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年玉莹哑然无声。
不必想,上官靖羽也猜到年玉莹此刻的窘迫。
身为女子,尤其是闺阁女子,尚未出嫁,便被人这样戏弄,委实颜面尽失。
下一刻,上官靖羽听见了年玉莹低徊的抽泣,而后快速离开的脚步声。不多时,传来重锡低低的轻笑,伴随着车轱辘慢慢碾压在地板上的声音。
上官靖羽一怔,“你笑什么?”
“提笔新墨旧时颜,帘外流光入梦来。卿本佳人何为苦?九尽月凉待春回。”重锡的笑声有些怪异。
她看不见,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她也想象不出,何为九尽月凉待春回。她的春,覆灭在十年后的冷宫里,如何还能回来?
“你这人……”芙蕖见着自家主子脸上的异色,随不懂诗中之意,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好话,当即冷了面色。
哪知上官靖羽却忽然抬手制止了她开口,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清晰的敲门声,有人在外头低低的喊了一句,“公子,师父回来了。”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2章 上官靖羽
重锡轻笑两声,道一句保重,上官靖羽便听见车轱辘在地面上的震动声,最后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重锡,走了。
却让她的心头,宛若被砸出了一个天坑。
“小姐?小姐?”芙蕖低低的喊着,惊觉上官靖羽的面色有些异样,不由的语速急促。
上官靖羽骤然回过神,“我没事。外头现在如何?”
芙蕖往外瞅着,外头的才子们一个个都在低头思索,大抵是想找个更绝佳的句子,来压过上官靖羽的诗文。可惜,一个个暂时没能想出更工整的。
“大概所有人都在破小姐的诗文。”芙蕖道。
“六姨娘那头怎样?”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只要年玉莹没能在这一次出人头地,她今日之行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芙蕖压低了声音附在上官靖羽耳畔低语一番,上官靖羽的眉头骤然凝起,“你说她上了车辇,离开了这里?”
“因为他们是车辇,奴婢……奴婢没能跟上去。小姐说,宁丢勿醒,所以奴婢不敢贸贸然追去,怕打草惊蛇。”芙蕖垂下眼帘。
“你没错。”上官靖羽冷了眸,“只怕她要去的是……”
还不待她说完,门外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沉稳,略带轻快,远远的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檀木香味,依稀仿佛故人来。眸,骇然扬起,心随之漏跳一拍。
难道是他?
“公子好才情,在下领教了。”
人未至声先至。
上官靖羽的眉睫轻颤,真的是他!
可为何是他?
二皇子,萧东铭!
原本来的不是萧东离吗?为何现下来的是萧东铭?
她不会记错,绝对不会记错。那次分明是她跟萧东离的第一次见面,如今怎么会引来二皇子萧东铭?为何她觉得事情的发展,与原本有些不同?到底怎么回事?
是因为萧东铭一直在这里?还是……另有所图?
芙蕖站在上官靖羽的背后,加重了左手的捶肩力道,上官靖羽抬了头朝着左侧看了一眼,而后垂下眼眸淡淡道,“雕虫小技,献丑了。”
“在下可以坐下吗?”萧东铭口吻带笑。
想了想,上官靖羽佯装不识,“敢问公子何人?萍水相逢,不敢轻邀。”
“在下萧东铭。”他倒是没有半点隐晦。
但这么一来,反倒让上官靖羽有些失措。
“二皇子?”她急忙起身,正要跪身行礼却被萧东铭一把搀住了手。
耳边听得他轻笑温和之音,“此刻,我只是个求才之人,并非皇子之身。没有隐瞒公子,是想诚心交个朋友,不知可否?”
羽睫微微扬起,上官靖羽站在那里半低着眉目,脑子里不断盘旋着彼年冷宫身死的誓言:萧东离,若得来世,定要你江山不宁,社稷不安。
萧东离……
心,狠狠揪着,疼得无以复加。
袖中拳头紧握,而后渐渐松开。
她忽然想起,若当年爹扶植的是二皇子,那么后来成就君王大业的也许就不是萧东离。若然皇帝并非萧东离,那么他们上官家诛灭九族的下场,是不是就能避开?
灰暗的眸,瞬时燃起一丝希冀。
“你叫什么名字?”萧东铭笑问。
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上官……靖羽!”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3章 唯她不让
四下安静得出奇,良久才听得萧东铭淡淡道,“原以为是翩翩公子,没成想竟是上官家的女子,相爷教女有方,果然让人刮目相看。”
上官靖羽点一下头,也不多说。
谁人不知上官靖羽在上官家的身份地位,身为嫡女的她,刚烈至绝。但如今重活一世,她只能一改以往骄纵的性子。隐忍与从容,是她现下唯一能做的。
外头人声鼎沸,萧东铭道,“今日怕是要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人外有人,未必。”她轻启红唇,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好似成败荣辱都与她无关≥然二皇子在跟前,也没有寻常女子的半点谄媚讨好,全然的云淡风轻。
她看不见此刻萧东铭脸上的表情,但背后的芙蕖却轻轻扯着她的衣角,她便明白此刻的萧东铭应该是抱有赞许的态度。
既然如此,她也就放了心。
“上官姑娘倒是实诚。”萧东铭的语中带笑。
“多谢。”她应了声。
却听得外头有些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地板都跟着震颤。上官靖羽蹙眉,有很多人,脚步声似乎是朝着房间而来。隐隐有木棍落地的动静,是因为手中拿着木棍?
一瞬间,所有的脚步声都涌入房间,而后剩下微重的喘息声。
“小姐?”芙蕖一声轻喝,语气有些焦灼。
上官靖羽骇然皱眉,握紧了手中的杯盏,佯装淡然的坐在那里,“哪来的回哪去。”
“是!”芙蕖颔首,便朝着那些不速之客道,“你们可知这是谁,也敢如此放肆,携棍入室,当这是什么地方?”
音落,上官靖羽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些人确实带着木棍。
是要对付她?
还是对付萧东铭?
“哼,老子想怎样就怎样,谁管得着?”有个粗声粗气的男音传来,“瞎嚷嚷什么破东西,也敢在老子跟前显摆。今儿个就好好收拾你!”
“放肆,文雅之地,岂容尔等恣意妄为。”萧东铭厉声呵斥。
那人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爱怎样就怎样,你要是再多言,连你一起打!”
“混账,你……”
还不待萧东铭说完,那些人几乎一拥而上,棍子劈头盖脸的下来。
“小姐!”芙蕖惊呼,直接扑在了上官靖羽的身上。
听得耳畔有风掠过,上官靖羽没能听见芙蕖的惨叫,反而听见棍棒落地的声音。平地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兵刃出鞘归鞘,以及萧东铭的呵斥,“来人,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带下去!”
是萧东铭的随侍制服了这些人?
上官靖羽伸手去摸扑在自己身上的芙蕖,快速摸到了芙蕖微凉的脸,“怎样?”
芙蕖小声颤道,“奴婢没事。”语罢,急忙搀了上官靖羽起身,“是二皇子的随侍救了咱们,那些人都被带走了。”
“恩。”上官靖羽颔首,想了想便道,“时间不早了,二皇子……”
“我送你回去。”萧东铭忽然接了话茬。
她心头一怔,却听得萧东铭朝着随侍道,“烈风,你带人先回去,我稍瞬就回。”
烈风,大抵就是方才那阵风。
此人气息平缓而轻微,便是站在房间内,上官靖羽也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多谢二皇子美意,只是若教家里人知道,怕有不妥。”上官靖羽垂着眉眼,她不想教任何人察觉,自己是个瞎子。
许是萧东铭也觉得有所不妥,毕竟上官靖羽待嫁闺阁。
“告辞!”她稍稍行礼,芙蕖便搀着上官靖羽朝着外头走去。
不远处的阁内,窗户缓缓合上,有人低低的说着话,“什么都可以让,唯独她不可以。”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4章 身无长物
“卑职明白。不过二皇子插手,而上官姑娘又自透身份,只怕此事不好办!”阴暗的房间内,身着藏蓝色衣衫的随侍青墨伫立房中。
正对面临窗而坐的,是一袭白衣的三皇子萧东离。开窗刚好能看到彼时上官靖羽的窗口,只可惜现下已经人去楼空!
黑暗中,瞧不真切他的容貌,只有那一袭白衣尤为显眼。黑暗中若萤火之光,又似月辉之芒,平添了几分阴郁的淡雅。
房内茶香四溢,他只坐在那里,一圈又一圈的将软钢丝绕于手掌,动作轻缓而优雅。
就像一幅泼墨山水画,闲逸中透着凌厉的笔锋描绘。
顿了顿,青墨道,“那些人似乎是年家小姐……”
“你当他是吃素的?”萧东离口吻淡然,“若我让你故布疑阵,教我英雄救美,你会不会自报家门?”
青墨一怔,缄默不语。
良久,青墨转身往外走,“卑职去把那些人带来。”
“把尸体带回来又能怎样?”萧东离握紧了手中的软钢丝,“他素来干净利落不输任何人,怎会有活口?”
“爷,该怎么做?”青墨蹙眉,“若爷真的有意上官姑娘,可以上奏皇上,请皇上赐婚。”
“我有军功?”他问。
青墨不语。
萧东离复问,“那么我有个受宠的贵妃母亲?”
青墨摇头。
轻笑一声,他的话语中透着微凉,“那么,我还有什么?父皇的宠爱?还是朝堂之权?”他仿佛自言自语,继而低哑的干笑两声,“后宫的女子,没有宠爱就不能活,前朝的皇子又何尝不是?”
“爷,若能与丞相府联姻,也许……”青墨迟疑了片刻。
萧东离摇头,笑而不语。
“爷不想娶上官姑娘?”青墨不解,方才萧东离亲口说,唯她不让,怎么……
深吸一口气,萧东离依旧摇头。
很多事,多说无益。
青墨轻叹一声,“爷的剑气天下第一,却始终不得皇上青眼。皇上钟爱二皇子胜过太子,更胜过三爷您,这局势长此下去,委实不容乐观。”
“曾经我也以为坐拥天下是件极好的事,可是……”他顿了顿,低头苦笑两声,扭头望着案前摆着的一管玉箫。白玉为箫,通透玲珑。
“爷的意思是?”青墨蹙眉,“若太子登基,依照太子暴戾的性子,绝然不会容得下诸位皇子,包括三爷您。或者,爷想作壁上观,待太子和二皇子两虎相争?”
萧东离晒笑,“大哥不成气候,根本不是二哥的对手,有什么可争的?何况……”他的声音转瞬间低若蚊吟,唯有自己能听见,“我已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继续等。”
“爷?”青墨疑惑。
“没事。”萧东离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中的玉箫,“吩咐下去,盯着丞相府。还有,桃花谷的竹楼该修一修了。”
青墨一怔,“爷要去桃花谷?”
“不是我要去。”萧东离说得很轻,口吻泛着淡淡的伤,却也有着难以遮掩的喜悦。
“爷是说上官姑娘?”青墨瞪大眸子,不可置信的望着萧东离,“爷何以如此肯定?桃花谷荒废已久,山路难行常有意外,是故多年未有人去。”
萧东离持箫轻吹,“她会去的,因为只有在那里,她才会觉得心安。”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5章 只为求生
站在马车前头,幽然的箫声让上官靖羽骤然顿住脚步,面色哗然剧变。
灰暗的眸,渐渐的浮现着一丝光亮,却最终在这微弱的光亮里,透出无尽的绝望和冰冷。若深渊,若悬崖,教人一眼便痛彻骨髓。
她站在那里,身子轻微的颤抖,却只是紧紧咬住了唇瓣,眸子噙泪始终不肯落下。
惊得芙蕖忙问,“小姐怎么了?可是方才伤着哪儿?”
“没什么。”良久,她才应了声,忍去眼底的泪,上了马车。
“小姐这是怎么了?”芙蕖忧虑的望着搭在自己手上,冰冷入骨的上官靖羽之手。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家小姐的颤抖,那种发自内心的痛楚和绝望。
只因他,在!
萧东离一直都在赋兴楼里,只是没出来见她罢了!
恨之入骨的原因,是因为曾经爱到了极处。那是无可救赎的极刑,要么灰飞烟灭,要么涅槃而生。
可是萧东离,我两者兼有,该怎么办?
前世恩怨,今生了。
“小姐是觉得方才那些人,出自年家?”芙蕖问。
上官靖羽稍稍回过神,“你怕吗?”
“不怕。”芙蕖摇着头,“只要小姐好好的,芙蕖什么都不怕。”
闻言,上官靖羽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着芙蕖。许是有些窘迫,芙蕖低头良久,才小心翼翼道,“小姐觉得芙蕖在逢迎拍马?”
曾经,上官靖羽确实觉得芙蕖是二姨娘的人,所以对芙蕖的话,总是嫌恶至极。可是现在,她倒觉得悦耳。心境不同,一模一样的话,说出来竟会有不同的感受。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上官靖羽苦笑,“我只是觉得累。芙蕖,唯你一人知晓我已看不见,我所能依赖的也唯有你。若是哪日你出卖我,我也不会怪你。人都是求生的,而非求死。我所期许的,只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不要骗我。”
“小姐?”芙蕖一怔,不语。
“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我虽已残废,但在整个丞相府,所有人都必须恭恭敬敬的喊我一声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握紧了芙蕖的手。
芙蕖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上官靖羽想着,大抵连芙蕖都闹不清楚,何以一惯骄纵的小姐,一觉醒来就成了这副温润深沉的模样?
这样有什么不好?敛尽锋芒,只为求生。
求自己安然,求父亲安然,求整个上官家安然。
“奴婢卑微。”芙蕖不是傻子,“然则奴婢也不会叫人白白欺凌小姐,必定生死不离小姐左右。”
“好。”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收一人易,收一人心不易。
坦诚,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桥梁。
当然,前提是这个人必须可信。
马车徐徐朝着丞相府而去,上官靖羽想了想便道,“今日遇见二皇子之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爹。”
“是。”芙蕖犹豫了一下,“只是二皇子知晓了小姐的身份,只怕……”
“不给他希望,怎么能让丞相府和二皇子联手?”横竖这一次,她不想让萧东离再当皇帝。记忆中的二皇子,温润谦和,倒是个极为稳重之人。
相比太子的暴戾,若由二皇子继承皇位,想来上官家应该可以避开生死大劫。
芙蕖咬唇,“那万一相爷将小姐与二皇子联姻,小姐也嫁吗?”
上官靖羽的眉头缓缓扬起,眼底透着微凉,却是一字一句,“生死不入帝王家。”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6章 不速之客
马车缓行,芙蕖良久才道,“对了小姐,雅儿那头似乎不太好≡从雅儿领了三十刑杖,被罚在后院做粗活,这三天两头的高烧。大抵是身子太虚,没个大夫一惯忍着,不知能撑多久。”
“雅儿还是不肯说?”上官靖羽蹙眉。
芙蕖“嗯”了一声,继续道,“不知是真不晓得还是……”
“去医馆拿些伤药。”上官靖羽揉着眉心,前世的雅儿在事发当日就被父亲打死了,可今日却因她而存活下来。这命运之轮到底如何转动,纵使上官靖羽也是无从所知。
“明白!”芙蕖点了头。
回去的时候,果然没有暮雨的踪迹,上官靖羽冷笑,一如既往。
不出一个时辰,暮雨就急急忙忙的过来找她,而后诉说如何焦灼的找寻过她。上官靖羽表现得极为自然,只道是匆忙间走散罢了,不去追问,不去多问。那种淡淡然的表情,连暮雨都觉得有些心慌。
而上官靖羽要做的,便是以静制动。
人在慌乱和对自己处境没有把握的时候,最容易露出马脚。
入了夜,秋风习习,上官靖羽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风过竹梢的声音。为何以前从未发觉,自己的身边还有如此悦耳的声音。
芙蕖去后院给雅儿送药,上官靖羽独自坐在院子里,指尖轻抚一曲凤求凰,恰似天上之曲人间难得。
即便看不见,院子里照旧点着灯。
有脚步声停在院门外头,上官靖羽的指尖忽然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眸子陡然睁大,脑子快速转动。
此刻过来的会是谁?
脚步声轻盈而略显迟滞,仿佛是在犹豫之中。一步一顿,似乎有备而来。呼吸微喘,应该是一路小跑。
能擅闯她的庭院,绝非普通家奴。
要么是姨娘,要么是那几个弟弟妹妹。
听这呼吸声应该是男子,上官宁静身为长子,被三姨娘惯得,小小年纪便生得一副纨绔之态,成日眠花宿柳。倒不如上官致远的勤学好问,纵然四姨娘出身粗鄙,却值得可圈可
上官靖羽看不见,自然不会先开口。
脚步停在她跟前,而后是上官致远的声音,“大姐姐。”
“怎的今日想起,过来我这里坐坐?”上官靖羽松一口气,芙蕖未归,她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为免他察觉自己的失明,她故意低头缓缓抚琴,只是这心思全然不在琴弦之上。
“大姐姐……”上官致远的口吻显然在犹豫,“我知自己唐突,但家和万事兴,想来父亲高居庙堂,也不愿家里不睦。是故二娘那里……”
“有话便说,自家姐弟,不必遮遮掩掩。”上官致远的性子,她倒是知道的。
前世因为耿直的性子,看不惯世人对父兄的诟病,怒而直斥父兄,最后落得被父亲责罚,断了脊骨落得终身残废。
只是这一次……
上官致远顿了顿,才缓声道,“既然大姐姐开了口,致远也不多绕弯子。二娘到底是二姐姐的母亲,便是有错也不该母女相隔。”
上官靖羽无悲无喜,指尖在琴弦上快速游走,淡淡道,“你该知道,禁足令乃父亲的意思。”她晒笑,“你该去求父亲,而非求我。”
“可是禁了二娘的足,二姐姐就见不到她。”上官致远脱口而出。
琴声戛然而止,上官靖羽的手,骇然摁住了所有的琴弦。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7章 背后之人
“这话是梨香教你的?”上官靖羽始终没有抬头。
上官致远忙道,“不是二姐姐,是我一时看不过去,到底血浓于水,罪不及子女。”
“梨香过得不好?”上官靖羽不是不知道,但凡大门大户,那些姨娘、家奴都是势利眼。谁得势谁就是天,谁失势谁就可以任人踩踏。
二姨娘被关了紧闭,想必这庶出的二小姐——上官梨香,也是不好过的。
听得上官致远轻叹一声,“君子厚德载物,大姐姐就看在同气连枝的份上,向父亲说个情,饶了二娘吧!”
“致远,知道为何你们都要称她们为二娘三娘五娘六娘,而我却可以直呼姨娘,甚至于直呼名讳吗?”上官靖羽长长吐出一口气。
闻言,上官致远低低应道,“因为大姐姐是嫡长女。除了夫人,谁都不敢自称是大姐姐的娘。”
“那你就该明白,二姨娘确实有动机。”她轻叹,“没了我,梨香即便不是嫡出,那也是长女。对寻常百姓而言,长女并不算什么,但对于丞相府,你该明白长女意味着什么。”
“知道。”上官致远深吸一口气,“皇上立国之初感念父亲的功勋,便立下圣旨,将来这相府第一位出嫁的女子,朝廷将许其天家富贵,荣耀其身。”
上官靖羽冷笑,“可相府也有相府的规矩,姊不嫁妹不许,兄不娶弟不成。”
闻言,上官致远缄默不语。
天家富贵,足以教人红了眼黑了心肠。
“致远,回去吧,这事我会斟酌。”上官靖羽良久才道,语罢便默数着步子,朝房间走去。
“大姐姐是肯了?”上官致远站在那里问。
她一笑不答,合上房门。
“多谢大姐姐。”上官致远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继而快速朝着外头跑去。
上官家,以上官靖羽为嫡长。
不过自从上官靖羽的母亲难产而死,父亲上官凤便开始广纳妾室。第二年便有了二女上官梨香,三子(长子)上官宁静,四子(也称二公子)上官致远。
但是此后,便再也不得子嗣。
究其原因,上官靖羽也不得而知。
院墙外头转角处,杜怜儿低低的咳嗽,望着快速而来的上官致远,面色微白的笑着,“看你这副模样,可是成了?”
上官致远重重点头,“大姐姐明着没说,但她答应会斟酌。既然如此,二姐姐就不用再吃剩菜剩饭。”
杜怜儿拍了拍上官致远的肩膀,依然咳嗽着。微光下,素白的脸上浮起异样的潮红,“人这一生,最割舍不了的就是亲情。能珍惜的时候就珍惜吧,否则悔之晚矣。”
“五娘,我不懂。”上官致远摇头。
“回去吧,这事别告诉你娘。她素来喜欢清静,不愿沾惹是非。”杜怜儿轻叹一声,“若然说了,怕你要受责难。”
音落,上官致远点头离去。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杜怜儿侧脸瞥了身后的墙角一眼,眼底的光慢慢冰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凡事皆有报,好自为之吧!”
语罢,再不作顿留,缓步而去。
身后有略带小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8章 怎么是你
芙蕖端着药进了后院,四下里没有人。白日里操劳,夜里自然是做完事就早早入睡,免教身子吃不消。
后院里都是被罚之人,是故一个个的处境都好不到哪里去。
雅儿就躺在茅舍一侧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身子有些颤。如今是秋日,夜里风凉,给的却是薄被,再过些时候大抵要冻半死。
“雅儿?”芙蕖小心的走过去。
这里是后院最破落的地方,稍微有些性子的都拣了好去处躲着。雅儿身子弱,只能稻草卷着薄被,窝在这里休息。
听得唤声,她也只是倦倦的抬了眼皮,“谁啊?”
“你又烧了?”芙蕖探了她的额头,将药递过去,“喝药吧!”
雅儿身子冰凉,面颊却是通红,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芙蕖,“为何要喝药?大小姐不该恨死我吗?二姨娘推了小姐下水,差点害死她,她还会那么好心?让你时不时来看我?”
“喝药吧!”芙蕖轻叹,“小姐口硬心软,到底也不想闹出人命。”
“是吗?”雅儿勉力撑起身子,靠在了廊柱上,却是盯着芙蕖手中的汤药不肯喝下,“你当我是傻子吗?我来丞相府也不是一日两日,小姐那性子刚烈,岂能容得下我?这些日子,所有的粗活重活都落在我身上,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芙蕖摇头,“不是小姐。”
“是不是都无所谓,别想从我这里套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见二姨娘推了小姐下水。”雅儿无力的闭上眸子,不欲理睬芙蕖。
见状,芙蕖只能放下手中的汤药,“我放在这里,你若想活着,就喝。若是一心求死,我也没办法。小姐的意思很简单,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你明白吗?若你想出去,小姐身边正好缺个人。”
雅儿没有睁眼,芙蕖看一眼置于雅儿身边的汤药,无奈的摇头,“大家都是奴婢,你这是何苦呢?”
语罢,只能惋惜的走出房去。
外头传来轻轻的关门声,雅儿这才睁开了眼睛。
扭头望一眼身边的汤药,热腾腾的汤药显然是刚刚煎好的。身处后院这么久,谁还会念着她这样卑贱的奴才,谁还在乎过她的生死?
就连自己的主子,二姨娘也被罚了紧闭,只怕此刻也是泥菩萨过河。
但是……
如果真的能投靠小姐,也许会有另一条生路。
雅儿犹豫了一下,浑浑噩噩的撑起身子,颤抖的端起那碗汤药。药香四溢,她定定的捧着手中的汤药,依然在迟疑着。
那些话,该不该说出来?
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阴暗的门口忽然显现一个身影。
雅儿愕然抬头,骇然瞪大了眸子,“怎么是你?”
……
芙蕖回去的时候,上官靖羽正在床边坐着擦拭自己的琴。那一尾上好的檀木琴还是母亲留下的,自然要好生保管。
这也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遗物。
“小姐。”芙蕖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上官靖羽一笑,“雅儿不肯喝。”
芙蕖点头,“不过看得出,她心动了!”
“后院的日子不好过。”她放下手中的琴,接过芙蕖递到手上的琴套,小心翼翼的收好琴,“如今四姨娘和谁走得最近?”
芙蕖一怔,怎的小姐好端端问起了四姨娘?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9章 雅儿之死
芙蕖微微蹙眉,将上官靖羽手中的琴,好生的放好才道,“四姨娘本就不善言语,一个人守着竹园避得远远的,也不叫二公子轻易出来。”
“竹园……”上官靖羽轻轻吐出一口气。
竹园与梅园是丞相府除了后院之外,最为僻静的地方。四姨娘刘玉出身农户,若不是……凭着刘玉的姿色,是断然进不了相府的。
不过刘玉有福气,生下儿子上官致远,也算对相府有所贡献,不至于在府中无法立足。
“算了。”上官靖羽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洗漱了上榻就寝。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翌日天刚亮时,府中便出了人命。
雅儿死了。
“小姐?”芙蕖的声音都在轻颤,“会不会……”
“先别自乱阵脚。”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府里死个丫头是很正常的事,何况雅儿本就身子不好,会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可避免。看看情况再说!”
芙蕖颔首,搀了上官靖羽往外走。
府内死个丫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让管事的打发一下雅儿的家人就罢了。偏偏……雅儿不是正常死亡,府内早已开始闹腾。
一碗汤药打翻在地,早已干涸的药汁散着少许腥臭。房外围着一大群的人,护院亦围在房内,不教人轻易进来。
也不知是谁,竟在第一时间上报府尹。
人命案子,非自然死亡,是必得上报的,纵然丞相府也是无可例外。不过,这立案和结案的过程以及结果,就另当别论。
“是被毒死的。”八字胡的仵作收起了验尸箱,起身肯定的说着。
上官靖羽就站在外头,隔着人群没有作声。
里头围着三姨娘和五姨娘,继而是杜怜儿低低的咳嗽声,“相府担不得这污名,还请诸位拿事实说话。”
“是鹤顶红,见血封喉。”仵作道,“地上的那碗药,就含有鹤顶红剧毒。”
因为是丞相府,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是故府尹只派了总捕头过来按例询问。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婢,就算被毒死也是相府内部的事情,无关痛痒,到时候就草草结案。
总捕头敞着微沉的嗓子道,“这药是怎么回事?”
三姨娘白芷顿了顿,“后院不可能有药,这是谁送来的?”
外头,芙蕖的身子稍稍一震。
上官靖羽压低声音,“慌什么!”
“是!”芙蕖颤音应着。
“是芙蕖送的!”上官梨香清凌凌的声音在这一片嘈杂之音中显得尤为突兀。
在上官靖羽前世的印象中,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生得倒是清秀,人如其名,素洁如梨花一般◇不过性子极为软弱,一惯的畏畏缩缩,平素倒也没什么过多接触。
不过后来嫁给了一名富贾之子,但因上官家灭门,还是被牵连灭门。
这士农工商,商贾最次。
当初上官梨香嫁给富贾,想来也是极为憋屈的。
上官靖羽回过神,也不发怒,只慢条斯理的低哼两声,“除了你,还有谁看见?”
音落,四下陡然一片沉寂。
谁人不知,相府嫡长女,上官靖羽仗着相爷的宠,是个有名的泼辣户,跟她闹起来谁都占不到好处。
这话一出口,上官梨香一下子瘫坐在地。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20章 指证芙蕖
四下迅速让开一条道,芙蕖搀着上官靖羽一步一顿走上台阶,连带着里头的总捕头亦上前行了礼,毕恭毕敬的尊一声,“大小姐。”
上官靖羽应一声,而后平静无波的抬头,略显空洞的眼神却有着天生的目空一切之态。
芙蕖以指尖托着她的掌心,纤细的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的为她戳着方向。上官靖羽的五指代表着方位,此刻芙蕖戳的是大拇指方向,也就是上官靖羽的身侧。
徐徐转头,眉目微凝,上官靖羽只瞥一眼那个方位,根本无法投注准确的目光。
“怎么不继续说?”她冷笑,“不是说芙蕖下毒杀了雅儿吗?除了你还有谁看见?”
上官梨香已然起身,战战兢兢的往后退,“没、没有。”
“雅儿是指证二姨娘的人证,我会蠢到杀了雅儿,给自己找不愉快?”上官靖羽嗤冷。
听四下的微喘,人太多,她根本分辨不清到底谁是谁,当下斥道,“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杵在这里作甚,还不滚回去?嫌这里不够乱吗?”
音落,众人赶忙行礼撤离。
大小姐若是动了气,怕是丞相也要避着些,遑论他们这些下人。
三姨娘白芷呵呵两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三姨娘当真唯恐天下不乱?”芙蕖搀了上官靖羽进房。
“房内脏秽,阿靖还是别进去了。”杜怜儿低咳着。
上官靖羽面无表情淡道,“再脏,脏不过人心。”
然则踏入房内的一瞬间,隐隐有一股怪异的气息,上官靖羽的眉头不觉微微蹙起。失明的人,对于听觉、嗅觉乃至于味觉都尤为敏感。寻常人嗅不到的东西,往往她能嗅到。
因为人,太容易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忽略了其他的感官。
白芷冷笑两声,“进去能怎样?人都死了,还能看出什么?”
“敢问,可查出是什么时候死的?”上官靖羽问。
仵作道,“是昨儿个下半夜。”
“下半夜?”芙蕖一怔,“那时奴婢与小姐在一起,并未在后院。”
“这么说你前半夜来过?”白芷揪着不放,想了想忽然一把捏起上官梨香的胳膊,就往上官靖羽眼前拽。
上官靖羽自然看不见这些,只听得上官梨香略带痛楚的挣扎之音,伴随着拖拽的脚步声。
杜怜儿的微喘,“三姐姐,你别伤着梨香,她胆子小。”
“咱现在把话说清楚。”白芷冲上官梨香道,“你娘也算厉害,偏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丫头。现在捕头仵作都在,免得人家以为你造谣生事,到时候相爷动怒,别说你娘出不来,连你都要一头栽进去。”
这话一出口,上官靖羽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得杜怜儿道,“三姐姐这话过了,梨香到底是个孩子,你这样吓唬她,岂非诱供?”
“你懂什么,我这是为她好。天公地道,凡事总要说个公道才是。”白芷的口吻带着显而易闻的得意。
上官靖羽心头冷笑,三姨娘难得抓到自己的把柄,按这的性子,不大做文章才怪。
要知道,奴才的命不算什么,她的闺誉才是重中之重。若然教人知道,相府千金因为泄愤而毒死奴才,传扬出去教皇上知道……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21章 出身青楼
“相爷!”外头一声呼,白芷的面色瞬时一紧。
上官靖羽不作声,暗自示意芙蕖搀她上前。
“爹!”她跪在那里,淡雅从容。
“起来。”上官凤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却在她起身后,压低声音冷道,“方才是谁说大小姐毒死了奴才?”
一语既出,一侧的上官梨香跪地哭出声来,“爹、爹,我、我……”
“你这是要陷阿靖于不仁不义,背负毒杀奴才的恶名吗?”上官凤冷哼,口吻极其严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话的分量有多重,谁都心知肚明。
上官梨香更是吓得泣不成声,“爹,我没有诬陷姐姐的意思。爹,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看见,看见芙蕖进了后院!爹,爹……我不想被禁足!爹……”
白芷喘口气道,“相爷,也许梨香并非造谣生事,而是……”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上官凤陡然冷喝,教她生生咽下未完的话。
“相爷,此事……”总捕头吞了吞口水,此事累及相府千金的名声,虽然棘手但也不过是上官凤的一念之间。
上官凤扫一眼总捕头,“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这种小事还要问本相!”
“是是是,这恶奴乃是自己轻生服毒,怨不得旁人。这尸身就请府中管事交还其家人,妥善安置。”总捕头语速急促,“卑职告退!”
音落,上官靖羽听见他们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杜怜儿道,“阿靖,没事了。”转而又道,“相爷,梨香少不更事,不知其中利害,您看她到底是二小姐,还是……”
“她是少不更事,难保有些人不会背后生事。”上官凤缓了语速,锐目横扫二人,终于定睛在保持缄默的女儿身上,叹了一声,“阿靖,随我来。”
上官靖羽没说一句话,只是任由芙蕖搀着,跟着上官凤离开。
“相爷偏心。”白芷瞧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不忿道。
杜怜儿轻叹,只是搀了上官梨香起身,看雅儿的尸身被抬下去,“梨香,你该明白,我们跟阿靖是不同的。人活一世但求安稳,你若安安稳稳的,阿靖不会对你怎样,她……”
哪知不待她说完,上官梨香直接甩开她的手,红肿的双眸死盯着她,“为何同样是爹的女儿,她能恣意妄为,我却连实话都不能说?她是小姐,我也是小姐,这是为什么?”
“因为丞相夫人只有一个,姨娘却可以有很多。”杜怜儿摇着头,“梨香,人与人是不同的。摆正自己的位置,别妄求,别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样才能活得安然踏实。”
“我娘还在禁足,我爹不相信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讨厌你们!我恨你们!”她哭着拭泪,转身就跑。
白芷轻嗤,“你说那么多作甚?不过是个臭丫头,哪天相爷一个不高兴,还不知许给谁呢!怪只怪胡慧茹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否则再不济也能像老四那样有个指望。”语罢,煞有其事的瞥了杜怜儿的肚子一眼。
杜怜儿也不做声,缓步往外走。
身后,是白芷极度鄙夷的低声谩笑,“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真当自己是姨娘?摆什么架子?也不瞧瞧自己那副德行!病秧子!”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22章 心如明镜
杜怜儿没有止步,只是低咳着朝自己的梅园走去。
这个季节,梅园里安静得很,唯有树上立着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的叫着。待到了冬天,这里会安静得如同冰窖。
静静的站在梅花树下,望着自己亲手栽种的一小池莲花,如今只剩枯枝败叶≥然如此,她亦笑得温婉。
明年夏天,应该会比今年开得更好。
上官靖羽跟着上官凤去了假山顶上的亭子。
凉风习习,她却手心冷汗涔涔。
她记得这里很高,纵然她会数步子,但一想起若行差踏错跌落假山,势必性命有碍。她只能任凭芙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