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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从无脂胭色\风华偏是秀眉长
019 寸芒
才过拂晓时分,大臣们就已然多半得到消息,月林竟然杀父拭君阴谋篡位!这还了得!不过总算皇帝平安无事!听到传言的柱国公早早就来到宫中,又叫来统领护军细细询问,那护军自然挑些大家都知道的说了,不过光是这些也已经把个柱国公气的袖袍发抖,脸孔涨地红紫,哑声叫嚷“这还得了!”
他愤怒地和谦相等人一合计,便决定今日早朝要力求皇帝对月府上下施以极刑,不立威不足以服众,皇帝虽然病着,可他柱国公还活着呢!居然有人敢密谋如此大的祸事,真当他们武家没人不成?
可谁想到,即使是病中也从来不缺早朝的皇帝,今日居然缺席了,内廷来报,说的是皇帝偶染风寒,将一切朝政事宜交由柱国公打理。
群臣心戚戚然地望着柱国公,他打从听到皇上生病那伙儿就火急火燎地奔进内宫去了,这会儿出来也不多话,只是一味的叹息摇头,急煞旁人,穷追猛问下,他才勉强作答,皇上确有不适,不过九成九怕是心病。群臣面面相觑,也都暗叹息,兄弟相残,任是谁也很难坦然面对一切吧。只是身为皇帝,心肠如此柔弱,这位月王果然是连慧后的十分之一都未有承继啊。
而皇帝的心病自然与他们揣测的并不相同,此时白韶卿就在月重锦的屋里,将一切如实相告,月重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想不到归根结底,这一切竟是因我,”白韶卿喃喃而语,已经分不清是说给他听还是她自已的嗌语“我如今已算是为父报仇,接下来也只想寻得小六穆遥他们,从此远离这一切纷争,过安静的日子而已……昨夜我将过去从头细想,看这些年所经历的每件事,本想理出一个头绪,却是更增迷茫……我只是一个无勇无谋的弱女子而已,连为父报仇都无法安心地让仇家无辜人受累,天下?那岂不是一个笑话吗?思来想去,也许师……玄慎子他是柏姓的后人,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他的仇恨,若是如此……走到这一步,我应该也算是已经为他做了不少吧。”
她的眼神悠悠然地,看似在笑,实则却是伤恸欲死“如今楚胜对我依旧有执念,也许他还在盘算着怎样向秦国查明我的‘死因’,秦嘲风……最近听闻他与秦护国公处处争峰相对,失去护国公的支持,他无疑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还有你……”她转向他,眼中流露哀怨自责“对不起,我所能做的只是对你说这三个字而已了。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林夙的医术精湛,会治好你的。唉!这么说来,四国之中,我竟已祸害了三国的国君……”说着她摇头苦笑,目光转向窗外,今日天色晴好,放眼望去,能看到极远。
而她的视线所及,却觉眼前总似迷蒙一片,不由得轻叹道:“还有个纪国,不管玄慎子做什么打算,我一定要摆脱他的束缚,明的暗的地受制,都得避免才行。如今,既然月林已死,此事应当就此了断,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月重锦的眼神顿时一黯,白韶卿回过头来:“我想明日就将这身份还你,离开的办法,我会小心考虑,你只需好好呆在乾宁殿就好,林夙会留在这里到你痊愈为止……你要多加保重……向山圣女,是个可笑之极的存在,别再将她放在心上了。”她说完话,又陪着他静坐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月重锦依旧坐着,看她转过身去,瘦削地背影渐行渐远,他的手指曲张开来,像要朝前伸出,这时耳边响起李富的隐约地脚步声,他的动作立刻赫然停止了。
白韶卿回宫不久,便听闻林御医求见,刚撤下宫女太监,林御医就快步进来,看她安然无恙,老御医喜极而泣:“皇上……没想到是他,皇上受苦了。”
白韶卿伸手扶他起来,脸上竟一改平日面对群臣时的呆滞迷茫,吐字清晰,又哪有半分呆傻的样子:“林御医快快请起,这一次若是没你相助,朕怎么可能瞒着大家这么久,也没办法找出真凶,真是多亏了您老。”
林御医抹泪道:“皇上说这话折杀老臣了。皇上装病寻找真凶,是何等的大智大勇,老臣只恨自己无用,帮不到皇上更多,让皇上亲自历险。这狼子野心的人……皇上绝不能轻饶了他……”
白韶卿扶起他来:“此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林御医老泪纵横,点头道:“如今真相大白,皇上是不是准备将装病之事告之柱国公他们……他们若是知道皇上没病,不知得多欢喜呢。”
白韶卿道:“这几日朕心里烦的很,过些时候再说吧。”
林御医立刻明白了,忍不住又有些哽咽,白韶卿又说了会让他宽心的话,再道:“朕近日来总会时常头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儿就算了,明天你过来给朕诊诊脉吧。”林御医一听大急“皇上,容老臣现在就诊吧。”白韶卿摇头道:“还有一堆事等着要办呢,明日吧。”林御医这才不得不答应了,退了下去。
白韶卿安排好这边,便叫来林夙,详细问了月重锦的病情,听林夙说的极有把握,她也就安心了些,顺便提了提自己的事,林夙听后倒没有太大的惊讶之色,只是神情有些落寞,随即又有一点像是喜悦的神色掠过眼眸,很快又收敛眼底。
白韶卿淡淡看他一眼,便自去寻李富商议离开的事宜,如今在宫中好歹也待了好些日子,只要稍加安排,要离开皇宫不算什么难题了,李富听她说要走,也是欢喜不尽,一定下计划,立刻飞奔着准备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这一夜,白韶卿便是坐等天明,看重重宫阙外的天色一点一点放出光芒,染得高墙红瓦一片斑斓。她轻轻叹气,正在起身换衣服,李富忽然匆匆赶来,脸色发白道:“小锦他……忽然没有气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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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坚持
白韶卿大惊失色,带着李富冲入后宫里,果然见到月重锦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一旁林夙正在给他灌药,在碗药足足灌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勉强灌入三分之二,林夙灌完药又给他切脉,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气道:“回过来了。”
白韶卿上前握住月重锦的手,虽然依旧冰冷,好在伏在他胸口时能听到缓缓地心跳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富子双唇颤抖“一早给他换衣服时就发现叫不醒他……”
“你……我不是让你一直贴身看着他的么?”
“你不要着急,也别怪小富子了,是他擅自把我给他准备的药丸一次全吃光了才会引起心窒的。”林夙道。
“那是什么药?”
“是我进日配出的药丸,每日按量服用,能够助他调理气息,尽早恢复的。可是这药属虎狼性,他体质又弱,虚不进补,我一再叮嘱每天只能吃一丸的……哪知他一古脑儿全给吃了!”
“他为什么吃……”白韶卿问到一半,忽然若有所悟地转头看着月重锦惨无人色的面容,好一会才道:“他近来恢复了多少?”
“这个还不好说,虽然体内的毒这些日子总算是清了,可是毒性在他体内停留太长,对他的身体还是有一定的损伤,所以……要恢复还得慢慢调理才行。”
“李富,他最近可有识得或是记得什么事的迹象么?”
李富听她问起,忙道:“他本来话就不多,不过自入宫后,很少跟我绊嘴倒是真的……总是一个人坐着,我有时也觉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
白韶卿黯然垂头,握着他手,却不再说话。一旁李富便向林夙示意,都悄悄退下了。
白韶卿只是安静地坐在榻旁,始终注视着他的脸庞一言不发,许久,乾宁宫的太监来请,她才不得不离开。
回到乾宁宫,果然是林御医早早地就在这里等候,看她面色发白,老御医就要上前诊脉,白韶卿本来是安排他今日帮月重锦确定身份来的,此时自然用不了他,再三表示自己没事,这才将他打发了。
早朝时,群臣果然提出了要将月府满门抄斩的奏折,月皇派经此一事,更是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白韶卿虽没心情打理这些,却也不愿意月家人无辜受罪,有心想就此罢手,可柱国公和谦相等人已经看出了她的犹豫不决,个顶个的发表措词激烈的演讲,要求严惩,以正法纪,一时间群情激昂。白韶卿无奈,只得将此事交由柱国公处理,自己则早早地退下朝来,陪在月重锦身边。
好在林夙的药确实有些作用,月重锦的脸色虽然还是没有血色,却也不像早晨见到的那般模样了,白韶卿一直守在榻边,林夙来回跑了几趟,都看她一动不动,便道:“你也去歇着吧,我再给他调理调理,醒了就没事了。”白韶卿应了一声,却没挪地方,林夙本来要去配药的,看她这情形,他也不走了,索性就在榻的另一边坐下,沉着脸看着她。
看了好一会,她竟全无知觉。林夙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拉着她手,硬生生将她扯出了里屋,白韶卿这才有些惊觉,被他拉到了隔壁的一间小屋里“你这是作什么?”她看着眼前气喘吁吁地林夙问道。
林夙瞪着她好一会,才道:“你是在内疚么?”
白韶卿一愣:“是。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林夙倒似没想到她能这么坦然,注视了她片刻,才道:“既然内疚,留下来不就是了。”只是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咬牙切齿地味道。白韶卿不免抬头看他一眼:“我会留下来,待他痊愈后离开。”说罢她便转身,想要推门走出,哪知林夙忽然迈步挡住了她的方向,沉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神色有点阴晴不定,两只眼睛死死定在她脸上,又是咬牙般地语气:“你昨天跟他说了要走,他就把那些药丸吞了,改日你又要走时,他再寻死觅活的,你待怎样?”
白韶卿猛然别过头看他,他目光中闪动着陌生地光芒“难道不是吗?他就是这么软弱的一个男人,难道你要被自己的良心受制,留在他身边么?”说着他向前一步,几乎贴到她面前“你根本勿须内疚,要让他停止对向山圣女的觊觎,唯一的法子是离开他,永远也不要让他遇见……就如同你离开秦嘲风一样,当日你能做到果断离开,今日却不得不留下来,并不是因为他比秦嘲风重要,而是因为你那该死的良心。韶卿……”
白韶卿忽然浑身一颤,他眼中有什么东西让她蓦地觉得有些畏缩,他的嗓音变的有些奇怪,压的极低:“这世上再没有比我知你更深的人,跟我回楚国。我们立刻就走,什么秦王月王,都让他们滚的远远的。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安宁的日子。”他的眼睛在她面前徒然变大,重重的呼吸直扑到她脸上来,白韶卿愣怔地看着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韶卿……”自喉咙深处发出极低极低地一声呻吟,他朝她更加贴近过来,白韶卿虽有些恍惚,却也凭着直觉一把推开他“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我没在胡说。不管是秦嘲风还是月重锦他们都只是贪恋你的美色,可是我不一样……我没见过,永远看不到也没关系,我要的是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他眼睛透出微红,竟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抱住,粗重的声音近在耳边“跟我走,韶卿,跟我走吧……快答应我……”
他几乎是用尽一切力气紧紧困住她,白韶卿挣扎不开,不得不运起内劲,双手外分,趁他手臂松动一刹那,人已朝一旁斜退出去“林夙!你疯了么!你不是……还有个一直在寻找的女子么?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林夙不闻不语呆呆站着,好一会才转过脸来看着她,苍白地脸颊上竟慢慢爬上一丝笑容,他的声音苦涩,但字字清晰:“你果真要留下来?”
“是。”
林夙点了点头,无比黯然地朝门边走去,手碰到门时,轻声道:“曾有人说我的勇气不值一文,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说罢苦笑着走了出去,沉重地脚步声渐渐远去,一旁李富探进个头来,迟疑地问道:“……皇上,你没事吧?小锦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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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回朝
白韶卿听到这事,立刻将方才的困扰放下,随他到里屋,不过月重锦也只是醒了一会,眼睛也没睁开,只是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片刻,又朦胧睡去了,白韶卿在一旁守候着,却因为林夙之事更加心乱如麻。
林夙垂头走回自己所住的御医馆,一边的小童正在盯着药炉,看他进来,忙起身行礼,他也没有知觉,只是独自回到医馆后面自己住的小屋里,呆呆出神。
就在此时,垂着帘子的里屋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林夙浑身一颠,触电般转过头去,脚却迈不出一步,只得喃喃道“师傅。”
“你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让她离开?”
“事起突然……我……”
“好了,你明日回楚吧。”
林夙急道:“为什么?”说着话人已蹿出去掀开帘子,可屋里却是空无一人,他正四下环顾,那声音又转至窗外响起:“好好管住你的私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夙急道:“是他忽然改了吃药的份量,阻碍了师傅的计划,我才不得不另想办法让她离开……”
“住口!”那低的如同耳语,却依旧语气森然“她不是你能动的人,起码……在你成为楚王之前,不行!好好管住你自己,不要逼我弃子。”
林夙呆愣在原地,吐气一般点头应“是”,周围回复安宁,就像方才那人根本没有来过,他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开始机械化地动手将桌上的药物之类整理起来。
第二日早朝下来,白韶卿远远看见李富等在宫外,顿时上前问道:“是他出事了?”
哪知李富摇头道:“他好好的,是林大夫走了,他留了药,什么话也没有就走了。”
白韶卿一愣,随即想起昨日他异样的举动,脸上微现一抹绯红,向李富详细询问了他留下的药物,知道他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才走的,心里不由得又微有歉意,正在发愣,只听李富轻咳了一声,身后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定神回头,见正是柱国公,便笑称“舅舅。”
柱国公笑道:“下次不能再这么叫了,私下里,只有咱们两人时,才能这么称呼,记住了么?”
白韶卿点了点头,柱国公满脸慈爱地笑道:“今日听到奏报了吧,你柳叔叔就要回朝了,他戎边多年,保家为国,这一趟,又是得知你失而复回,必定十分欢喜。”看她眼神迷茫,忙解释:“柳承源呀。你可能也不记得了,没事,回头我让人送些卷宗去你宫里,看一看就是了。”
白韶卿笑着点头答应了,其实这个柳承源她倒是早就在卷宗上见过此人名字了,这人和柱国公一样,也是三朝元老,可谓武慧后手下培养出来的一名悍将,跟着慧后亲征多年,月国大名鼎鼎的铁军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又因他和柱国公是亲家,这一文一武,向来交情甚好。
白韶卿回宫,先去探看了月重锦,听李富详细说了他今日的情形,确定他的病情没有变坏的症状,这才放心回宫去看当日的卷宗奏折。
在月国转眼两月有余,她已经看了包括月国开国始帝至今的所有皇室卷宗,在对月国群臣多了一分了解的同时,却也始终没有找到有关月重锦的那个“叔叔”玄慎子的任何蛛丝马迹。
月重锦的父亲排行老二,在重锦八岁时就病死了,老大在当年夺嫡之争中死亡,老三月南湘则是新死。这三人之中,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卷宗上记载极少的那位老大,也就是当年的太子月凤汐。他在十七岁时病死,他一死,月重锦的父亲,当时十五岁的月凤银便被立为太子,月凤汐的死十分忽然“暴病而亡”!死的极为奇巧,实在是有被人阴谋夺太子位之嫌。因此说此人隐名埋姓图谋他日复仇,倒也说的过去,唯一的破绽,就是这月凤汐若是真的在世,最大也应该只近五十,绝不是玄慎子鹤发童颜的样子。只是这里面有没有易容的成份,白韶卿自从见识了李富和林夙的易容手段,倒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能。
不过,如果玄慎子真的就是月凤汐,那么他为什么不在月凤银在世,或是武慧后在世时复仇呢?那样岂不是手刃仇人的感觉更好,而却偏偏要等到月重锦上位呢?何况白韶卿想到齐云开当日所说的陈年旧事,那个出现在楚帝祖庙外妖言惑众,导致他们白家最终悲惨结局的老道人,究竟是凭什么说那样的话呢?
白韶卿只觉一头雾水,现在月重锦病情不稳,她也无法离开,既然林夙留下药并说明了他会渐渐好转的事实,她也就决定慢慢恢复,一直假装呆傻,究竟不是长久之计。只有慢慢恢复,能在月重锦复元之前,尽已所能帮着做一些事,也能让自己心安一些。
如此又过了十日左右,柳承源终于回京了。
这日早朝,便明显有些与往常不同的气氛,众人都有些兴高采烈,虽然柳承源不是凯旋而只是诉职来京,可群臣还是有好些喜形于色,看来此人在朝中极具威望,白韶卿不由得也有些紧张。
过了片刻,便听太监召兵部尚书,一等勇国候柳承源觐见,过不多时,便见一个一身银甲,配以黑色战袍的彪形大汉大步进入殿堂,叩首三呼万岁,也是声若雷鸣。
白韶卿细细打量他,只见此人五十开外,一把垂到胸口的胡须却是白多黑少,脸颊上双目炯炯,皱纹却也遍布眼角额头,想来他在边界守卫,风霜雨露,因而显的格外苍老。
柳承源起身后,便仰头细细打量白韶卿,双目中流光闪闪,又是欣喜又是焦急地关切之色表露无遗。白韶卿自然不能多说,只是保持点头微笑,由一旁柱国公便代为慰问,柳承源一一作答,和群臣拱手行礼时,也是和颜悦色,态度诚恳,毫无娇纵之色。
当时便由柱国公出面,代皇帝宴请柳承源,接风洗尘,白韶卿也只是向征般的在席片刻,便顾自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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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惊变
柳承源此次回京,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觐见述职完毕很快就要离京,因此朝中一班老臣抢着挨个宴请之后,再次进宫觐见,已是差不多十日之后了。
白韶卿和往常一样,面带笑容地坐在首座,柳承源坐在下首。这里是乾宁宫,今日柳承源是独自进宫面圣,即没有柱国公相陪,白韶卿自然是只会笑不会说的,多半时候都是柳承源在说,她听而已。
柳承源闲聊似地说起一些边关的军情,神情间却是在留神细细打量着她,或许是与他的武将的身份有关,平日柱国公等人注视她的目光从来都是温和柔软地,唯独眼前这大将军看她的眼中却总是有些让她惊心胆战,她不得不做出比平日更为呆滞迷茫地神色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皇上,臣过几日就要离京了,在走之前,想将京中的铁卫检验一番,若是皇上能亲自前往巡视,士气必定大增,皇上意下如何?”
铁卫?武后治下的铁军么?白韶卿兴致大增,却依旧装傻:“巡视?”
柳承源嘴角带笑,耐心解释:“就是臣陪着皇上去见一些兵,好玩着呢。”
“好呀,我们走吧。”皇帝看样子很是高兴,立刻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柳承源大手一挥,已经一把将他拉住,笑道:“不是现在呀皇上,明天,明天臣来接您,”白韶卿转过头,对着这张大脸一脸天真地点头微笑,可心里却忽然微微发冷,因为靠的太近,她忽然自柳承源的眼中看到一股杀气。
这人,要杀她!不,这人要杀的是月重锦,不,他是要谋反!
白韶卿一个激淋,逼地自己冷静下来,欢快地叫嚷道:“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明天你一定要来接我。”
柳承源依旧没放开她手,只是笑道:“就怕柱国公他们不乐意让皇上去玩。”
“那怎么办?我要去呀。”白韶卿瞪着眼睛。
“臣带皇上悄悄出去?好么?”柳承源靠近一些,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眯了起来,透出些许微光。
“好的好的。”白韶卿用力点头,感觉他的视线还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收回手去,告退离开。
她呆呆看着他的背景在眼前消失,才慢慢挪回原位,这么会功夫,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浸的她地心,又湿又冷。
柳承源!兵部尚书,一等勇国候,他居然,要反!
这人和月林不同,月林无勇无谋,不过是一个享惯了荣华富贵地公子哥,虚荣心受到一时的挑唆才会糊涂行事。
可是柳承源不同,他长年征战,必定心思细密,布控防范对他而言,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小事,而更为致命的,是他有兵!他既然要反,必定不是独自来京的,想必此时此刻,他的军队已经渐渐逼近京城,只等他一声号令了。而据白韶卿目前所知的,柳承源守在月纪交界之处,因为秦攻月国,六次借纪,因此这个位置的防护比月楚边界强,足有十二万人。不过柳承源应该不会将队伍连根拔起,他想自己做皇帝,也要做好防秦的措施,就算他只带一半兵力回京,那也是六万。
白韶卿沉沉坐着,努力回想平日听到看到的点滴,护卫京畿的有御前护卫加上御林军大约一万三千人,九门提督叶坤有二万人。叶坤不是外戚,他的人能为月王尽忠,却也一样能为柳承源所用,此时此刻,真正能够一心在自己这边的,只怕只有御林军和这帮外戚,柳承源要带自己悄悄出宫,就是防着御林军,由此可见御林军暂时还在自己这边,而月重锦一倒,那些外戚的地位也会随之土崩瓦解,因此他们也是自己人。
再想,楚月交界的守将董成林有七万兵马,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若从周边州郡调派,一是极可能打草惊蛇,此时此刻唯一的空隙,就是柳承源认为月重锦不但失了记忆还变成了呆傻之人,这是绝不能让他发现的秘密。其二,柳承源要反,大军压界,从南过来的一路州郡却丝毫动静也没传出,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柳承源已经买通了此条路径上的官员,也就是说,月国的半壁江山,已尽落他手!
可是此时此刻怎么才能悄悄通知出去呢?通知谁?柱国公还是谦相?这两个都是文臣,且不说他们对柳承源深信不疑,就算他们相信了,难道拉出家将护院来打不成?不行。白韶卿皱紧眉头,将这个想法按捺下去。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柳承源的话来,铁卫!对呀,京中还有八千铁卫,这些人不归御林军管,他们驻扎在城西,单立大营,占着京城五分之一的位置。铁军守京,是自慧后以来一直坚持地驻守大军,尽管这近一万人住在京城,时有争议,可是十数年来,从未允许铁军外置。
只不过,白韶卿也同时想到,月重锦并不重视他们,这些年恐怕也有过不少摩擦隔阂,而且柳承源邀请自己参加铁军的巡视,极有可能铁军已经归其所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引得她一阵心悸,可转念又稍为平复。柳承源长年驻守在外,而铁军在京,柳承源的大军保卫边界,铁军却是护京,算得上各施其职。虽然柳承源带兵入京,肯定和铁卫有过交待,但这只队伍也可能因同样的问题而被他忽略,铁军不受月王重视,这些年无所事事,滋生不满。那柳承源会不会因此略为忽略他们的存在,等他大军压界时,铁军自己也势随风转,偏向他好武战勇的一边呢?
白韶卿双手不由自地握紧拳头,此时此刻,别无他路了,定要以身涉险,去铁军探个虚实,如果铁军和柳承源已经达成共识,那么月京难守,她就要想办法带月重锦离开,图谋再举,如果铁军是站在月重锦这一边的,这一战,或许还有四分机会!
攘外必先安内!
主意拿定,白韶卿也就定下神来,立刻转身朝后宫走去,她要去找小富子,将此事告之,此时此刻,李富,已经是唯一能为她分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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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试探
第二日早朝,白韶卿就格外留意柳承源,并不时地装出难耐地表情看着他,挤眉弄眼地极尽傻态,柳承源目光扫到,总是微笑摇头,白韶卿这才不得不安静下来,却嘟起了嘴,一脸不满。
好不容易早朝散了,白韶卿立刻往侧殿里跑,等的着急,一直在殿里走来走去,隔了好一会,才见柳承源慢慢踱来,她迎上去一拉他手“我们走吧。”
柳承源笑道:“这样出去是不行的。”说罢伸手唤过一个太监来,那个笑咪咪地太监捧着托盘,盘里是一身太监服饰,白韶卿又瞪着眼,等柳承源再三解释了,这才去换好衣服,和那个小太监一起一路跟在他后面,穿过几道宫门,一路上柳承源都是客气地跟过往御林军打招呼,虽热络却也都是些表面功夫,白韶卿暗暗留神,没发现什么御林军和他有眼神交流,心里又安了一些。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一旁早有一顶蓝轿子候着了,柳承源扶了她上去,低声道:“皇上,咱们这就去玩了,一路上可不能掀帘子,省得让人瞧见了。”白韶卿用力点头,柳承源便在一旁骑马,徐徐跟着轿子往前。
轿子一路向西,果然是朝铁卫营地去的,白韶卿微微勾开一侧的轿帘,露出双眼睛东张西望,柳承源转头看到他那模样,也就是笑笑,并不阻拦。
轿子行了一会,人流渐渐稀少,一侧的房舍后渐渐可见清晰地城墙,原来铁卫所在,是在京城之内再建起的一座围墙内,围着这围墙而立的已经难见民居,几乎全是酒肆客栈,白韶卿正打量着,便觉轿子停了下来,柳承源掀开帘子探头进来道:“皇上,累了么?咱们先坐会歇歇,等会再进去吧。”
白韶卿自无异议,任他带着走出轿子,朝新奇的目光不时地朝四周打量,柳承源则引着他往楼上去,进入一间雅座,店家很快就端了酒食上来,柳承源笑道:“皇上平日都在宫里,恐怕没怎么尝过这些民间的野味吧,来,这个不错。试一试吧。”白韶卿就顺手夹起他递过来的兔肉,一边嚼一边点头,柳承源说着又不停给他布菜,二人正在这里吃着,忽然有人一掀帘子进来,看到柳承源,立刻叫道:“柳将军!”这人脸上惊喜,眼睛却朝着白韶卿一瞟,随之又转向柳承源,白韶卿顾自大嚼,转开头去,正好看到柳承源朝那人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随即便听屋外那人叫道:“你们猜猜我瞧见谁了?”声音着实响亮。“是柳将军呀。”
“真的?”好几个惊喜声一突而响起,很快就靠近过来,又有人道:“别去打扰了,咱们吃咱们的吧,何必去吵人家。”
柳承源这时不出屋去,便听他朗声笑道:“原来是各位同僚,相请不如偶遇,给柳某两分薄面一起聚聚可好?”外面的人又推搡客气了片刻,帘子掀开,这才陆续走进四个人来。
当先一人个子瘦削,一双长眉,右眼下有颗黑痣,白韶卿认得他的声音,就是和柳承源打眼色的那位。跟进来的另外三人一个身宽体胖,一个则是瘦高个子,另一人较为文弱,留着一撮胡须,却都是一样打扮。黑色地粗棉布袍子,外加棕红色地短甲,腰系黑色苏络,足蹬黑色短靴。三人都是脸色微红,已经喝了些酒了,特别是瘦高个子,眼神都有些迷离。对着柳承源笑道:“柳将军回京来啦!多年不见,柳将军愈发的英武啦。怎么样?今日和小弟比试比试怎样?”
他身边那个身宽体胖的一把拉住他,笑道:“这小子又灌多了马尿,在这发酒疯呢,柳将军你没在意。”
柳承源还没说话,那个瘦子却叫道:“柳承源!当年你也是从铁军里出去的,如今混的风光了,怎么……回来笑话我们么?”
柳承源笑道:“杜兄还是老模样,酒量不行呀。”
那边几人也笑道:“是呀是呀,这小子喝醉了,我们还是告辞了吧。”引他们进来的那人却不依的,伸手一个个拉到座位上“这么难得遇见了,大伙儿再聚一聚吧。”那瘦子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任由身边两人怎么拉也不走了,那两人无法,只得抱拳朝柳承源笑笑,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二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的看向白韶卿,白韶卿不管他们演什么戏码,只专心地盯着自己盘里的一块猪骨,又是啃又是允手指,忙的不亦乐乎。
一旁那个文弱的人道:“这位是……”
白韶卿正竖起耳朵想听柳承源怎么介绍自己,却听砰地一声,整个桌子都震了一震,原来是那个喝醉酒的瘦个子忽然重重拍了一下桌面,指着柳承源道:“柳承源!你说,当年在铁卫,你打的过老五吗?”说着指了指身边那个身宽体胖的人,又指自己“你打的过我杜平川吗?”
柳承源笑道:“杜兄一身好武艺,杨五哥也是身怀绝技,柳某从来都是敬佩的。”
杜平川又是一拍桌子“你倒认的快啦!啊!那凭什么你如今就是个……啊……一等公,大将军……我们就得呆在这铁……笼子里,半生不活的干耗……我……”他还要说,一边那杨五哥却一把捂住他嘴,道:“这小子不行了,省得他丢人,我还是把他扛走吧。”转头对身边文弱男子道:“田青,你陪着将军大人喝几盅,我先送这疯子走。”
柳承源却在这时长叹一声,道:“兄弟们的苦处,我又哪里不知道呢。兄弟们空有一身武艺抱负,却是无处施展,柳某感同身受,也确实为兄弟们可惜呀。”
杨五听他这么说倒是停了下来,瞧他一眼,一边田青却道:“柳将军您快别了,杜平川你是知道他的,发起酒疯来不认人,你就是顺着他他也是个没完没了的。这些混话,柳将军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三人平平安安地呆着吃闲食,将军在外为国出生入死,他竟这么不知好,回去我们哥几个可得好好给他一顿肥捧,让他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