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的事再发生,他绝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次伤害他最爱的人。因为他,再也承担不起任何失去,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再也不能失去这最后一丝渺茫,如同溺水的人一样,紧紧抓住,再不肯放手。
第四十三章
(按照滕柏棠本人的意思,身前已经享受了足够多的盛名,死后也不再强求什么,葬礼的安排均是一切从简。
直到临行的最后一刻,老太君才被通知自己儿子的死亡,老人一声低低痛呼,并不是哭,却痛到了极致。形如枯槁的双手死死地拽着润白的衣服,身子如残风中的烛影一般,摇摇欲坠。润白的手蓦地一紧,脸上终于失了血色,无声的祠堂里,悲伤在无限的漫延。润白迫使自己仰着头才能将眼泪逼回去。老天爷,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出殡的时候,看着儿子熟悉的遗容被缓缓放进雕工精致的棺材里面,一直强忍住泪水的滕老太太终于失声痛哭,可怜的老人半靠在孙儿的身上以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勉强支撑着。润白受到感染半抱着她默默落泪。
葬礼为了符合逝者的意愿,弄得的确很简单,滕府的事引起了巨大的风波,亲朋好友都是因为忌惮江湖势力而不敢前来祭拜,宫里一起共事多年的同僚更是没了消息。倒是些得到风声的江湖弱旅借此机会枝蔓一样寻上门来攀关系,他既然身处其位,就不得不去周旋接待打发。父亲的灵柩在身后,滕家的重担在肩头,润白再也不能只当一介书生,混混度日。
邻里之间不少人受过滕家的接济,多少念着滕柏棠的好,润白带领滕家人一一向前来吊唁的人还礼,整个家族都像是弥漫着一股末日降临的氛围,浓重而忧伤。
滕柏棠少时便师从名门满腹经纶,以他的才学,若是参加科举,谋个乌纱帽是铁定的事,指不定将来飞黄腾达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本性悲悯的他,最终毅然决然的选择放弃仕途的追求,转而承接滕家世代的祖业:医、药,以期能拯救苍生,就连最后他进入太医院,也在坚持研制新药治病救人,时刻不忘关心民生疾苦。这是一个命运曲折、故事良多的男人,亦是一个时代的传奇。
身为仆役,黛蓝明显是更为忙碌的,她不仅要顾及到前厅的客人,每隔了两个时辰还要去给旭笙换药。她匆匆地路过前厅,看见少爷正和几个与老爷年纪相仿的男子低声的说话,那几人都是面容悲痛,反观少爷却是极力的维持着严肃淡然的得体表情。后来到了后院,润白始终低着头,这才泄露了一些真实的沉痛来。黛蓝离着那么远,只匆匆一瞥,看他微低着头难过的样子,她心里为着这个主子真是揪的真疼。
出殡的时候,单只有老太君和润白以及众位忠心耿耿不曾逃离的仆人前来送这位老人最后一程。待滕叔四处寻找玉娘母子时,也是不着人影。柴房里一片混乱,他估摸着他们也是趁着慌乱逃走了。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也不过如此了吧。
远远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嗑睡的人不当心碰了一下头。刚出殡完,润白站在窗口,对于父亲的死他不能说没有伤心,但更多的是遗憾,窗外雨声大作,远处是黑沉沉的夜色,他在澎湖也曾遇见过这黑得似海一样,海一样的绝望。“润儿,早点休息吧。”老太君临行前向孙子嘱咐道,心力交瘁的人往往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嗯。”润白应了一声,送她出门,转而回来又继续站立在窗前。
他遥望着远方,少年时的记忆一齐涌来。与人相处,向来是一孬抵九好,亲人之间也是如此,父亲对于润白其实付出的也很多,但是有时是不得法的,有时是因为自己生活不顺,有时是在理性与情感之间游移,导致他不能容忍儿子的半点过错。甚至在润白到了初识菽麦的年纪,将别人家会视为宝贝疙瘩的儿子,动不动就是一个嘴巴子,动不动就是一个嘴巴子,打的连家里的老管家都看不过去,当着面的就劝告家里的帝王,“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像打丫头似的天天打。”可若是稍有旁人相劝,滕柏棠更是来气,手脚越发的不知轻重。漠视罔顾了润白已长成少年,一个心理又是极其敏感且易受伤的年岁。这心里一旦受伤,久而不愈则定会落下病根。所以一直到父亲逝去的那一刻,润白都以为在他心里有的也只是对于父亲无边的恨而已,再无其他,而那些动人的父子温情估计早已就消逝在风中吧。
只是当年的他多半还没有意识到:起初在这个家里是没有母亲这个人的,那时他虽然还小,但他也不觉得缺憾,起先他原以为是母亲很早就不在了,此时此刻他屹立在窗前才突然明白,他不感到缺陷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童年,不乏快乐,而这个不乏快乐的他童年的家,是父亲给他的。在这世间割不断的始终是刻在骨髓里的血脉亲情,有关于父亲的一切,其实在很早就随着他的记忆一起烙印在了心里。
那时他才八岁不到,小小的个子才及父亲的腰高,因为开智较早,在那时他就已能被父亲允许看坊间的各类书籍了,只是外面卖的任何一本都不得他的心意,后来想着干脆自己写一部书来。请了父亲编回目,令人意外的是父亲竟然欣然应允了。赋诗作对,是文士的基本功,父亲受过最为传统的教育,做起这些事来,还不是得心应手!他做了大夫,满腹文采无法舒展,在儿子的文字游戏里,牛刀小试,小小的卖弄一下,同时也是对儿子的一种鼓励,那时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笑得那么开心。有亲戚来了,他有时还将他写的现在看来极为幼稚的文章拿来给客人看,嘴里说着:“这是犬子做的。”眉目间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再后来,父亲入宫,在家的日子就更少了,若是他心情大好的时候,也会和他聊上一两句,都是一些一般大人不跟小孩讲的话,比如:“你堂嫂太笨,你堂哥不笨,是不学无术。”而且也不教训儿子,也不怕孩子嘴不紧。知道后来他才知道父亲在或直接或间接的教她如何识人,如何提防家贼。他与父亲的之间的故事都是这些很具体、很实际的小事,零零碎碎的,拼凑出他矛盾而又深沉的爱来。
他与父亲的恩怨都是因母亲而起,若是母亲没死,父亲自然不会又这种怨恨,也不会被触发从而发泄于儿子身上,给他的身心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而父亲更不会在毒打儿子的暴怒中,把自己变成一头丧失理智的野兽,从而将父子之情推向终绝。
一切都是当初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聪明如父,他又怎能没有想到,或许这正是他特地在家规中添上一条“不准搭救任何武林人士,插手任何江湖事务”的原因吧!若干天前,润白原本还曾为自己而感到可怜过,若是被父亲知道他最近的所做所为,罔顾他临近奔三的高龄了,还要遭受到父亲的家法伺候。只是可惜,唯一有资格惩罚他的人死了,而他也是在失去父亲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舍不得他,舍不得他走。
一阵冷风吹来,撩动了旭笙单薄的衣衫,润白背对着她站在窗口,宽大的袖袍像只黑色的翅膀在雨夜中飞舞,他依旧不为所动的像尊雕像一直凝视着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的窗外,像是有所深思。只是背影看起来是如此的悲恸,像只痛到无法发声的困兽。她拖着病躯走在青砖上,脚步声悉悉索索,润白听到扭脸看过来,见是她来了,连忙找了毯子将她包裹起来。自然而然地握了握她的手,还好并不凉。
“我不冷, ...
(你困不困,要不眯一会?”旭笙这时才知道自己词穷的可怜。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一生从懂事开始,就是在练功房里转来转去,差别在于身分从低等的武士变为可以进入品冠楼顶部学习的杀手;从饱受师傅的摧残改为可以出去摧残别人。从这个练功房换到另一个练功房的生活让她与世俗脱节,令她不懂红尘的礼教规矩,但她经历过双亲的死亡,知道润白有多苦。她躺在床上睡不着,索性穿好衣服下楼,到前面来寻他。
“我不困。”润白摇头,勉强做了个微笑给她,“你回去吧,刚刚才能走路,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你别担心我。”她走上前去关上窗,将风雨隔绝之外。四周太安静,两人一下子不知这时该说些什么。
“润白,你心里难受就跟我说。”她很轻的对他说。
“我没事,”他唇边的笑淡去,英俊的眉眼之间渐渐泛起异样,那是他一直强压于心底的疼痛之色,他放不下的心结。他是滕家的家主、是那么多人的依靠,可那些前来真心吊唁柏棠的以及急于巴结润白的人都没有想到:他此时更多的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别人见不着,他也不想被任何人窥见他的脆弱。但在旭笙的面前,他不自觉的放下心防,终于肯把他最疼痛的一面软弱的展示在她一个人面前。
“旭笙,我没有父亲了,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了。”他声音低低的颤着,有放纵的哽咽。
她的鼻翼一酸,掰开他有些僵直的双臂,“让我抱抱你好不好。”她放低自己冷血的嗓音,柔而轻的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多难过。”旭笙伸手接住晶莹的泪水,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流泪。这种属于脆弱象征的液体,原以为早已远离她冷硬的生命;然而同样失去亲人的心绪波涌,终究止不住珠泪溢满成串。再厚硬的外壳,仍是包容着柔软的心。他被抱住,多年来积累的悲伤被他压的太过严实,此时被她稍微一碰,便如倾盆雨一样滚过心田。
两人身高相差不大,角度奇迹般的完美吻合,旭笙看着润白完美的侧脸,心中的疼痛一阵阵地袭来,直到昏倒在润白的怀里的那一刻。
第四十四章
(天色渐渐晴亮,门吱呀地开启。若兰刚刚苏醒就接到了家人的飞鸽传书,因为事出突然上官家毫无准备,在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后,长老们亲自出动,快马加鞭前来,路途过远还是未能如期赶上滕家老爷子的葬礼。
在今早的密函里,上官家的长老们向她阐述了一群大人物来此的原因,当然也详细部署了她应该干的事。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工具,命运安排她必须接受这些丑恶的现实、人性的残暴,这是她的原罪不能逃脱,即便她如此深爱着眼前靠窗站立的男人,不忍心将他的家族拖入这场浑水中。
“滕大哥,这些天再此叨扰真是对不住了,小妹在此给您赔罪。”敛身一福,袅弱的姿态,引人怜惜。许是近日心思郁结,整个身形都显得有些憔悴,皮肤显出隐隐的青玉色,面孔上洇出的病态潮红,倒像是盛妆胭脂的红晕。
润白功力深厚,未见其人已探听周围一切有生物种,没有丝毫惊讶,不动声色地有礼道:“怎能说是叨扰,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你呢。ww你这样说真是折煞在下了。”若兰听到这话心中一凉,像是想解释什么似的疾步向前,大家闺秀的步伐稍显混乱,双颊渐渐酡红如丹桂。稍一走进,润白即刻闻到一股酒腥气,他咋舌暗道:一大清早就喝这么多酒,发什么疯啊!他是个喜欢品酒、并享受个中滋味的人,但也始终没有这样的无度过。若兰的家族一直标榜端庄,可是她的喝法,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滕大哥…滕大哥…那一天,我真是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前日一事小妹曾试图挺身相救,却无法…。”待若兰僵硬的闺秀姿态也软弱了下来,润白才晓得古人所说的“借酒壮胆”、“借酒装疯”这一些辞儿的真义。
多年前的一见,她便以对他一见钟情。家庭的不幸一直不敢让她正视自己的内心,而滕父的一个决定终于将他推向了她,圆了她久已深植的一个梦:未来她一定和彼此相爱的人结婚,传宗接代并且始终相依相偎。甜蜜的憧憬让她无数次的从梦中笑醒,可短短数日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润白此时有礼的客套更是让她心寒。其实打她心底里已是敏感地察觉到润白对她只有如同对待妹妹一般的情意,可天下哪个女人愿意承认这样残酷的事实。是欺骗也好,是自作多情也罢。明知他不爱她,可在他身遇险境的时候她依然毅然决然地选择挺身而出。
在今晨的那封信中,上官家的族长警告她必需驻守在滕府,暗中与即将派遣过去的探子一起算计谋划,待五大家族及江湖各方势力联合夹击时来个里应外合,而滕府势必会迎来一场灭门之灾。她双手颤抖的读完那封密函,春寒料峭的时节里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但直觉告诉她:她必须要去拯救润白,哪怕通知他一下做个准备也是好,即便人人都知道这样的预警对于滕家无非是以卵击石,一个医药世家无论它的声望再甚也是无法与江湖上的人抗衡的呀!
临行前她连灌三杯竹叶青,而此刻站在润白的面前,她才发现她还是说不出口呀!说不出口血腥的阴谋,贪婪的人性。就算是世家又如何,即便当年冒死救你又如何,利益之前道德沦丧,而她就是为了这样罪恶的交易而存在。润白极力的忍着性子,等待这位大小姐踟蹰不定。
“上官小姐,不知这么早到访所谓何事?对于前天的事,你的义举滕某心领了,只是还是要奉劝你这样的傻事还是少做为好。”润白一语双击,但凡飞进滕府的一只苍蝇都要检查,更何况是一只带有信函的鸽子。上官家竟然如此的无情也就别怪我无意,可怜天性善良的若兰夹在中间难做人,他发自内心的劝诫她,一旦撕破了脸就再也难以弥补了。
“不!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可以为你死!真的!”若兰听不出润白的言外之意,只觉得这是润白的一种婉转地拒绝,直接判了她的死刑。头脑一蒙简直是霍出去了,仗着三杯酒所借来的胆,放下一切的矜持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意。
“真的,滕大哥!我说的是真的!要是上官家乃至整个武林危害到你,若兰还是会跑到歹徒面前替您牺牲一条命的。”情真意切,天地可表。
“你醉了,上官小姐。”润白不让她失态下去,他已察觉到黛蓝的脚步将近,让她看到肯定又是吵闹一番。
第四十五章
(旭笙从里屋出来,秀发一反平常的散落下来,晨间柔和的光亮打在她沉静美好的丽颜上一点点勾勒,众人的心也随之一点一点被描绘着。ww连刚刚进门的黛蓝也被眼前的美人惊呆了。但就在旭笙半睡半醒之间,她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欧旭笙!”
她听闻响声径直地朝门口望去,只见上官若兰瞪直了双眼看她,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那一日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再勾搭他了,你怎么可能……”
若兰被眼前的这一幕完全震惊到了,她的言语混乱不堪,脑子更是难以理清现下的此情此景。
“呃……上官小姐,你误会了。”开口说这句话的是黛蓝,看着主子和旭笙小姐不发一言,她赶忙出来打个圆场。那一日她在门口多少也听到了些,不然也不会手里端着补品和上官小姐撞了起来。
“黛蓝你说错了!对,若兰你没有误会。我和旭笙就是你所想象的一样。本来我也计划去上官家负荆请罪的。既然你事先看到这件事了,取消婚约的事,看来也是势在必行的事了。”
润白这话说的无情,可偏偏这此情此景需要他的这番冷酷,只有真的把一切都摆在眼前了,若兰才会真正的死心,重新开始追求自己真正的幸福。
“润白,你快别说了。”看着若兰脸色大变,旭笙心里一边欢喜,又感到很愧疚。是她害的无辜的若兰这么惨,要是现在再给她这么大的打击,她害怕身子先天不足的若兰可能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若兰,真的是你误会了。”她渐渐地走向鼎鼎有名的上官小姐、
“你不要过来!”若兰伸手抵在自己的面前,将她推拒出老远,仿佛她就是个洪水猛兽,尖叫连连。
“若兰,你不要这样。”旭笙尽量使她镇定下来。
“滕大哥,你难道不知道她的身份吗?你知道你可能会被这个女的害死你知不知道?”若兰的声音又尖又利,转头质问着润白。ww
“我知道,有关于她的一切我都知道。”润白口快,的回击道,就像是早已预演好的一般,他再也不想去管若兰——他的这个未婚妻是作何感想,直接就低下头旭笙反应,紧抿着嘴唇,精神紧张的再也不发一言。
此刻,旭笙心里就像是滚过了一阵惊雷:原来他一切都知道,可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在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词汇可以描述旭笙此刻内心百感交集的感受。一个男人能对你至此,除了那个字,再无其他。她的眼角渐渐的涌动出泪水,她知道这是幸福的泪,她终于找到了她的归人。
两个人亲密的互动看在若兰眼里显得更为刺眼。她突然尖声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笑出来了,就像疯了一样,边喘气边朝着旭笙控诉着:“原来你都知道了啊,是我太傻了,早就应该料到的:欧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二十年前害我们上官家害的还不够,现在还居然厚起脸皮来抢我的未婚夫!”她这话说的凄厉,可转向润白后却又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滕大哥,你不要相信她好不好……”她的话说不下去了,眼泪滚滚的滑落下来,一声呼唤含着的是满满的乞求。一直高高在上的上官小姐,在乞求……
“这么多年来,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啊!当年你可是口口声声说最疼我的,你在滕伯父面前还曾经发过誓言的,你说你要娶我的。”她的声音歇斯底里,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在争取这个男人的回心转意。
润白了解若兰此刻的心如刀割,但他从骨子里就厌烦女人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她这话一提,直接刺激的润白立马跳脚起来,“说起父亲,要是你和瑞白没有闹出这样的事来,我父亲会死吗?”
“这么说,这些天来,你是一直怨我喽。”她的脸上挂满了泪珠,一步一步的逼近润白,死也不愿相信润白竟然会怨恨她如此至深。
黛蓝见她越来越失常,连忙抓住她的手,“上官小姐,你太激动了。老爷还尸骨未寒,咱们暂时就先不要议论他老人家了。”
“放手,你个丫鬟也配碰我!”若兰死命的挣扎,平时大家闺秀的气度几乎丧失殆尽。
在这个滕家,从来就没有什么主仆之间的阶级之分。打小便生活在这里的黛蓝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气不过了。刚准备放手的时候,瞧见润白给她使了一个眼色。主仆的默契就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大用处。
不待若兰再说些什么,润白连忙假意吩咐道:“黛蓝,送小姐回房。”在暗中指风一弹,往她右手肘的曲泽丨穴点去,让原本哭闹的若兰像是终于不胜酒力地昏睡过去。黛蓝此时当然是听命行事,狡黠的眼睛依旧盯着此刻装无辜的主人,眼神示意他:待我处理了她,再来给你好看!
润白骨节均匀的手指只能无力地轻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女人啊,麻烦!
“怎么不多睡会儿?”润白拉了拉她裹身的棉毯,早春的天到底还是凉了些。没有了昨晚的气氛,刚刚又发生这样的事,旭笙感到很是尴尬,一抹羞红可疑地爬上了双颊,润白一低头恰巧看到,不禁心神一荡,有关若兰的事一下子就撂到脑后了。
“旭笙昨夜叨扰了,如若没事我就先走了。”不待他后话,她便急匆匆地逃离这令她头脑发涨,心跳过快的地方。
“少爷,你和旭笙,若兰小姐之间到底怎么了,她们是一大早便来拜访?亦或是一夜未归?”黛蓝口带玩笑实则半带威胁的轻声细语得问道,“不对啊,我看见旭笙小姐是从您的内室走出来的,难道你们?天啊,少爷,你会不会也太禽兽了。”
润白知道如果他的回答稍不如意,即可会被她人道毁灭。她不喜欢若兰他是知道的。
这些年来,若兰的乖巧伶俐早已收服了府里一帮子的奴仆,但黛蓝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反常地告诉他:“她非常不喜欢若兰,毫无任何理由的不喜欢。”而最近发生的事使她更加深了对于若兰的厌恶,奇怪的是始终优雅,逢人一张笑脸的若兰似乎也并怎么待见黛蓝。润白无法理解女人令人匪夷所思的第六感直觉,也无力去深究这些无聊的事端,若是放在旭笙的身上,也会对这种小女儿家的争斗嗤之以鼻的吧。
“她没什么事,只是喝醉了来发酒疯。还有我和旭笙没有发生任何事,倒是阿东向你普及的知识未免太多了吧。”回头一定要记得教训一下这个小侍卫,搞得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都不纯洁了,这样下去,他哪里还有安稳日子过嘛!
“我们家阿东才没教我呢。相比于阿东令人忧心的应该是少爷吧。”黛蓝将探知八卦心理甩到八千里之外,不怀好意的看着眼前的少爷。
“我?还能有什么事?”润白不信。
黛蓝搬来黄铜镜,镜中的他由于一夜未睡,眼圈青黑,初生的胡茬硬的扎人,风将头发吹的散乱,黑色的长袍软塌塌的贴在身上,样子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你早不告诉我!!”少 ...
(爷天生俊美,但实则内心臭屁至极,即便在荒山野理他也时刻要求自己整洁如新,清爽宜人。如此落魄的形象连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还真有一股落拓之美。看着此时手忙脚乱的少爷,黛蓝的微笑直达心底?,看来少爷真的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了。
收整一新后翩翩公子重又登场,滕府已是不宜久留之地,润白必须要和持续康复中的旭笙商量出一个对策。晚膳开始之时,护卫阿东急忙来报:上官小姐失踪了,而更糟糕的是据前方探子得报上官家的长老团距离滕府只有半日的路程,当前若兰的失踪无疑给他们的打击提供了绝佳借口。润白立即放下手上还未讨论出个所以然的避敌之计,派人全城搜索若兰的踪影,头部的疼痛隐隐袭来,他渐渐地发现原来的一时兴起也许将会彻底地改变他的生活。至少现在无数的突发状况已让他有焦头烂额的征兆。
第四十六章
(若兰记得小时候学过一句古诗词“借酒消愁愁更愁”,还曾经嘲笑过那些尽知道“灌马尿”的失意者,但现在的她只觉得喝得还不够,不够浇灭心中涌动的无限酸楚。
昨日她也看见润白维护旭笙的姿态,两个人不需过多的交流,便已情意互通,暗流涌动。今日润白对她的态度更是冰冷到极点。而且她更是亲眼看到,那个众人口中的魔女竟然从润白的卧房里走出来,衣衫单薄,裹着床上的棉毯。她不敢想象两人都干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经不幸的沦落!她的世界自此沦为一片黑暗,永远的黑暗。
此刻漫步在延塘的街头,甩掉一直跟在身后的丫鬟,却也将自己迷失在这九转回肠的巷子里。她看到在晚上仍然灯火通明的一幢高屋,喧嚣的人声从里面阵阵传来。若兰的身世决定了她不是如一般的大家闺秀深锁闺阁,但深夜只身未归也是此生头一回。她好奇地向里面张望,还没走进里头,突然传出的爆裂声却让她毫无防备的心吓了一大跳!她圆瞪着脸,看到两个男人由里头被丢出来,滚落到她脚边。她触目所见的是两张满是血的脸!地上的男人正哀号不休,捂着双目。一阵急涌上的恶心,却翻不出胃中的任何残渣。因为心死她已经有三餐没进食了。她退了两步,身子贴近身后的灰墙,面孔煞白。出身武侠世家,她看了太多的血与无助,已不能有什么反应,却无法不诅咒自己的虚弱。
里面桌椅破裂刀剑相击的金鸣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更新鲜的尸体从敞开的门窗飞出。她无法打量太多,却也动弹不得。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位男子突然在翻滚疼痛中摸索到她的鞋子,倏地像抓住浮木似的抓住她的脚踝。还有一个活物,若兰直觉地想惊叫,却发现声带像是被人勒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响。“救我,求…求求你!”地上的男人哀喘不休。
血红的液体印染上她雪白的足踝。她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朝侧方又退了一大步,却跌入一具胸膛中。然后更快的,地上抓住她的男人被踢到五步远!由于那男人一直死抓着她,若非她身子被身后男人搂住,她必然也会跌了过去。她没有跌跤,可是却被抓去了鞋子。她抽了口气,呆楞地看着染印血迹的足踝与无遮掩的左足。那小小白白、如玉雕似的莲足让她不知所措!她不爱任何人看到她的脚……
“欧主!”一个面孔沉肃的男子的眼光只放在她身后男子身上,双手捧着她那只已擦拭乾净的白鞋子。她身后的男人让她靠在灰墙上,接过鞋子蹲下身,抬起她白净的足踝,为她拭去了血迹;看了好半晌,才为她穿上了鞋子。然后,由下而上的,他仰首看她面容。墨绿色眸子昭示着他不同一般的身份,其中散发出的热度足以灼伤任何人的心神。这个一身黑袍气势狂野的男子正在以眼光侵略她。这种仰视的角度,她根本无所遁形!
天色已全黑了,凡世的灯火再亮也抵不过如洗的月光,这光照在每个人心头,都是一阵悲悯。欧净琛像远古最孤傲的神,满身月华,睥睨天下。
她退了一步,不料他却抓着她的裙摆,害她不敢再移动。他的掌握柔而轻,却不保证她的裙子不会在瞬间碎裂成片。这是一个昂藏猛烈蛮力的危险男子!她低首直视他的双眼,捕捉不到半丝眼神,只见灯火的光晕由墨绿的瞳仁折射到她眼中,她却依旧勇敢的直视着这双令人心生胆怯的眸子。这男人,也绝不会比让她好受到那里去。然后,出乎她意料的,他低首轻吻了她的裙摆!在她仍陷在怔楞时,下一刻,她已在他动如捷豹的行动力中遭了他双臂箝制!“不!”她惊慌出声,却更快的遭到唇舌的掠夺,霸道而坚持、冷硬而无情的侵占她所有的甜蜜柔软!这是一项宣告!所有江湖的人都知道!从今天起,神秘的欧氏宗族重出江湖!而上官若兰是从此是欧主的女人!专属欧净琛的禁脔!擅动者,杀无赦!
第四十七章
(出身在一个母系为主导的家庭里,身为男丁的欧净琛从小就饱受家人的漠视,甚至是那种看见他就躲得远远的行动和眼神,因为他是当家主母与外人生的野孩子,血统的不纯正导致了一个带把孩子的降生。ww他也时常问天:即便他是上一辈人错误的结晶,又为何将他套上道德的枷锁。家里的一切都使得他心中有着深厚的自卑感,对他而言,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靠自己!他努力读书,努力习武练功,他从来没有老师,硬是靠着天资聪颖,遍阅古今典籍,学遍书库武林秘籍。但他的努力没有得到任何的肯定,反而将自己塑造成更为自闭的形象。读书、习武是不能改变他人对自己的偏见,这是他的原罪。
在长时间的思考后,欧净琛似乎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让别人敬重自己的方法。往上爬,不断的往上爬,直到那最高的顶点,那些瞧不起他的人最终要在他的面前低下头来。于是机会终于到了,他的两位姐姐全部都死了,对于至亲的死亡,净琛没有丝毫的伤心,这动机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在欧净琛的心中,人类的美好品质在多年的蹉跎中已经不复存在了。ww在他的心中,唯一重要的就是权力和地位,是当他高高在上的时候,无人再敢藐视他!在欧净琛所学习的东西中,四书五经和经史子集都是不重要的,他掌握的最好的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无毒不丈夫”之类的人生哲学。
他苦熬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坐等丰收的岁月,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是他最好的跳板。一丝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属于他的时代到来了,他要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但是他也忘了人的灵魂越有野心,越是敏感,梦就越把它与有可能性远隔,每个人身上都有天然的鸦片成分,若是仍然不思悔过的继续下去,他的选择注定要逼死他自己。
“少爷,上官小姐有消息了。”厅堂之内,阿东详细的向润白汇报了这则如燎原之势传遍江湖的传闻。神秘帮派首领终现身,更劲爆的是待嫁闺中,白道首领的唯一血脉,竟然成了当前头号“人民公敌”的禁脔。唯恐天下不乱的众看官惊喜的发现,一夜之间他们收获了如此惊人的谈资。
“旭笙小姐知道欧主现身了吗?”润白从阿东絮絮叨叨添油加醋的传言中删繁去简,提取出最有价值的内容来。
相较于绝对安全的若兰,他此刻更关心旭笙接下来会怎么去做。“不要背叛我,旭笙,别背叛我……”他在心里默念。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是漂泊,虽然身边来来往往的有过很多过客,但最终没有一个能长久过。但打从见到了旭笙,她神秘的背景,超脱常人的行事作风,甚至是她的一举一动、变幻莫测的态度都使他想要去探究,她能使他开怀,能使他完全放松,从没有人像她这样。而如今欧旭笙——旭笙的顶头上司来了!这缸水因为他的现身越搅越混,而旭笙,你的态度又是什么?!不管你是不是来做卧底、或是来偷他什么东西!这一生一世,我要定你了。
“腾兰雅居安保严密,除非我们这边有意泄密,否则旭笙小姐是绝对不知的。”阿东没有预料到少爷竟然问出如此毫不相干的问题,此刻若兰小姐的身死不是最重要的吗!他已经武装齐整,只待少爷一声令下立刻去营救上官小姐。不过凭借着强悍的心理素质,他依然训练有素的回答道。
“哈哈哈,不知道最好,我这就告诉她去,阿东你下去可以休息了。”润白向阿东挥挥手,满脸的腹黑。
不过最让阿东摸不着头脑的是:少爷脸上的原本的焦急等待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则是一双被迅速点燃的瞳仁里闪现出的坏坏的笑意,黑亮的有些不怀好意。
第四十八章
(窗外的桃树吐露青绿,帘影透进一条条极细淡的金色日光,烙在平滑如镜的澄砖地上,此时的气息带着浓厚的欧氏老宅气息。ww
身为杀手的旭笙孩提之时已然丧母,女孩子所必修的课程自然没人教,她自己也从未想过去学。但就在此刻,在她趴匐床榻之上,无聊至极的时候,这春光,这气氛让她无端的伤感起来。光阴飞逝的二十载,自己完全就像个男孩子一样成长着。仅有的一次出练功房,接触到女眷们生活的世界,也是因一个意外产生的。
那时,师傅与欧主发生矛盾,平白无故的积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差点失手将她的手筋全部挑断,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的意外受伤才令其多出难得的假期。记得就是在那时她曾误闯过族中女眷的绣楼,绣架上绷着月白缎子,一针一线慢慢地绣出九龙在天,九条龙的毛色极是绚丽多彩,一张缎子上缀满了各色丝线。站在那张未完成的绣图面前,她曾不禁感慨过:练剑虽苦或许还可能会像她这样受到无妄之灾,但看着这极为烦琐的针法,绕人的丝线,她情愿选择干净利落的一招毙命。
此时抬起头去,望见窗户上粘的是榴花样的窗花,红得像一团火似的,烙在视线里,既使闭上眼睛,犹似乎能看见那簇鲜跳的红,她忽然感觉到生活中似乎缺少了些什么。在那样的长日寂寂,花影无声的过往里,她需要的是不断地学习,甚至透支自己的生命。而相较于后院的闺中女子唯一的烦恼,也许只是如何为绣架上的九龙配色吧。
润白去腾兰雅居的路上遇见前去药房取药的黛蓝,她悄语嘱咐他:“少爷,旭笙小姐睡着了。”他“哦”了一声,放轻了脚步往??中去,小心推门进入,望见窗下榻上,她睡得正好,嘴角微噙着笑意,依稀让人想见好梦成酣的一缕香甜。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时光就此停伫,如果岁月刹那老去,如果可以在一瞬间即是白头,那该是何等的幸福。他立在那里,只不过数步之遥,静静地看着佳人伏在榻上,侧影极美,眸上浓密乌黑的长睫,仿佛两双蝶翼微阖,无限慵懒之态。隔帘影子幢幢,映在她脸上,跳跃,闪躲。
润白步子极轻,走到榻前又慢慢停下,躬下身去,拾起落在榻前地上的素白纨扇。初春早晚寒气甚重,旭笙背部又仍未痊愈。他坚持黛蓝升上火炉,再加上地暖,屋内温度早已跳到零上好十几度了,呆了一会便觉得有些燥热。脱了外袍拿着素白纨扇,扇风灌进中衣,待一回头见她蓦然睁开眼睛,反倒将润白吓了一跳,含笑说:“醒了?”语气怜惜,“怎么睡了一额头的汗。”旭笙尝试着坐起来伸手掠一掠发鬓,薄绡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白手臂,臂上笼着青绿色的跳脱,更显得肌肤腻白似玉。她转过脸去伏回榻上,完全没有任何杀手应有的防备,似个孩子仍要睡的样子,澄静的日影透过窗纱,映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晰的一点光,淡得像蝴蝶的触须。润白见她贪睡的慵懒像直觉想笑,江湖上闻名的女杀手啊!放松下来竟然如此的可爱。
不过他最终还是忍着笑,狠心的叨扰她的好眠,劝说道:“还是起来吧,久睡也不利于伤口恢复,小心夜里失眠。”
“唔,我不要。ww”旭笙声音软绵不比无意识的娇嗔道。
眼前的容颜依稀如同在梦中一般,撒娇般的依赖在耳边回荡。那些迷离的光与影,都成了瞬息光华,流转无声。润白心中一软,意识在那一刻一泻千里。在他看来,“亲密”二字其实是一句话的缩写:给你我的心和灵魂,请把他们碾碎并好好享用。凡世的喧嚣与明亮,世俗的快乐与幸福,如同清亮的溪涧,在风里,在我眼前,汩汩而过,温暖如同泉水一样涌出来,我没有奢望,我只要你快乐,不要哀伤。
人心都是长偏的,尤其是在对她愈了解之后,当然也忍不住愈加疼惜,也就更能宽容她,她是众人口中的“魔女”,也是一个思想古怪奇特的女人,在是非的观念上,她与寻常人大相径庭,完全不被现世的普世观念所容,可在她的世界里,她却又有着自我遵从的法则。他是如此深爱着这样一个谜一样的女人,却也嫉妒着这样一个拥有自我世界的女人。
“你真是个幸运的女人。”润白俯身在她烈焰般的红唇上印上轻轻的一吻,旭笙在梦里像是有所感觉一般,只是甜甜的一笑便灿烂了整个春季。
“少爷,药房让我带话给您。”黛蓝冒冒失失地闯进,完全忘了片刻之前她对少爷的警告。旖旎暧昧的氛围一消而散,润白和旭笙一下子也从各自的梦中惊醒了。
“分店的药房掌柜说:‘前不久玉娘母子曾带着大帮匪徒要求他支取了大笔现银给她,’他没敢借。不过他曾无意中听闻其中首领级别的人威胁这对母子,如果再拿不出钱就要杀了他们,踏平滕家。所以他特地快马加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