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眼睛里的光是那样的认真,就好像真的可以去一样。和从前她看自己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惋惜难过完全的不一样,就是这样一个认真的眼神,让云岚怔住,竟也无言以对。
“到时候阿岚要去看,记得一定要去看。看看这片灵洲天下……”她转过头,忽然对他笑的明媚。
冬日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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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云烬再次来到城郊的北竹林的时候,钟神秀并没有待在他的竹节小屋中,而是站在满是积雪的竹林里,灰色的布袄长长,眉毛和胡须上都落了些细碎的雪沫,是的,下雪了。明明昨日天气晴好,今日却又下起了雪,幽州的千里尽白。
少女打着伞快步的走到了钟神秀的面前:“雪下的虽不大,但也不算小,钟师傅怎么不待在屋子里?”
“我特地出来等你的。”钟神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云烬微楞,来不及开口问,钟神秀便挥了挥手说,“陪老夫在这竹林里走走可好?”
云烬点了点头,和钟神秀并肩而行,将手里打的伞靠向这个老人。
“剑穗我已经做好了。”钟神秀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红蓝流苏的剑穗,色彩绚丽做工精巧,市面上绝对买不到的工艺品。
云烬心中惊喜,小心翼翼的从钟神秀的手里接过了剑穗,一想到它可以系在晗光之上,心中感动竟然眼角微微的湿润了起来,她抹了抹眼睛,抬头看着钟神秀:“多谢钟师傅,云烬无以为报……”
钟神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看着空中沸沸扬扬的白雪说道:“这对老夫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莫再多谢。接下去一个月我要闭门不出锻造玉如意,给云寂接任家主之用,这一个月期间你们大约都是见不着我的。所以……”他顿了一下,道,“所以我还是想问问你,关于鬼草和你说的鸢歌的事情,如今怎样?”
——就算死……你也想要救他吗?
鬼草的话浮现在脑海,云烬微微的皱眉,不知道要不要和钟神秀如实说。
钟神秀望了望她的神色,道:“其实我也猜到了,得到鸢歌的代价……定然不是普通的代价。我和鬼草是十几年前认识的,我当时的手艺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幸好她路过顺手便救了我,没想到我们倒是也脾气相投,便成了朋友。关于她的一些传闻,我在江湖上听到过一些,但是终究不太敢确定,毕竟时隔久远,直到前天,我想我猜到了几分。”
“婆婆的传闻?”云烬微微的疑惑。
钟神秀摇头笑了笑:“这些前尘往事,她不说我也不好提,你也别问,她的脾气差的很,若是知道你打听她的事肯定会不高兴的。”
云烬点了点头,也不想对钟神秀有所相瞒,于是道:“婆婆说,鸢歌需要人血来饲养。喝下她调配的药,以自身为媒介,便可得此花。”
听到云烬轻描淡写的诉说,钟神秀的脸色变了变,不用亲眼所见光是听就知道这是多么邪异的方法,他问:“这对人体可会……?”
云烬一笑,“……婆婆没有明说,不过……大概是会死的吧。”
钟神秀一怔,立刻摇头道:“这怎么可以?她医术那么高超,定然还有其他办法只是因为你是星河家的孩子所以不愿意告诉你罢了,我去和她说说……”
云烬忙拉住钟神秀:“钟师傅莫去,我相信婆婆不是这样的人。鸢歌此花极难得到,也只剩古籍里的一些记载,若世人不付出些等同的代价,这花岂不是人世遍地?”
钟神秀叹了口气,知她说的有理,可是要看着这样一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以命换命,实在是办不到:“丫头,你又何必强求呢?或许……这都是云岚那个孩子的命罢了……”
“也许这也不过就是我的命罢了。”云烬转头看着漫天的飞雪,缓缓的落在自己的肩头,“要不是云家,我十四年前就死去了……又如何会活到现在呢?就当做是报答云真老爷十四年的养育之恩,我……也不后悔。”
钟神秀只是不住的摇头:“可这……终究是不对的。”
云烬却只是笑,没有答话。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好好的活着呢?
她想要看着他再次挥动晗光的模样,那个时候,他定然还如当年一样白衣如雪不沾一丝尘埃,然后在自己高声拍手的时候转身冲着自己微笑。
人总是会自私的呀。
在他病着的时候她时常想,若是可以和他替换下就好了。但是当鬼草告诉她想要得到鸢歌需付出性命的代价的时候,自己心中「咯噔」一下的犹豫也不是没有。
因为死了,就连回忆都没有了。
可是和这些自我的挣扎比起来,她只是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活着。不止这一个冬天,而是漫长的一生一世。
少女将手中的剑穗,握得更加紧了一些。
章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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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连天,也不知道还要下多久,待在这山谷中,听着这风声就显得愈发的清晰。
鬼草摩挲着已经不再温暖的茶杯,然后听到门口细微的响动声,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冷冷。
随着外面的门被叩响,鬼草淡淡地开口:“进来吧,等候你多时了。”
门应声而开,门外的人眼角眉梢上都是白雪,灰色的长袄上也是,不是别人,正是钟神秀。
“比我想象中的要来的晚些,你瞧,我给你倒的茶都凉了,可惜了这从云州带过来的碧螺春。”鬼草踱着缓慢的步子走向了房间里的另一边,拿过刚烧开的水,大约是要再倒一杯。
钟神秀掩上了门,拍了拍身上的雪尘,抬眼:“你知道我要来?”
“离云家那个小儿子继任还有一个月了,我估摸着你也差不多该要闭关帮他们锻造玉如意了。”鬼草一边倒茶一边说着,“加上前几天你说三日之后将剑穗交给云烬,所以……我算好了,应该是今日,你就会为她的事情来找我了。”
钟神秀笑叹:“鬼草啊鬼草,真是什么都出不了你的算计……”
“出的了算计的,是人心。”鬼草将倒好的茶递给钟神秀。
钟神秀接过,但是并没有喝,而是语重心长的道:“关于那丫头的事情……”
“你还真是关心那个丫头……”鬼草冷冷的哼笑了一声。
“你又何必和一个星河家的晚辈怄气?”钟神秀道。
“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鬼草冷笑。
“你说的没错,关于你的事情,详细始末我自然是不知的,但是几十年前云州药仙谷被逐出过一个逆徒,是你吧,鬼草?”钟神秀看着她,妄图从她的脸上得到一些端倪。
鬼草嘴角的笑意更加的冷了:“逐出?你又怎么知道是他们逐出我?还是我看不起他们?”
钟神秀叹:“我知道的,自然是你看不起他们……”
“是药仙谷和星河家联手逼死了我最重要的人,呵,名满天下的两大医学世家,却无半点仁心,你不觉得很可笑吗?”鬼草嘴角的笑意渐渐的有些凄然的意味,“要不是她不让我报仇,你以为星河家的那个老匹夫现在还能留得全尸在吗?”
钟神秀沉默不语。
鬼草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才继续开口说道:“你放心,在体内种植鸢歌,也不一定会死的,运气好的……依然可以长命百岁。”
“哦?”钟神秀豁然抬头看她,“那你……?”
“我只是想看看,流着星河家血的那个小姑娘,究竟会不会在明知可能丧命的情况下还要去救别人?医者,可真有仁心?”鬼草淡淡说着。
钟神秀沉思了一下,手里的茶又已经凉了,他才抬头追问:“那在体内种植了鸢歌?究竟会怎么样呢?”
“月如无恨月长圆。”鬼草说,“只要那个小丫头为了自己救人这件事心中无半点痴嗔怨恨,她便不会有事。鸢歌会在宿主的肉身上开出花,其花根食用血肉之处,会变成枯竭之地。这便是需要付出的代价……一旦对自己在体内种植鸢歌感到后悔,鸢歌的种子会感应到宿主的恨意,若鸢歌就此以恨为食,那么……”接下去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钟神秀再次沉默了良久,缓缓的起身,叹息:“总还是比赔上性命好些了,那孩子一心执念,定然是无悔的……”
“我不信她会去救人。”鬼草摇头。
“她会的。”钟神秀微微一笑,似乎打算起身离开,“鸢歌……还真是一个非要心甘情愿才能去种植的花……谁都帮不得……”
鬼草看着他,似乎是在琢磨他那个斩钉截铁的「会」字。
钟神秀起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问道:“种了鸢歌,活下来的人多吗?”
鬼草抬眸,淡淡道:“据我所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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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的夜色深的很,风雪整整刮了一日还是未能消停,站在风息居的外面,可以看见窗口里透出的淡而温暖的光芒。云烬打着伞,夜里的风打在人的脸上,寒意更加的甚。她的手里依然紧紧的握着那根剑穗,握的指尖都微微的泛白。
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那是十四岁那年想要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如今一晃眼已经十七岁了,剑穗已经握在了手间,心境却不如从前。
他二十二岁的生辰要等到来年的开春了,可是婆婆说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如果要救他的话,熬不到来年生辰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
死亡这种事,心中总是会有惧怕的,可是想要救他的心情一点一滴都没有动摇。只是一想到没有办法在来年的开春将这根剑穗送与他,心中有那么一点点的难受泛滥开来。
少女在雪地里深深的吸了口气,鼻子被冻的微微的红,她看了看黑夜里的飘雪,快步的走过去,然后轻轻的敲响了风息居的大门。
“阿岚,你休息了吗?”她问的轻声。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房间里的一些响动,少女推了一下门,门没有锁,所以很自然的被推了开来,房间里过着白色狐裘的少年似乎正想要起身来开门。少女见状连忙进屋反身把门关上,生怕一丝风雪从门缝里透露进来,然后才快步的走过去扶着少年再次重新坐下,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云岚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女笑了笑,“怎么了?那么晚还过来?”
他唇角的笑意,落在少女的眼睛里,就像是一朵苍白枯萎的花。她觉得有些难受,转过身走到了火炉边,道:“阿岚,你晚上睡着冷吗?要不要我帮你把炉火生的旺一些?”
“不用,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区别。”云岚淡然,睫毛微垂。
云烬一窒,然后在嘴角扯开一抹笑意,快步的走到他的身边,同他讲道:“前些天我去城北竹林拜访了一位前辈,你猜猜是谁?”
“是谁?”他顺着她的意思自然的问。
“是我们景城以前很有名的钟神秀前辈,三年前他离开了幽州,没想到还会回来吧?”
云岚的目光沉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他回来……是为了阿寂吧?”这句问话,平淡的让人听不出任何的语气。
“嗯。”自顾自说话的云烬并没有注意到云岚眼神中的沉沉,而是继续道,“阿岚,你的晗光现在放在哪里了?”
“……晗光……?”云岚重复了一下少女口中的这个字眼,一直平缓的声调微微的提高了那么一点点,口气里竟然有冷而无奈的笑意,“事到如今,还提晗光做什么?”
云烬忽然从怀里拿出了那根鲜红的剑穗,流苏柔顺,颜色艳丽,精巧夺目,中间的珠子里还透着温暖的橘色光荧,说不出的漂亮。这世间恐怕也只有钟神秀才有这手艺了,可以在三日之内做出这样美丽的工艺品。
云岚的指尖微微的抽紧,骨骼浅浅的泛白,眼睛里的无奈瞬间变成了冷色的水光。
云烬长长的吐了口气,决定把心中藏了很久的话在今日全部说出来:“阿岚……其实……其实我最喜欢看你舞剑的样子了。我从以前起就想,这天下间究竟有什么剑穗可以配得上晗光……幸好我们幽州有钟神秀这样的前辈,可是钟师傅那么有名,又怎么会理会我这个小丫头呢?而且我又没有那么多银子……所以……你十四岁生辰的那一年……我没能送出来。而后来钟师傅也离开了幽州,云游四海去了,我本以为可能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说真的是意料不到,钟师傅又回来了。”
云岚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的盯着那剑穗,似乎那根鲜红的剑穗上都是他眼睛里的冰冷染红的,听完少女的话才口气冷冷的笑了笑:“是啊,真是意料不到,造化弄人。你十四岁那年没能送出,是老天爷的安排,因为老天知道我这辈子都用不上……”
“阿岚?”终于听出少年的口气和往常很不相同,少女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此刻那个白衣的少年,就好像是这幽州的风雪而筑的,由内而外的,全身笼罩了一副冷冷的气息。
她不喜欢他这样,她不想看到他这样。
云烬一把拉住了少年冰冷的手,似乎想要将自己手心里的一点温度传达给他,急切的说道:“阿岚,告诉我晗光在哪里,我想亲眼看你把这剑穗系到晗光上去,虽然我也很想来年春天再送你,可是我可能……”
“够了。”他忽然出声。
云烬手一抖,从他的手上滑落。
她从来没有见过云岚生气,更别说发火之类的情绪了。记忆里的少年一直都是那个像哥哥一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嘴角含笑,浅浅淡淡,就如同这幽州冬日里最白的雪。
“再也没有晗光,来年的春天它就会和我一起葬入这片黄土。”云岚忽然笑了起来,笑容苦涩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渗下泪来,然后如寒水般的目光直直的看着云烬,道,“阿烬,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的要提起那些事?你明明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握剑了,你又为什么要提起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接受这个事实呢?”
云烬的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不是的,不是的……”
眼泪从云岚的眼角缓缓的流了下来,那温热的眼泪几乎将他灼痛,他缓缓的将云烬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拿下去,道:“求求你了,求求你像其他人那样待我吧……求求你,对我仁慈一点……”
他的手放开,她的手无力的从空中落下。
云烬满脸泪痕的看着云岚:“不是这样的阿岚,求求你相信我……我可以……”
他闭上眼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想听她讲下去,还是不想她再看到自己的眼泪。
云烬也闭上眼,眼泪滑落到嘴角,她才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的站起身,将剑穗安安稳稳的放在了云岚的书桌上,然后看了云岚一眼后,才转身,出门,离开。
伴随着门关上的声音,云岚梗咽的哭泣中才不可抑制的从唇齿里漏出。
黑夜里的风雪,更加的大了。
站在漫天的风雪间,云烬将一直放在怀中的玉瓶拿了出来,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揭开瓶塞,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下去以后,她才笑了笑,“阿岚,我没有骗你,你以后就会知道,这片天地间,至少我……一定不会骗你,不会害你……”
笑容的旁边,泪痕未干。
章十一
云烬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她一个人独自前行在漆黑的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她可以听见漆黑的深处里有传过来的些许水声,但是无论自己走多久,无论自己如何寻找,都无法找到声音的来源,漆黑的梦境里唯一可以看到的颜色,大约是虚无的道路边绽放的诡异的红色的花。
黑色的茎,没有枝叶,红色的花瓣如同人的血液染成,火红如火焰。
明明只是一株花而已,可是看着它的时候却让人以为它是活着的,心里生生的觉得害怕。
她尝试着伸出手,似乎想要试探下这漆黑的世界里那是不是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温度。然而指尖触碰到花瓣的刹那,那些鲜红的颜色竟然开始变得焦黑,然后瞬间枯萎。
云烬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全部都是汗水,在这样的冬日里特别的冷。而除了身体上的冷之类的感触,她忽然感觉到腰后部传来的一阵灼热的痛意。
少女皱了皱眉头,将衣衫掀起,然后努力的看了下自己腰后部出现了什么状况,而待她看清楚的时候,脸上出现了微微惊恐的神色。
在她白皙的腰间,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凸起,四周的皮肤有灼热而疼痛的感觉,她鼓着勇气碰了下那个黑色的点,立刻意识到那是一棵植物的芽,还非常的嫩。
云烬连忙收回了手,身子有些微抖。以人血肉饲花,她早前就猜到了这种邪异的情况,但是当这种情况真真实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让她觉得那样的可怕。额头上的冷汗没有消去,而是更加的甚了。少女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立刻起身,飞快的披上了衣物,整理了一下头发胡乱的梳理了一下便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还是大清早,除了一些每日有工作而早起的仆人们外整个凛剑阁显得冷冷清清,还带着冬日特有的那种萧瑟冰冷。在清扫积雪的下人们看到她走来,都恭敬的喊了声“烬姑娘”。换做平日里的话,云烬都会笑意吟吟的答应他们,只是今日她心中满满的心事,便没有多做理会,在下人们奇怪的目光里匆匆的走向大门的方向。
在走出大门的时候云烬的脚步微微的顿了一下,她扶着门沿,朝着风息居的方向望了过去。
凛剑阁很大,从大门口望过去自然是望不到风息居的。想起昨晚的事情少女的心里难受的有些窒,也不知道现在云岚如何了,他是不是还有在生自己的气呢?这些日子里,他会不会很讨厌看到自己呢?
是自己不好,是自己不够体谅他的心情。但是无论如何,她只是希望他可以好,这样的心情,能否确确实实的传达到他那里呢?
她用手轻轻的按住腰部微微灼热的那个地方,然后对着风息居的方向,轻轻的说道:“十五日后,你定然还可以对着我笑,是不是,阿岚?”
旋即,她转身走出了凛剑阁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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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一个清晨里,云烬甚至蓝不及去欣赏冻湖星星点点的白日美景,只是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施龙丘,鬼草打开门看到站着的是她的时候,也露出了微微吃惊的表情。
“那么一大早来我这里,可是所为何事?”鬼草依然不温不火平平淡淡的开始替访客沏茶。
“我……”云烬犹豫了一下,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婆婆我……”
她只是心里害怕,说不出的害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来到这里到底想要问鬼草一些什么具体的事情,她觉得……或许对方是自己的师父,所以在如此徘徊而害怕的时候希望可以来到这里。
“你来找我,定然是和鸢歌相关的事情。”鬼草将茶推到她的面前,“说吧。”
“婆婆,我的腰间长出了一棵……一颗芽。”云烬缓缓的说了出来。
鬼草的脸色变了变:“你……真的将那……喝下去了?”
云烬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鬼草才忽而的笑了笑:“你真的是连死都不怕,就这么想要救他?”
“是。”这一句回答的毫不犹豫。
鬼草看了她良久,才很轻微的叹了口气:“算了,是我太执着了。妄图在你的身上看到医者是否有仁心,但是你有的,其实不过就是想要救爱人的一颗心罢了。所以才会如此不惧死亡……”
听到鬼草说到「爱人」两个字云烬稍微楞了一下,然后才在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爱这个字婆婆用的太深重了,我只是想他好,他是这样优秀的人,上天不该如此的。”
鬼草看着她摇头:“云烬,人心是没办法如此纯净的,特别是你们这些少年人。若是以后你还是抱着如此单纯的心情的话,或许可以逃过这个劫难。我承认我现在,确实妄图在你身上看到与他人的不同。”
云烬眼神里闪过一丝的吃惊:“婆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逃过这个劫难?”
鬼草缓缓的走到了窗前,然后才缓缓的开口解释道:“鸢歌,可以算得上是一种魔物。我之所以这样说,你也已经瞧见了,想要养出这花,必须以人的血肉为引来种植。它没有茎根夜,成熟以后只会开出一朵花,而这多花与其他花也不同,紧贴着人的皮肤生长,扁而平,外人通常是看不出来的。”
“宿主的心境确实纯粹,饲养出来的这朵魔花的颜色越是艳丽,这种红妖异到甚至在白日里都遮不住它的色彩,到那个时候你若是不想被人发现,便不能穿浅色的衣物了。但是反之,若是宿主心中有心魔有跳脱不了的执念,或者是痴嗔贪恨,那么饲养出的这多花枯萎后便会侵蚀主人的身体。鸢歌是有灵性的魔物,就好像是从宿主的体内诞生的一个孩子,若是日后宿主后悔自己种植养出了它,它就会如同觉得自己被父母抛弃,遂而报复,然后宿主唯一的道路,便是走向死亡。”
云烬张了张口,似乎不敢相信鬼草所说的话:“婆婆……你的意思是……我是可以活下去的是不是?”
她承认她惧怕着死亡,每每想到自己将无缘再得见他风姿卓越的样子心中的惋惜便难以言明,所以,如今从鬼草口中说出的这一丝生的希望,便又如同当日第一次得以听见鸢歌时的样子,就怕是幻觉。
“我的意思是,你不一定非要死的。”鬼草纠正了一下她的话,“可是人心是难测的……今日你爱他,或许明日你就恨他。若是想要活着,便要今生今世对他无所怨恨,人生在世,多少人能做到一辈子对一个人无怨无恨呢?”
云烬却只是笑了笑:“我只是想看到他从前的样子,只是想要看一看……”
鬼草也不再多说,只是冷冷道:“还有件事你须得记得,鸢歌毕竟是魔物,宿主除了用自身的精血气饲养它以外,在它开花结果后它依然会对你有所索取,具体索取的内容因人而异,我也不清楚你会遇到什么情况,但这毕竟是种植这种魔物的代价。”
云烬默默的点了点头,虽然这种未知的情况让她心中也隐隐的有些担忧,但是比起死亡还有什么情况会更糟糕呢?她连死亡都不害怕了,那又还有何惧呢?
幽州的雪今天没有下,她看着昨夜的积雪,满目尽白,忽然心中有那么片刻的宁静。
她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足以去看这片天地,足以去看幽州年复一年的冬雪,足以去看着他,直到有一天垂垂老矣。
就算是为了这一个片刻,她想她也是不会后悔的。
章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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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过的过去,转眼就已经是十二月的中旬了,幽州依然冷的彻骨。似乎离春日的到来还很是遥远。
云寂最近几日心中有些疑惑,原因是某天无意间听到老管家提起说这段日子烬小姐没有再陪着一起去风息居了,而两年来本来就郁郁寡欢的大少爷,最近段日子整个人显得更加的心事重重,每次看到老管家似乎开口想要问什么,但是几次都是欲言又止。老管家也是通透明事理的人,心中估摸着大约也猜到了,肯定和云烬姑娘脱不了干系,可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来二往的还真是不好办。
云寂思前想后得出的结论,无非就是吵架了。
本来这也不干他的事,但是他和云烬从小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某种方面来说要比自己和哥哥还亲,所以这也意味着云寂很了解云烬。那丫头从小就对自己的哥哥视若天神,别说是吵架,平日里云岚随便说句话,她都几乎不会逆他的意思,所以她竟然会和云岚吵架,倒是颇有点天方夜谭的意味了。这便不免的引起了云寂压抑不下去的好奇心。
碰巧这日,他终于算在后院的荷塘遇到了她。
大约已经快有半个月不见了,冬日的荷塘里是一片的枯色,这些日子断断续续的下了些雪,枯萎的荷塘里还有些残雪未融。而云烬便站在荷塘的前面。
云寂皱了皱眉头,大约是从来没有看到过云烬穿红衣,而且是如此鲜红似血的衣缎,她黑色长发如墨,站在这无尽白色的天地间,竟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的味道。但是性子向来比较粗神经的云寂在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后便没有再多想了,还是很自然的出声打了招呼:“阿烬。”
听到有人叫唤自己,云烬才回过头。
云寂一楞,对方的容颜竟然和这白雪几乎无差,嘴唇如芍药那样的花瓣,毫无血色可言。
“阿……阿烬你……”云寂张了张嘴,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只是被眼前的这个少女怔住了,从前那么熟悉,为何此刻如此陌生?
“找我有什么事吗?”云烬适时的打断了他的话,淡然的问道。
“额……哦,也没什么,看到你在这里,过来打个招呼……”云寂摸了摸后脑勺,尴尬的笑了笑,浑身有些不自在。
站在他眼前的少女很美,但是这种美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以前的云烬就像是一朵雪白的梨花,透着无尽的灵气。如今却像一朵透着怏怏病容的彼岸花,绝色而妖异。
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云烬。
“既然没有事,那我就先走了。”云烬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眼睛里有一丝一闪而过的痛苦的神色,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没想到却被云寂一把拉住。
“你和大哥怎么了?这些日子为什么不去看他呢?”云寂终于问出了口。
没想到少女眼神一寒,笑道:“那你们又何时多去风息居走动走动看他呢?”
少女眼神底下的那片寒霜让云寂心中一跳,手一抖,放开了少女,张了张嘴,无从可答话。
那确确实实不是他所熟悉的云烬。云烬一直都是个开朗闹腾的姑娘,硬要说的话整个凛剑阁里她就和严焉有些不和,但是对自己却从来没有用过那么陌生冰冷的口气说话,不,甚至连对严焉也没有用过。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口气,皱了皱眉头,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阿烬。”云寂在她转身的刹那叫住了她,“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告诉我……”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间少女的身形晃动了一下,扶住了荷塘边的木栏才没至于倒下,云寂大惊,连忙上前搀扶,触碰到少女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脚冰凉,就和哥哥一样。
“阿烬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你看你的脸色那么苍白……”云寂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要烦我。”云烬有些凶狠的挥开了他的手。
手被少女打开的一瞬间,云寂擦过她的后腰,忽然间觉得碰到一物灼热无比,烫得他连忙缩手。
刚才究竟是碰到了什么?那种灼热感那么的真实?
云寂被这一疑问弄的楞在当场,竟然忘记了再去追已经走远了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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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可以说是步履蹒跚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瞧见云寂并没有跟过来四周也没有其他人,少女才按住了自己身后后腰灼痛的地方,脸色苍白的痛苦的蹲在了地上。
距离上一次去见鬼草,已经将近十五日了,随着鸢歌的生长它一日比一日炽热,贴在皮肤上的花骨简直让她每日都生活在这煎熬之中,而就在刚才,这种疼痛达到了这几日前所未有的状态,让她差点就在云寂面前破宫。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云家上下都是好人,断然不会愿意让自己冒险。
可是鸢歌自种下之日起,她也便没有了回头路,若是心中有一点点的后悔之意,便会遭到鸢歌的反噬,后果反而是更糟。而且心中最怕的,则是云岚的拒绝。
虚汗从额头上不停的沁了出来,少女咬着自己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唇,将自己的衣服缓缓的脱去,因为鸢歌的缘故,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冷意,身体上传来的全部都是灼热的痛觉。
她看见后腰处的那朵花骨慢慢的开始绽放,泛出极其诡异的红色的光,就像是被血侵润了一样。
“……对,十五日了,也是时候了……”少女嘴角喃喃自语,忍受着疼痛将指尖去触碰那朵灼热的花,而指尖在触碰到的刹那却被烫得几乎立刻缩回了手。少女咬了咬牙,现在正值花绽,她必须将它取下来。于是顾不得疼痛与害怕,少女银牙一咬,五指狠狠的抓住贴合在皮肤上的花,嫩白的皮肤紧握炽热的花朵的刹那,皮肉绽开甚至冒出丝丝的白眼,少女忍痛用力的一拔,那朵红色的花终于顺利的掉落在了地上。而她的手掌,竟然是血肉模糊,处处焦黑。
刚才那一瞬间,疼的几乎晕过去,不过总算是熬过来了,少女无力的倚着门大口大口的喘气。
黑色的根还在腰间,而拔出花朵的瞬间牵连到了皮肉,周围的那圈皮肤都呈现出红色的血丝,显得非常的可怖。
目光从自己的伤口处挪开,她看到地上那朵红光已经减弱的鸢歌,疲惫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终于是等到这一日了……
她现在,可以很好的去见他了。
大约是想到了这里,疲惫到极点的少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扶着桌脚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指尖还有些无力的颤抖,慢慢的将鸢歌从地上捡了起来。
章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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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轻轻的叩响了,云岚咳嗽了一声便随便道了句“进来罢”。说完才想起这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