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哈拉的聚会上,所有的人都听到远处传来了打雷声,每个人都停止说话、吃东西和欢笑。带着希望仰视似在嘲弄他们的蓝天。弗林:神父每天加一场特别弥撒,人们也私下点燃蜡烛,祈求天降甘露。
施洗约翰节当天,被西风吹送而来的云絮开始堆积,不再飘走。到了黄昏,已是乌云密布。正在为庆祝晚会搭篝火的男男女女纷纷抬头,从断断续续的阵风中,似乎闻到了雨意。要是降雨,农作物就有救了,晚上的庆祝活动就名符其实了。
夜幕一垂,暴风雨临空而降,炮轰似的雷声震耳欲聋,闪电把天空照得比白昼还亮。倾盆大雨直泻而下。人们趴在地上,抱住头,只见胡桃般大的冰雹如子弹般密集地往他们身上轰。闪电间断的宁静片刻,痛苦与恐惧的惨叫声随处可闻。
此时斯佳丽正要离开大公馆,前往篝火现场跳舞听音乐。她迅速躲回屋内,眨眼的工夫,身上就全淋湿了,然后奔上楼去找猫咪。猫咪正望着窗外,绿眼睛张得大大的,耳朵用手捂着。哈丽雅特·凯利紧紧抱着比利躲在一个角落里。斯佳丽蹲到猫咪身边,看着外面大自然暴怒的可怕景象。
冰雹持续下了半个小时,天空才恢复清澈,星光点点,银月高挂。
篝火堆已被浸湿、打散,今晚已无法点燃。一层灰白色奇形怪状的冰雹覆盖在青草地和麦田上,把它们压平。一声恸哭从巴利哈拉的爱尔兰人喉咙中发出。它穿透石墙与玻璃窗,传人猫咪的房间。斯佳丽打个、哆嗦,把她的孩子拉近。猫咪低声呜咽,她的小手无法捂住那个声音。
“今年的收成泡汤了,”斯佳丽说。她站在巴利哈拉大街中央的一张桌子上,面对镇民。“可是还有不少东西可以抢救。草可以晒成干草,纵使没有麦粒可磨成面粉,残存的麦茎也可晒成干草。我现在就去特里姆、纳文和德罗赫达买过冬的粮食。巴利哈拉不会有人挨饿,我以奥哈拉族长的名义向各位保证。”
大家对她欢呼。
可是一到晚上,他们却围炉谈论女巫、丑婴儿和楼塔,说丑婴儿在楼塔吵醒了吊死在那里的领主阴魂,阴魂才出来报复。
第八十一章
第四部楼塔第八十一章无云的晴天和无情的燠热又回来了,而且是持续不去。《爱尔兰时报》头版刊登的全是天气报导和预测,二版、三版登的则是日益增多的破坏地主地产、偷袭管理人的事件。
斯佳丽每天只约略翻翻报纸,随即搁在一边。至少她无需担心她的佃户,谢天谢地!他们都知道她很照顾他们。
但是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她经常在到了一个应该有面粉等食品屯粮的城镇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屯粮,或是已被抢购一空。刚开始她还会跟漫天要价的卖主讨价还价,到后来供应品越来越短缺,只要一见到东西,往往不同价格就赶紧抢买了下来,而且通常买下的都是些劣质品。
情况和战后的佐治亚一样糟,斯佳丽心想。不!还要更糟。因为当年我们对抗的是烧杀劫掠的北佬。在塔拉靠我养活的人也远比现在少许多,而此刻我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呢!我不相信老天爷真会诅咒爱尔兰。
但是斯佳丽仍然买下了一百元的蜡烛分给巴利哈拉镇民,让他们“7在礼拜堂祈祷时用。她骑马或驾马车时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畅行无阻,她必须小心翼翼绕过堆放在路边或田野中的石头。她不知道那些石头是供奉给哪些神祗的,但是只要它们能降下甘霖,她愿意供给他们米斯郡里的每一块石头,甚至她会亲自双手奉上。
斯佳丽感到很无奈,这是一种崭新且可怕的经验。她本以为自己在农场长大,应该懂得耕作。巴利哈拉前几年的丰收,事实上并不如她所预期的,因为她付出了艰巨的劳动,也要求别人付出同样艰巨的劳动。但现在连辛勤工作都无法换得三餐温饱,她又能怎么办?
她仍然情绪高涨地参加已接受邀请的聚会,但是她不是去寻欢,而是去向别的地主打探消息。
一天,斯佳丽赶到基尔保尼寺参加吉福德家的聚会时,已经迟到了。“很抱歉,弗洛伦斯,”她对吉福德夫人说,“如果我懂礼数,应该先发一封电报来才对,但是我最近一直急着四处寻觅面粉和其他食粮,早就忘了时间。”
吉福德夫人见斯佳丽终于来了,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生气呢!
其他客人之所以接受她的邀请,完全是看在斯佳丽也会出席的份上。
“我一直在盼望着跟你握手的机会,年轻女士。”一个穿着灯笼短裤的男士用力猛摇着斯佳丽的手。特里文尼侯爵是个精力充沛的老先生,蓄着未加修剪的白胡子,有个惊人的紫色鼻子。
“谢谢你,阁下。”斯佳丽说。谢他什么?她暗暗纳闷。
侯爵像聋子那样大声地对她说话。对所有客人说话,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他的大嗓门一路传到了槌球场的草坪上。
他大吼着恭喜她拯救了巴利哈拉。他早告诉过亚瑟,要他别当傻子,不论那些土匪如何吹嘘都不可以花钱买下那两艘船。但是亚瑟不听,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毁灭自己了。他所支付的八万英镑,远超出祖产总值的一半,足够买下米斯郡的所有土地。亚瑟是个傻子,一直都是个缺乏判断力的傻子,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他了。可是天杀的,虽然亚瑟是个傻子,他还是当他是弟弟一般地疼爱,大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对像他和亚瑟一样知心的朋友。当亚瑟上吊自杀时,他哭了,是的,小姐,确实哭了。他一向都知道亚瑟是个傻子,可是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傻到那种程度呢?亚瑟爱那块土地,他把他的心、最后连他的生命都给了它。康斯但斯却轻易放弃了它,实在可耻,她应该好好保留住它,作为对亚瑟的纪念。
侯爵对斯佳丽完成了亚瑟的遗孀所做不到的事,衷心表示佩服与感激。
“我很想再一次与你握手,奥哈拉女士。”
斯佳丽向他伸出手。这个老头子在胡扯些什么?科拉姆告诉她,巴利哈拉的年轻领主不是上吊自杀的,而是被镇上某个人给拖入楼塔内吊死的。侯爵一定是弄错了,老年人的记忆总是颠三倒四……或者是科拉姆弄错了?那时候他只是个小孩子,只知道人们是怎么说的,那时他甚至不在巴利哈拉,他们一家人都住在亚当斯城……侯爵也不在巴利哈拉,他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事大复杂了。
“哈罗,斯佳丽。”是约翰·莫兰。斯佳丽对侯爵嫣然一笑,缩回了手,挽住莫兰的胳膊时。
“巴特,真高兴见到你,我在城堡社交季节的每一次聚会上都找你,你却从没出现过。”
“今年我没去,两匹待产的马比总督重要多了。你这一向可好?”
自上次见面到现在,仿佛已经相隔了一个世纪,发生的事情大多了。斯佳丽不知该从何说起。“我知道你的兴趣所在,巴特,”她说。
“你帮我买的猎马当中,有一匹跳得比半月还高,我给它取名叫彗星。
好像是有一天,它忽然抬起头,断定跳越障碍比干活儿有趣……”他们走向僻静的角落继续聊了一会儿,斯佳丽最后终于问出了巴特并没有瑞特的消息,而到了这个时候,她对马仔在母马的子宫内如何翻转及出生的过程也已经听了不少。不过那无关紧要,巴特仍然是她喜欢的朋友,永远是。
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天气打转。有史以来,爱尔兰从不曾发生过干旱,连续大晴天没下雨,不叫干旱,叫什么?整个国家几乎没有一个角落不需要雨水。等九月的收租期一到,必然会有很多问题产生。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斯佳丽的心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届时农夫们自然缴不出租金,而如果不向他们收租,她又如何能期望镇上的房客会付房租呢?商店、酒馆乃至医生,无不仰赖农夫的光顾营生。这么一来,她连一点收入都没有了。
强颜欢笑实在是一件极困难的事,但是她不得不这样做。哦!她巴不得这个周末快点结束。
聚会的最后一夜是七月十四日,也是巴士底日客人们都收到了化装舞会的通知。斯佳丽穿上最好最亮眼的高尔韦服装,在红色裙子里面有四件不同颜色的衬裙。条纹长袜在大热天穿来虽然挺痒的,不过为了抢眼夺目,仍然值得。
“我作梦也没想到,种田人满身泥巴下的穿着,竟然如此迷人,”吉福德夫人惊叹道,“明年我每样都要买一点带去伦敦,届时人们一定会央求我把裁缝师的姓名告诉他们。”
多愚蠢的女人,斯佳丽暗忖。还好这是最后一夜了,谢天谢地。
查尔斯·拉格兰在吃过晚饭后,赶来参加舞会。他参加的那个聚会已在早上结束。“我一听说你在这附近,无论如何都要赶过来的。”他对斯佳丽说。
“附近?你的驻地在五十英里外呢!”
“一百英里也一样。”
斯佳丽让查尔斯在大橡树下的阴暗处吻她。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被亲吻过,太久太久没感觉到被男人强壮的臂膀紧紧搂抱的滋味了,她仿佛已经溶化在他的怀抱里,多美妙啊!
“亲爱的。”查尔斯的声音变得粗哑。
“嘘!只管吻我,直到我头晕目眩为止,查尔斯。”
她果真开始头晕目眩了。她紧紧抱着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不让自己倒下来。可是当他一提出要去她的房间时,斯佳丽立即躲开了他,头脑也清醒了。亲吻是一回事,想上她的床,绝对不行。
她烧掉了夜里他从房门底下塞进来的忏悔字条,而且一大清早就不辞而别。
斯佳丽一回 般.若sodu到家,立刻去找猫咪。当她得知猫咪和比利去了楼塔后,一点都不觉得惊讶。那里是巴利哈拉唯一阴凉的地方。令她惊讶的是,科拉姆和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在屋后一棵大树下等她,树荫下的桌子上摆满了丰富的茶点。
斯佳丽觉得很开心。科拉姆有好一阵子像个陌生人一样,不曾踏进大公馆一步。现在,几乎像她的亲哥哥一样的堂哥又回来了,真好。
“我有件最最古怪的事要告诉你,”她说。“我刚听说的时候,心里纳闷得几乎快疯了。你怎么想啊,科拉姆?那个年轻领主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在塔里上吊自杀的呢?”斯佳丽笑嘻嘻地描述着特里文尼侯爵所说的话,俏皮而唯妙唯肖地模仿侯爵说话的声气。
科拉姆谨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放下茶杯。“我不知道,斯佳丽亲爱的,”他的声音和斯佳丽记忆中的一样轻快,略带笑意。“在爱尔兰,任何事都有可能,否则我们就会像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一样,饱受蛇害之苦。”他微笑着站起身。“我得走了,为了来看美丽的你,我把白天的工作都耽搁了。如果这个女人告诉你我有多喜欢这些茶点,千万别相信。”
他走得太急,斯佳丽想用餐巾包几块糕饼让他带回去都来不及。
“我很快就回来。”费茨太太丢下一句话,便匆忙追科拉姆去了。
“好吧!”斯佳丽答应了一句,忽然瞥见站在远处枯黄草坪尽头的哈丽雅特·凯利,便朝她招招手。“过来喝茶。”斯佳丽喊道。茶点还剩下很多。
罗莎琳·费茨帕特里克不得不提着裙摆快跑,才在车道半途赶上了科拉姆。她默默在他身边走了一会几,等喘过气来才开口。“现在又怎么了?”她问。“你是匆匆赶回去捧酒瓶,实情是不是这样?”·科拉姆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实情可言,这使我的心里亮堂了。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竟然引用了英国人的谎言。而且还深信不疑。就像约翰·德沃伊和其他人相信帕内尔的谎言一样。我再也待不下去了,罗莎琳,只怕会控制不住情绪,砸碎刀她的英国茶杯,像条上了链子的狗,对她狂吠抗议。”
罗莎琳看着科拉姆眼中的痛苦,表情不觉变得冷峻起来。长久以来她为他受伤的心灵所投注的同情、关怀全部白费了,他仍然深受被出卖、受挫败的折磨。在为爱尔兰的自由奔走奋斗了二十余年,历尽艰辛完成了分派的任务,填满了巴利哈拉新教教堂内的军火库之后,科拉姆却接到了通知,说他所做的事一无价值。帕内尔所采取的政治行动才有意义。科拉姆一直都有为祖国牺牲的打算,他无法忍受他的所作所为竟然对祖国一点帮助也没有的说法。
罗莎琳·费茨帕特里克和科拉姆一样不信任帕内尔,也都对两人的工作成果遭到芬尼亚领导人的弃置而深感沮丧,但是她可以将个人的感受搁在一旁,服从上级命令。她像科拉姆一样忠诚,或许更加忠诚,因为其中个人报复的因素甚至超过伸张正义公理。
可是现在罗莎琳把她对芬尼亚的忠诚暂搁一旁。看科拉姆受苦比看爱尔兰受苦还令她心疼,因为她对他的爱不同于一般女人对神父的感情,她无法坐视他因为怀疑和愤怒而毁掉自己。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爱尔兰人呢,科拉姆·奥哈拉?”她厉声问道,“你要让德沃伊和其他人独行其是,将组织引向歧途?你没听说过各地的突袭事件吗?他们凭自己的力量反抗,因为缺乏领导而付出惨痛代价。不仅你厌恶帕内尔,他们也不要他。你计划组织军队,何不现在就去彻底执行计划,而不是成天把自己灌得烂醉,像个小酒馆中只会说大话的无赖?”
科拉姆看着她,目光移向她身后的远处,慢慢地,他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希望。
罗莎琳则把目光垂向地面,她不能让他看到她眼中炽热的情感。
“真不明白你怎能忍受这么热的天气。”哈丽雅特·凯利说。阳伞下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挂着晶亮的汗珠。
“我喜欢,”斯佳丽说。“这才有家的感觉。我告诉过你美国南方的情形吗,哈丽雅特?”
哈丽雅特答没有。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斯佳丽说。“炎热和干燥正是人们所需要的。夏天美极了,棉田从绿苗长出枝芽再暴出白棉球,一畦接着一畦,一望无边。田地工人边锄草边唱歌,歌声宛如悬在空中一般,远远就可以听得到。”斯佳丽听到自己的这一番活甚为惊骇。她说什么来着?“家?”这里才是她的家呀,爱尔兰。
哈丽雅特的眼神恍惚如梦。“多美呀!”她赞叹道。
斯佳丽不屑地看她一眼,再将不屑丢回给自己。不符合实际的浪漫幻想已经让哈丽雅特·凯利吃尽苦头,她却依然还没吸取教训。
可是我倒吸取了。我不必刻意去忘记南方,谢尔曼将军替我做到了,而且我的年纪也大得无法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只觉得心慌意乱。也许和温度有关吧!可能我已经失去适应炎热气候的能力了。
“我要进去算帐了,哈丽雅特。”斯佳丽说。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数目总能使她心平气和,而且每次查帐时她都觉得自己会喜出望外。
但是这回帐簿反而使她的心情更沮丧。目前她唯一的收入就剩出售亚特兰大市郊房屋的利润了。唉!至少现在不必再捐钱给科拉姆以前所属的革命组织了,这笔钱不无小补——其实还能帮上大忙。但仍然不够。她在大公馆和镇上投注了大多金钱;还有都柏林,虽然一排排数字准确无误,她仍无法相信在都柏林时竟是如此挥霍。
如果乔·科尔顿能够削减一些建屋成本,一样能卖得很好,而利润却可以增加很多。不过她不能让他买便宜的木材,盖那些房子主要就是想帮助阿希礼的木材生意,何况还有很多削减成本的方法,像地基……烟囱……砖头也不需要用最高级的材料。
斯佳丽马上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乔·科尔顿绝不会做这种事。
他和阿希礼一个样,忠厚老实,满脑子不实际的理想。她记起他们在工地交头接耳的情形。如果天底下真有志趣相投者的话,那就非他俩莫属了。如果他们在讨论木材价格时,突然把话题转向某本他们读过的书,她也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
斯佳丽陷入沉思。
她应该把哈丽雅特·凯利送去亚特兰大。
哈丽雅特将成为阿希礼十全十美的妻子!他们又是一对志趣相投者,靠书本生活,在真实世界里束手无策。在许多方面,哈丽雅特就像个一无所知的白痴,但是她可以跟一个不尽责的丈夫相依为命十年,就表示她有责任感,而从某个角度来看,她也有过人的勇气。穿着破鞋去求指挥官饶她丈夫一命。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阿希礼需要那种坚强勇气支撑他,也需要有个人让他照顾。一辈子受制于印第亚和佩蒂姑妈,对他不仅没好处,对小博的影响更不堪想象。比利·凯利至少可以教他一两样东西。斯佳丽咧开嘴,她最好托比利·凯利带一盒嗅盐去送给佩蒂姑妈。
斯佳丽收起笑容。不!那不行,比利走了,猫咪一定会心碎。奥克拉斯失踪,她整整伤心了一个星期,而大黄猫在她心中的份量还不及比刊的十分之一呢!
何况哈丽雅特受不了热天气。
不!不行,万万行不得。
斯佳丽又把头埋入帐簿中。
第八十二章
第四部楼塔第八十二章“咱们得停止这么大的开销了,”斯佳丽在费茨太太面前生气地挥动手上的帐簿。“现在面粉贵得都快吃不起了,没道理再养这么一大堆下人,至少必须辞掉一半。试问雇用那么多人有什么用?别再搬出那一套老掉牙的理由,说什么要搅拌丨乳丨酪制作奶油,现在什么都缺,就是奶油生产过剩,它可能一磅都卖不到半分钱。”
费茨太大等斯佳丽气消,才冷静地从她手中拿过帐簿,放在桌上。
“你要把他们赶上街头是吧?”她说。“全爱尔兰有许多大公馆和你一样都在裁员,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许多同伴。现在没有一天厨房门口不来十儿个饿鬼讨一碗汤喝的,你还要增加他们的人数吗?”
斯佳丽焦躁地踱到窗边。“不,当然不要,别说笑了。可是一定有可以减少开销的方法。”
“养你那些上等的好马,比养下人还花钱。”费茨大太冷冷说道。
斯佳丽转身面对她。“够了!”她怒不可遏他说。“别来烦我了。”她拿起帐簿,走回办公桌。可是她大心烦意乱,根本没办法把心思集中到帐簿上来。费茨太太怎会如此刻薄?她应该知道我爱好打猎胜过其他一切。等秋天一到,就又可以打猎了,这是唯一我度过可怕夏天的希望。
斯佳丽闭上眼睛,试着回想那些寒冷的早晨,当夜晚的露水化成薄雾,号角声拉开追逐赛的序幕。她咬紧牙关时有一小块肌肉正不知不觉地在跳动。她不擅于想象,只擅于实干。
她张开眼睛,强迫自己专注在帐簿上。没有谷物可卖,没有租金可收,今年她的亏损可大了。这令她心烦不已,因为她做生意一向只赚不赔。赔钱等于要她的命。
但是斯佳丽是在一个不时会有作物歉收或暴雨酿灾的环境下长大,她知道明年会不一样,明年一定会更好。发生干旱与冰雹这种天灾,并不是她的责任。这不同于木材生意或开店。赔钱自己多少要负点责任。
何况,这点亏损在她总财产里只算是九牛一毛,就算巴利哈拉每年歉收,她还是有大把的钞票,供她挥霍下去。
斯佳丽不自觉地叹口气。她多年来努力工作、省吃俭用,以为只要有足够的钱,她就会快乐。现在她是有钱了,这要感谢瑞特,可是却变得毫无意义,反而使她失去了奋斗、计划和努力的目标。
当然她也不会笨到希望再回头去过那种贫穷、绝望的生活。但她需要挑战,能运用她的机智去克服难关,所以她才会爱上跳栅栏、沟渠和运用意志力控制一匹强悍的马。
看完帐簿后,斯佳丽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而整理起一大叠的私人邮件。她最恨写信。她已经知道这些邮件的内容。许多是请柬,她把它们归到一堆。哈丽雅特会替她写信婉辞,没人知道那不是她亲笔写的,而哈丽雅特也很高兴自己有用武之地。
又有两封求婚信。斯佳丽至少每星期收到一封。他们佯装写情书,其实她心知肚明,要不是因为她是个富孀他们根本不会寄信来。大部分男人皆是如此。
她用一些简便的辞句回第一封信。诸如:“承蒙您的关心”、“无法回报您的热情”和“永远珍惜您的友情”等等常见的交际辞令。
第二封信就没这么简单了,这是查尔斯·拉格兰写来的。查尔斯是她在爱尔兰所认识的人中和她最相配的,他的真情令人感动,不像大部分男人只会对她甜言蜜语;他并非看上她的钱才追求她,这一点她很有把握。查尔斯本身就来自富豪世家,他家是英国的大地主。他是家中的小儿子,而且他选择了加入军队而非授神职,不过他自己一定有一些财产,因为他一套制服的花费就比她所有舞会礼服加起来的费用还贵,这一点她也很肯定。
还有什么优点?查尔斯长得很帅,身体和瑞特一样高大,所不同的是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而不是黑发。不过,不像大多数白肤金发人那样的、被冲淡似的浅黄丨色。他的头发是道地的金色,金色中带一抹红色,与黝黑的皮肤呈强烈对比。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女人看他的神情仿佛用一把汤匙就可以把他吃了似的。
那么她为什么不爱他呢?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常常想,但就是想不出答案,她其实并不大关心这个问题。
我想要爱上某个人,我也知道爱的滋味,爱是世上最美好的情感。
这实在太不公平了,我居然这么晚才了解情爱。查尔斯爱我,我想要被爱,我需要爱,没有爱,我一个人好寂寞。为什么我不能爱他?
因为我爱瑞特,这就是答案。这就是查尔斯和其他男人都掳获不了我的原因,因为他们不是瑞特。
你永远得不到瑞特,她的理智告诉自己。
斯佳丽的心痛苦地呐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真能完全忘情吗?你以为每次当我在猫咪身上看到他的影子时,它不在我心中萦绕吗?你以为当我相信自己已过着完全自主的生活时,它不会在我脑海里出现吗?
斯佳丽小心翼翼地下笔,思索最婉转的字眼来拒绝查尔斯·拉格兰。他绝不会明白她是真心喜欢他的,甚至因为他爱她而使得她也有一点爱他,但那种感情还不足以说服自己嫁给他。她希望当他的好朋友,而不是妻子,因为他绝对不会要一个心永远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今年最后一场家庭聚会地点离基尔布莱不远,基尔布莱又离特里姆不远,所以斯佳丽决定驾马车去,以省掉搭火车的麻烦。斯佳丽趁一大早天气还凉爽的时候便出发,她的马最近饱受炎热之苦,一天至少得用海绵毛刷刷四次,最后,连她也渐渐受不了,晚上都是在汗流浃背、翻复辗转中入睡。还好已经是八月,夏天就快结束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远处已升起一阵热气。她后悔出门前没先估算一下行程的时间,她希望赶在太阳完全升起前,就已到达目的地。
不知南·沙克利夫起床了没有?她不像是会早起的人。无所谓,我不介意在见到任何人之前先洗个冷水澡、换套衣服。希望这里有个像样的女佣,不要像吉福德家那个笨手笨脚的白痴,她帮我挂连衣裙时,居然会把袖子扯掉。也许费茨太太要我自己带贴身女佣来的建议是对的,她的意见通常不会有错,可是我又不想每分每秒都被贴身女佣阴魂不散似地缠着。在家里有佩吉·奎因伺候,出门拜访时,人们就得忍受我不带贴身女佣的习惯。我确实也该开一场家庭聚会,回报所欠的人情才对。大家都对我这么好……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明年夏天再说吧!我可以说今年大热,而且我又担心农场…突然,从路两旁的阴影里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握着她的缰绳,另一个手持来福枪对着她。斯佳丽的心思飞快地转动,心跳也跟着加快了,她怎么没想到要带左轮手枪来防身?或许他们只是要抢她的马车和衣箱,如果她发誓不把他们的长相告诉任何人,或许还会让她走回特里姆。两个大白痴!难道他们不知道好歹也该戴面罩什么的,她在报上看到的土匪不都是蒙面的?
我的天!他们穿着制服,根本不是白衣会会员。
“瞎了你们的眼,你们把我吓得半死!”爱尔兰皇家警察队的绿色制服与树篱的荫影混在一起。使得她无法看清他们。
“我必须调查你的身份,夫人。”握着她僵绳的人说。“凯文,你到后面看看。”
“休想碰我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我是巴利哈拉的奥哈拉太太,正要去基尔布莱的沙克利夫家。沙克利夫先生是法官,他会让你们两个坐上被告席!”其实她并不知道厄内斯特·沙克利夫是不是法官,不过他那一大撮姜黄丨色胡子使他看起来挺像的。
“奥哈拉太太是吗?”奉令搜查她马车的凯文走到她身边,脱下帽子。“我们在军营里就久仰你的大名了,夫人,几个星期前我还问约翰尼是否要去认识你?”
斯佳丽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为什么?”
“他们说你是美国人,奥哈拉太太,现在听你说话,我可以确定他们没骗人。他们还说你来自佐治亚州,我和约翰尼都很喜欢那个地方,一八六三年时我们都曾经在那里打过仗。”
斯佳丽嫣然一笑。“真的吗?”没想到居然会在往基尔布莱途中 大汉嫣华燃文遇见来自家乡的人。“你们住哪里?在佐治亚哪个地方?你们是胡德将军的部下吗?”
“不是的,夫人,我是谢尔曼的部下,约翰尼才是南部联军的人,他的名字就是在那里得来的,不是都叫‘约翰尼·雷布’么。”
斯佳丽甩甩头想清醒一下脑袋。她肯定没有听清。但是更多的提问和更多的回答证实她没有听错。这两个爱尔兰人曾经在一次野蛮的战争中为敌,现在却变成最好的朋友,以共享那段难忘的回忆为乐。
“我被弄糊涂了!”她说。“十五年前你们是势不两立的敌人,现在却成了朋友。难道你们不会争论南方、北方谁对谁错吗?”
约翰尼笑答:“当兵的管什么谁对谁错呢?喜欢打仗,就去那里打,管他为谁打呢,只要能打一场漂亮的仗就行。”
斯佳丽一到沙克利夫家就要了一杯加白兰地的咖啡,差点没把他们的男管家吓坏。她的困惑远超出她能理解的。
之后她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连衣裙,容光焕发地走下楼。当她看到查尔斯·拉格兰时,脸色骤变,他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她故意装得像没见到他似的。
“南,你看起来美极了!我真喜欢你的房子,我那间卧房真漂亮,我真想永远往在这里。”
“那我再高兴没有了,斯佳丽。你认识约翰·格雷厄姆吧?”
“久仰大名,我等这个机会已等了好久了。你好,格雷厄姆先生。”
“奥哈拉太大。”约翰·格雷厄姆人长得瘦长,有着运动员的灵活身手。他是全爱尔兰最有名的高尔韦狩猎队猎犬官,大不列颠的每个猎狐者无不渴望被邀请来参加狩猎队的猎狐活动。这些格雷厄姆都知道,斯佳丽也知道他知道,他们也就不必再忸怩作态,说客气话了。
“格雷厄姆先生,你接受贿赂吗?”为什么查尔斯老是用那种眼神看她?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约翰·格雷厄姆的银发脑袋往后一仰,哈哈大笑。当他俯看斯佳丽时,眼中仍带着盈盈笑意。“我常听人说你们美国人个性坦率,喜欢开门见山,现在我终于见识到了,奥哈拉太太。老实说出来吧!你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用一只手一只脚骑马行吗?我可以单脚侧骑——那是我对侧坐马鞍唯一能想到的好处——我单手就可操纵缰绳。”
猎犬官微微一笑。“好大的口气!听说美国人一向很夸张。”
斯佳丽已厌倦了调侃,再者查尔斯的出现把她搞得心浮气躁。“格雷厄姆先生,你可能没听说过在爱尔兰人只敢走门口、英国人会掉头而去的地方,美国人却敢跳栅栏而过。如果你让我参加狩猎队的狩猎活动,我至少能赢到一只狐爪,否则我就当你们大家的面吃下一群乌鸦——不加盐的。”
“天哪!真是名不虚传,夫人,随时欢迎你加入。”
斯佳丽嫣然一笑。“咱们一言为定。”她朝手掌吐了口唾沫。约翰·格雷厄姆微笑着也在他手上吐了口唾沫。两人的拍掌声响彻长廊。
然后斯佳丽朝查尔斯·拉格兰走了过去。“查尔斯,我在信上说得很清楚,全爱尔兰只有这个家庭聚会你不该来。你这么做实在很差劲。”
“我不是来使你难堪的,斯佳丽,我只是要亲口告诉你,而不是写信告诉你,你不必担心我会强迫你或纠缠你,我知道那么做是没用的。军团下星期要移防到多尼文尔,我只有这次机会来说完我想说的话,另外,我承认,再见你一面。我保证不再用专情的眼神偷窥或凝视你。”他自嘲地笑着。“这篇说词是我事先拟好的,还可以吧?”
“相当好。多尼文尔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是白衣会惹的祸,那里似乎是他们的大本营。”
“刚刚在路上有两个警察拦住我,要搜我的马车。”
“收租期快到了,巡逻队全出动了。不要再谈军队的事了。你对约翰·格雷厄姆说了些什么?我好久没见他那么笑过了。”
“你认识他?”
“很熟。他是我舅舅。”
斯佳丽笑得肚子都疼了。“你们英国人哟!难道这就是‘缺乏自信’的意思?你只要稍为会吹点牛,查尔斯,就可以为我省去不少麻烦。
我想加入狩猎队都想了一年了,却苦干找不到门路。”
“你真正喜欢的该是我的利蒂希亚舅妈,她可以骑到约翰舅舅头上撒野,约翰舅舅气都不敢吭一声。走!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传来了令人振奋的隆隆雷声,但是没有雨,正午的空气闷得令人窒息。厄内斯特·沙克利夫敲着锣以引人注意,他紧张他说他和太太为下午安排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节目。“一般聚会不是安排槌球就是射箭,不是吗?或是参观书房,弹子房,不是吗?或是一些老掉牙的节目,不是吗?”
“废话少讲,快说正题儿吧!厄内斯特。”他太太催促道。
厄内斯特断断续续、口沫横飞地开始说明,他们准备了游泳衣和绳索让任何有胆量的人横渡河流探险,并可以在湍急的河水中消暑。
“也不算湍急,”南·沙克利夫纠正道,“只是一处合适的小激流。仆人会带着冰凉香摈在那里等着。”
斯佳丽第一个举双手赞成,听起来仿佛整个下午都要泡在冷水缸中。
虽然水温比她预期的高,但还是比泡在冷水缸里好玩多了。斯佳丽抓着绳索,一步步涉入河中央深水处,突然她发现自己已陷在激流中。这里的水很凉,凉得她双臂起鸡皮疙瘩,而且水流的速度非常快。
水流把她往上推向绳索,双脚也离了底。她死命抓住绳子。两条腿失去控制地打转,水流的冲力使她的身体半转了过来。她感到有股危险的诱惑力量,吸引她放开绳子,随波逐流。摆脱脚下的土地。摆脱墙壁或道路或任何被控制的、控制她的东西。在心跳加快的漫长时刻里,她想象着自己已放开一切,随波飘流。
斯佳丽铆足了劲,抓牢绳子,弄得她浑身发抖。慢慢地,她专心而坚定地往前移动,一手一手地移动,直到脱离激流的拉力。她转头撇开不看其他人在泼水嬉闹的地方,不知怎地,潸然泪下。
激流外围水温较高,有一些流速缓慢的小旋涡,像激流中伸出的手指。斯佳丽慢慢地感觉到了它们的爱抚,便放任自己与它们一起漂浮温暖的河水轻缓的流动抚摸着她的脚、腿、身体、胸脯,游抚过羊毛上衣和灯笼裤裹着的腰枝和膝盖。斯佳丽感觉到无以名状的渴望,心中一种空虚大声疾呼着要她填满。“瑞特,”她靠在绳索上轻声嘟哝,两片嘴唇磨得瘀肿,隐忍着那种粗糙与疼痛。
“是不是很好玩啊?”南·沙克利夫喊道。“谁要喝香摈?”
斯佳丽强迫自己转头。“斯佳丽,你真勇敢,竟然敢通过最可怕的地段,你得回来一趟,没人有胆量送香槟过去给你。”
是的,斯佳丽心想,我得回去了。
吃过饭,她走到查尔斯·拉格兰身边,双颊异常苍白,眼睛则炯炯发亮。
“今晚我能不能送你一份‘三明治’?”她平静地问。
查尔斯是个经验老到、技巧纯熟的情人,他的手非常轻柔,嘴唇坚定、温暖。斯佳丽闭着眼睛,让他爱抚着她的肌肤,就如河水爱抚她一般。然后他轻唤她的名字,她的愉悦感瞬时化成泡影。不!她在内心呐喊着,不!我不要失去这种感觉,绝对不行。她把眼睛闭得更紧,想瑞特,幻想那是瑞特的手,瑞特的唇,那种填满她痛苦的空虚的温暖、有力的插入也是瑞特所为。
没用!他不是瑞特。她懊悔、悲伤、痛不欲生。别开脸,躲开查尔斯探索的唇,哭到他停止为止。
“亲爱的,”他说。“我太爱你了。”
“求求你,”斯佳丽硬咽道,“哦!求求你走开。”
“怎么了?亲爱的,哪里不对劲?”
“我,我,是我不对劲。请你走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声音那么小,那种绝望、痛苦,查尔斯不由得伸手去安慰她,但又把手缩回,完全意识到此刻只有一个方式能安慰她。他迅速收拾衣物,走出房间,轻轻地把门带上。
第八十三章
第四部楼塔第八十三章我已加入军团。我永远爱你。爱你的查尔斯上。
斯佳丽小心折好字条,塞入珠宝盒里珍珠项链底下。只要……可是她的心中除了瑞特,已容纳不下任何人:瑞特一直在那里取笑她、作弄她,不时向她挑衅,超越她、支配她,也庇护着她。
斯佳丽带着瘀血般的黑眼圈下楼吃早餐,那是哭了一整夜的痕迹。
一身薄荷绿的亚麻连衣裙,使她看起来冷若冰霜,而她的感觉也如被关在冰库中。
她必须微笑、说话、倾听、哈哈大笑,身为受邀的宾客有责任使家庭聚会办得成功。斯佳丽看着坐在长桌两侧的人,他们也在微笑、说话。
倾听、哈哈大笑。她不禁怀疑,他们之中有多少人内心同样伤痕累累?
有多少人已如行尸走肉,却在此强颜欢笑?多勇敢的人啊!
斯佳丽朝站在餐饮柜旁替她端着餐盘的侍者点个头,侍者立刻掀开一个个银碗盖,让她挑选。她要了几片腌猪肉和一匙奶油鸡丁。“是的,一个烤番茄,”她说,“不,不要冷食。”火腿、腌鹅肉、鹤钨蛋冻,牛肉片、腌鱼、肉冻、冰、水果、干酪、面包、佐料、果酱、酱油、水果酒、麦酒、苹果酒、咖啡、全都不要。“给我一杯茶。”她说。
她确定她还咽得下几口茶,然后就可以回房休息去了。幸好这是一个大型聚会,主要活动为射击,而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