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章 是睁眼瞎
黑暗中,冰冷的刀子狠狠没入眼眶。她想喊,可刚张开嘴,便有弯刀快速探入口中,瞬时斩断她的舌根。
锐利的刀锋在眼眶里搅动,疼,钻心的疼,疼得她浑身痉挛。
她想喊他的名字--萧东离!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我?!
可是满脸的血,满脸的滚烫,她所有的声音卡在喉间,化作满腔的血不断匍出唇外。
疼,撕心裂肺的疼,彻底席卷全身。
锐利的钉子刺透指骨,漫天大火疯狂吞噬她的身子,处都是皮焦肉烂的气息。
下一刻,她疼得忽然坐起身,拼命喘着气。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冷到极
耳畔传来丫头急促的呼唤,“小姐?小姐你醒了?”
上官靖羽仲怔片刻,她不是已经死在冷宫,何以还会听见芙蕖的声音?
记忆中的芙蕖,在自己十六岁生辰那日,于国寺礼佛回来的路上被盗匪劫走,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怎的……难道自己没死?真的没死!
身子是暖的,心跳也还在,所以、所以她还活着?活着!
等等……
她伸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下意识的问,“芙蕖,何以不点灯?四下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瞧不见。”
周围冷寂了片刻,稍缓时分,她便听见芙蕖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来人!来人啊!”
蓦地,上官靖羽抚上自己的双眸,五指近在咫尺,哪怕漆黑如墨也该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下意识的,上官靖羽陡然握住芙蕖的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何我看不见?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小姐你掉下了荷池,昏迷了几个时辰,相爷已经连夜入宫去请御医为你诊治。”芙蕖哭出声来。
掉下荷池?
她愕然记起,十五岁那年的中秋家宴,她不知被谁推下了荷池,险些淹死在荷池里。
所以现在是元和十六年中秋?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她竟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先帝在位,上官家满门荣宠,而萧东离也仅仅只是个三皇子。
而她,还未遇见过萧东离!那个坊间传言“无心功名,无心朝政”的男子。
上官靖羽坐在那里,宛若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灵魂与身子分离的撕心裂肺疼痛,那种鲜血艳烈的惨绝情景,一一在目。
她没死!再世为人!可是她的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前世剜目,如今真的成了瞎子。
是上苍惩罚她前世有眼无珠,所以重新来过,便要她做个睁眼瞎吗?
她不甘、不愿、不服,可是她又能如何?
前世好强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落得凄惨下场?
可是心中的恨,切齿的恨,又该从何说起?刀子剜去双目的彻骨疼痛,又有几人能切身体会?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上官靖羽抱紧被褥,大笑着泪如雨下,这种又哭又笑的状态,让她整个人呈现着令人心惊的疯癫。
谁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乍见自家小姐又哭又笑的样子,吓得芙蕖紧跟着哭起来,撒腿就往外跑,“来人,快请大夫,快请大夫,小姐不好了!”
外头响起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两记响亮的打耳光之音,拔尖的嗓门在夜里尤显尖锐,“慌什么!再诅咒小姐,拖出去乱棍打死!给我跪着,不到天亮不准起来。”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2章 唱女人戏
听这声音,不是父亲的三姨娘——白芷,又是谁人?三姨娘为相府生下了儿子上官宁静,故而在整个丞相府,一直趾高气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丞相府家大业大,可惜人丁凋敝。
有:嫡长女上官靖羽,庶女上官梨香。两子分别是上官宁静和上官致远,余下的姨娘则都没有一儿半女。
上官靖羽想着,这个时候六姨娘——暮雨,应当也已经入府。
若非经过一世,她也不会知道,所谓的六姨娘看似温润如解语花,实则才是真正的毒蝎妇人。这一次,她倒要看看,暮雨还如何在自己面前演戏。
心头这样想着,她便坐直了身子靠在床柱处,半垂下眉睫不叫人看见自己的目无焦距。
脚步声快速进门,白芷那一身浓郁的桂花香油味道,让上官靖羽稍稍蹙眉。
不待白芷开口,上官靖羽便淡淡道,“三姨娘好本事,一来就让我的奴婢在外头跪着。打量着是觉得我这丧母之人,活该一人独坐房中病着。”
白芷一怔,心道,自己还未开口,她怎么就知道了?当下仲怔了片刻。
上官靖羽也不理睬,只是轻咳两声,“芙蕖,备茶!”
芙蕖在外头跪着不敢起身,听得自家小姐这样开口,犹豫了良久。
察觉外头没有动静,上官靖羽想着,前世她听信六姨娘暮雨的挑唆,以为芙蕖是二姨娘的细作,来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是而刻意欺凌打骂。到了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芙蕖是……
想必芙蕖现下,心里也是惧怕自己的。
便缓了口吻又道,“这是鸿羽阁。”
芙蕖听得小姐的弦外之音,急忙起身,“奴婢明白!”
白芷冷笑两声,“这不是好好的吗?没缺胳膊没断腿,何以让相爷急急忙忙的去找什么御医。死不了就好!”
“我若死了,对三姨娘可有什么好处?”上官靖羽半合上眉目,不予理睬。
“你这死丫头,我好心来看你,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白芷气不打一处来。她再不济也有个儿子继承家业,这上官靖羽迟早是要嫁人的!
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来爹的那些个姨娘都该来了。此刻该挖苦的挖苦,该讨好的讨好。
上官靖羽心头是慌乱的,她看不见,若是教人看出她双目失明,万一……
人心叵测,若是有人对她下手,肯定是轻而易举的事。在未能见到父亲之前,她必须自保。须知她这个相府嫡长女的身份,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睛。
想了想,上官靖羽干脆翻身躺下去,背对着众人。
横竖她在府中刁蛮跋扈的性子人尽皆知,她也不妨继续发扬光大。
“不是说醒了?谁在那里乱嚼舌根?小姐不还睡着吗?”开言的是二姨娘胡慧茹,继而又道,“妹妹的消息可真算灵通,怎的早早就来了?”
很显然,这最后的话,是朝着白芷去的。
上官靖羽冷笑,女人多了,果然好戏也多。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3章 欲加之罪
“怎么,只准姐姐来,不许妹妹提早一步?这阿靖病着,相爷担心,咱也跟着担心不是?”白芷阴阳怪气的说着,“何况我这来不来都不打紧,姐姐这一来,可真当要命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胡慧茹冷然。
白芷轻哼,压低了音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这阿靖若是好不了,你女儿可就是相府长女,否则永远都只是个庶二小姐。”
“你!”胡慧茹哑口失言。
上官靖羽不吭声,却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她的额头,而后有人坐在她的床沿轻咳道,“你们别吵了,她需要休息。相爷还没回来,你们这样吵吵嚷嚷的不怕惊了她吗?”
听声音,是五姨娘杜怜儿。
果不其然,四下安静下来,唯有杜怜儿那熟悉的轻咳声。在她的身上,上官靖羽嗅到了淡淡的药香,透着几分宁静与祥和。
后院之中,唯有五姨娘杜怜儿,独自幽居,不争父亲的宠,却深得父亲的宠。
可惜她病体孱弱,始终无儿无女。
上官靖羽察觉额上的手挪开,又有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探上了她的额头,继而是四姨娘刘玉的声音,“烧退了。”
“嗯。”杜怜儿低低的应了一声。
“阿靖!”一记轻唤,伴随着暮雨低低的哽咽之音,上官靖羽整颗心都揪起。被窝中双拳紧握,恨不能现下就爬起来撕碎她伪善的容脸。
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
暮雨入府一月,便连底下的奴才们都对其口碑相传。温润,顺和,言行得体,体恤下人。唯有上官靖羽才知道,这女人是个真正的蛇蝎毒妇,是未来国舅年世重的姘头。
十年后暮雨凭着手段,坐上了相爷夫人的位置,而后将她出卖给年玉莹。
让年玉莹,顺利的爬上了萧东离的床……最后让整个上官家因为年家而九族皆灭,上官靖羽更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恨!咬牙切齿的恨!
可是……
深吸一口气,上官靖羽低哼了一声,佯装不适。
暮雨伏在床沿紧握上官靖羽的手,而后低低的哭着,看着情义深厚,一枝梨花春带雨的模样,更是忍人怜惜。
“这不是没事吗?哭什么?”胡慧茹蹙眉。
暮雨哽咽着起身,直指二姨娘胡慧茹,“二姐姐真觉得没事吗?阿靖如今躺在床上,难道二姐姐不觉得事有蹊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胡慧茹面色一紧。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掉下荷池?”暮雨话中有话。
胡慧茹这下明白了暮雨的意思,连带着一干人等都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药不可乱吃,话不能乱讲。我行得正坐得端,你别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
“二姐,看样子不只是我,连老六都看出你的心思了。”白芷摇头轻叹,“阿靖已然及笄,出嫁也是这两年的事,你又何必操之过急,斩尽杀绝呢?”
“你们别诬陷我,我哪儿知道阿靖为何掉下荷池?此事与我无关,你们别信口雌黄。”胡慧茹慌了神。
暮雨哭道,“怎么忍心?阿靖才十五岁,怎么可以……”
“无凭无据,岂可胡言乱语!”胡慧茹面色铁青。
外头陡然一声喊,“相爷回来了!”
惊得胡慧茹瞬时六神无主。
上官靖羽睁开眼,唇角噙着一丝透骨的冷笑。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4章 众生万相
房内陡落针可闻,就连方才还哭哭啼啼的暮雨,此刻皆已缄口不语。
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纵然上官靖羽看不见,也能感觉到来自父亲,当朝权相上官凤的威严。
“吵什么?”他冷了声音,也不看众人一眼,直接朝着床褥走去。及至床沿,伸手便去探女儿的额头,才如释重负道,“退烧了。”
上官靖羽依旧闭着眼睛装睡,听得上官凤道,“方才哭哭啼啼的怎么回事?”
“相爷,二姐她……”白芷阴阳怪气的开口。
不待白芷说完,胡慧茹一紧张,扑通跪下,“相爷,妾身没有害阿靖,妾身对天发誓。”
“这话都说过多回。”白芷添油加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证据呢?”上官凤肃冷。
外头有奴婢哭喊着被推进来,竟是胡慧茹身边的婢女雅儿,“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当时诸位姨娘都在赏灯,人挤人,二姨娘也是一时不慎,绝非有意推大小姐落水。”
“混账东西!”上官凤怒然起身,“把这贱婢给我拖下去,打死作罢!”
“相爷!”胡慧茹浑身战栗,“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是有人推了我,我才会不小心,我、我没有没有……”
杜怜儿轻咳两声,“相爷,这事……”
上官凤冷然,“我说过,在这相府里,谁敢动歪脑筋,谁就该死!拖下去,乱棍打死!”
上官靖羽一怔,若是将雅儿打死,岂非没有了人证?这事只怕要落在二姨娘的头上,而且……二姨娘分明也说了,有人推了她,她才会推自己下水。
这个在二姨娘背后的人,又是谁?
“爹!”上官靖羽佯装虚弱,低低的唤了一声。
“阿靖?”上官凤一怔,急忙握住女儿的手,“你醒了?好些没有?爹给你找了御医,如今去开祛湿的药,待你喝下之后就为你诊治。”
继而又冲家奴道,“愣着作甚,还不拖下去?”
“爹!”上官靖羽无力的开口,眼眸一张一合,宛若虚弱至极,“方才女儿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看见了娘。娘哭着说我此生福薄,经不得血光。方才的事,女儿也听见了。小惩大诫是没错,可是爹,女儿刚刚苏醒,怕是见不得血的。还请爹,为女儿积福。”
语罢,她费力的咳嗽着。
素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提及了母亲,上官靖羽知道,他的父亲是会心软的。不管平素多么雷厉风行,多么手段狠辣,唯独对那个死去的女人,对她的母亲是真心爱着的。
对于女儿多年来没有母亲,上官凤也是内疚在心。
想了想,上官凤握住她的手,只轻叹一声,“是你心善吧!拖出去,奴才杖责三十,主子闭门思过。”
一侧,杜怜儿看了刘玉一眼,各自如释重负。
白芷蹙眉,“相爷如此处置岂非……”
“怎么,如今还要你来做我的主?”上官凤剜了她一眼,“都给我滚出去!”
白芷缩了缩瞳仁,忙笑着行礼,“相爷的处置自然是极好的。”
暮雨是个识相的,怜惜的上前冲着上官靖羽道,“阿靖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点鸡汤补补。你放心,有相爷在,没人可以伤害你!我也决不许他们伤你分毫。”说着,擦着泪快速出门。
她前脚走,上官凤随后便看见了上官靖羽腕上的血痕。
好似,指痕。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5章 刚刚开始
“这伤痕……”上官凤一怔。
上官靖羽急忙拉下衣袖,遮去腕上的血痕,“爹,不疼。”
见她如此,上官凤也不再多说,只是以手拨开她散落面上的青丝,一惯冷厉的口吻渐渐淡下去,“阿靖,爹不常在家,自己照顾好自己。如今你已及笄,是到了年纪,你明白爹的意思吗?”
羽睫半垂,上官靖羽点了头,却没有说话。
上官凤轻叹一声,怜惜的握着她微凉的手,“你是我的女儿,谁敢造次,爹决不轻饶。”
“多谢爹。”她抿唇,没有道出暮雨二字。
她多想提醒父亲,小心枕边人。奈何……谁会相信?她所说的,都是些还未发生的事,谁能相信,如今这锦绣繁华的丞相府,十年之后会成为人间炼狱?
多少人,成了刀下亡魂。
“好生休息,爹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一直陪着你。”上官凤起身。
上官靖羽勉力撑起身子,“恭送爹爹。”
上官凤临走时,别有深意的望着她,却只看见她垂落的眉睫,别无其他。
不多时,御医为其探脉,留了方子。大多是些驱寒祛湿,强身健体之药。上官靖羽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其实并无大碍,只是这一双眼睛……
她不能告诉父亲,自己瞎了,否则身为父亲,会更急着想要为她寻觅良人。
只是她心已死,如何还敢去爱?
芙蕖小心翼翼的端了药过来,“小姐,该喝药了。”
上官靖羽抬头,眸色晦暗,“芙蕖,我能信你吗?”
闻言,芙蕖心惊,急忙跪地,“小姐莫开玩笑,当年小姐一饭之恩,芙蕖死莫敢忘。芙蕖的名儿尚且是小姐所赐,所以芙蕖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绝不敢心生叛逆。”
“我信你,帮我做点事。”羽睫微扬,纵然眼前一片漆黑,她也绝不会任人鱼肉。这一次,她要好好清理府中的污秽,不教丞相府,重蹈灭门覆辙。
喝了药,芙蕖小心的关上门,这才压低声音道,“小姐但请吩咐。”
“我失明之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上官靖羽脑子里飞速转动,“就算相爷问起,也不得透露半个字。”
“可是小姐,迟早是瞒不住的。”丞相府人来人往,纸终究包不住火。
上官靖羽颔首,“我知道。所以从今日起,你以我的步伐大小,走遍这相府的每个地方,不得遗漏。记录下来每个地方的步子数,然后告诉我。就算瞎了,我也要做个眼盲心不盲之人,明白吗?”
芙蕖重重颔首,“懂。”
“其次,帮我偷偷试探雅儿的口风。我总觉得这丫头,似乎知道点什么。”上官靖羽想了想,“二姨娘确实是最有动机的,但料她还没有这个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动手。”
“小姐是说。有人不但要害你,还要害二姨娘?”芙蕖心惊。
“悄悄的,别教人知道。”上官靖羽蹙眉,听父亲刚才的口吻,似乎根本就不想继续追究下去。
她不是不知道,上官凤身为朝廷重臣,若是家宅不宁,一则面上无光,二则万一有人大做文章,对其亦是不利。如今上官靖羽已然醒转,自然不愿继续追究,免得影响太大。
不过,上官靖羽是真的不记得,除了二姨娘,还有谁站在自己的背后?
是三姨娘?
还是她?
门,忽然被打开。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6章 忍过一时
芙蕖自知上官靖羽看不见,忙喊了一声,“六姨娘。”
是暮雨!
上官靖羽蹙眉,这女人眼睛毒得很,万不能教她察觉自己失明才是。但是眼下,也唯有看芙蕖的随机应变。
“阿靖,我给你熬了鸡汤,给你补补身子。”暮雨笑道。
上官靖羽听着她将东西放在桌案上,大抵是舀了汤在小碗里,有瓷碗碰撞的声音。而后便听见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身边的褥子凹陷下去,她便知道,暮雨坐在了床边。
靠在床柱上,上官靖羽低低的咳嗽着,“我刚喝了药,鸡汤先放着吧!”
“阿靖,你这是怎么了?以往你我是最交好的,怎么如今如此生分?可是哪里受了伤,还疼吗?”暮雨关慰的声音,只想让上官靖羽扇她耳光。
她爹待暮雨算是极好的,可是暮雨最后竟然爬上了年世重的床,还连同年世重,覆灭了整个上官家。
这仇恨,她只能按捺。
芙蕖急忙上前,“六姨娘,大夫吩咐过,小姐刚刚醒来,荤腥不得与药石同进,否则怕是要泄肚子的。小姐身子虚,怕是经不得。”
暮雨将信将疑,“是吗?”她忽然凝眉去看上官靖羽的脸,“怎么我觉得阿靖醒来后,有些不一样呢?”
“哪儿不同?小姐还是小姐。”芙蕖接过暮雨手中的小碗鸡汤,脊背早已冷汗涔涔。却勉力扯了唇角笑着,“六姨娘多虑了,方才御医不是说了吗?小姐受了惊吓,需要静养,故而不喜言语。”
“阿靖?”暮雨伸手去握上官靖羽的手。
上官靖羽下意识的缩了手,不愿教她触碰。
暮雨一怔,“阿靖你怎么了?”
上官靖羽这才想起,彼时的她与暮雨可谓无话不谈,纵然年纪差了几岁,却是十足的闺中密友。若她现在表现得极度嫌恶,岂非露陷?
眸色微恙,还不待暮雨生疑,上官靖羽若发了疯似的拼命往墙角缩去,将身子抱成一团,“谁、谁都别碰我!别碰我!我好害怕,好冷……荷池的水好冷……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芙蕖心惊,急忙扑上去,“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六姨娘,小姐受了惊吓,如今更是……请六姨娘回去吧,待小姐情绪稳定一些再来!”
许是亲眼所见上官靖羽被吓得不轻,暮雨才算松了一口气,徐徐站起身子轻叹道,“那好,阿靖,我先回去。芙蕖,好生照顾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找我就是。”
“谢谢六姨娘。”芙蕖憋着一口气,用被子捂紧了上官靖羽,主仆二人皆气喘吁吁。
见状,暮雨也不好继续待下去,只是转身出了门。
上官靖羽发觉,自从醒来后看不见,这耳力竟然变得出奇的好。她听见了暮雨出门的脚步声,却没听见她在回廊里走动的声音,心下生疑。
“小姐,你……”芙蕖刚要开口,却被上官靖羽轻“嘘”制止。上官靖羽示意她,外头有人。那芙蕖脑袋也转得极快,带着哭腔喊道,“小姐你别怕,芙蕖会一直陪着你。小姐,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音落,上官靖羽听见外头有脚步声渐行渐远,灰暗的眼底骇然变得狠戾至绝。
暮雨!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7章 附耳好戏
芙蕖白日里不敢随意在府内走动,生怕引人怀疑,到了饭点和夜里,便小心翼翼的走遍整个相府。从上官靖羽的房间,走到哪儿,需要几步,而后隔了几步有什么摆设物件,都一一记载清楚。
上官靖羽的记性向来极好,素有过目不忘之能。
但凡芙蕖记下来的,上官靖羽皆一一背下来。
身子在一日日的好转,东都的赏菊大会不日便会开展,到时候人来人往,便是丞相府也会热闹非凡,故而上官靖羽更不能有丝毫差错。
犹记得前世的赏菊大会,她题诗一首赋予暮雨,却教暮雨拿去送与了年世重,最后竟成就了年世重之妹——年玉莹的东都才女之名。以至于后来,爬上了萧东离的床,也被世人称为郎才女貌。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听信暮雨的话,错将才名奉与她人。
“小姐,外头的阳光极好。”芙蕖道。
上官靖羽颔首,深吸一口气才下了床。初次失明,黑暗中根本无法站稳,遑论走路。她适应了好久,才能走得与寻常那般,没有破绽。
床至门口二十五步,迈门槛,七步见台阶,台阶为三,而后是院子。
芙蕖欣喜,“小姐,都对!都对!一点都没错!”
上官靖羽颔首,敏锐的听觉听见了微恙的脚步声,面色微沉道,“有人来了。”
闻言,芙蕖面色一紧,急忙上前搀了上官靖羽,“小姐,是六姨娘。”
“知道了,小心行事。”上官靖羽眨了一下羽睫。
便听得暮雨娇柔的声音,“阿靖的身子见好,宫中的御医果然是极好的。如今外头秋高气爽,真当赏菊之时。阿靖可要随我出去走走?听说东都才子齐聚赋兴楼,各个年少有才。”
“闺门女子,怕是见不得生人面。”上官靖羽垂着眼帘,略作小女儿羞赧之状。
“六姨娘怎的盯着咱家小姐看?”芙蕖打趣道,“小姐生得好,这方圆十里,芙蕖未见过比小姐更好看的。”
上官靖羽明白了芙蕖的言外之意,继而推开了芙蕖自己走了回去。
台阶为三,七步门槛,迈过门槛朝右手边走三步,直走十五步是圆桌圆凳。上官靖羽极其自然的就着凳子坐下,芙蕖会意的为其倒了一杯水,“小姐身子太弱,御医叮嘱,不能太多思多想。”
说着,芙蕖看了暮雨一眼,“六姨娘请坐,芙蕖为你奉茶。”
“不必了。”暮雨仿佛犹豫了一下。
上官靖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若无其事的喝着茶,那闲逸的模样与往常没有丝毫分别。想必,暮雨此刻应该可以打消了疑虑。
她当着暮雨的面走回了屋里,应该足以证明,自己的身子无恙。
“阿靖,这是我好不容易托人为你拿来的邀请函,若你什么时候想去了就来找我,我陪你一道去。”暮雨将东西放在案上。
上官靖羽只是眨了一下眼皮子,不置一词。
不多时,便听见暮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小姐,这赏菊大会咱还去吗?”芙蕖抿着唇。
将杯中之水喝尽,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去,当然得去,否则她的戏如何唱得下去?”
“可是小姐的眼睛……”芙蕖迟疑。
上官靖羽蹙眉,“芙蕖,附耳过来,我教你!”
芙蕖颔首,将耳朵凑在了上官靖羽的唇边。上官靖羽低语说着,直说得芙蕖连连点头,眉开眼笑。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8章 瞎子看心
赏菊大会人才济济,岂有不去之理。何况上官靖羽也相信,纵然自己不去,暮雨也会想尽办法让她去。
有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做遮掩,暮雨才能堂而皇之的随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她记得自己在赏菊大会上与暮雨走散,等她回到丞相府时暮雨也未曾归来,后来暮雨推脱是去找她了。
那么这次,她必得弄清楚,暮雨的真正去向。
但上官靖羽双目失明,自然不可能跟暮雨同车而行,是故她一早便与芙蕖拿着邀请函去了赋兴楼等着。
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发髻轻挽,眉目间透着几分英气。乍一看,是个何等俊朗的翩翩少年,唇红齿白真当夺目。
是故上官靖羽寻了僻静的阁楼临窗而坐,窗外正对着底下的大堂,人声鼎沸,好生热闹。
“递过消息给她了吗?”上官靖羽问。
芙蕖颔首,“小姐放心,已然通知了六姨娘,想必正在来此的路上。”
闻言,上官靖羽颔首,鼻间嗅着案上的菊香,“我教你的可都记住?”
“记住了。”芙蕖道,“小姐放心,芙蕖必定小心,不敢辜负小姐厚望。”
“从前,我怎么没看见你的乖巧,一味的觉得……”她顿了顿,伸手递出去。芙蕖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交到上官靖羽的手里,听她低低的开口说着话。她说,“芙蕖,难怪老天爷要我瞎了眼,当真是心瞎眼盲。如今可都好了,眼盲心不盲,也算是值得。”
芙蕖哽咽,“小姐莫说丧气话,过两日小姐要找的那大夫就出诊回来了,到时候让他给小姐诊治。小姐的眼睛,一定能治好的。”
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半垂下眉睫浅笑着,“你把房里的摆设和步子,都告诉我。”
“好。”芙蕖吸了吸鼻子,开始在房间里数步子。
不多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上官靖羽蹙眉,“是暮雨的脚步声,听得出很着急。脚下有些虚浮,怕是最近心绪不宁,夜不成寐的缘故。”
芙蕖一怔,“小姐何时懂得看相?”
“看相?”上官靖羽摇头,“是懂得了看心。”
明眼人看相,瞎子看心。
果不其然,门吱呀一声打开,暮雨找急忙慌的走进来,“阿靖怎么自己来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害我好一番苦等。”
“等我作甚?”上官靖羽品着菊花茶,淡淡的勾唇轻笑,“我原不打算过来,可是在家实在无趣,就过来瞧一眼。偏生得外头龙蛇混杂,倒是此处还有几分安静。你若是喜欢,可在外头走走,不必陪我独坐。”
暮雨见上官靖羽并无异样,才笑道,“哪儿的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岂能随便与那些个男儿为伍,倒不如随你在此安坐,倒也清静。”
说着,便在上官靖羽的对面坐下。
芙蕖不动声色的站在了上官靖羽的伸手,举止轻柔的替上官靖羽捶背。
外头的人越聚越多,底下大堂里百菊争艳,一声鸣炮,便有卷帘落下的声音。
上官靖羽不语,想来是对联落下了。
是才子们一展风姿的时候。
那么这个时候,也该是他……走出来了!
萧东离!那个让她被抄家灭族,剜目断足的罪魁祸首!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9章 宁丢勿醒
上官靖羽扬唇晒笑,时下也不知何故,竟兴起了千字文。连带着街口的幼童,都跟着书塾先生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你笑什么?”暮雨问。
“没什么,觉得越发热闹了。”上官靖羽抿一口菊花茶,淡淡的应着。
芙蕖扭头看一眼底下,“小姐,这公子生得好颜色,倒是鲜少的俊俏。”
暮雨看了看外头,“倒是如此。白衣翩然,果真是极好的。”
“不知六姨娘说的,可是与奴婢相同?”芙蕖道,“底下可有好几个白衣少年,数都数不过来呢!”
“有我俊俏吗?”上官靖羽打趣。
芙蕖摇头,“谁都比不过小姐。”
店家高声道,“今儿个答上我这副对联,我请谁喝酒。”
底下哗然。
上官靖羽始终记得,那副联子写的是什么,不由的吟出声来,“千古傲霜色,寒月花始发。”
语罢,她却忽然沉默。
“小姐?”芙蕖低低的喊了一句。
“什么?”她这才回过神,眼底带着茫然。深吸一口气,上官靖羽淡淡道,“谁爱答题,谁去。”
暮雨一笑,“想来你都是看不上眼的。对了,外头的菊花极好,我,若是遇见好的,也教人带些回去,想必相爷也是喜欢的。”
上官靖羽颔首,“自便。”
及至暮雨出去,上官靖羽随即看了芙蕖一眼,“悄悄跟着,不许靠得太近,宁丢勿醒。”
芙蕖颔首,“明白!”
倚靠窗口,想着当年的赏菊大会,那些历历在目的画面。当年的他拔得头筹,当年的年玉莹,更是名动东都。
那么当年的自己,又在做什么?
记忆有些模糊,时隔太久,仿佛都不太记得了。
门外响起了微弱的叩门声,上官靖羽心头一怔,芙蕖怎么这么快回来?但方才她只听见车轱辘的响声,并未听见脚步声,怎么……
“谁在外头?”她问。
没有回答,敲门声依旧。
上官靖羽抿着唇,数着步子站在了门口,低问道,“是谁?”
“到处人满为患,委实不得已,想……”外头的人顿了顿,大抵是顾及房内传来的声音是名女子,语气中略带迟疑,“若姑娘有所不便,在下告辞。”
这声音像极了他!
可是……
手,缓缓的抵在门口,芙蕖不在,上官靖羽是断不敢随意让人入内的。
哪知她这厢还在犹豫,外头竟响起了年玉莹的声音,“这位公子,我这厢还有空余,若你不嫌弃,可以来坐坐。”
年玉莹!
上官靖羽想要打开门,却硬生生的给憋了回来。身子狠狠撞在门面上,一种名为仇恨的东西,在骨子里肆意乱窜,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剜目之痛!
断足之苦!
灭族之恨!
杀身之仇!
她怎能不报!
可是她看不见啊,如何能报?现在出去,不是自取其辱吗?
“公子?”芙蕖在外头喊着。
上官靖羽的眉睫陡然扬起,“芙蕖?”
“公子,是奴婢!”芙蕖忙道,“公子你没事吧!”
在车轱辘还未开动之前,上官靖羽哗然打开门,站在众人面前。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0章 犹似故人
素衣如练,眉目如画。她站在那里,半低着眉眼,安静得如同璞玉雕琢的人儿。
上官靖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来自外头的异样目光,脸上是情淡如菊的笑,“公子若是不嫌弃,大可进来小叙。”
语罢,也不管外头的人进不进来,顾自转回案前坐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年玉莹却抢先走了进来。
“这位公子,我家公子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清楚吗?”芙蕖刻意提醒上官靖羽,眼前之人的男儿装扮。
上官靖羽心中有数,漫不经心回了一句,“随便。”
“你!”年玉莹愠色,“你可知我是谁?”
“那你又知我是谁?”上官靖羽嗤笑,“年世重虽然贵为将军,可若比起我上官家,还是自己掂量掂量为好。免得来日撞得头破血流,还不知作死是何物!”
年玉莹愣住,“上官家?你是……丞相府二公子上官致远?”
上官靖羽也不搭话,任由其揣测。
在这东都城,谁敢动丞相府的人?上官致远再不成器,再不受宠,也是相府二公子,谁敢得罪!
想了想,年玉莹只得抱拳道,“多有得罪,告辞!”
语罢,只能悻悻而去。
车轱辘声渐行渐近,上官靖羽依旧面不改色,芙蕖顾自去关上门。
“原以为房中是位女子,想不到竟是相府二公子,失敬。”那男子道,“在下重锡,听闻二公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今日倒可讨教一二。”
上官靖羽放下手中杯盏,淡淡道,“拙技不堪上台面,阁下高抬。”
只听得外头,有人高音吟诵,“浮影暗香动,犹似故人来。”
重锡随口道,“相见若不见,动如参与商。”
“你也喜欢千字文?”上官靖羽一怔。
“难免落了俗套。现下人人吟唱千字文,耳濡目染,自然懂得一些。”重锡清浅的笑着,继而转动了车轱辘,缓缓靠近上官靖羽,“公子似乎也懂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扬唇,“见笑了。”
原本都在歌颂菊开烂漫的才子们,顷刻间都安静了下去。
突兀的安静,让上官靖羽的眉头骇然蹙起。
背后,芙蕖捶背的右手加重了力道,上官靖羽随即将视线投向右边,仿佛真当在看外头的境况。右下方的大堂内,有人浅吟高唱。
只听得年玉莹那清粼粼的声音平地而起,恰似珠落玉盘,“阶前寒暑凝霜色,花开尽妖娆。秋叶纷飞零落事,轻舞霓裳,谁人侧笑看。抱香枝头不惧死,芳踪何处寻?他年若忆今朝事,万妍绝唱,彼岸红花丛。”
顷刻间一阵哗然和阿谀之音。
上官靖羽低笑两声,继而道,“不知重公子,可要试试?”
重锡笑道,“虞美人果然是极好的,只是稍欠火候,多了娇滴滴的女儿气,不够豁达。在下才疏学浅,不知公子有何好句?”
深吸一口气,上官靖羽冷笑着高声应道,“金戈铁马踏冰河,屠刀敬苍生。白雪寒彻铁卫甲,犹忆东都,繁华正当时。芳香不堕北风中,碾落成泥去。将军何惜百战死,一曲凯歌,谁与共春风?”
音落,四下万籁俱寂,无人再语。
第一卷:眉间霜雪 第11章 九尽春回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上官靖羽的窗口,就算瞎了眼,也能感觉到突兀的静谧。那一刻,她几乎可以感受到来自年玉莹的愤恨。一朝风头揽尽,怎能不教人眼红心黑?
“公子?”芙蕖低低的喊了一声,“大家都往这头看,咱们是不是……”
上官靖羽也不作甚,顾自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宛若方才的诗与她没有半分干系。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等着年玉莹,等着那个负心薄幸的男子,过来找她。她倒要看看,这一个个的魑魅魍魉到底是怎么修成的。
“极好!”重锡开口,打破了四下的宁静,“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倒是颇有男儿大丈夫的心胸气概,在下拜服。”
“不过尔尔,不足挂齿。”上官靖羽的心思压根没在他身上,也不过随口应声。
却听得门忽然被人打开,年玉莹的声音在房内腾然而起,哽咽中略带哭腔,“想不到二公子还有如此本事,果然不可小觑。”
“我有说过,让你小觑我吗?”上官靖羽冷笑。
“你!”玉莹一顿。
芙蕖捶背的左手稍稍加重了力道,上官靖羽便试着往左侧瞥了一眼,恰似不屑一顾,却将这鄙夷的目光展示得恰当好处。
她适时的收回视线,依然若无其事的品茗,淡淡吐出一句,“或者我重申一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否则哪日吃了苦头,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上官致远!你莫欺人太甚。”年玉莹便是愠怒,上官靖羽也能听出她腔调中的娇嗔。果然是贱人,不管在哪,只要有男人在侧,总归是要摆摆样子的。
无论是哭是笑,是怒是悲,总归教人觉得梨花带雨,凄楚可怜才是。
“欺你?”上官靖羽晒笑,“这是我的房间,你闯进来说我欺你?芙蕖,你觉得呢?”
芙蕖瞪着无辜的眸,“公子,两个男儿间论诗谓之切磋,一男一女谓之作弄,这欺嘛……在奴婢的乡下,唯有男儿对女子做了不轨之事,才说是欺。”
“哦……”上官靖羽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这倒好办,既然说我欺你,那改明儿个叫家父拿着你的生辰庚帖瞧瞧,若是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