苦衷吧。”卢秉一打完电话走过来,笑了笑,加入她们的谈话。
波澜不惊的一天又这么过去了,雪依旧在融化,天还是那么冷。曾遐躺在自己的床上,都不想起来了。
自从知道周凛要走,她回家熬夜修改了自己的短片。像她这种非专业的参赛者想要拿奖,简直天方夜谭。好在她本就无意于得奖,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属于自己的狂欢。
半夜三点,当她用冻得发紫的手握住鼠标,将最后一幕加入片中,心中那份执着终于轰然解体。夜深人静,她在这一刻迎来了故事的结局。
长出一口气,她安然入睡。
没过几个小时,天又亮了。她蜷缩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挣扎半天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今天上午是周凛临走前的最后一堂课。下午则是短片的展映时间。
曾迩带上连夜刻好的盘,匆匆赶往学校。前一秒还不住抱怨作品必须以光盘形式上交的奇葩规定,后一秒她已在公交车上睡着了。
等她火速赶到学校时,周凛的课刚刚开始。她闯进实验室,并没有看他,说了句“抱歉”便落座了。她竭力不去看他,只是偶尔和邻座感叹一句“实验室真乱”。更多时候则毫无表情地低头看书,就如同她平时在人前表现的那样。
一节课不知不觉就结束了。周凛在他们走后,把门一关,整理起要带走的东西来。曾遐则被同学们拖着赶去别处上其他课。
关门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并未回头。因为即使不看不听,她也可以想象门后那个人是以怎样一种姿态将门关上的,正如她可以料到整个故事将以何种方式结束的那样。
曾遐浑浑噩噩地在教室与办公室之间奔波。转眼到了下午,前往a大之前,她坐在生物楼的走廊上打开书包,准备再做一次确认。
可这一次她摸索许久,都不见光盘的踪影。
她慌了,跑进一间空教室,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翻了又翻,还是没有,一定是之前拿东西时掉出来了。她认命地苦笑,连老天都不愿帮自己这一回。
家里还有副本,可现在回家拿的话,不一定来得及。展映的片子都是在现场连着放的,为的是缩短观摩时间,给后面的活动腾出地方。
万一赶不回来,她所有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
她知道这终将是一部不会被任何人记住的短片,她最期待的那个观众也永远不可能出现,但她仍希望这个不算故事的故事能够确实存在过那么一刻,哪怕只有她一个人关注。
她想着,收拾书包,决定到今天去过的地方找一找。
正在此时,曾迩揉着眼睛经过教室,瞥见曾遐在里头,便走了进去。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曾遐吃了一惊。
“姐,你没事吧?”
心电感应这种东西,还真难讲清楚。
见曾遐张大嘴看着自己,曾迩解释道:“今天眼皮一直跳,我估计不是我有事就是你有事。反正我没事,那大概就是你有事。”
曾遐听完绕口令似的这几句话,合上嘴巴,笑了。
“帮我一个忙,好吗?”
曾迩得了命令,回家去取光盘。临走时,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关切地看了曾遐一眼。这一眼,让曾遐觉得莫名的温暖,她自己则开始了地毯式搜索。
当时刻完盘,她图省事,只是在光盘外套了个牛皮纸信封。这么简单的包装,她现在想来,多少有些担心,万一掉在地上摔裂了,她就算找到了也没用。
她沿着上午走过的路检视着,一边观察有无信封,一边打电话给影像节组织方,好说歹说把自己的作品调到了最后放映。
挂了电话,她回忆今天去过的地方,想到还有周凛的实验室,便头疼起来。可为了光盘,她只能再次走向走廊尽头那个的房间。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推门而入。原本乱糟糟的实验室在此刻变得干净不少,看来周凛的行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见到曾遐进来,怔了怔。
“我……有支笔掉了,看看这里有没有。”曾遐抢在他开口之前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连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
周凛示意她自便,她利索地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光盘的踪迹。看着难得整洁的房间,她忽然有些绝望,仿佛她的心也和那些柜子一起被清空了。
终于,她瘫坐在地上,也不管这里是否还有其他人。眼睛逐渐酸涩起来,她抹掉眼角的泪,仍旧坐着。
周凛检查完自己的背包,见曾遐失落地坐在角落,叹了口气,将她拉起,破天荒地没有嘲讽。
“地上凉,起来。”
他的手是暖的,但曾遐并没有注意到。她握住他的手,心里却是难得的平静。她的腿有些麻,刚刚站直便一个趔趄。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冲周凛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会找到的。”周凛在她身后开口,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安慰她,“不要急,该找到的总会找到。”
曾遐回头,扯出一个笑脸,想说话,终究还是没有出声,默默走了出去。
还会找到吗?
就在她踏出实验室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她的光盘,就像她曾经的心绪一样,也许已经永远遗失了。
虽然卢秉一已经错过告白吉日,但为了不辜负顾暝这位人生诤友的不倦助力,她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行动了。
她灌了两大口烧酒,走到石正辕所在的研究室门口,叩响门。
石正辕正感叹最近大家都变得有礼貌了,打开门,只见卢秉一满脸通红地站着。
“石正辕,我要找你谈一谈。”卢秉一不由分说走进去,反手锁上门。
听到她连名带姓地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