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在舒缓的散步节奏中突然听到这样的话语,心里还是不自觉得有点发慌,手里紧紧地抽了一下缰绳,身下的马误听信号,长嘶一声就撒开四蹄向前冲去。她猝不防及,差一点从马上摔下来,幸好反应敏锐,身子用力前俯,才算没有跌下马来,可是马却发了狂一样横冲直撞向前狂奔。
欧净琛挥动着马鞭,眼疾手快的上前牵住她的缰绳。那马又是一声长嘶,奋力一挣,她只觉得一颠,已失去平衡直跌下去,火光电石的一瞬间,她的左脚首先触地,一双臂膀随后便勾住她的腰。于是发辫散了,顺直的长发飘散至腰处,划出一道美丽的扇形弧线。不过她的样子实在是狼狈,右脚还挂在马背上,左脚在地上,两条腿被硬扯开来,韧带传来的伤痛让她冷汗直冒。不过幸好出门前听了夏博英的劝,穿了便装,若是裙子可是要大大的丢人现眼。
她天旋地转一样的恍惚,只看到一双眼睛,他和她靠的那么近,几乎已经是近得毫无阻碍。就像是前些日子,他和她的亲密接触、他的恶意侵犯,他身上带有的还是那熟悉的淡淡的烟草芳香。
若兰突然意识到:其实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她是不排斥他的触碰的,亦或是说,若是将她的遭遇安放在正统的大家闺秀身上,也许她立马会羞愧的自杀,但是她没有,相反她奇迹般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命里安排的一样。
他的手臂还箍在她腰际,隔着衣衫仍觉察得到那臂上温热的体温。那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两人一回眸,目光相触,又急忙逃离,极力的去挣脱他的靠伏,这一挣扎更加加剧了伤处的疼痛。欧净琛急的满头大汗,将若兰轻轻的放在草地上后,亲自上前替她卷起裤脚。
若兰忍着脚踝的剧痛,脸色还是极镇定的,有些吃力的说:“没有事——只像是扭到脚脖子了。”虽然四下里除他们之外再无一人,但是这样的亲近让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脸红的厉害。
对于若兰这一次的受伤,欧净琛再也没有像上次一样置之不理,反倒是有点反应过度,丝毫不理会若兰的解释。细嫩的肌肤外面瞧不出半点的擦伤,关节处却慢慢淤青红肿起来。若兰虽不言疼痛,但欧净琛瞧这样子似乎伤得骨头了,心里十分着急,便也不多说,扶了若兰上了自己坐骑,挽了缰绳直奔欧宅而去。
待到了欧宅,抱起若兰便一路狂奔进来,并且命令夏博英一定要找个蒙古大夫过来。
蒙医医治外伤颇为独到,身为武林世家,欧家当然专门备有治外伤的蒙药。只是他这次来的匆忙,随扈而来也尽是些武士,直到这下真的受伤了,才想起这档子事来,可是小小的延塘县怎会有蒙医。若兰怕他找不着合适的人选又要大动干戈,心里想着,越想越怕,只能不停的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强撑着说是拿药酒揉一揉便好了。说得多了,欧净琛也恼了。
“这么重的伤,有可能骨头都断了,你还逞什么强啊?当初我强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憋着,我知道你那时是为了气我。可现在是你自己受伤了,还要这么倔强的委屈自己干什么?若是因我在这里碍着你了,那我走,总行了吧!”这话说的如疾风骤雨般的快速,若兰还未反应过来,来 ...
(不及深思他此番话的意思,欧净琛早已是摔门而去。
最终那个传闻中的蒙古大夫一直未露面,若兰的伤口已经肿的老高,夏博英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找了一个老中医细细瞧过,幸好没有伤及骨头,只是筋骨扭伤,数日不能使力。管家领了药方就急忙往前院赶,欧主还在前院等着看呢。他心里暗想:若不是若兰小姐,真不知道欧主今天要杀多少个大夫呢,这个老中医也真是命大。
配出来药膏是浓稠的黑色,不过听夏博英说只需用玉拨子将药膏薄薄摊在伤处,三日后便完好如初了,只是伤口即使愈合了,也还有伤疤永存。
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化不定,傍晚还是和风吹拂,到了晚上却下起了凄清的山雨来,一点一滴,檐声细碎。若兰许是白天累着了,过了一会她就支撑不住早早的睡去了。晚间仆人随着管家一齐来给她换药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主子在这里也早已是坐立多时。欧主半靠在椅把子上,单手托着下巴,只一味痴痴的看着蜷缩在床上的上官小姐,见到仆人端着各种器皿进来,扬起眉头。
夏博英便轻声说:“上官小姐换药的时间到了。”
欧净琛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可以换了。
一干仆妇上前,将她的裤脚拉起,欧净琛看到她的脚踝处是消肿了不少,显然是药真的见效了。仆人慢慢的为她清洗上药,但是背后始终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心里难免会紧张,手不下心便下的有点重了,若兰虽是睡着了,但终究还是昏昏沉沉的,这一碰,那淡淡的眉头亦是微皱,本能的向后一缩。
“下去。”他还是看到了她微小的反应,低声的吓退仆人。
“可是少爷,您怎么可以如此屈尊……”那俏生生的小丫鬟还想说些什么,但抬眼看向他脸色灰青,嘴唇紧闭,立马没了声音,连滚带爬地奔了出来,吓出了一声的冷汗。
夏博英站在外面,看着这一群的仆人鱼贯而出大为不解,“这么快就敷完啦?”
“不是,欧主嫌我们,将我们赶了出来。”资历老一点的仆人应答道,嘴里提到欧主,尽是恭敬的口气。
“赶出来了呀!”夏博英无意识的重复着这句话,一向不苟言笑的他脸上却洋溢着媲美春日的笑容,他是欧主的管家,对于主子的心意更是知道的颇深。
欧净琛刚想略一动弹,却皱起眉,他的半边身体早已麻痹失去知觉,许是坐在这里太久的缘故吧,腿脚都已经完全麻木了,过了半响血液流动了,他才走到若兰的床前。
若兰依旧无知无觉的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净琛不敢用手,只能用玉拨子一点一点把失效的药化开,慢慢的清洗,再一点一点的把药再涂开来,可即便是这样的仔细,若兰还是被疼醒了。
看到她的眼泪,他心乱如麻,艰难的说:“你不要哭。”
他不说还不要紧,他这一说让她顿时觉得伤口钻心的痛,哭的更是厉害。虽然只是抽泣声,他的心里也是如刀绞一般,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样难受,这么多年来,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但是到了今天,才蓦然发觉自己有多么的无能,连她的眼泪他都无能为力。
“好了,不哭了。”他伸出手安抚她的背部,发现不仅仅是自己的动作僵硬,这张嘴也真是笨拙的可以,除了这一句再也说不出半点安慰的话来,而那眼泪也如同一把盐,狠狠往伤口上撒去,叫人心里最深处隐隐牵起痛来。他忽然不想让她回去了,也不想让她参与到最残酷的战争中去,他想守护她,让她不再掉眼泪。
但她仍就是呜呜的哭着,突然发了狠一样,就着他的臂上狠狠地咬了下去,她狠狠的咬住,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胳膊上,晶莹透亮,他一动不动,任由着这眼泪混着被她咬出来的血水,在他的身体上蜿蜒成河,只是默默地皱眉忍着,她需要发泄,而她的发泄对象定会是他。
她到底还是松了口,依旧只是哭,他迟疑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有把她抱住。他看着那小小的牙印,竟然觉得有着非凡的可爱。
窗外雷雨大作,在这一刻他竟觉得这屋内是这般的美好。
第六十一章
(“你和若兰都是欧家与上官家利益争夺的牺牲品。”润白的话一直环绕在耳畔,她心底不由的掠过一丝阴影,现实急转直下,没想到一直孑然一身的她也是利益链条的那一环,隐隐约约,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仿佛是第六感,可是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头。若兰回来了,江湖中口口声声说要追杀她的人一下子也没了踪影,滕家终于短暂地平静下去,她不知道这平静后代表的是什么,而她心浮气躁,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未来的一切是她所不能预见的。
过去在欧家里,她是幼年即丧父母的孤女,亦是家族中命中注定的天女,所有的家庭成员对她是尊敬的。而在滕府,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少爷的贵客,也多是尊敬,只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罢了。现如今,欧家的掌门人亲手将她推向波诡云谲的争端之中。她不知道,也无法弄清她们这两个无缘相见的姐妹对于他们的意义是什么。难道说她是上官家的心腹大患,或者说若兰的存在是对整个欧家的一种威胁。
过去的她每天被锤炼的没有力气思考,而现在闲下来,仔细想想过去的岁月,她突然之间才发现,原来她的一切完完全全是欧净琛一手打造出来的,他让她练武,让她替他杀人,以扫清障碍。而现在她在江湖上的成就,恰好证明了今天她具有的杀伤力。
只是她千算万算还是没有想到,欧净琛竟也会对柔弱无助一如菟丝花的若兰下手。她的思绪一片紊乱,而且在欧主的密信中有明确的提到,她不准离开滕府一步。这个信息来的太巧了,他为什么要将她强制性的留在滕府,她不得不去思索其后的真正原因。
她一直在回避,可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她难道真的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吗?她在他面前说的话虽然狠绝,但他在她的心里,他可是她的小舅啊,她母亲的亲弟弟啊!即便他的血统不纯,但他始终还是欧家的子孙,他又怎能会去害她,想要利用她得些到什么?所以即便知道他温和底下裹藏着的汹涌野心,她也只能选择去无视他,去回避这样可怕的念头。ww
可他终究还是欧家掌门的孩子,骨子里流淌着欧氏残酷的嗜势血脉,他又怎能逃脱?也许她的心中还有些仅存的亲情,可是这并不代表她的亲人也同样的看重啊!过去的她,是这样的懦弱而胆小,或许今日,真的到了她直面现实的时候了。
斜阳正将它金色的余晖从窗中洒进来,滕府静极了,空气仿佛是凝固了一样,在一处厢房内,两个人正在对峙着。
“你一直不肯吃东西,这样不利于伤口的复原。”润白一身白衣的站在床前,病床之上正是满身防备的上官桀。
他不怒反笑的反问道:“你把我的手脚都拷起来,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刚开始的时候,对于一个无名小辈将他囚禁的做法,上官桀是十分恼火,恨不得立刻杀之而后快。虽然润白是精心的为他治疗,但他更多的反应是极力抗拒。不知道是自尊心,还是其他的什么在作祟,他这个年过四十,饱经风霜的男人就是无法接受来自于一个陌生人的优待,即便是以这样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反正就连上官桀自己也不知道他心里整日翻滚的是怎样的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感受。对于来自旁人的温暖,他居然有一种受之不起,接之不住的感觉。他不害怕敌人真刀真枪的硬拼,这个铁打的汉子偏偏就是受不了这样悉心的照料,关怀的眼神。
在他的人生里,有父亲的不待见,整个家族的背叛,师傅的见死不救,恋人的离开,同样也有无尽孤独寂寞的漫漫长夜,忍痛挨饿暴尸荒野的危险……但就在这样的生命岁月里,从来没有一丝的阳光照进来,他也从来不知道温暖是一种怎样的味道。他努力地习武,努力地去获得他所在乎之人的目光,可是到头来,在这四十载的光阴,他反倒是被人严重的毁容,落下了一身的病,现下又被一个小辈所伤,重伤不起,触动了身体里蛰伏已久的暗疮,导致多种并发症齐出,习了一身的武功,却无法自救。
其实眼前的这个无名小卒完全没有必要用手铐脚镣将他牢牢地锁在床上,他心里明了,他再也没有逃得必要,因为出门就会倒地不起,且无人敢救。四十多岁的人了,本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他却依旧在江湖里漂泊,居无定所。他何曾没有想过拥有美好的童年,健全的人格,完美的家庭,但这一切的皆是幻梦。会感到冰冷的动物,都会寻找温暖的地方作巢丨穴,何况是是他这样的人,对光与热的乞求已到了舍生忘死的贪婪地步。
“你不想看见我,我就尽量约束自己不到你这来,不过饭还是要吃的。”润白丝毫不理会他口中的讥讽,原本为上官医治完全是他的好奇心在作祟,不过后来渐渐地熟了之后,他才知道他也是个可怜的人。他惨痛的生活经历会如附骨之蛆,让他永远也无法摆脱,一如他的。
“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把他铐住,再让他吃饭?”上官桀摇了摇手上的镣铐,情绪有着强烈的不满,不过完全没有了刚到滕府的凶悍模样。他的脸被结结实实的包扎起来,让其说话有点困难。据润白说他脸上的旧伤以被重新修整磨平,等纱布揭开,原本一说话就向外翻转的烂肉、刀疤也会没了踪影。
“那我把手铐打开,你可不能乱动。”润白的口气里带着小心。上官桀的第一直觉是反感润白对他的防备,天下的人对他多是戒备的姿态,但经历了这短短数日,他非常的想要得到润白的信任,而且是毫无缘由的渴望。
“我以我的‘火龙’起誓,我定会安安心心的呆在滕府,这样你能放开我了吧!”从不许下承诺的他,毅然的以剑发誓。作为一个剑客,其实就是在以自己的生命起誓。不过润白的注意点已被他话里的细节所转移。
‘火龙’!那把早已失踪多年的宝剑,竟然就在滕府!在他身边!
“你也知道‘火龙’的吧,”提起这把剑,上官桀还是比较自豪的,“世人都知道我是在数月之后回到上官府的,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早已听到了我师父仪楠的谈话,他说他师弟过来找他说:‘一个年轻的男子上门让他再造一把绝世宝剑,不然他就去偷去抢也要得到。’我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好,上官家那天大乱,我伺机偷偷潜进藏宝阁找到‘火龙’就立马逃了出来了。诶,欧净琛聪明一世,怎么知道我会在他男宠之前拿到宝剑,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有点可惜,要是把那把匕首也拿出来就好了。”看着润白一反平时精明的模样,痴痴地站立在他身旁,他直想发笑。他心里早已将这个心胸坦荡的年轻人奉为知己,聊起天来更是毫不顾忌,完全放下了防备。多年从未向任何人透露的隐秘过去,就这样随口而出了。
“喂,回神了。话说,你知道旭笙那丫头片子手里拿的匕首是从哪来的吗?”
“啊,那个啊,我不知道诶。”润白表面上继续装他的单纯无知,心里那个狂潮起伏啊,一浪大过一浪。
第六十二章
(啸虎堂的资料历来是最完备的,不仅仅在江南,甚至是全国都有暗哨做为联络站,而他更是培养了一批专门的人员记录每日的时事资料,以备随时的咨询。ww所以,当上官桀第一天到了滕府,不消数个时辰他的一切身家资料就已送到他的桌前了。但他仍深刻的感受到,也许他错过了一些重要的历史细节。无论资料显示的是如何的完备,他对上官桀的一些隐秘的往事还是一无所知的。亦或是说,站在暗处的那个人也接受过这样的训练,将所有线索早已抹去。
打从开始,他就无心于这两把绝世好剑,而这背后内涵的血腥历史也是让他避之不及的原因,但是同一时间,两剑一齐出现在滕府,这不得不让他警觉,难道,预言是真的?
滕府在延塘县也算是大户人家,规矩甚多且有极其繁琐,润白重新掌家,将很多礼数全都废了去,一切从简。只是若是没有其他原因,家人的日常就餐还是要在一张桌上进行的。而家里新添两位娇客,当然也必须遵从客随主便的风俗。
春日的艳阳光线明媚,从古意甚浓的细密格窗中照进来,空气的浮尘似万点金沙,不断上下飞舞旋转。
若兰走在走廊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有女仆捧着鲜花笑盈盈地同她问好,然后告诉她:“若兰小姐,少爷和旭笙小姐在华庭等您。”她也只好报之以微笑,厅堂里也有人正在更换花瓶中的鲜花,见着亦含笑打招呼:“上官小姐早。”她只好快快进华庭厅去,低垂着眼皮,手心里紧张的冒汗。昨天晚上,她就已经接到了润白的邀请,在这彻夜不眠的一夜里,甚至是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面对润白和旭笙,她的前未婚夫与她夺走她至爱的“姐姐”。此时,已经入座的旭笙也是甚为紧张,但她也是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绝润白的邀请。她即将要和她的“妹妹”同桌用膳,她若干年前想要置之于死地的妹妹,世事奇妙,终敌不过那只翻云覆雨的手。
若兰到时,润白与旭笙已经入座,因为全是小辈的用餐,座次没有讲究,随意的四散开来。她选了一个离两人最远的座位,可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从欧宅回来后,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再不做任何傻事。无论是在滕府或是上官家,无论是为任何人。
润白招呼了若兰坐下,老太君因为年岁大了,不便行走至华庭,精致讲究的八仙桌上,也就坐了主客三人。管家亲自来问她们,需要点什么。两人皆是局促不安地答道:“最简单的就好。”结果厨房端出来是热腾腾的白粥与笋尖虾仁、猪肉芹菜的小笼包,旭笙咬开包子,馅料新鲜,鲜香可口,包子也是松软无比。粥也熬得正好,米甜香糯。润白最近天天给她吃很苦很苦的中药,搞得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上次吃这么的鲜美的食物是什么时候了。而厨房给润白的则是豆浆油条、白面馒头,很有北方的特色。这是他常年在北方游历养成的习惯,黛蓝直接吩咐厨房做的。她和管家在一旁布菜,许是察觉出这顿饭的异常气氛,上完吃食,所有的仆人全都退下了。
“若兰,你以后少喝点酒啊。”润白手拿着一根油条,语气有着劝诫的意味。她一吓,一口粥呛在喉咙里,差点没被呛死。但他好像没发现似的,“一个女孩子,喝醉了样子不好看。而且,你最近瘦的太厉害了。”若兰把头埋进粥碗里,眼里感觉有股热流在涌动。润白从来就没有把若兰当做外人,看到若兰形若风中的残菊,还是于心不忍,遂以一兄长的身份略表关怀。
其实这样的聚餐,在他知晓若兰和旭笙的关系时,就已经就开始筹划了。他不明白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一直避而不见。既然现实是她们已经一同成为了别人的打靶,那还不如将所有的矛盾全都挑明了利落。只是天不遂人愿,搅局的人更是层出不穷。
“我闻到了小笼包的味道,让我猜猜,是不是虾仁笋尖的馅。”被润白解了锁拷的上官桀是个老饕餮,华庭厅靠着他修养的地方近,一早起来饥肠辘辘,闻到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就催着他前来了。他一来不要紧,倒是把旭笙和若兰吓了一跳。旭笙立马从上一秒的悠闲姿态,即刻化身为冷血的杀手,衣袖里的匕首以滑握在手中,全身戒备一如受激小兽。若兰强作镇定,也许往后的日子她都要和此人打交道,必须要坚强。
上官桀刚被润白整了容,头部被纱布包裹,仅能透过些许的光亮。润白跳过了起初的惊讶,扶着他的手引导他就在身旁的座位落座。“那就请您不吝赐教了。”很有诚意的双手奉上,递予他热气腾腾的小笼汤包。
“谢谢。请允许我即刻尝味。”到底是世家出身,他有礼轻询,“果然是虾仁馅的,哈哈哈。”看得出来,上官桀的心情很好,“左边的小姑娘,你可以把手里的匕首收起来了,右边的也是,大家都坐下吧。”
“你怎么可以……?”他的眼睛明明被封住了,怎么还可以暗中视物,旭笙估计此人有着她难以想象的高深内力,即便丧失了视觉,他的四官依旧敏锐于常人五倍。
不依靠润白的帮助,上官桀自行就能摸清各种餐点的位置,“你们家的厨师功夫不错,这油条炸的酥脆可口,豆浆也是香甜无比啊。”即便是这样一顿简单的餐点,因为厨师高超的技艺,令这家常的口味变得十分地道而独特,上官桀对此甚是满意。
润白向站着的两人示意,让她们好好坐下吃饭,上官桀没有恶意,又将厨房为他特制的薄饼盛予他,“你再尝尝这饼。”
相信一定会令你想起良多……
第六十三章
(上官桀也没多想,接过来吃了一口便撂了筷子,“小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冰冷的声音里是不同寻常的惊异,诡异得令人心寒。其实这个饼来自于一种在北方常见面食的一种变形,但南方人是甚少食用的。
根据资料显示,二十年前一个女子曾为上官桀亲手做过,润白在赌,如果她真的和他有关系,是不是一切的谜团都能解开。
表面镇定的上官桀内心其实是膛目结舌──他怎么会知道?!沉寂了三十年的往事,为何滕润白——一个与两大家族都无关的人,会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秘闻?当年的上官老爷,也就是上官桀的父亲是个极其看重血统与香火的人。而他此生犯得最大的错误也是出在这上面。在他奉旨与尚书之女结婚之前,他酒后乱性与一个身分卑下的仆人共度了一夜*。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无疑是在世人面前自掌了一巴掌!他原以为谁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暗中将她处理掉,但那个心机狡诈的女人居然大闹他的婚宴。上官老爷迫于无奈纳妾,当然了,他上官是聪明的,表面上,他大方的接纳了那女人,但心中另有定案!这女人妄想母凭子贵,殊不知她那种低下血统孕育出的孩子根本不配成为上官家的人,更遑论是给予长子名号了!所以他设计了一个“意外”。只不过,那个意外让他的正房早产,而那女人一直坚持着将孽子生下。他一直深深厌恶这个血统不够高贵的儿子,更讨厌他的不服管教,当年就不该让他生下来的!而那个女人,在生下儿子后,立即被他使了手段,成功的让她消失于世上!他的手法一向完美无缺,他的势力无远弗屈,而且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全是他一手主导!当年的世人甚至一味的同情他,在他将二儿子送往仪楠大师处抚养,也只是认为他怜惜上官桀的年小孤弱,才出此下策。
其实,母亲的冤苦并没有给他太深刻的恨意,毕竟她的命运来自她的贪婪,否则他的父亲岂会对一个小丫鬟痛下杀手。但最重要得,他顺从了父亲的安排,却再一次遭受到来自兄长的横刀夺爱。十一月的华山已是白雪皑皑的景色,冬天容易使人沉重,可是他已习惯了,心田深处从未有阳光照射。但就在那一日,在他平常下山的那条幽径上,他遇到了平生最爱的女人,他的阳光。李婉儿的气质缥缈得一如清真的少女,彷如不解情爱为何物一般,她眼中没有爱恋、没有深情,却有着见了就让人上瘾的致命诱惑。她是第一个,上官桀看不透的女人。
师傅的兵器库失窃,“火龙”剑失踪,他的怀疑最大,那段痛苦的日子是她陪他走了过来,后来因为他的良好表现,师傅甚至将那把匕首赠与了他。可世事难料,女人心更是海底针。就在两情相悦,她为他亲手做羹汤,他将身上最珍贵的匕首交予她时,李婉儿神秘的失踪了。六个月后,传来了她与兄长定亲的消息。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李婉儿的真实身份是魅族之女,一个看似赢弱,却又冷硬,并且无情地女人。
兄长不费一兵一卒,只是娶了两个女人,便将天下至宝双剑完整的收归囊中,为上官家族立下汗马功劳,一举拥护为当家掌门。而他则痛失所爱,当日怒火攻心,一路快马加鞭而来。可是世事的变化来得太快,堂堂的上官家已是一片火海,早已是回天乏术了。他受了刺激,拿了“火龙”便大开杀戒,任由自己被野心与*驱使着,成为一代魔君,背叛师门的日子不好过,漂泊浪荡的江湖生涯更是由此开始。
润白在第一次看到手下提交的资料时,他一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心中感慨万千。如今看到上官桀的反应,更是为这场爱与阴谋的故事大为震动。他其实才是最残忍的人,也许这么多年过去了,故事里的人早已放下,它就像一个结了痂的疤,明明知道去扣掉它是一种很贱的、会给别人造成留疤的行为,但是他还是抗拒不了那种下作的快感。
当事人早已亡故,有关于他的事他也从未提及过,上官桀此时的诧异已转为疑惑!为什么这个小辈会知道?往事的种种一齐浮上心头,多年前江湖杀手的严刑逼供,他对润白莫名的熟悉感,滕府特殊的格局设置……,这些都与欧静冬,那个曾经的魔女有着莫大的关联。他的心头一震,几难自恃,只是怔怔的看着润白。
第六十四章
(润白恍若未知,嘴角浅浅笑意:“晚辈能知道些什么?只不过是一张饼而已。ww”
他语带慌张地问:“你到底——你到底是谁?”
润白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没有答话。
上官桀手心里早就攥了一手心的冷汗,此时只觉得背里凉嗖嗖的。
旭笙敏锐的洞察力没有察觉到杀气的存在,但是润白居然让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如此惧怕,着实令她有点意外。她目光深邃地看着润白,却发现自己其实从未了解过他的家庭、他的过往……。也许再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件很超现实的事,但她还是想问:滕润白,你是谁?
四个人的早餐,情况无比诡异。就连原本能以看戏心态晾在一边外的若兰都不能幸免,人人心思各异,各有其不自在之处,使得可口的早餐失却七分好滋味,堪堪足以与嚼蜡相比拟。
就在这诡异不已的气氛里。若兰的脑海里突然地闯进一幅字帖:生活的目的,在继起冷言冷语的源远流长大任;生命的意义,在创造他人不幸以兹自身的乐趣。
这是她在欧家别院里无意中瞥见的,没想到这东西竟会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学会了和欧净琛一样的冷眼看人生。但是看得开并不代表能放得下。就比如说她与滕府这一家的纠葛,要说润白和滕柏棠相处的时间,她这个外人都比他与他父亲相处的长。因为曾拥有润白未婚妻的身份,也得到了滕老爷独有的青睐。平日里要是他高兴的话,也会和她讲讲他和亡妻的趣事。只是那时她年龄太小,无法理解他这份沉重的感情。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很多久远的记忆重又翻出。她曾经听人说过,每一次的经历,记忆无法储存的,就都积在一个叫做心房的地方,等到积满了就爆发。就像一个匣子一样,多了就漫出来。盖不上了。只是“匣子?!”这个词怎么会这样莫名的熟悉。
入夜,若兰虽然睡下了,但脑子里还惦记着白日里的种种,总觉得有东西在牵引着她,只是一时还没有想起,心思冗杂,总是悬悬地吊在空中,一时倒也睡不着。耳畔是风雨之声,只觉万籁俱寂,唯有雨滴梧桐,清冷萧瑟。她的身体娇弱,这种雨夜必是低烧不断,润白知道她的体质,特地命了仆人在外间伺候,以应不时之需。
听见外间的妇人鼻息间已有鼾声,知她睡得沉了,亦不惊动。发着低烧的脑袋渐渐重了起来,终究是夜不成寐。趿了鞋子踱到窗前,推开了窗子。雨竟已经停了,疏疏一点残月从梧桐叶底漏下来,满院月色如残雪,清冷逼人。一阵冷风袭来,脑子也是清爽了不少。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记忆中的匣子,她曾经在滕柏棠的书房里见过。
对于若兰的深夜到访,润白很是吃惊,而她的要求更是让他意外。只是面色惨白的若兰少见的坚持,让他无法拂了她的面子,急急地来到父亲的书房,忙乱之中依旧不忘给若兰披上一件御寒的外衣,虽是要入夏了,还是需保重一些的好。若兰顿时愣怔在当场,心头莫名地划过一种熟悉感……。
润白将这匣子里的信看了数遍,每看一遍,眉头便皱得更深一分。早已经是夜深,黛蓝数次进来,不敢催促他安歇,只是端茶递水。到了最后,月色渐淡,黛蓝也没了踪影。他看着父亲常年累月留下的亲笔信,只觉信上的字一个个浮动起来,扭曲起来,仿佛那不是字迹,而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想要将他所珍爱的、呵护的、期盼的都吸进去。
他正出神间,忽闻“吱呀”的一声,旭笙敛声屏气地走近,月色下但见她素袖青丝,长发披散肩头,便如墨绿色的海藻一般,手腻如玉。见着润白,她微抬螓首,乌沉沉的一双眼睛,跃动碎月万点,光华不定。
他恍惚的问:“你怎么来了。”
她嗤得一笑:“黛蓝说她的少爷夜深了还在神游,怪吓人的,所以求我来劝劝你。我原本不信,来瞧一下,看来果真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看到旭笙微笑的模样,或许是来的路上冻着了,皮肤苍白,没有多少血色,但那双眸子始终是最出彩的,如水一般,流动着光与影,眸间闪动着光彩,仿佛两束火炬,点燃人的视线。经过这些天,她似乎将那些冰冷地前事尽皆忘却了,性情亦不似从前那般残酷冷血,变得温和许多,人也温暖了不少,至少她的笑容增了不少,话也多了不少。
而与她在一起的这么甜的时光里,更让他明白,什么叫意气相投,心心相印。他所喜的,皆为她所喜,而她所喜的,正是他所喜。这世上再无一人会那样明白他,正如这世上再无一人会是她。是她让他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女子,可以是知音知己。也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让他第一次起了相守的念头,要和她用一辈子的时间细细品尝世间百态,从而学会珍惜地久天长。只是,世事无常,同样的一个人也让他深刻的理解:凡事从来都是命中注定的,世事如棋,翻云覆雨,冥冥中原来早有注定,谁也逃不过命运的那只手。
他突然觉得很累,深重的倦意从心底里泛起来,他淡淡的道:“你也来看看这封信吧。”旭笙走上前来,姿态仍是娉婷如仙,取过他手中的信纸,脸上刚开始还是挂着笑容,但很快的,她放下了。
春雷轰隆的在头顶炸响,雨丝透过窗户,偶尔被风吹着打在脸上,只觉得向刀子一样割向自己,旭笙望着他,目光是怀疑、惊异、她在寻求他的答复。而他那么聪明的人,一个表情,一个眼色,早早已知她想说的是什么。他无言地点了点头。旭笙的表情突变,一下子将自己的喜怒全部收敛起来,这是她早已习惯的保护色,无任何喜怒之色,只是望着他,就那样望着他。一如数天之前,为自己穿上重重叠叠的保护层,重又缩回自己的壳里。
恋人一下子变为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恐怕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来的更讽刺的了。而这两人偏偏又是极为执着,甚至固执的人,也就注定他们必须经历人生中最为痛苦的事:放不下,看不穿,想不透,忘不了。
第六十五章
(那封信的第一位阅读者其实是若兰,当时她只觉得胸中似涌动惊涛骇浪,烦闷难言。ww她本来是柔弱多思的性子,但经过这般多的波折之后,她也想开了。既然生命是无法用来证明爱情的,就像我们是无法证明自己可以不再相信爱情一样,润白是真的不爱她,她的心里对他也就只有满满的祝福了。但今日突生的异端又是一下子搅乱了她的心湖,只觉得思潮起伏,再难平复。
在滕父众多的书信中,大多是抒发对亡妻的思恋的一些只言片语,全当是对于当年的美好岁月的缅怀。但就在这其中的一封信却与润白紧密相连。
滕柏棠的娇妻一直是个迷,就连身为儿子的润白对于母亲的背景都是些碎片式的记忆,而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也是他从管家的只言片语中得来的。但是这两人谁也没有料到,这位在滕家沉寂了二十年的传奇女性正是二十年叱咤江湖的“魔女”,这一事实已经让人吃惊万分,而旭笙隐秘的背景更让若兰吓得腿软。就连润白刚接过信时,脑袋一下子就懵了,完全不敢置信,一边是给予生命的母亲,一边是生死相依的爱人,在他生命中这两个最重要的女人,竟会齐齐的向他心尖尖上割肉,而且更可笑的是她们什么都没做,却已伤他伤得这么深。
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但又无法完全辨清内心不断翻滚的各种滋味,或许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生错,爱错了吧。只觉得这心里彻骨的冰冷像只肆虐的野兽,一下子寒到了心的深处,感觉不会再爱了。
“若兰,你告诉我,这些都些假的,告诉我!是不是!”他的腮边肌肉微微跳动,双眼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那样子颇有几分骇人,只是声音却反常的低沉冷静,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滕老爷亲手写的,而且是我亲眼所见。诚如你所见,应该不会有假。”她心惊胆颤地看着已经接近崩溃的润白,力求保持着平稳的语调,陈述着最为惨痛的事实,她知道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润白显然是有些接受不了。其实看到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就连她这个局外人都有点吃不消,更何况是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连番轰炸的润白了。
天色越来越暗淡,屋子里唯闻火盆里的银骨炭,哔剥微响。若兰不禁默然,润白的眸中浮起她从未见过的伤痛,像是要泫然欲泣,只是他还是在拼命地压抑。“若兰,你说是不是两个相爱的人注定不能在一起?为什么我的母亲和旭笙的母亲是同母胞妹?为什么她娘亲要嫁到你们上官家?为什么命运要和我们两人开这么大的玩笑?”
一个九尺高的大男人,此刻就像只备受打击的小兽,他一直把若兰当做妹妹来看待,没想到命运的捉弄,他还真一下子多了两个妹妹。月光下,他的脸苍白的无半分人色。紧接着身子就晃了一晃,腿脚虚软的无法站立。
历数嫁入上官家的欧家人,只有欧静秋,不做第二人想。难道这个短命的女人是欧旭笙的生母?难道欧旭笙是自己的长姐?如此混乱的关系将若兰的脑子搅的一团乱,理也理不清。
因为老一辈的纠葛,若是再像原先与润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旭笙想想都觉得尴尬。只是因为自己的性子不喜与人接触,所以干脆拒绝了华屋,她自己挑了一间庑房住下,虽然收拾的干净,室中也不过一榻一几,简单而随性。
只是她如今出了自己的屋子,来到若兰的处所这才知道小姐的居所是哪般模样。
旭笙一进门便见若兰坐在窗下绣花,一张绷架横在窗下,她听见脚步声,她回头见是旭笙一人进来,立即起身相迎,巧妙地隐藏着自己的吃惊,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世家贵族的气度,良好的教养显现无虞。
旭笙见她绣的是菊花,镌然如画。针法极为灵巧,江南中世族女儿都有一手好绣活,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