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化子洗的再干净,还不一样是叫化子。”
“真是个怪脾气。”那妇人倒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却又觉得有些移不开视线“要不然你也来我家吧,你们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
“我家兄弟姐妹六个,莫非夫人全收了?”
“这……”妇人一愣,摇头却叹“年纪小小,怪不容易的。”正说着话,那边一个仆人带着小六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了身青布衣,头梳双髻,洗干净的小脸倒是清秀可人。
白韶卿上前一步想伸手拉她,可看她身上的衣服,只能忍了,低声道:“才一转眼功夫,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青青,我……”小六的眼顿时红了,眼泪卟卟直落。
白韶卿看这情形已经猜到了几分,想到她小小年纪,心里不忍,只得道:“你果真是自愿留下来的吗?”
“夫人……每回我到她门口……她总让人送东西给我吃,今儿也是……我穿的又少……冷……”白韶卿咬牙止住涌到眼眶的泪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没事,只要你觉着好就成。我看这夫人慈悲良善,不会亏待你的。”
那妇人听她这么说倒是欢喜,忙道:“我家老爷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每年光布施的粥就得好几担白米呢。”
白韶卿静静打量小六片刻,这才拉着她跪在妇人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小六是我的亲妹子,若不是不想让她跟着受苦,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在这里,我知道夫人是个大好人,今日就将妹子托付了。”
妇人笑容满面,眼光示意,一边仆人提着小钱袋上前,白韶卿却道:“可我有一个条件,夫人若同意了,妹子留下,我们家五个兄弟还会日日烧高香保佑夫人全家福寿安康。若是夫人不同意,我再苦再累也要带妹子离开。”
“哦?那是什么,说来听听?”妇人倒没见过这么能说话的乞丐,暗自稀罕,连先前掩鼻子的手都放下了。
“妹子我是不卖的,这银子分文不要,卖身契却也不收,让小六在夫人这里,不过为了混口饱饭。她懂事能干,也会学着做事贴补,夫人权当多个丫头使唤,将来我一定会来接妹子的。”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身边那仆人先不答应,喝道:“哪有这样的事!小叫化异想天开。”
白韶卿拉起小六道:“姐姐不能卖你,把好衣服还给她。”小六眼泪滴答,可看了她的眼神,却也不敢不依,哭着就去解衣领上的盘扣。
那妇人叹气道:“罢了罢了,这样有心性的叫化子,我也是头一回见到,就依你的,不过咱们可得说好了,年满十五你来接她,一要钱银两清。她才这么点大,养到能干活还不知得哪天呢,粮食钱可要算清。”白韶卿点头应是,她又道:“二呢,只等一年,十五一过,她就算是我刘家的人了,到时要嫁要卖,可由不得你。”
白韶卿想了想,也点头答应,却道:“既然这样,请夫人拿纸笔,我们立个字据吧。”
仆人心想活到这么大还真是开了眼了,竟然有这样的叫化子,气的大叫:“你小子别顺杆子爬,夫人好说话,也不是任由你一个小叫化要怎样就怎样的。”
白韶卿理也不理,只是看着那妇人,这回那妇人也是为难,正皱着眉头,道:“这事……”却听此时堂后有人说话:“这事倒有趣,便依了她吧。”话音一落,便见堂后走出几个男子,当先一人留着山羊胡,眉目倒也慈祥,只是瞧他的神情,方才的话倒不是他说的,而是他此刻正朝着鞠躬让道的一个中年男子所言。
那男子一把黑色短须,方正的国字脸上,双目炯炯有神,和他的视线相触,立刻便有威严之感,因而他虽看着白韶卿,她却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转开了头去。
那妇人见到他们,慌忙起身让座,急道:“这样的小事,倒打扰到爷了。”山羊胡挥手道:“爷说了话,你没听见?快拿纸笔去呀。”仆人忙不迭的跑了下去。山羊胡又是让座又是上茶,却始终不敢坐下,夫妇二人都在一旁站着,瞧模样还有些战战兢兢。
国字脸倒是施然入座,他身后跟着两个男子都是笔直站在他身后,三人一定,顿时便觉气势非凡,小六早已吓的直发抖,拉着白韶卿的衣角躲在她身后,白韶卿虽觉眼前这三人必定不是一般人,却也没多在意,只是看着堂外,等那仆人回来。国字脸将她的神情看到眼里,眼中倒流露出了一丝好奇。
仆人很快就拿来了纸笔,白韶卿看众人都不动,就自行上前,将纸铺在地上,提笔将方才和妇人所说的意思综合写下,写完细看一遍,这才站起。那仆人稀罕的不行,顿时也将小瞧她的心思收了几分,拿起纸张到他家老爷面前,山羊胡看了一眼,略为惊讶地瞟了眼白韶卿,又将那字据捧到了国字脸面前。
国字脸眼神一顿,像是有若有所思,却没有说话,山羊胡看了看他的脸色,便道:“想不到你个小叫化子还能写这一手好字。”
白韶卿答:“老爷看这字据上可还妥当?”
山羊胡看那国字脸微微点头,忙道:“就依你说的吧,本老爷乐善好施,也就是看着你爱护妹妹的一片心意,若是换了别人,是万万不行的。”说着提笔在字据上写了名姓,他也是全因那重要人物才这般迁就一个小叫化,要是放了平时,这么个小丫头,只怕早就打骂出去了,哪里还会答应做这样的手续。
白韶卿待他写完接过一看,本想提笔写名,转念一想,却对小六道:“你不会写字,就按个手印吧,”小六犹豫怕痛,有些迟疑,白韶卿便先咬了自己食指,在那上面重重按下一个血印,小六这才依着做了。白韶卿将字据收好,再度带着小六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又对小六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刘宅。
是非岂因逢乱世\长歌怎奈曲无名
011 未来
回到破庙,她将此事来龙去脉向金子等人说了,众人虽都不舍,可平日都当小六是最小的妹妹,看她受苦也是不忍,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去处,也是为她欢喜,只是高兴之余,少不得流了不少眼泪。
叫人意外的倒是那从未开口的小叫化,本来像是在睡觉的他,听了白韶卿的话,竟然伸手开口:“我要看下字据。”声音清脆,倒让众人一怔,白韶卿依言将字据递了过去,那小叫化看了好一会,才递还来,眼睛又牢牢盯着她,再也不移动分毫。
白韶卿本来以为他有下文,可看他情形又没话可说,只得作罢了,众人将今日讨到的食物分了,看天色黑了下来,便都一一睡下。
白韶卿却挂念小六孤零零地身在异地,素来胆小的她这时还不知哭成怎样了,心里更是难过,翻来覆去的全无睡意,耳听得众人都睡熟了,就悄悄起身走到庙外的石阶上坐着,对着天上的月亮怔怔出神。
前程茫茫,身上背负的血债虽然时刻啃噬着她的伤处,可是完全没有丝毫可预见可行的指引,本来若是跟随那月影离开,起码能练就一身本领。做一个杀手,也许是最直接的报仇方式,可却阴差阳错地被穆遥顶包。她当然明白穆遥是害怕她承担危险的命运,可他却不知道对她而已,从来就没什么分别,因为刑场上发生的一切早已注定了她的一生将永远沉浸在危险之中,只怕想避也避不了得。
她轻轻叹息想着心事,身边却有轻巧的脚步声临近,有人坐在了身边石阶上,她转头去看,没想到看到的竟是那小叫化。
小叫化神情淡然地也对着月亮发了会呆,道:“放心吧,你不会在这叫化子堆里埋没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命格里没有寻常二字。”小叫化看了她一眼,又道:“有的选没的选的,都会一件件落到你身上,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身不由已的可怜人了,没想到你比我更惨。”说着竟嘿嘿轻笑了几声。
白韶卿不解地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
“今时今日不管来的是什么,对你都只有益处。”小叫化说了这句话,竟然顾自走回小庙,不再理她,白韶卿回想他说过的这几句莫明其妙的话,正愁眉不解,却见庙外有人缓步而来,到她面前停住道:“我家主人想见你一面。”
白韶卿慌忙站起,借着月光看清此人是白天站在国字脸身后的其中一位,看她迟疑,那人又道:“我家主人没有恶意,只是目睹了小姐白天的举动,有些感触,望小姐看在他诚心相邀,勉为一聚。”
白韶卿还真是许久没有碰到说话这么斯文的人,虽然怀疑之心不解,想了一会却终究点了点头,跟着那人往外走出几步,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庙内,虽然眼前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可她却分明感觉到那小叫化正注视着自己。
白天在郑家大堂时,面对那仆人的轻蔑,白韶卿都始终淡然自若,可此时此刻站在这样一间华丽的酒楼包房里,面对彬彬有礼的国字脸男子,她却有一点不知所措。
那男子定定看了她许久,竟起身亲自举壶为她酌了一杯酒:“即来之则安之,你也不用不安,我是全无恶意的。”
白韶卿将酒杯轻推,道:“我不会饮酒,请先生见谅。”
那男子点头道:“举止得体,言谈大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叫化子呢?”
“际遇不堪,家道沦落,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白韶卿避重就轻,一笔带过。
那人倒笑了:“说这话的语气,简直没法让人相信你不过是个孩子。不过你说的很对,人的一生际遇总是不同,有大起难免会有大落,失了势,却也总会遇上风水轮转的好日子。我看你连字据上的名字也不肯写,就知道你不愿意说到家世,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机智,很是难得。”
白韶卿被他当面拆穿白天的技俩,不由得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
那人却不在乎的笑笑:“其实这倒是我看中你的地方,你如今这样的稚龄,就有了如此的心性,若是调教得法,来日说不定还真能有些作为。”
白韶卿垂头不语,心里却回响起方才那小叫化说的话,再想到这人话中的用意,只觉手心出汗,强自按捺才勉强镇定。
那人又道:“我不会说什么表面话,这趟把你请到这里,是有一个难处想要小姐示以援手。”
听他这么说,白韶卿便抬起头来,却见那人放下杯子,一边的围幔之后立刻走上一个人,手持一幅画卷,将其展开,里面画的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说到眉目长相倒与这国字脸有几分相似。
白韶卿不明他的用意,一双妙目在画和他脸上转了几转,那人叹息道:“这是我的爱女,我连生四子,却是无一例外都为国捐躯了,临老才得这样一个女儿,不只是我疼爱,她的老祖母更是对这丫头爱若性命。”
白韶卿怔怔点头,那人又道:“可没想到她随我出了一趟门,竟然感染了恶疾,药石无救,还没走到家门就这样去了……”说着眼眶已是微红,白韶卿在一旁听着也是垂下头来,心感凄凉。
只听那人道:“老祖母年事已高,要是知道孙女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是万万受不得这个打击的,所以我不敢回家,只在路上留连,原本打算时间久一些,再想法子慢慢将这事说给老人知道,却没想到遇见了你。”
白韶卿一愣,隐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细看画卷,却觉画中人的面容和自己相差很大,除了身材好像差不太大,几乎没有相同之处。
那人看她留神看画,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她的眼光中更多了几分喜欢:“你想的不错,我确实是想让你代替我那女儿,暂时瞒一瞒老人家。”
“可是我与贵千斤几乎没有相似之处……”白韶卿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人笑道:“不,你们有一处极为相似,而且几乎可以说是根本分不出来的地方,那就是声音。”看她怔住,他又道:“今日在刘府听到你的声音,我都立刻愣住了,有那么一小会儿几乎以为是我那女儿未死,流落民间了。这不是我思女成狂才有的幻象,跟随我的两个亲随也是亲耳所闻,都说是像到了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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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变化
“那……就算是这样,可是长相也……”
“其实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那老母亲患有眼疾,几年前就完全看不到了。”他深深叹息着,白韶卿也由此明白了这个设想的可能性,原来如此,她静静思忖片刻,却道:“承蒙您看的起,可是,这对我不是小事,我要好好想想。”
那人一挥手道:“我明白你的顾虑,其实说句不孝的话,我那老母亲年事已高,人生时日有年,我也只是图她能安心而已,失孙女的痛苦我能承受的了,她老人家却是不行的。我这招迫不得已的兵行险着,其实也有风险。要你代替小女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有很多习惯事务都要尽快学全,老母亲虽然眼睛看不见,可灵敏的很呢,若是骗不了她反而让她生疑,唉,我一片孝心枉费了不说,她若是因此有个什么变故或是不测,我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罪人。”
“先生孝感动天,老太太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白韶卿看他一片赤诚,不由得出言安慰。
那人点头道:“你这么懂事,这个主意只怕真的能成。”
白韶卿沉默片刻,却道:“既然先生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有问题想问。”
“你问吧。”
“先生是楚国人么?”
“不,我是纪国人。”
“那先生身在官位?”
“眼力不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先生气宇轩昂,说话样子有些像……说书人嘴里的大将军。”
那人哈哈大笑,声音爽朗“没想到让你这么个小丫头看出了真身,连刘家夫妇都不知道呢。没错,我姓乌,是纪国的定远大将军。”
白韶卿心里呯呯直跳,头也不敢抬,静了静又道:“若是……我只斗胆假设,若是老夫人……到了那天,我应该何去何从?”
那人轻轻一哼,将手中杯子重重放下,道:“本将军一诺千斤,只要老夫人能安安乐乐地寿终正寝,你的去留我绝不勉强,到时还会送丰厚的嫁妆给你。”
白韶卿听出他话中已有不悦之意,可箭在弦上,却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只得咬牙再问:“我的兄弟们,自然不能跟着我一起,大人是否已有安置他们的法子?”她这话问出,对方却是一声不吭,白韶卿垂着头一动不动,双手中却已经全是冷汗。
屋里静了片刻,那人忽然一声长笑:“有胆量!好,冲你这个胆气,你说吧,要怎么安顿他们?”
白韶卿再沉思片刻,这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大人的再造之恩,我必定全力报答,有了大人这句话,我这就回去和他们商量。”那人点头答应了,由着她自行退出。
白韶卿一路深思,回到破庙时,月亮已至中天,她咬了咬牙,将人都唤醒来,说了一番自己想出的说辞,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自己,她只说自己被亲人寻到,要离开这里,目前不适合带着他们上路,可是将来一定会来和他们会合。
众乞丐睡的迷糊,听了这话都惊的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金子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你……你自己有好日子过了,就要丢开我们吗?你去吧去吧,我们就当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小胡在一旁劝了几句,他只是不听,说到穆遥,又忍不住流下眼泪,对白韶卿的作为更是生气,骂骂咧咧地没完没了。白韶卿也只是垂头听着,即不反驳也不争辩,任由他骂,豆芽菜等人都不敢开口,庙里只听到金子一人的声音。
金子骂的声泪俱下,还没停歇,正吸了一口气要待再骂,却听有人冷哼道:“口口声声说什么兄弟情谊,却一点不管人家的处境,这算什么狗屁情谊。”众人一愣,回头去看,却见那小叫化坐在一庙门边,嘴里正叼着一根稻草。
金子看到他回嘴,更是怒不打一处来,上前指着他正要说话,那叫化却道:“白白跟了青青这么久,居然一点儿也不明白她,她是不管不顾的人吗?我才相处这么几个月我都明白了,偏偏还有人笨的像个猪。”
“你才是猪。没我你早让人打死啦,我真是瞎了眼救你回来,”
“你弄错了吧,我怎么记得我们都是青青救的,人家顶着脑壳子让人敲碎才救得咱们,你倒忘的干净。”
“你……”金子一滞,倒一下子接不上来。
那叫化子慢腾腾地又道:“好歹听她把话说完再骂嘛,少说两句你会死还是怎么的?青青既然能走自然也给咱们留了后路,连小六都舍不得卖的人,怎么可能不管不顾的说走就走?”
金子听了这话才止了声音,瞟了眼青青,道:“我不要什么后路,我只要……我只要青青……别走。”说着眼泪再也止不住,大哭起来。豆芽菜和小胡也忍不住哀声哭泣。白韶卿泪如雨下,在一旁安慰好一会,众人才渐渐止声。
“我也不想就这样离开大家。”等众人安静了些,她才道:“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有大仇未报,如果一直这么长大,我什么本事也没有,用什么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呢?如果我也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孤儿,我一定会和你永远在一起的,我也不舍得你们……”
“青青要报什么仇?我们帮你。”几个小人纷纷叫了起来。
“报仇是很可怕的事,我不想把你们搅进去,你们能平平定安的好好活着,我才能安心报仇,才能指望着有一天和你们重逢。到了那时……我们一定能在一起,还有穆遥大哥,小六儿,我们……全都能聚在一起……”
大家听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又道:“我想了想,你们无依无靠的,不如投靠一户人家吧,若是有机会识字学点手艺,岂不是更好?我看收留小六的人家不错,大伙儿在一起也有个依靠……我想法子弄点钱来,这样把你们托付给那刘大善人,他兴许就不会亏待你们。这是我的想法……究竟是怎样,也要看你们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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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放下
众人听了这话倒不约而同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眼里都有些犹豫不决,却也难免有一分盼望。风里来雨里去讨冷饭露宿街头遭人白眼,谁不想过的好点,可是眼前的事怎么听着都透着不真实,何况真到了人家里,还有许多规矩,自由惯了的人又哪里能够适应。
白韶卿看看他们,也知道他们要时间想想,不忙着催问,只是悄悄退到庙外石阶坐着,过不多时,身边果然有人坐下,小叫化的声音近在咫尺:“你答应了他是对的,这事对你有好处。”
白韶卿霍然转头,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小叫化朝她一眨眼,竟露出顽皮的女儿神色;“仙人。”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仙人,要是真有仙人菩萨,怎么不见他们救苦救难?”
“那是要有仙缘的,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造化。”小叫化饶有介事的叹了口气。
白韶卿对他的言语依旧耿耿于怀,又道:“你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那人要来找我的?”
小叫化看她一眼“我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
“不可能!”
“唉,你不信就算啦,反正这仙人我也做烦了,是时候交手啦。”小叫化叹着气,却忽然伸手拉住白韶卿的手,她正愣神的功夫,却觉右手腕忽然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套在了手腕上,低头看去,竟是一只白玉镯,晶亮地镯面在月光下闪着一层晕光,看来质地极佳。
白韶卿相府出身,自然知道这是个好东西,立刻着手去脱,却没想根本脱不下来,身边的小叫化看着她忙碌,却是高兴的拍手:“看吧,我算的全中,你果然有仙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要问啦,以后你就明白了,青青姐姐,你的路可长的很呢,你自己好好想想,今日跟着那人走了,你就算正式踏上了命中注定的道路,这时候反悔,却还来的及。”
“什么是命中注定,我从来不信那个。我做的事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说的好,自己的事都由自己决定,这话我喜欢。哈哈,从此我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了,该烦的就让别人烦去吧,活一辈子不容易,我可要好好的享受一回。可不能像姑姑她们那样……”说到这里却忽然止住。
白韶卿却听见了,问道:“你有姑姑?那你干吗做叫化子。”
“唉,我姑姑不疼我,我当然要走啦。”
“你别顽皮了,还是回去吧。”
“这个不用你操心啦,你好好管好你自己吧。咱们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了。总之,你听我一句话。命这东西,不论你信与不信,是真有的。只是树有分枝,花开数朵,到了叉路口的时候,你可得好好选呀。”说着,竟忽然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转身回庙里去了。
白韶卿被他奇怪的举动弄的莫名其妙,伸手摸摸脸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再看那个镯子,明明镯圈不小,奇怪的却是怎么也脱不下来,她只得走回庙里,本来打算再问问他,走到他身边,才听到他鼾声响亮,竟然已经醒着了。而与此同时,金子等人也终于有了他们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这小叫化就不知去向,白韶卿只得带着金子三人再度登门刘宅,刘大善人已经事先得了乌将军的交待,知道这丫头被将军看中,对她的态度自然和昨天完全两样。等她说明了来意,夫妇二人除了苦笑,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又不得不依着小六的法子,为这三个小子写据画押,等到一切办好,乌将军的随从之一俯身在刘善人耳边说了会话,他这才笑逐颜开。
乌将军第二天才回纪国,因而白韶卿倒有机会在刘宅留一天,将军随从按着从前乌小姐的行头,为她置了装扮,等她淋浴更衣出来,几个在外面等待的小子都惊的呆了,怔怔看着她,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刘大善人夫妇也是大吃一惊。
谁也没想到那个满身污垢的叫化子经过打扮竟然是如此一幅非凡样貌,虽然年龄尚小,可那双眼尾略为上挑的桃花眼,稍嫌血色不足的樱桃小口,端正秀气地瓜子小脸,无一不是十足十的美人胚子模样。
刘家夫妇竖着拇指大赞将军有眼光,自他们的言谈中,白韶卿也知道了乌将军在他们眼中是大有来头而且富甲一方的巨商,也难怪他们如此巴结。
晚饭时分乌将军等来刘宅接人,看到白韶卿时却也无一例外地微微一愣,倒是乌将军神色恢复的最快,上前牵住她手,转身向刘夫妇告辞。分离在即,白韶卿只得和金子他们惜别,少不得又一番落泪,等到将军随从催促了,这才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一路上,乌将军和她共乘马车,一面将爱女婉琴的习惯仔细说了,又交待了许多老祖母的兴趣习性和一些宗族亲戚的名字,白韶卿用心记忆,往往十成里倒有八成能一遍就记住了,因而乌将军看她的目光更是柔和。眼看着渐渐离开楚境,他干脆和她父女相称,白韶卿初时自然极不习惯,每每叫到父亲,泛现在眼前的往往是刻骨铭心地可怕场景,可是为了防止乌行元看出来,她硬是将这心思死死压下,表面上渐渐习以为常,那一切却是渐渐转为了她的梦魇,成为她一生都永远无法消除的噩梦。
很快他们就弃车乘船,白韶卿不惯坐船,晕的很厉害,乌行元到如今却是真正有了几份做父亲的样子,许多事情竟然放着两随从不用,亲自打起下手来,她看在眼里,更加增强了要好好地扮演角色,帮助他安抚老母亲,以全他进孝的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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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乌府
上岸后不久,便见城镇渐多,越往前走便越是繁荣,白韶卿初来纪国,对这里的一切都是极为鲜艳,不过她总算记得自己身份,从不擅自掀帘外望,一旁乌行元看在眼里,也是微笑点头。
路有尽头,又走了几日,终于来到了纪国的京城云京。
乌府已安排了人赶先通报,待他们来到府门,早有成群的丫环等待着了,众人都当做看不到白韶卿的样子,虽然眼神里难免冰冷陌生,嘴上却是小姐小姐叫的极甜,好不容易稍加张罗,便领了她进入内院。
一路上穿花拂柳,走了起码半柱香的时间才到老夫人的院落,人在院外,便听院内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什么事笑成这样,唉呀,别推我呀,桑儿,准是你又在捣乱。”一个丫环声音笑道:“老夫人听了只怕走的更快呢,呆会桑儿便是想拉也拉不住的。”
陪着白韶卿一路笑着走来的丫环们到此地步,却反而都不做声了,一个个只是盯着她,紧张的眼神中却也有不少兴灾乐祸的意思。白韶卿目光在她们只微微一顿,便转过头来,正看见不远处的圆洞门里走出一位衣饰华丽的老妇人,这妇人满脸皱纹,双眼却是两个白色眼珠,果然是看不见事物的样子,此时正由几个丫头扶着,身边一个绿衣衫的丫头靠的最近,想必就是那个桑儿。
那丫头看到白韶卿,脸色却是一白,顿时愣了,老妇人竟立时察觉出异样,忙道:“怎么了?让猫叼了嘴么?怎么忽然不说话啦?”
那丫头朝着白韶卿大使眼色,眼中迷蒙,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看到这里,白韶卿才觉心里莫名一松,直到现在,眼前这个桑儿才是真正关心老人家的人。
这一路上的叮嘱吩咐,已经使得她不自觉中已经将老人视做亲人,此时看她近在眼前,忙轻声上前几步,嫣然笑答:“她哪是让猫给叼了?我刚刚分明看见是让一只雀儿给啄了一下呢。”
那老人手中拐杖一顿,呆滞地对着前方,茫然伸手道:“谁……是……琴儿?”语气颤抖,小心翼翼。
白韶卿上前伸手,已经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掌中,嘴里却道:“奶奶居然忘了琴儿,亏的琴儿学了许多有趣的东西来想给奶奶解闷呢。”
老人混身一震,干枯的老手缓缓前伸,白韶卿凑上前去,任由她抚上自己的脸颊,老人无光的双眸中仿似也顿时亮了起来,梦呓一般说道:“是琴儿,琴儿回来啦。”
桑儿在一旁不停擦泪,哽咽道:“是呀,是琴小姐,老夫人,手还握着呢,又摸又拽的,这还假的了?”
白韶卿甜笑道:“隔了半年不见,奶奶愈发神气了,抓着我的手这么大力,您练的这是哪一门的功夫呀,改天也教教琴儿吧。”
老人破涕为笑,摇头道:“这么久没见,怎么也没长大一点儿。”
白韶卿挨上前去,靠近她踮起脚来道:“您摸摸我,我可是长高了不少的,桑儿姐姐可以作证。”
桑儿忙笑道:“是呀是呀,老夫人您摸摸,确实比年前高出一截来啦。改明儿就成大姑娘,要张罗着嫁人啦。”
白韶卿脸上一红,索性拉着老夫人扭起身来,大叫不依。老夫人被这两个丫头笑的眼泪直冒,直护着她,又作势要拿拐杖打桑儿“死蹄子,愈发的不得了,要嫁也先嫁了你。”
白韶卿笑道:“是呀是呀,嫁了桑儿,琴儿才不嫁,琴儿要守着奶奶一辈子。”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又摸到她的手,叫声“好凉,”忙不迭的指着丫头们给扶到内院去了。
白韶卿扶着她转身朝里,眼角带过假山那边站着的乌行安,他面露笑容,朝她点了点头,她自跟着老夫人进院去了。
有了见面的这一出,再也没有丫环敢拿轻蔑的眼光看白韶卿,不论她长相和原来的乌婉琴有多大分别,众人如今却是真正的拿她当小姐对待,日子久长了些,更看出白韶卿的为人禀性不难相处,就更加没人为难她了。
老夫人对这孙女是真的疼爱到了骨子里,冷也不行热也不行,一会儿没看见也要念叨,就是半夜醒来,有时也会让桑儿陪着去她的房间摸一摸熟睡的孙女,这才放心离开。白韶卿自然也将以往在宰相府中的本领一一展示,她自小就受父亲重视,琴棋书画样样皆能,全因为顾及乌婉琴自己的本事,才故意将琴弹的荒腔走板。
饶是如此,老夫人却已然开心之极,当初这丫头死活要跟着爹爹出去见世面,自己苦拦不住,都不知心疼懊恼过多少回,可此番看她回来,人也懂事了,以前不爱学的琴虽说弹的不怎样,可起码也有在学了,当初的不快自然烟消云散,老人家心情一好,身体也就跟着好起来,打孙女回来之后,连平时常召的大夫都难得见到了。
乌行安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只是这么大一件事,他虽上下交待,却还是担心出意外,因此明里暗里的也叮嘱过白韶卿,不可出府门一步,白韶卿自然依从,至此,到乌府转眼半年,冬尽春来,白韶卿别说乌府,就连内院也从没迈出一步。
老夫人每日都要午歇,这个时候,只有桑儿才知道白韶卿的下落,若要找她,便要去老爷的书房。
乌行安内外院各有两个书房,内院的虽较为小些,却也收罗及广。白韶卿只要稍有空隙,就会一头扎进这里,在这乌府女眷只识些粗浅字的时候,她却能捧着厚实的《纪国史》《四国实录》《人文方华》等看的津津有味。待这些书都看过之后,她又翻出一些晦涩难懂的兵法之类,也一古脑的看了进去。她从没想过这些书会对她的后来产生巨大的影响,只是当时身在装饰华丽的牢笼之中,以此来卿以解闷罢了。
是非岂因逢乱世\长歌怎奈曲无名
015 危机
花开花落间,时光如流水般自指间划过,转眼便是四年。
在这四年里,秦国的太子秦嘲风终于接掌大秦,并开始了他雷厉风行的改革,废除一班旧臣的同时,他首次打开国门,向全天下广开科举,招募有志之士为秦国效力。不论是哪国人,只要能在秦国考取功名,便一样高官厚禄,无分彼此。此举立刻在四国扬起了暄然大波,虽然秦国上下权贵们一片哗然以死相争,此项改革却依旧在年青皇帝的铁腕下全力进行。
在这四年里,月国的国母孝昭敏文贞荣武慧后病故,年方十七的独子月重锦毫无疑义的接任大位,他虽没有秦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