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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响起他一支不懈的哀歌。不忍的歌讲述着,一切的故事都发生在昨天。你的和他

    的山如此美丽。而惊惧高悬着,启示你黑暗和可怖的终局。你该怎样地沉入和解脱,

    你该怎样?

    如果你答应。你这样对他说。

    而他对你说,别那么彻底,你背后的那个世界多美丽你离去便将带走你整个的

    背景,这有多残酷。

    你最终没有答应他,而他从此遥遥无期,心的深处从此沉落,没有太阳射进来,

    也不必再躲进斑驳的七彩的光影中。

    迷幻的你。你从此企盼。在你自愿结束了一切爱的重负之后你等待,调动起每

    一根神经,睁大眼睛,屏息捕捉你的拒绝和寂静,听尘埃的精灵无声狂舞。眼前依

    旧迷濛,你知道他永不再来。结束本身已成功流血的誓言,存在着,不可更改,如

    神灵警世的咒语或预言。你畏惧你最终的决定最终的吻,而吻了就是为了决定,为

    了他永不再来。他不会再来了,你怕的时候,你哭了,你想拯救温情死灭,你想推

    卸你最后的选择。那一刻你挣脱开他抓紧你的冰凉的手指,你最后用它们触着他的

    脸颊,触着他身心的震动和疯狂。你说那十字架太沉重了,你背不动,他就答应了

    你,他走开,你从送走他的那一刻起就懂了,走了的他就不会再回来了,绝不会再

    来了。

    你就这样欺骗和伤残了你自己,你知道世界上正上演着、无数这样的惨剧。迷

    迷濛濛的尘埃飘散着,落满你的周身,浸扰着你的流血的心和誓言,你不知你是不

    是做错了。你的责罚就在你的狂烈中,你不等待,便静到极致,尘埃便飞起来狂舞。

    旋转着。你听到在一个遥远的神圣的地方突然传过来一个至高无上的声音,那声音

    说,罪恶在谁,谁必报应。那时候,你已被埋在你尘埃精灵的狂舞中,越埋越深,

    你好像说,罪恶在我,我必报应。

    钟声响了,鸣着时辰,你搜寻他留下的最后的脚步声,你在空的空间里搜寻,

    屏息静听,但只有尘埃的飘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以至充斥了你整个的躯体,

    你却什么也听不见,你想抵挡,你想抗争,你想这是你热血的躯体和生命的最后的

    冲锋,哪怕流血,哪怕宇宙从此凋谢,哪怕……但是你终于抵挡不住那尘埃的精灵

    如勇士般缠绕着你,牵制着你,逼迫你在无形流淌的鲜血中与它们为伍,筑造出一

    片真正的腐朽和废墟。

    你终于成为了罗马竞技场,成了古希腊雕塑拜占庭庙宇埃及金字塔,成为了一

    场大火之后的圆明园。挺立的廊柱无言刺向欲望的天空,没有星的云图,也没有温

    暖的烛光一切的狂烈,一切的乐章,哪怕悲论哪怕哀歌也只呜响在昨日的活生生的

    战场中,废墟仅只是昨天的英勇,既然是你自愿结束了那场灵魂的角逐和流血。

    终于你被你的尘埃淹没。

    终于你从此静听你的尘埃在你寂静的空间里,永恒狂舞。

    锚地

    他将我的肖像,悬挂在空旷的田野。

    我漠然视着远方,把心贴近了感情。他让我手中是一束散乱的野花,而花终于

    枯萎,宁静中的深邃,正疲惫地漂泊。突露着青筋的颈项,骄矜地向前,似一片如

    水的柔情,他说,他如此创造了女人,女人该是一片锚地。

    我惊愕遥望着田野。

    他把他蓬乱的头发垂向我。

    正有杂草丛生。

    那好像是一个冬。冬天在二个寒冷的海边。漫长的锚链正凝结出一层层雪白的

    冰霜,就像我们这冰冻的漫漫旅程。很灿烂的一个微笑,我们彼此响应着。就赴了

    那片苍茫的锚地,看鸥鸟在冷风中挣扎,看生命在冬天的寂静里,停泊。停泊着生

    命,你说,所以女人该是锚地,如此,我们在泊满木船的沙岸上行走,我们绕过了

    一条又一条海上的生命,像美人鱼恋着出海的渔人,我们呼喊,而静寂的锚地没有

    回声。

    你如此给了我这么多这么多。

    在冬季。

    木船不再远航。像躺在冷沙上的旅人,把眼似的船舱睁向苍穹。

    后来,停下来,你突然抱紧我,你说生锈的锚链只有在海水里才能洗净,而,

    锚链不能生锈。我看见你用手奋力想擦净那腥红的锈迹,我还看见有股股鲜血在寒

    冷的空气中升腾,直到凝结成血肉模糊。你不管我满心伤痛,满含热泪,你终于说,

    如果受不是末日,那么就一定是杀戮。

    你是那片可以停泊可以补足可以吸吮可以休息的锚地吗?他问。

    哪怕是一个冬季一个时辰一个夜晚,我们累了,不是吗?

    后来便起了凶猛的海风。生命变得像一个物体。远方结集着狂涛,向着寂静的

    锚地袭来,没有渔人。男人怎么能不出征。你便挣脱了诱惑的温馨。你亲吻我裸露

    的胸膛然后你扭转身。让远方吹乱你蓬散的头发……我吻遍锚链上残留的血迹,咽

    下去,听那锚链的响声一串串滑下深海。女人真是永远的停泊之地吗?我问,这里

    只有四野,远处的狂涛,袭击着每一块黑色而宁静的礁石。你把我画得宁静,你想

    那样得到我。

    没有渔人。

    美人鱼在每一块海中的礁石上等待。

    你把我从松软的钢床上拉起,你发怒掀翻了桌上的所有酒杯,你想用利刃刺破

    你画了十几年的所有的画儿,你歇斯底里地狂吼,女人是所有仇恨的根源。

    我们从不曾吵嘴。

    这太甜的视野使人烦躁。

    当然渔人总在海上。喝酒……

    你说你如果决心永远泡在甜葡萄酒中,你我就他妈全完蛋了。

    那时候我忿忿逃离现场。我害怕承受会成为你的负担。我想我如果惧怕承受,

    我肯定就是无足轻重。我企盼你成为真正的渔人,跋涉大海,哪怕我看到了那吞噬

    着生命的狠毒的狂涛。

    如此的锚地像流泻着斑驳的血迹。

    后来你开始在墙的四壁上挂满了一张张一张张阴郁的画儿。许多的我,都是我,

    我被我所包笼。你说,这画儿一张也不卖。然后,你问我,懂什么是真正的旅程吗?

    我说,当然懂,渔人就意味了锚地。你说,好吧。就背起了行装。

    锚链真的不该生锈吗?

    你说你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着我。

    那我就试着找一找那片锚地,我对着他的背影说,我想弄懂什么才是真正的女

    人。

    结果,那个冬天的时辰来临,我们就终于找到了海,找到了荒凉中那片空旷的

    锚地,你把我紧搂在你灼热的臂膀中。

    你说你如此地出征又如此地害怕失去我。一样的狂热你发誓说一样的狂热,海

    上正有诱人的风暴。

    如此,我们在命定的那一刻就撕碎了温馨的以往。你把所有宁静的我留下,留

    下那个赤身裸体的灵魂护卫我。如此,你用全部的爱和概念把我押在你生命的赌注

    中,你说如果你做不成渔人,就意味着失去了永远的锚地,连老了之后,都不会有

    安息之处。如此你把锚链放下大海。在锚链的沉重滑动中。我一环环地吸吮着你遗

    留的全部血迹。然后仰起头,咽下去,我坚信就这样拥有了你。

    海风吹过来。

    我终于哭了,不相信未来,而你周身颤抖,脸色铁青,你说。这是最后的休息。

    爱情使人疯狂而疲惫,而心,则像一团荒芜的杂草。

    为此在黎明之前,你启程了。为着一个真正的生命一个灿烂的流程一片永恒的

    辉煌。而女人则被她自己的肖像所围困,铭记着每一个细微的瞬间,盼望着海上那

    赤身裸体的搏斗的男人。永远的盼望和等待,女人茫然视着远方,好像她真是那片

    温暖的锚地。冬季没有色泽,而女人的泪水却闪出凄艳的光茫,像一束哀婉的音符。

    我咳出肺管里的血。我觉得短暂的离别也漫长如世纪。我慢慢觉得心中没有了

    把握。我拚命撕扯着锚地残留的破渔网,来证明等待并不是一场虚妄的梦幻。

    海上起着风浪。

    海上降下了浓雾。

    海上掀起了风暴。

    海上传过来渔人诱人的叫声。

    海上鸣响起鸥鸟凄切的悲啼。

    海上……

    没有时辰再可以等待,我惧怕着,难道真就没有时辰再可以等待?

    我们是古老的《九歌》之子。我们选择的终于是伤残自己的方式。真诚的眼泪

    最后一次溢出,就结成了那串水晶般冰冻而透明的项链,劫走了那颗温热的心。所

    有的恶梦都有你在荒蛮的木船间奔走,一千次的焦虑都是怕失去。一个渔人毕竟永

    远将属于锚地,而一个男人会永久爱一个他深爱的女人哈?

    吞咽着最后的锚链的血。

    女人终于躺在了床上。她没有病,没有任何可以称做病的病,但是,她病了。

    日益的苍白和枯瘦下去,一如墙上的肖像中她手中的那一束凋零的野花。

    那时候,船队靠岸了,做短暂的停泊。木船被重新油过,女人们把沉重的锚链

    晒在温暖的海滩。

    四处找寻他。

    他已经成为渔人。

    他的生命将永久属于女人,属于锚地,而,终于……

    没有等待。生命不等待。晚钟早已经响起,。劫走了怕失去的恐惧,锚地是一

    片灿烂的野花。他肩负着星夜和行程,他疯狂诅咒大自然的没有信义,他扑倒在最

    后的停泊之地上,吸吮着女人留给他的最后的温馨。

    一个渔人的代价。

    我在遥远的地方终于听到了那“声真诚的呼唤。一个女人的故事静悄悄结束了,

    没有忧伤,也没有抱怨,只留下那幅宁静的肖像。如此他便将这最后的肖像,悬挂

    在田野,他对着那片空旷而温馨的锚地最后说,他如此创造了一个辉煌的女人。

    木版画

    悬挂着,还是把它藏起?那一天我这样问着你。

    一幅凝重的木版画。你把它送给我,你说,就这样滞留了瞬间……总要滞留的,

    不管你我,或者,凝固。凝固起那一缕昨日的忧郁,我终于记起,那一天我面对着

    你。

    那一刻也许并不辉煌,我在暗的光里注视着你。因为冷。或者是因为冷我用两

    条手臂抱紧了我的肩,或者,欲望正逃离,因为那美好的愿望。

    就因为不辉煌。

    也许就因为那并不辉煌,你这样用你的刀,就刻出了这幅深重的木版画。黑色

    的忧郁。作品第1号,你说,因为你我的故事刚开始。

    然后企盼着什么,又等待着什么?

    然后,黑色的忧郁像黑色的旋流,奔泻着吞噬从此的欢乐。

    不,那不是我。我这样对你说。我退着,退着阻挡着遮掩着,我说不,你来帮

    帮我。

    而你,坚硬的冷酷,像冰石不肯融化,唯有你,唯有这忧郁,你掷给我预言,

    那一刻,偏偏就被你逮住了,那么深色的那一刻。流血流泪。你说,那是本质。从

    此我不再敢妄说妄动,既然是终于在你木刻的版画上滞留,既然是你决心要执着于

    那个忧郁的瞬间。

    那神情。

    那个傍晚并不忧郁,而你把我隐进那个浓重的暗影中。半个脸滞留在永远的黑

    色里,而你用另一只忧伤的眼睛预言我。

    那一刻可能响起过忧伤的长笛。我执着长笛,不肯用其它的乐曲来替代。后来,

    海风似乎很强烈。所有的灯光亮起,我被高悬着在大海上摇荡,然后,我们奔赴天

    空,让自然融入永恒,记得住那一刻吗?而我们不懂。你说该有的就应该有。你又

    说你必得做你想做而愿做的事,你不管海上的风浪很大,不管会淹没,你不管天空

    会变得深重,不管牺牲和代价,你不管,甚至不管从此被黑色的忧郁追逐,你拿起

    了那个刻刀。

    悬挂,还是藏起来,那幅木刻的版画?夜独自到来的时候,也许在灯下,那一

    刀一刀的温情,正刻在我流血的肌肤上。忧郁的眼睛注视着你,而你就是那疼痛的

    前方。而前方总要逝去,就好像你总要逝去,那是冥冥的天意,不管你我,我听见

    你说,悬挂亦或藏起,那是你的事。而隐秘的罪恶是全体的,不管你我……

    于是,黑色的忧郁从此隐匿罪恶,我终于望着你远去不知你的明天。

    很久很久以后,像昨天的故事已退回到史前的远古;像木版上忧郁的我,已成

    为古石壁上的岩画。如果有后代。如果有所谓蓝色美丽的丝带。如果真的有人能偶

    然从废墟中找到这幅画……谁能猜出这个古老又古老的故事呢?谁?多少个世纪,

    让血流啊流,而往事依旧,疼痛依旧,情也依旧。

    把忧郁变成恼怒,把恼怒化做仇恨,把所有能撕毁的都撕毁,我不再懂温情,

    自从结识了他。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对他说了,我说你看,我们开始吵嘴了,玩儿着伤残的

    游戏,我们何苦我们莫如不当初我们原本不吵嘴。所有的代价我们都付出了我问你

    究竟什么叫依恋什么叫爱什么是末日是坟墓是眼泪和血,什么叫满心的伤痛?他到

    底没有回答我,只向前伸出两只手,紧抓住我的手,我猜他可能打算解释什么,但

    是我逃开了,我喊叫着我什么也不要听,不想听任何人的声音,然后,我输了,我

    紧靠在他的身边,我说连我也不再讲话,如果,真能有那个所谓宁静的瞬间。

    后来,他果然说他看到了鲜血,他无法解释什么是神秘的感应、他说刀刻在木

    版上的时候,他的手开始疼痛。他最后说,没有不疼痛的没有不沉重的没有不是黑

    色的,所以,他冷酷而又深刻。

    血便战栗着缓缓流出,无声无息。所有的清新,林间的鸟鸣,还有大海、小船

    和阳光,都退去了,退到一片浓重的黑暗里。爱永远是终局,从步入的那一天,就

    撒遍了仇恨的种子。当和谐被摧垮的那一天,我们找寻,哪怕微风哪怕最后的一抹

    金黄哪怕,鲜血淋淋。而只遗留黑色忧郁,作品唯有第一号。

    一幅木刻的版画。

    一份忧郁。

    一个女人。

    日后有一天当这女人老去,她将在这混沌的世界上,遗留下怎样的财富?没有

    财产,只遗留隐秘,而爱是精神爱是无形。终有一日,古老的木版画会显现出所有

    杀戮的原形,尽管,爱是精神爱是无形。然而你终于老去,风烛残年,连大海都不

    能证明,那刀刻的女人果真是你,那么,你青春时那疲惫那疯狂那孜孜以求的,又

    都是什么呢?

    他走下楼梯,在黑暗中,没有烛光。

    他把我揽过去,说怎么敢轻意承受。

    他又说木版画至少是一个方式,证明了完成,于是,在你的完成中,我哭了,

    我怕那证明,就像怕看到流出的血。

    当静夜翻卷着星辰,当大海疼痛着潮汐,当那个宁静的时刻,真的悄悄到来。

    不敢忘那个凝视的瞬间,你到底在所有的欢乐中找出了,找出了那一份黑色的

    忧郁。那么偶然。突然,你说,别动。请别动。让那个瞬间再长一点,再长……然

    后,海浪开始掀动,山谷发出回声,你吻着我,你说,就真的能放过这从未有过的

    时刻吗?那么急促。很大很大的涛声响起,就淹没了你的疑问,什么是永远?永远

    就是终止。

    结果,当你把忧郁留在了你的木版画上,永远就到来了。我们的生命终止,木

    版上留下刀痕,而慢慢,黑色升起来,就淹没了所有的凝望。

    忧伤的长笛再度响起。从此你走了,你的从此的远方。尽管你曾说,那忧郁的

    神情无处不在,追踪着你,尽管你真诚地这么说。

    让岁月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走。木版的画面上已经蒙满咸涩。凄凉的蛛丝正

    一天天缠绕,编织起一张迷濛的网。而木刻的颜色却变得越来越浓重。原以为,岁

    月会蚀掉整个的昨天;原以为,藏起了那一份忧郁,罪恶就不会存在。后来才知道,

    我错了,我们错了,我们的一切已无处不在,遗留着,和木刻的版画一道,直到尽

    头。

    再问就是问自己了,悬挂?还是把它藏起?

    连自己也不能回答,因为,你已经交付了你自己。

    落日余晖

    你一直默默宽容我的故事。

    在除夕的一个无雪的夜晚。

    这是个寂静的暖冬。

    我收到你的贺年卡。你的贺年卡说:金黄的余晖,总掩盖不住我对你的惦念。

    一丝温情浮动着。落日悬挂在枯树的枝权上,小河静静地流。

    你做的一切。

    你从此做的一切都使人感动。心就像遮盖一切的天顶。生命总发出叮咚的亲切

    响声。在那个深暗的无星的长夜里,你曾经耐心听我诉说。湖如一片无穷的诱惑,

    随时准备着吞噬准备着淹没。你陪我走在那条无尽的长廊上,廊柱正发出古怪而阴

    暗的响声。你走近我,抓紧我的肩膀,你对着我的耳畔说,记住。是的你说记住你

    必须记住,在远的地方,有一个朋友。我们没有故事。就尽够了。那一夜我们默默

    分手,从此接受你远方的注视从此,让你也经历我内心一切的流血和伤残。

    你说,外面飘起了薄雪花。你说你呆在一间大房子里就有了带着某种惬意的孤

    寂。你于是就想到了那辉煌的余阳想起了,另一个,你。

    我伤残着我自己同时就伤残着我。我恶作剧般有时故意把我推到那个罪恶的黑

    水中。我沉在那个恶浊浊的深潭里,向上看,我看见了无数看热闹的人们中那个伤

    痛的你。你血红的眼泪流淌,慢慢地,正滴进我也是血红的罪恶中。你眼见着我撕

    扯了我自己干净的灵魂,那么坦然,并在那灵魂上涂满日益的污秽。污秽越积越多,

    我终于向下沉落,不落的湖,为什么你不淹没?伸出手臂,我听见了你的救助。那

    么单调的深重和沉静,你走向崖边,走进深谷,你呼唤,说宁可用你的血洗去我满

    身的污痕。那么轻易?

    在你的温情中。

    后来你写过信来你说,一见到这金黄色的余晖,立即就觉得这该是你所需要的

    温暖,温暖。所以在除夕的那个无雪的夜晚,你选择了那个温暖寄来,让我依偎在

    那个远方的树的肩头上。我多想靠近你。砸碎海角天涯。我多想真的贴近你让我触

    到那个友情的本质。再美丽的献辞也不过是一纸空言,我为什么不能真的贴近你,

    在近的远方听你宽容我近的过失。

    爱已经是那么遥远那么不动声色。所剩的只有友情的温馨而你们触不到它们的

    真实。你如此生存在这样一个虚妄的世界中,以贺年卡的温暖麻木着所剩的生命和

    渴望。

    早已经失却了纯情和浪漫,当大海在一天的早晨由蓝变成了穿不透的灰。早已

    经麻木了温情的心,当几句美丽的赠言就足以慰藉了一个伤痛的灵魂。我或者永不

    诉说想念,只在远的眺望中,当夕阳西下,当残晖自愿将蓝天染上那层温暖的红,

    当天空传过来你的惦念,当友情悬挂在暖冬的枯权上,当小河静静地流淌。

    你终于坚信。

    我听到了迟暮的钟声,正鸣响在尖顶的钟楼上。天使从此生出善良的翅膀,人

    类从此通向终极的黄昏。你便是选择了这样的一个美丽黄昏,你便是让金色的余晖

    插上天使的翅膀,在飘散不去的诱人的神圣钟声里,停留。接受这友情,一如接爱

    圣洁的洗礼;你不曾知道……接受这哪怕是远的、无形的落日余晖,将会是一个怎

    样惨痛的欢乐。

    我终于深知,给我这温暖这欢乐的只能是你。你永不乞求于我永不索取。我相

    信唯有你能给我这般温暖的真实,我也相信唯有我在这默默的真实中能如接受洗礼

    般接受你这一份庄重的友情、我从此在我的床头就悬挂起了那一片金黄的落日的余

    晖。我想那该是一个支撑一个信念,哪怕是,有一天我不幸再度沉入深潭,也一定

    会被那一片金黄色的光辉救起。

    就这样我悄悄把你的温情当做了原则。就这样我悄悄在那一片温情的沉浸中变

    得坚强。就这样我悄悄收拾起破碎的信念,从此登上流血的祭台,向着天空和远的

    落日的余晖我愿,我愿以我的供奉换取一个英勇的新生。我愿赤身裸体,被切断美

    丽的头颅,我愿以不尽的鲜血清洗灵魂,让身躯永陈于远古的图腾中。

    够了吗我的朋友。如果你有感应,你该能听到这声音。生命筑造的永远是不朽

    的哀歌,或者我为你,或者你为我,或者,仅仅是为了一份友情的抗争。

    记住了那一片落日的余晖,很深很深的记忆,你说也是你的安慰;

    报答了那一片落日的温暖,很深很深的报答,我说那是我的支撑。

    慢慢,那余晖薄雾般散去。日复一日。大地变得潮湿,河水发出响声,暖冬过

    去,新生到来,明天降临……

    让我们铭记。

    黄昏的原则

    像流水向遥远的平静走去,永久。

    永久的爱。永久的宁静。没有尽头。黄昏如期抵达,带着,静悄悄来临的夜的

    黑暗与深沉。薄雾笼罩了一切,还有你,还有你那首凝重哀惋的歌。向着哪里?向

    着哪里?哪里?

    当长笛在黄昏的田野中响起。吹来了阵阵轻风。那一刻你要我听,你说,听到

    了吗?那才是个原则。黄昏的原则。”稍远的你。凝视。迷茫,像宁静的深夜墓地

    正凄沧飘荡你不懈的灵魂。英勇的呐喊。野草。野草凄凄。让暗夜悄悄降落,悄悄

    来临。

    你总是要我听。

    你总是要我听那一只孤独响起的长笛,那吹响的一首哀惋的短歌。谁在哭泣?

    那声音从四面向我们袭来,在这个黄昏,让悲凉的暮色统治,让田野聆听,无言的

    行板,你的沉静你的如歌的诉说。

    如果是,再没有语言。

    如果是,你我将永远相对无言。

    如果是,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回到零。

    零的终点。

    那么,沉默。静等那暮色的锁链,来锁住你流血的心,锁住你永无休止的倾诉

    吗?如果有一天能有一个未来,如果当我紧裹黑夜的翅膀,向你无言的心,走来;

    如果是当我触到了你的身体,触到了温热的血流,你会拒绝吗?拒绝一份爱。

    而黄昏。永久的黄昏。唯有永久的黄昏才能呜响起那一阵悠伤的长笛。最后的

    金黄消退,而黑色的浓雾从峡谷升起,结集着,聚拢而来。吞没。钟声响了。没有

    涛声。而月升起,灵魂升起,墓地摇曳着昨日的温馨。

    在山谷间,你可曾记得,我正投向你,投向你坚毅的胸怀,那个静寂的永恒。

    重温逝去的往事……

    如此地响起了。也如此地听到了。唱着暮色的凄怅,那一声声倾诉,汇进来。

    那长笛。那长笛终于开始诉说原则,你我神圣的黄昏。然后回到那个当初,我竟不

    敢去触你深藏的友情。我们等待时辰,等待着那爱和那拳拳的关切。

    那一刻我没有拒绝你。那一刻,让心贴紧,让灵魂燃起火热的风。从此盼望着,

    日日夜夜。像盼望永不再来的花期。静谧的时辰已经来临,而花期不再来。当春华

    秋实,当收获,默默,只剩下独自。是我独自走向原野。是我独自聆听自然,是我

    裹上薄暮,裹上黑暗,独自走向你的夜色和期待。期待,期待不复存在。

    只有黄昏。

    悠伤的歌缓缓永驻。深入你不安的肌肤。深入你等待的时刻。而结局是飘散。

    飘散,连同你自己。连同你一生一世的全部的渴望和温情……然后这样走向你。独

    自。然后就这样去赴你。既然是,黄昏已成为原则既然是,曾有过多少那无言。

    缓缓响起了,暮色的美丽诉说,爱已成为身后的永远,多谢这茫茫的宇宙,曾

    允许了一段多么飘渺的虚空的永存。黄昏是精神。我们便唱起了这暮色的歌。悲沧

    和苍凉。

    然而……

    黑夜不是尽头。

    太阳将如常地升起。这也是黄昏的原则。黄昏分离明亮与黑暗,黄昏让你我在

    哀伤中,相信明天。

    如此听着你的歌。如此得知你并不遥远。哪怕天边。哪怕尽头。哪怕隔世哪怕

    你的倾诉是从那寂静的暗夜里传来。而我听到你。时时刻刻。我听到你,听到你如

    歌的慢板,和你永恒的长笛。我与你相伴。我们信任黄昏。我们相伴走在近夜的黄

    昏中,看升起的星月停下来。在那个欲望的时辰,停下来,你抱紧我,让我期待天

    国的现实。你的头颅深埋在温热的海浪中,给予的一切,激情的一切,那一刻,我

    终于触到了你,你的心,触到了你流血的灵魂和臂膀。

    那么深沉的一份馈赠。那么永久的一份深情。

    让血从此向你抛洒。让黄昏的长笛永不背叛你固定的那一片圣土。哪怕一切的

    一切,都是虚无哪怕,一切的一切就是那使你深惧的沙漠中的“蜃影”。不是秋季。

    灵魂正青春。田野的火正燃烧着奔腾,向着流水的前方。而静寂。

    静寂的前夜我将默默牵记。手挽着手。鸣响的乐曲中,那一对午夜中悄悄行走

    的雪白的鸽。鸽的童话。那个美丽天使般舞蹈的小姑娘。明亮的黑色眼睛正走出风

    雨。黄昏只是最后的鲜血和夕阳。

    我留连忘返,驻足那个有你的往事;一切最终都属于我,而一切却已经属于你。

    当你远去。

    而黄昏又一次如期抵达。

    被遗忘的歌声再度响起,挟带着你逝去的一往情深。

    如此我披上神圣的夜,走进你的黄昏。如此我低声唱起独自的歌,走进你如血

    的夕阳和等待。你看到。你听到。远远的你。一切都在降临。

    缓缓地来了。

    响起了。

    我们的诉说,我们的流水,我们如歌的慢板。

    不会再遗忘。

    永不遗忘。

    终于,那个留给黑夜的黄昏的原则。

    你为什么不停留

    如果你留下。

    再不会有你的歌。期待已变成虚妄,而彼岸将永无抵达。梦海中翻卷着命定的

    船,而岁月,则蚀着爱情和疯狂,搏击。惟淬的一颗心,憔怀的焦虑。而你曾流星

    般划过。在黑的苍穹留下凄艳。那么美丽的一道闪光,那么透彻的照耀,那么深的

    关切,和,那唯一可以真正是称作爱的恐怖。我没有同你吵嘴。我只望星夜,只望

    你闪光的残痛。昨日的殒石已经血迹斑斑,而我热切反顾。不堪回首。我曾凝视那

    凄艳的光划过。我曾飞跑着追逐,追逐你燃烧起的你自己。美丽闪光。何等的惨痛。

    我不愿失去你,而你划过,就戳破了一颗温热的心。血流如注。血流从此如注,再

    不会有弥合的那一天。而你残酷逃掉。逃向大地。让冻土深埋你坚硬的头颅,深埋

    你破碎的肢体。当我走向你,当我捡起了那一块流血的石。

    昨日的殒石。

    如果你留下。

    或者是你错怪了我。我只顾写我自己的故事。我为冥顽的灵魂正披上送葬的黑

    纱。我杀死了我自己。在一个昨日的白天,在一个清晨一个黄昏,我痛哭伤残的短

    歌,我折断忧长的倾诉。没有诉说,我看见风正从窗外凶猛地刮过,然后是大雨倾

    盆。那田野的短歌不再响起,唱针满是锈迹,我哭了。殒石的雨降落。我并没有同

    你吵嘴,而你却走了,从天空划过。再没有你的消息。有人说你曾惨痛地伤残你自

    己。流血。闪着最后的凄艳,最后的光。然后,你就消失了。谁也都再不会找到你,

    而我正无言走向那块流血的石。

    昨日的星。

    你为什么不停留。

    夜在无言中来临。鲜血并不会闪出光彩。那殒石沉重。沉甸甸压住我的灵魂。

    如果是我错怪了你。你难道不能原凉我?那一刻我开始等待着时辰,等待着大地燃

    起熊熊的火。我想你最终会来临。我想肩头该扛得起一座深重的山。你曾经承受我

    英勇的爱。你曾经接过去,我的太多太多的给予。而大海的浪卷来,淹没了黑发。

    淹没着,并洗清满身的血迹。我们疼痛。我们被疼痛扭曲,挣脱着成涩的苦泪。风

    笛在海的尽头响起。哀婉而悠长。夕阳正悄悄坠落,带走昨日的光亮,不管我们疼

    痛。然后,如常的星夜到来。星云翻滚。而你正飞腾向远方的迷濛。你划过。你离

    去。你为什么不留下?为什么?

    今天的早晨。

    消褪的暗夜。

    我们没有吵嘴。不再听海浪的喘息,不再听疼痛的呻吟,不再听,消褪的暗夜

    不再听,你和我。就这样,捧满血的鲜花,就这样,走向那斑驳的锈迹。忘了昨日

    的时辰,忘了等待,忘了曾有过的,我和你。花瓣一片片坠落,铺满黄昏的枯寂。

    我问枝叉,你为什么不停留?风起了。没有回答。风起了就吹散了满地金黄的枯叶。

    追逐,追逐着岁月和以往,如果没有你。如果从来就没有你,可是,没有回声。风

    回旋着,而,没有回声。天上的流星早已殒落,你甚至不留下那凄冷的光艳。现实

    不等待。而精神的向往永存。痴迷着破碎。痴迷着英勇的坠落,一个多么温暖的原

    则,一个……可是,我们并没有吵嘴。如果忘记。

    如果忘记。

    如果能。

    忘记。

    雨后的那个夏季。我从田野走来。掀动起蝉翼般的翅膀,让透明的清风拂过,

    去寻找勇士的祭坛。如此地殒落竟等不到你来原谅我。如此地分手竟等不到你来宽

    恕我。我们原本没吵嘴。我们原本没故事。而风静静地固执地吹,像一首无尽的挽

    歌,像天堂的诗篇,像流水,像十字的小溪。而花期不再来。寂灭的,只是你不息

    的生命。我们默默。割断呼唤,使期待成为永久的追寻。我的哭泣。我的默默的盼

    望和思念。就在那个雨后的夏季,我从田野走来。用思念编织起神圣的花环,去赴

    那个庄重的仪式。再一次经受爱的洗礼。我深怀负疚的恐惧,深怀着辽远的大海和

    黎明。如果是月夜里群星洒落,就是为你洒落的不绝的心雨。如果是心在期待中破

    碎,就是为你堆积起一个永恒的祭台。为你筑造。为了你不灭的闪光和殒落。

    今夜的星。

    太阳还在升起。空气依旧清新。

    而你照耀。照耀着永存,照耀着,寂静的山林和墓地,照耀着我姗姗而来的脚

    步。不再有眼泪。不再有忧伤的凭吊。我只静披着你勇士的外衣。如此,只静等你

    瞒珊的灵魂。血依旧是鲜红的,像流血的石。没有悲伤。遍野的欢乐,而你从天边

    走来。大地掩埋了昨日的殒石,连血迹也掩埋,连伤痛也掩埋,连旧日的梦。而你

    紧抱我。风依旧轻轻吹来,吹来,吹来田野的清新和富饶,吹来往昔。掉进黑暗的,

    只是最后一支燃尽的蜡烛,而你的青春不灭,你悲壮的殒落不灭。有谁在唱歌?聆

    听那斑斑血迹。划过夜空。一颗流血的星。

    当夜风吹来,吹来……

    而你为什么不停留为什么?

    往事终究迷茫

    你还是打过来电话,你说何苦那么绝情。当黑夜降临的顷刻,电话铃如警钟般

    响起,提示你的激情。何苦那么绝情。我紧抓住你的疯狂。那一刻我全心震动,连

    指尖都在发抖,何苦打来电话?冰凉的心流淌着,诉说你迷茫的心弦,你烧烤着灼

    热,最后的瞬间我曾靠近你,为了分离,感受你烈火般的身躯正把我迟暮的灵魂烧

    化。

    你的声音遥远。

    有愤怒的涛声作证。

    我曾怎样对你说?还记得吗?在最后的一刻我走近你。为了最终的分别我起誓。

    我把我的手放在冰冷的心上,我说的没有证明,我只有心底的太热的誓言。

    为了什么?你固执地这样问着我。

    为了什么?我扭转你的脸,看你炽热的眼睛,为了,我此生这般看重你。远海

    的涛声起了,风起了,飘落的枯叶,起了,隐语般传递的温情,正被残败埋没,我

    曾经不敢看你的眼睛,甚至不敢走近你。太热的身躯正烧灼着,这一刻绝别的瞬间

    却已经到来。既然是那个最后,既然往事终究会遥远。当我把冰凉的手指,伸向你

    不安静的脸颊。当我触摸,我退缩了。我乞盼着什么?终于,我答应了你到那个寒

    冷而枯寂的空间,与你做最后的对峙。只是在最后的一个瞬间我终于决定了。因为

    我先决定了分手,决定把迷茫留给往事。

    当黑夜到来,寂静就变得一片苍白。骤然间的铃声充满恐怖,我心慌猜到了那

    是你,那是你,你一阵阵一阵阵响起,逼迫着分手的时辰。是的,你吻过我,你没

    有这样说。你已经吻过我了,可你没有这样说。我发疯呼喊,让吻高悬在冷的枯寂

    中;我乞求,让你我的故事永久飘散。

    你说难道你不懂?

    你说难道你真不懂?

    那个时辰你被日益的骚动搅扰着,你走出家门,沉入寂静而空旷的黑夜中。你

    让你的手触到了那个冰冷电话的键盘上。像一团火,你心颤抖。那么遥远,你不信

    那个吻,不信内心的狂烈,甚至不信誓言。如此,你等待。等待证明的那一刻。你

    让过了太阳。让过了田野的黄昏,让过了蓝天的星和前夜的喧嚣。你全让过了,为

    了证明,直到那个再不能让过的时辰,你终于拿起电话,触到了那声音,触到了那

    颗不曾冰冷的心。

    你听我说,毕竟,我们已不再年轻;

    还有,毕竟,还有更多比你我的心更为重要的事情;

    毕竟,或者有一天连星球也会毁灭……

    你发怒说,是的是的这我不管,我只是需要你,需要你别再为他人受难,需要

    帮助你,卸下那个十字架,需要你……

    连星球也会毁灭都不管?连他人的苦难也不管吗?如果不是为了分别,我不会,

    我不会决定那一个寂静的瞬间走近你。我走近你,向着你的头颅,我说,我决定,

    吻我吧。记得那一刻吗你紧抓住我慌乱的身体紧抓住我跳荡的心。你说好吧,哪怕

    是世界的末日哪怕是永久的伤残。那个命定的时辰你真的吻过我了,你不会忘,该

    不会忘,你承诺了那吻,就是承诺分离,承诺把热情永久滞留在往事的潮汐中。

    往事终究迷茫。

    这是我最后的乞盼。乞盼,让我们重新回归到行进的麻木的人流中,消失你和

    我。既然是,你接受了那最后的瞬间最后的吻;既然是,你答应了,做一次有分量

    的告别。

    别再搅我静谧的枯寂的夜。别再搅我流血的誓言。别再搅我不息的伤痛和零乱。

    别再让那警钟般的铃声响起,我们不期望。我们已做过无言的抗争,我们该承认那

    个爱的失败和终局,该承认恐怖承认正飘散而去的太热的身躯。

    我想你不会懂,你怎么会懂。就这样,我把你我的故事凝固了;就这样,让流

    血的心,永恒。我从此忘却以往,忘却你吻过的我每一个指尖。飘飘渺渺;淡淡泊

    泊。就像不堪回首的所有往事。记住你我同流血的时刻就是你我共同的意义,记住

    你我同远离的时刻就是你我共同的爱情和证明。

    这样我远离了惊恐的警钟和温情。没有了跳荡的心和烧灼,雨中,只留下一片

    悠远的美丽。一切热情的故事都将成为遥远,一个朋友说,分离是你毕生的主题,

    你于是只得命定地启程,启程,丢下你所有的爱情的惊慌和颤抖。

    这样行吗?我问远去的你。

    再不会让过太阳让过黄昏,也再不让过前夜的喧扰和繁乱。回忆将变得温馨,

    而苦痛成为意志,辉煌而透明的吻,终一去不返,哪怕是凄寂的心,从此只挨过漫

    漫无期。

    那遥远的斜阳

    她将一首永远的诗留下来。留给我。很多年以后,当我真的拥有了那所有的四

    季、那搂心铭骨的爱情、那能够任我随意安排挥洒的岁月,我便更是怀恋她。我不

    敢轻举妄动不敢将她遗落。难道真的是她……我亲爱的祖母给予了我那一切,那一

    切大地的诗篇吗?

    她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她。那是个寒冷的冬季。她愈加地削瘦。咳嗽。她昼

    夜盘腿坐在叔家烧着的土炕上。吃着药。最后的时辰她住在山区。有漫漫的大雪。

    她不再喝温热的酒。唯有叔和叔的女儿同她在一起。叔说,她走之前的清晨,一个

    骤然的瞬间,叔在一阵疼痛的心悸之后如断了生命的弦束般预感了死亡。随后便是

    茫茫的大雪。她似乎是断了人间的念想。她把死当作又一个美丽而神秘的故事来接

    受。来不及通知我们。那死之将至的徘徊。

    叔说她早就留下话说她不土葬。她说把她烧化之后就飘散了她。

    赴的是一片苍莽的平原。一望无际的我们的故乡。倘她的尸灰真飘洒至此,那

    平原的这暮色中一定也弥漫着她的精神。我和叔抱着她的骨灰盒回到老家。远的斜

    阳正缓缓从那远的地平线上沉落。于是,在那远的迷濛的背景中,便出现了她削瘦

    的矮小的亲切的影。我们走向她。那伸开的手臂。叔说,不是幻觉。

    很久不相信她已死去。仿佛她的气息和话语她轻柔的抚摸一直在身边缠绕。依

    稀的往事如浓的色彩,涂抹着今天与未来7切可见的情景。之于我她为什么无处不在?

    我时常想是不是她那亡失的身体中那不懈的灵魂,正悄悄汲附在我无依的生命中。

    我的亲爱的祖母。

    说起来她是我的先辈中最富光彩的一位。年轻的时候她从贫瘠之乡嫁到了我们

    这兴旺而古老的家族中,从此便把她的血脉汇进来。她死去的时候并不知我将把编

    织故事当作生命的方式并获得成功。她知道不知道实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后

    代,我们正在拥有她的光彩。

    那一切的大地的诗篇。

    她那时站在斜阳里。她的那件蓝色粗布的褡襟罩衫被晚风吹得飘荡。身后是金

    黄的麦田。那是个明媚的春季。米勒的画般的温暖的农妇,她总能遗留下无限的亲

    近。

    其实祖母不过是一个乡下的女人。她蹒跚着那双被裹的尖尖的小脚,每日里做

    着普通农家的家事。第一次见到她是为了避难。那时候父亲已被监禁在“牛棚”。

    当母亲千里迢迢把十二岁的我交给她的时候,她紧抱住我们哭了。她说回家来吧,

    咱再不回那个城市里受那个罪。从此我便跟上了她。跟着她尖尖的小脚去豆子地去

    拾柴禾去喂猪去赶集去拉响灶边那歌般的风箱。

    火光燃烧着照耀着。

    祖母不识字。她是个从没有上过学的乡下女人。她总是讲着平常的乡下的故事。

    那故事中主人公又常常是我们的祖先、亲人、她自己甚至包括我父亲。一切的扑朔

    迷离,那神示的结局。我被她迷着吸引着,到了很久很久她已经死去的日后,我才

    慢慢地发现了她原来具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和那么出色的编织故事的能力。她总是

    用家族的往事,先人的历史编织起无数的神秘;她又总是从那无限的神秘抽象出道

    理抽象出信仰与寄托。她说一个干冷的深秋的夜晚,父亲被狐狸追赶,那狐狸有两

    只小灯笼一样的亮眼睛,直到,她举着火把到荒郊野岭去寻找父亲,那狐狸才熄了

    眼中的灯笼,不再为父亲照亮夜路。她描述那一切。她将自然界的一切说成是有灵

    性的。她讲的故事是我所听到过的成千上万的故事中最令人难忘的。显然她有着她

    非凡的才华,而她的这才华所形成的境界,便成为了我毕生的追求。

    父亲和我都选择了写作的职业。

    总记得在那片荒茫的平原上,有一座铅灰色砖石砌起的教堂。她带我去膜拜过,

    因为几十年来,她一直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告诉我不管世界怎么变,唯有坚

    信天上的主。她跪拜于那座已被贴上封条的衰败的灰房子前,她说孩子你必得爱人。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爱就是永恒的忍耐。然后她便开始讲那段她自己的故事。她说早

    年间兵荒马乱。她被匪徒追逐,深夜里掉进一口深深的枯井。天上的星辰只依稀可

    见,没有人会找到她也不会听到她的呼喊。她说在任何人看来她已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她却坚信祈祷坚信忍耐中的奇迹。然后果然在她已奄奄一息的时辰。井口的枯藤

    骤然间青绿并自动缠绕起来,编成了一条拯救她的绳索。没有人知道她讲的是不是

    真实,但她想让人们相信天上的主是会显灵的。她说无论什么,你必须坚信一个念

    想。干是我从此坚信了她,坚信了我神秘的祖母。连同那一切的忍耐,那爱,还有

    所有不可更改的神灵与神话。

    后来很久不曾见她。只依稀记得她轻而飘浮的白发。很多年以后的那个初冬的

    雪期,我和叔抱着她的骨灰,想还是将她的骨灰埋葬在祖先的坟莹中。这样我们带

    着她踏上了归乡的旅途。我们穿越了那漫漫的冬季的平原。冬小麦将最后的青绿顽

    强覆盖着那就要上冻的大地。一切宁静。想厮守在骨灰盒中的祖母的灵魂一定感到

    了亲切与温馨,感到那已逝去的生命正在得到安息。

    我们知道祖母已有很多年远离她的故土。爷爷死后的岁月,她是颠沛流离轮流

    在儿女家度着日子。她住在我家的时候似乎已全然失却了她往昔的魅力。她已不再

    是那伸出臂膀时刻给予我们温暖的那个保护神,也不再讲她那些神秘而古怪的故事。

    她正在变得老而无能,孤独与忧伤。她终日默默盘腿坐在城市的木床上,她的眼睛

    变得黄而混浊,她望不见平原与麦田,连太阳都被遮挡在透明的玻璃窗外,闻不到

    乡野的气息。没有人知道那时的祖母在想些什么。她可能想回家,想重温那昔日说

    不尽的故事。

    祖母死得很枯寂很落寞。

    她一直坚守着,不将灵魂失落。

    直到我们带着她的尸灰历尽艰辛穿越了这一片苍莽的平原把她深埋进故土,她

    才悄悄地将那充满了想象的美丽的才华遗传了下来。给予了她的孙女。

    这样描述着昔日的歌。我的血脉中奔淌的是她的血她的精神已无处不在。那坟

    家一年一度被绿色的小麦覆盖。没有墓碑也没有永远的墓志铭。但是她被镌刻着。

    她将所有的往事弥漫,直到,那遥远的斜阳永远沉落。

    卢的太阳

    卢的晚年显得很寂寞,很苍凉。像一首太单调的挽歌。她置身在我们中间的时

    候,我们都觉出了她的老态。她或者自己不知,但那种风烛残年的感觉,确实正从

    她浑浊的眼睛里缓缓地溢出来。她坐在长长的餐桌的另一端,那么遥远,像隔着世

    纪。卢在我们漫无边际的闲聊中,昏昏欲睡。

    我透过长桌望着卢。我想起在一片雪的湖畔的那支随风摇曳的芦苇。它独立支

    撑着严酷的冬季,它已无哀伤,只留下在所有的太阳里闪光的勇气。我知道,我不

    希望看到卢已老到不能打起精神,不能控制自己,我在我心的深处感到了不安与不

    堪,还有,那种浅浅的哀伤,卢为什么已不再是那个伟岸的卢?

    与卢再度相逢竟隔了整整三十年。

    他们说,来好吗?我们找到了卢,她说她就想见见你。

    卢?你们是说卢吗?我们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卢还记得你。

    可是卢有那么多的学生。

    卢确实记得你。

    可我们同卢分手的时候只有八岁……

    原以为去见小学一年级的老师时,是应该带上鲜花的。我确实这样想过,这想

    法可能有些浪漫,但只有这样坚持着浪漫,我想也许才是对卢的一种真诚的热爱与

    崇敬,也是对我们童年的纪念与尊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推门走进卢的家

    时,带去的竟是那些我拽也拽不动的各式各样的水果。

    是卢打开的门。就在那一瞬间,我不知我是不是会使卢很失望,卢在黑影中显

    得依然伟岸,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看得出她想拥抱我,像小时候那样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费力接过了我手中的水果。

    浪漫在不知不觉中被实际所替代,门外飘着美丽的薄雪花,又是那支独立支持

    的风中的芦苇,卢,她透过老花眼镜审视着我。

    是的是我,我用我的冰凉的手抓紧卢枯瘦的手。

    是的是我,我看见卢的眼泪在滞重的镜片后面无声地聚集着,然后掉下来……

    我们将漫漫的三十年岁月一步跨过,我对卢说,我始终不忘你,总记得那个晚

    上,你不让我回家,你批评我,你也流着泪……

    卢的房间像她的服饰一样简单而朴素。一只木床、一个书架、一张写字台,还

    有屋中央的一个火炉。书桌上摆放着一张镶嵌在黑色镜框中的男人的照片,我没有

    去问卢,但却深知了一切:有人先走了,丢下了孤单的卢。

    大家都说,卢在我们的生活中很重要。因为她是最先给我们知识的那个人。大

    家还说,卢是很持重的那种人,她一直非常严厉地教育和管理着我们,在我们中间

    几乎没有人听到过卢的表扬。于是,我们都曾怨恨过她,直到一年之后,她突然调

    走了,调去了别的学校。直到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卢不再来上课、卢聚然从我们

    的童年生活中消失,是一件多么让孩子们难过的事。

    然后三十年过去,我们竟然找到了卢,找到了这个白发苍苍的坐在我们中间的

    像老祖母一样的卢。

    没有鲜花。卢在长桌的那一端好像真的睡熟了,她的脸宁静安详,无欲无求。

    那么卢……

    我想卢一定是听到了我轻轻的呼唤,她突然间抬起头,她说,她退休也已经十

    年了。这十年里,她读书,她练字,她本以为她可以这样了此残生,但是,不,没

    有,卢说她始终觉得生活中缺少什么,直到有一天一位邻居把他们的孩子送过来,

    请卢为他补习。卢说,教着那个孩子,她才觉出来充实,觉出自己并不老,还有用,

    所以卢说,我想筹办一个私人小学,我还应当对更多的孩子负责,这是我的使命,

    也是我的天职,你们说,我能做到吗?

    卢缓缓而郑重地环视我们。卢把她苍老而充满自信的目光停留在我们每一个人

    的脸上,就像小时候,她在课堂上突然对我们提问。

    我们面面相觑。我们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说她一定能行,或者说她确实

    已老,应当罢手?

    卢在等待着我们。

    而我们不忍真诚,却也不敢虚伪,因为我们所面对的是卢的信念和悬持着这信

    念的卢的生命。

    你们为什么不回答我?就那么困难吗?你们是我的学生你们应当理解我,除了

    教书我这有生之年已别无他求……

    但是卢……我知道那个终于在沉寂中举起酒杯站起来讲话的人是我。因我满怀

    着对卢的热爱与关切,不忍让她像湖畔的那只芦苇一样独自在沉默中挣扎。是的,

    卢是你从小教给我们要做诚实的孩子,不说假话哪怕是善良的谎言,那么,卢无论

    你怎样热爱你神圣的职业无论你怎样深怀着对孩子的爱,从头开始对于你来说都实

    在是太艰辛了……卢,我们知道,这是个非常非常美好的理想……

    你坐下吧,我知道了,你是想说,那一切对我来说只是个梦。不,你们不必再

    解释了,把酒喝下去吧。卢用非常温和的目光看着我,卢说,其实我从小就看重你。

    然后是告别。

    离开卢的时候想哭。最后抓住卢的手说了梦就是太阳一类的话,想以此安慰卢

    的心。卢说梦当然是太阳,你们离开,白天也就结束了,然后才会有梦,那么梦醒

    了呢?就又会有太阳,你们就是我的太阳,所以希望你们再来,好吗?

    那风中的芦苇,那独立支撑的爱。

    卢把自己怆然留下,留在她黄昏的梦境中。

    为了送别

    就单单是为了送别。

    无论谁。

    无论谁的无声的背影。

    决定离开的时候,刚好是一个黄昏。决定了,就不能停留,哪怕一切,还来得

    及改变。总有落日。也总有,你默默的目光。我于是艰忍启程,终于在一个无声的

    暮色中,走进那个空旷的机场。

    空荡荡的候机大厅,空荡荡的心。

    那么顺利,就通过了所有检验的哨卡,那么顺利,我就突然被投掷在一个那么

    陌生的空旷中。

    没有音乐。没有你的目光。连喧哗也没有,也没有……我曾经四处找寻……也

    没有可以送别的那个人。一我就是那个旅人。我就是那个背影,而你在哪儿?哪怕

    是最后的告别最后的,挥起手臂,在残阳里,你或者已经离开了,朝着,和我相反

    的方向。

    什么也没有,连哭声也没有。空荡荡的候机大厅里,到处是座位,但到处的座

    位上都没有人,离别的那个人,只是你,你自己,这是一个星期天。这个星期天也

    许本该是充满了温馨,不敢多想的温暖,遍布着满身的荆棘。终于我要孤零零,一

    个人,离开,在这浓重的暮色中,向着一个目标。

    在风中登上弦梯,你怎么不来道别?

    你只好不去坐那一排排空荡荡的软椅。我不知那座位在预示着怎样的危险。既

    然是,很不想告别既然是,我在这个星期天孤零零来到了机场。我缓步走向那巨大

    而宽敞的玻璃窗,我自信我看到了宇宙,也就是看到了那正在沉落的太阳。

    多么美好太阳。

    太阳是苍茫时分的太阳太阳是孤独的红。

    你说,太阳是一切。

    哪怕一切,我只得告诉你,哪怕一切你的太阳也终究要沉没。

    太阳落山的时候,凡·高在寻找最后的黄色,那样的一抹;要去寻找。

    你于是转身离开了我。没有迟疑。我甚至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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