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尽快走着,一边暗中求雨。又高又密的树篱把六月的暑气全笼罩在狭窄的小路上了。她没有戴帽子遮阳。她几乎从来不戴帽子;因为时时出现阵雨和阴云,帽子根本无用武之地。
至于阳伞么,在爱尔兰也只是装饰品而已。
走近博因河浅滩时,斯佳丽撩起裙摆,淌入水中,先让身体凉快一下,再向楼塔走去。
住在丹尼尔家的一个月期间,楼塔成了斯佳丽最大的精神支柱,每逢烦恼,伤心,或为什么事困扰时,她就往那里跑。它的石墙既冷且热,她总是将两手或两颊贴在上面,在它亘古的坚实中,寻求慰藉。有时她甚至将它当成父亲,对着它倾吐心事。偶尔她也会展臂抱着石墙,泣不成声。除了自己的声音、鸟鸣声、河流的呢哺,她没听到其他声音,也没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她。
科拉姆在六月十八日回到了爱尔兰,立即从高尔韦发来一封电报:六月二十五日携萨凡纳货品回家。顿时引起全村的一阵骚动,因为亚当斯城从来就没出现过电报这玩意儿;也不曾有从特里姆来的信差,会对马特·奥图尔的黑啤酒无动于衷,更没见过一匹马载了人还能跑得这么飞快。
两个小时后,另一名信差骑了一匹更显眼的马,火速赶来,人们的兴奋迅速达 伏羲演义最新章节到沸点。又有一封电报从高尔韦发来,收信人仍是斯佳丽:出价接受,信与合约书随后寄到。
村民们议论纷纷,并作出了个明智的决定。奥图尔酒馆和铁匠铺暂停营业。医生也关起大门,一行人由多纳赫神父充当发言人,步行前往丹尼尔家,打听究竟。
他们只打听到斯佳丽驾着小马车出去了,其他一概不知,因为连凯思琳也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是斯佳丽把电报放在桌上,明显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能拿起来看。
斯佳丽带着喜气洋洋的心情驱车沿着曲曲折折的路前往塔拉。现在她可以真正展开行动了,脑中的计划一步步都列得清清楚楚。但这一趟去塔拉,并不是其中一步;那是在收到第二封电报后才产生的念头,与其说是一时冲动,不如说是一种不可抗拒的需要。她一定要上塔拉山,在灿烂的阳光下俯瞰那片她选择安家的翠绿大地。
今天在山上吃草的绵羊比上回来的时候多。她目光扫过羊群厚实的背部,脑海中浮现了羊毛的画面。在亚当斯城还没有人饲养羊群,她得研究一下这个新行业的可行性,并且先估算一下养羊的利润。
斯佳丽在半途中突然刹车。塔拉宴会堂的遗址上有人,她原以为只有她一个人。一见是英国人更气,这些私闯他人领地的该死家伙。
对英国人的憎恨,已经成了每一个爱尔兰人生活的一部分;斯佳丽吃爱尔兰人的面包,跳爱尔兰舞,自然也吸收了这样的观念。这些人没资格在昔日爱尔兰伟大君王用膳的地方铺上毯子和桌布野餐,也没资格在曾用来弹奏竖琴的地方用野鸭子叫般的声音说话。
尤其那地方又正是斯佳丽·奥哈拉想要独自仁立,俯瞰她家园的所在。看到那些打扮入时,戴草帽的男人和撑着花阳伞的女人,斯佳丽不由懊丧地直皱眉。
我才不让他们坏了我的兴致呢!我要去找个看不到他们的地方。
斯佳丽于是下了车,走向双圈石墩,那是当初宴会堂建造者科马王院墙高筑的王府。命运石——利亚斐尔就立在这里,斯佳丽斜倚着命运石仁立。科拉姆第一次带斯佳丽来塔拉时,见她靠着命运石竟大惊失色。
他说,古代诸王在加冕前必须得到利亚斐尔的认可。如果石头大叫,接受考核的人才能顺利登上王位。
那天她的心情出奇的好,没有任何事物——即使饱经沧桑的花岗石柱果真叫出她的姓名,也不会叫她感到惊讶。当然石头没有说话!
命运石几乎跟她一般高,柱顶凹陷的地方可以让她的头枕在上面。她如梦如痴地望着蓝天中疾走的浮云,煦风徐徐吹动着她额前和太阳丨穴上的发丝。这时,在绵羊脖子上的铃铛发出轻柔的丁当声,英国人的声音成了低弱的陪衬。好安详啊!也许这就是我必须来塔拉的原因吧!
我忙得都把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项——快乐给忘记了。在爱尔兰我会快乐吗?我可以把这里当作是真正的家吗?
此地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快乐的。等计划实现后,我会更快乐。最艰难的问题,受人操纵的因素已经解决了。如今全靠自己了,一切都将照我的路子进行。要做的事太多!斯佳丽迎着和风微笑了。
太阳忽而躲入云层,忽而又露出了脸;丰茂的青草味充满蓬勃生气。斯佳丽的背脊顺着石柱滑下,跌坐在草地上。也许她可以找到一株醉浆草,科拉姆说这儿的醉浆草比爱尔兰其他地方都多。但是找了好几个地方,却连一棵也没看到。突然一股冲动催促斯佳丽脱去长袜,她的脚看起来好白啊!她又把裙摆提至膝上,让阳光晒暖双脚。看到黑裙底下的黄、红衬裙,斯佳丽又露出了笑容。科拉姆真是料事如神。
斯佳丽在微风中扭动脚趾。
怎么回事儿?她的头倏地抬了起来。
小生命又在她腹中蠕动了一下。“哦!”她低声呻吟,又蠕动一下,“哦!”斯佳丽轻轻将手放在裙子里微隆的肚皮上,但只摸到厚重的毛衣料。现在还摸不到胎动,这也难怪,还要好几个星期才能感觉到胎儿的拳打脚踢呢!
斯佳丽站起来,迎着风,挺出肚子。放眼所及,都是绿色、金色的田地和夏意盎然的绿树。“这些全都是你的,我的小爱尔兰宝贝,”她说,“你的母亲要把它送给你。是她一个人给你的!”斯佳丽可以感觉得到脚下随风摆动的草叶所带来的丝丝凉意,和草下土地的温暖。
她屈膝用力拔起一把草。当她用手挖起草下的泥土,抹在肚子上,摩挲着芬芳潮湿的泥土时,斯佳丽的脸上出现了超凡绝俗的表情,她说:“这是你的,你的绿色塔拉高地。”
一群人聚集在丹尼尔家谈论斯佳丽。而这并非是什么新鲜事,因为自斯佳丽从美国来访的第一天起,她就成了村人的热门话题。凯思琳对她并不见怪,她干吗要见怪呢?斯佳丽令她着迷,使她感到神秘。
斯佳丽决定留在爱尔兰,凯思琳也能充分理解。“我曾尝过这种思乡之苦,非常想念这座封闭、炎热小城里的迷雾、松软的泥上及其他种种,所以当她看到了这里的好环境,就知道万万不能放弃。”
“听说她丈夫打得她好凶,她为了保住小孩,才逃到这儿来。真有这回事吗,凯思琳?”
“哪有这种事,克莱尔·奥戈尔曼,是谁在搬弄这种是非?”佩吉·莫纳汉忿忿说道,“大家都知道,她丈夫在重病去世前,因为怕影响了她肚子里胎儿的健康,才把她送走的。”
“一个寡妇带着遗腹子,实在可怜。”凯特·奥图尔不胜唏嘘。
“其实也没那么可怜,”凯思琳颇有见地,“只要你的财富赛过英国女王,就不可怜。”
每个人都在炉火四周的椅子上坐得更舒适一点,这才刚刚说到正题儿上呢!在对斯佳丽所有的臆测中,大家最喜欢的便是谈论她的钱。
能看到有一大笔钱握在爱尔兰人手中,而不是放在英国人的口袋里,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她们谁也没料到流言的全盛期才正要登场呢!
斯佳丽抖动着小马驹的缰绳。“快啊!”她说,“小宝贝急着回家呢!”她终于来到通往巴利哈拉的途中了。在买地手续办妥之前,她不准自己接近楼塔以外的地方,现在她终于可以仔细瞧一下,看看自己究竟有些什么产业了。
“我的小镇上的房子……我的教堂,我的酒馆、我的邮局……我的沼地、我的田地、我的两条河……好多好美的工作正等着我去做呢!”
她决定要在一个能成为孩子的家的地方生下孩子。那就是巴利哈拉的大公馆。但是在这之前,所有的事都得先处理妥当,其中又以整理田地最首要。必须找铁匠修铰链、铸犁耙。屋子里的漏洞得补,窗子得换玻璃,门得换铰链。一切残破的景象必须立刻结束,因为这个地方现在是她的了。
当然也是小宝贝的。斯佳丽专注地感觉着肚子里的小生命,但是一点动静也没。“真是聪明的孩子,”她大声赞道,“能睡就尽量睡吧!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会非常非常的忙。”她在临产之前,只有二十个星期可以干活。预产期并不难推算,自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后算足九个月便是。斯佳丽不觉歪着嘴,多讽刺的一个笑话……现在她不再去想那个问题了……或者永远都不再想起。她只需牢记十一月十四日这个大日子,并在这之前,务必把所有工作结束。她露出了笑容,开始唱歌。
我第一次见到可爱的佩姬,是在一个集市上。
她正驾着一辆低靠背马车,坐在一捆干草上。
当那干草犹是青葱绿草时,冒出的春天花朵,也比不上我歌里女孩的美丽娇柔。
当她的低靠背马车驶过,
收买路费的人
从来不曾向她开口收费,
只是摩挲着头
目送低靠背马车……
快快乐乐真是一件美妙的事!令人振奋的期待与这种意外的好兴致,的确使人更加快乐。在高尔韦的时候,她说她会快乐的,而现在她确实是快乐的。
“果然不错。”斯佳丽又大声说了一句,然后兀自笑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第四部楼塔第五十九章科拉姆看到斯佳丽来马林加接他的火车时,大吃一惊;斯佳丽见他从行李车厢而不是从客车车厢下来时,也大吃一惊。他的同伴随着他步下火车。“斯佳丽亲爱的,这位是利亚姆·瑞安先生,吉姆·瑞安的弟弟。”利亚姆是个大块头,与奥哈拉家男人——科拉姆除外——一样高大,身上穿的是爱尔兰王家保安队的绿色制服。科拉姆怎会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她心想。唯军事性的保安队比英国的义勇军更受人民唾弃,因为他们听命于英国人,管辖、逮捕、处罚自己的同胞。
斯佳丽急于想知道科拉姆有没有带黄金回来。他带了!利亚姆带着来福枪一路护送。“我以前也曾帮人带了不少东西,”科拉姆说,“但从没有像这一次这么紧张。”
“我已经通知银行的人来拿,”斯佳丽说。“马林加有大批军队驻扎,我把钱放在这里比较安全。”她对军人虽无好感,不过只要能保住她的金子,乐得利用他们一下。为了便利起见,她可以把小额存放在特里姆的银行里。
等斯佳丽亲眼看到黄金锁进保险箱、签下巴利哈拉的买卖合约后,她立刻拉了科拉姆的手,催促他出来走到街上。
“我买了一辆轻便马车,马上就可以送你回去。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科拉姆。我必须马上找一个铁匠,着手进行所有修复的工作。奥戈尔曼不行,他太懒散了。你能帮我找一个吗?他若肯搬去巴利哈拉住,我会给他高工资;他一搬到那里,就会有高工资,因为所有的工作都得仰仗他。我买了大镰刀、斧头、铲子,但都需要磨利。哦!我还需要清理田地的工人、修理房子的木匠、玻璃工、修屋顶的工人、油漆工——所有想得出来的工作都需要人帮忙!”她的脸兴奋得涨红,双眼发亮。
一身乡下丧服,这装扮使她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科拉姆挣脱她的手,反手紧紧抓住她。“一切都会照你的计划完成,斯佳丽亲爱的,你要多快就多快,但千万别空着肚子做。我们这就去吉姆·瑞安开的酒馆,他很少有机会跟他弟弟碰面,而且瑞安太太烹饪的手艺也是一流的。”
斯佳丽作了个不耐烦的手势,然后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科拉姆的话隐含一股权威。而且,为了肚里的宝宝,她得吃点营养的东西,喝些牛奶。现在这小东西每天在肚里蠕动好几次都感觉得到了。
吃过饭后,科拉姆说他不能马上跟她回去,这下她终于按捺不下怒气。有那么多东西要给他看,那么多事情要跟他商量、计划,而且她要马上进行!
“我在马林加还有事情要办,”他坚决地说。“我保证三天内就会回去。我甚至可以定出确切的时间。就下午两点在丹尼尔家见面吧!”
“我们要在巴利哈拉见,”斯佳丽说。“我已经搬过去了。就住在那条街中间的一栋黄房子里。”说毕就转身忿忿地走出酒馆,登上她的马车。
那天深夜,吉姆的酒馆已打烊,门并未锁上,好让人们一个个悄悄溜进去,齐聚二楼。科拉姆详细解说他们的任务。“真是个天赐良机,”他狂热他说,“有了一整个属于我们的小镇。所有芬尼亚兄弟会的人、他们的专长,集中在一个英国人绝对料不到的地方。全世界的人都已经认为我堂妹脑筋有问题,才会付这么一大笔钱去买一块她得不到什么好处的地,免得地主再去缴地税。她是个美国人,身份特殊。英国人嘲笑她都来不及,根本顾不上留意她的地盘里有什么动静。我们早就需要一处秘密总部。斯佳丽正要求我们住进去,虽然她毫不知情。”
下午两点四十三分,科拉姆骑马进入巴利哈拉杂草丛生的街道。
斯佳丽两手叉腰站在房子前面。“你迟到了。”她责备道。
“啊!斯佳丽亲爱的,等我告诉你我带来了你需要的铁匠和一马车的熔炉啊风箱啊什么的,你就会原谅我了。”
斯佳丽的房子正是她自己的最佳写照,先苦后乐。科拉姆装着用懒洋洋的眼睛打量这一切。客厅的破窗上整整齐齐地贴着油纸。亮闪闪的新钢做的农具,堆放在客厅角落。地板已刷洗干净,但未上蜡。厨房有一张狭窄的木床架,上面铺了一层厚草垫,上面覆盖亚麻床单和毛毯。石砌的大壁炉内正烧着泥炭火。唯一的炊具是铁壶和小锅子。壁炉架上面放着两个罐子,装着茶叶和燕麦片、两只杯子、托碟、汤匙,以及一盒火柴。唯一的一张椅子摆在窗口下的大桌子旁,桌上摆着一本翻开的帐簿、帐簿内有斯佳丽工整的字迹。桌子后面有两盏油灯、一瓶墨水、一盒笔和橡皮,一叠白纸;前面放着一厚叠白纸,纸上写满了注意事项、计算数字等,上面镇着一块洗过的大石头。巴利哈拉的测绘图钉在墙上。墙上还有一面镜子,下方有一个摆银梳子、发刷、银盖发夹罐、香粉、胭脂、玫瑰水甘油香脂的搁架。科拉姆看到这些,隐忍未笑。但当他看见旁边的手枪时,气呼呼地转过身来。“你在屋里藏枪,不怕坐牢!”他拉大嗓门说。
“乱弹琴!是义勇军的队长给我的。他说一个众所皆知、身怀巨款的女人独居,是需要保护的。他还说只要我说一声,他就会派那些娘娘腔的士兵来放哨。”
科拉姆的笑声令她竖起双眉。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食品架里有黄油、牛奶、糖、放两个盘子的格架、一碗蛋、一串火腿、一条不新鲜的面包。一个角落里摆着几桶水、一罐灯油;水槽上有碗。
水壶、肥皂碟、肥皂和一个挂着一条毛巾的毛巾架。斯佳丽的衣服挂在墙上的钉钩上。
“原来你没利用到楼上的空间。”科拉姆说。
“这里就已经够了,干嘛要用到楼上?”
“你做得太棒了,科拉姆,我真的很感动。”斯佳丽仁立在巴利哈拉以宽阔著名的大街中央,忙不迭地环视沿街各处的工作景象。锤打的声音随处可闻,四处都弥漫着新漆的味道,数十栋建筑物的新窗子亮闪闪的,她面前有一名工人正爬在梯上安装金字招牌,那一栋是科拉姆指定先动工的酒馆。
“有必要非先盖好酒馆吗?”斯佳丽问。自从科拉姆宣称先盖酒馆后,她就一直提起这个问题。
“如果他们下工后有地方喝酒,自然会更愿意替你工作。”科拉姆总是这么回答她。
“你每次都这么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让他们喝酒不会碍事。
哼,要不是我盯得紧,他们就不能按时完工。他们就跟那些人没两样!”
他突然翘起拇指指着街边好奇的旁观者。“他们该回去干自己的活儿,而不是耗在这里看别人干活儿。”
“斯佳丽亲爱的,先尽情享受人生的乐趣,再操心自己的职责是本国人民的本性。这样才使爱尔兰人浑身散发着魅力与快乐。”
“说起来 龙象杀帖吧,我并不认为那是魅力,也一点儿都没让我快乐。都已经到八月了,还没有一块地清理干净。如果到秋天,地里不清理干净,施好基肥,教我如何春耕?”
“你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哪!斯佳丽亲爱的。你该想想在短短几个星期内能有这种成绩,就相当不错了。”
斯佳丽环顾四周,额头上的皱痕霎时化为乌有,眉开眼笑地说:“这倒是事实。”
科拉姆也陪着她笑了。他没提起他不得不对那些工人软哄硬压,防止他们撂下活儿不干。他们不肯听女人发号施令,尤其受不了斯佳丽这种颐指气使的脾气。要不是这些芬尼亚兄弟会的地下组织感到复兴巴利哈拉的使命重大,就算斯佳丽付的工资再高,恐怕也没人肯留下来活受气。
他也放眼看着繁忙的街道。但等巴利哈拉恢复旧观,这些人和其他人就有好日子过了。已经又有两家酒馆老板跟他接洽,要求来巴利哈拉开业,还有贝克提一家很赚钱的杂货店老板也要求将店迁来。本镇的房子就算是最小的,也远比那些他挑选给农场工人所住的小屋好。
他们和斯佳丽一样急着要把屋顶和窗户赶快修复,好早日摆脱他们的地主,在巴利哈拉落户干活。
斯佳丽疾步走进屋里,又走出来,手里拿着手套和盖着的牛奶罐。
“你替我看好他们,可别让他们偷懒!不准趁我不在的时候,开张酒店,大肆庆祝。”她说。“我去丹尼尔家取一些面包和牛奶。”科拉姆答应替她监督,对她怀着身孕还骑上无鞍马背一路颠簸的荒唐举动不吭一声。
先前他好心劝过她有孕不宜骑马,已经碰过一鼻子灰。
“天啊!科拉姆!我才不过五个月的身孕,跟没怀孕没什么两样!”
其实斯佳丽没让他知道她的烦忧。前几胎都不像这一次怀得这么辛苦。她的腰背时常隐隐作痛,而且偶尔还会不正常地出血,看到内裤和床罩上的血迹,她的心就凉了半截。斯佳丽用洗地刷墙用的强力肥皂,死命揉搓,恨不得将不明病因连同血迹一起洗掉。米德大夫曾警告过她,流产后身体亏损很大,而她已不知过了多久才复原了,但是她就是偏偏不承认她真的有什么病。胎儿若不健康,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劲儿踢她了。不管了!她现在已没工夫烦恼了。
因为经常在巴利哈拉杂草丛生的田地到浅滩之间往来,已经走出一条界限分明的路来了,小马几乎会自己顺着路走,由着斯佳丽去想心事。她最好赶快再添一匹马,小马已快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了。她的肚子大得离谱,以前怀孕,肚子从没这么大过。要是生双胞胎呢!那不是很好吗,那可以真正报复瑞特一下。她的农场有两条河,邓莫尔码头农场只有一条河。如果安妮只生一胎,她生双胞胎,岂不更称她心了吗?可是一想到瑞特和安妮生孩子,她就感到痛苦不堪。于是把视线和注意力转移到巴利哈拉的田野。她就是得重新开始,不管科拉姆说什么,她就是得这么做。
和往常一样,在骑往浅滩之前,她总到楼塔前稍作停留。建造尖塔的奥哈拉家老祖宗,实在是了不起的工匠!实在聪明!当她有一次提起可惜没有楼梯可爬到里面,丹尼尔伯伯居然打开话匣子,足足说了一分钟。他说,塔里才有楼梯,塔外从来未曾有过。那得靠梯子才能爬上离地面十二英尺的门。人们在遇到危险时,可以跑进塔中,收起梯子,从窗口狭缝对敌人射箭、丢石块,或倾倒沸油,使塔下敌人落荒而逃,自己则毫发未损。
总有一天我要搬个梯子来,进。希望塔里没有蝙蝠,我最恨蝙蝠了。圣帕特里克为什么赶了蛇却不把蝙蝠一起除掉呢?
斯佳丽去探望老奶奶,发现她还在睡觉,就把头探进丹尼尔的家门内。“斯佳丽!看到你真高兴。进来坐,告诉我们你最近在巴利哈拉做的那些奇事。”凯思琳伸手拿茶壶。“我正盼着你来呢。炉子上有热的发酵面包,我去拿。”那里已坐着三个村妇,斯佳丽拖出一张凳子,和大家一起坐。
“胎儿还好吧?”玛丽·海伦问。
“很好。”斯佳丽说。她四下看着熟悉的厨房,舒适、友善,但她已等不及要请凯思琳去巴利哈拉镇最大的房子掌管她的新厨房。
斯佳丽已在脑海里规划出她为族里人准备的房子,他们都会有宽敞、美丽的家。科拉姆的房子最小,只是一间靠近城镇的门房,但房子是他自己挑的,她不好说什么。反正他是神父,没有家眷。镇里其他的房子就要大得许多。她为老丹尼尔选了一栋最好的,因为凯思琳要跟他注可能也会接奶奶过去住,加上凯思琳将来结婚成家,也必须预留一个房间,斯佳丽还会把那栋房子给她当嫁妆,所以她该很容易就会找到对象。丹尼尔的儿子和帕特里克的儿子也有房子,连目前跟奶奶同注阴阳怪气的肖恩也有。外加田地,他们要多少给多少,好让他们一个个娶妻生子。斯佳丽认为青年男女没她,也没钱买地而结不了婚,是非常可悲的事。英国地主霸占爱尔兰的土地,委实没心没肝。爱尔兰人辛辛苦苦种小麦种燕麦,养牛放羊,结果只得根据英国人订的低价卖给英国人,英国人再把麦子和牲口卖到英国,让更多的英国人大赚其钱。当地的爱尔兰农民付了地租,已所剩无几,而英国人又可以任意提高租金。这种做法比分成制佃户还不如,情况就像战后北佬控制下的南方,他们不仅拿走他们想要的一切,还将塔拉的税金提得比天还高。
难怪爱尔兰人对英国人恨之入骨。她对北佬也是恨得要死。
但是奥哈拉家很快就要脱离苦海。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不知会有多惊讶!反正也快了!等房子修好,田地清理干净——她不会送人家半截子的礼物,她要给就给十全十美的。他们对她实在好得没话说,而且他们是她的亲人。
那些礼物是她所珍视的秘密,她甚至还没向科拉姆吐露,自从在高尔韦想出这计划的那天晚上,她就独自保守这个秘密。每当她望着巴利哈拉的街道,暗数那些将是奥哈拉家人的房子,心里就高兴。她将会有很多地方可串门子,在各家壁炉前拉张板凳围炉闲谈,她的小宝贝会有许多同伴可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假日可在大公馆举办盛大的庆祝会。
那里自然是她和孩子的落脚处。占地宽广,建筑宏伟典雅的大公馆比东贝特里的房子还大,也比邓莫尔码头农场未被北佬焚毁掉十之八九的房子大,这些土地早在人们听过邓莫尔码头、查尔斯顿、南卡罗来纳,或瑞特,巴特勒这些名字之前,就是奥哈拉家的了。当瑞特·巴特勒看到他美丽的女儿——哦!千万要生个女孩——住在如此华丽的家,眼睛一定会瞪得暴出来,伤心透顶。她是奥哈拉家人,是她母亲一个人的。
斯佳丽怀着这个复仇的美梦。但那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而只要她做好准备,奥哈拉家的房子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第六十章
第四部楼塔第六十章八月底,一天黎明,天色刚透红,科拉姆就来到斯佳丽家门口。他身后有十个壮汉,默默站在朦胧曙光中。“这些是来替你清理田地的人,”他说,“这下子你高兴了吧?”
她欣喜地尖叫。“早晨露水重,我去拿围巾,”她说,“马上就出来。
带他们去门外第一块地。”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连鞋也没穿。她竭力想赶快,但是一兴奋反而弄得笨手笨脚。她一直期待了那么久!她的脚一天比一天更难套进靴子。天啊!我的肚子变得快跟房子一样大了。一定是三胞胎。
管它呢!斯佳丽胡乱地将未梳理的头发绾成一团,拿发夹夹紧,抓起围巾,赤着脚就跑上街。
壮汉目睹大门内那条杂草湮没的车道,个个面色凝重地围在科拉姆四周。“从来没见过这样……这些哪是杂草,简直就像树嘛……我看这根本就是一片荨麻……一个人负责一英亩地,做一辈子才做得兀……“像你们这么壮的汉子,”斯佳丽清楚地说。“难道还怕把手弄脏?”
他们轻蔑地看着她。他们早已耳闻这个小女人作风大胆泼辣,丝毫没有一点女人味。
“我们是在讨论用什么方式着手最好。”科拉姆安抚她说。
斯佳丽不想接受安抚。“像你们这样把时间花在讨论上,何年何月才能动工?我来教你们如何开始。”她左手支着大肚子下侧,弯下身体,右手抓住一大把荨麻的根部,咬牙一扯就把它们连根拔起了。“就是这样!”她轻蔑地说,“现在你们可以动手了。”她将带刺的草丢到他们脚边,手上道道伤口都渗出鲜血。斯佳丽吐了一口唾沫在手掌上,往黑裙上抹了抹,然后笨重地迈着苍白、虚弱的双腿走开。
男人张大眼瞪着她走远的背影。先是一个,接着另一个,最后全部将帽子脱下。
他们不是唯一对斯佳丽·奥哈拉前据后恭的人。油漆匠早就见过她爬上他们最高的一把梯子,像螃蟹般移动以调整她的姿势,只为向他们指出哪里没漆到,哪里刷得不均匀。为了节省钉子而偷工减料的木匠,每天去上工时,就会看到她在补锤漏钉的地方。她乒乒乓乓地把新做好的门碰得震天价响,测试铰链是否安装妥当。还握着一把火焰熊熊的灯心草,站在烟囱中寻找煤灰,测试囱壁的吸烟能力。修屋顶的工人肃然起敬他说:“只有奥哈拉神父的铁臂才能阻止她爬上屋梁,数石板瓦。”她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严。
当天色暗得无法工作时,加班的工人就到酒馆喝三品脱免费的酒。
等他们酒喝完了,牛皮吹完了,牢骚也发完了时,透过斯佳丽厨房的窗子,还可以看到她点着灯,伏在案前振笔疾书。
“洗过手了没有?”科拉姆走进厨房问道。
“洗了,还搽上一些药膏。真是一团糟。有时候想到不知自己在穷忙什么就生气。我在煮早餐,要不要来一点?”
科拉姆嗅嗅空气。“没加盐的燕麦粥?我宁可吃白水煮的荨麻。”
斯佳丽咧开嘴笑笑。“随你便。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敢吃盐,免得脚踝肿得不像样……不过一下子还见不到效果,我在系靴时已看不见靴子了,再过一两个星期,大概连靴子都够不到了。依我判断,科拉姆,我会生多胞胎,而不只是一个。”
“照你说的,依我判断啊,你需要一个女人来帮忙。”他以为斯佳丽听了会反对,谁要劝她不能事必躬亲,她就不由把人家顶回去。谁知这回她竟然同意了!科拉姆笑嘻嘻他说他已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她什么都能做,需要的话,甚至会帮斯佳丽记帐,年纪稍大,但还不致于老到无法接受斯佳丽的规定,一旦有事,也不是个不敢担当的软脚蟹。她对处理工作、人事钱财的经验老到,是特里姆另一头,靠近雷拉克一处大庄园的大公馆的管家。她本人生过六个子女,她虽不是接生婆,对分娩也有丰富常识。她马上可以来这里工作,愿意在大公馆未修复之前来照顾斯佳丽,管理这栋房子。然后她会雇佣所需要的女佣,管理她们。
“斯佳丽亲爱的,你得承认,美国的房子和爱尔兰的大公馆相差太多了,需要个老手。需要个总管事来帮你管理下人和脚夫之类,还有管理马童的马倌,还有管理十几个园丁的头儿——”“不要说了!”斯佳丽拼命摇着头。“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建立一个王国。就算你说得对,我需要请一个女人来帮忙,可是我只要先从楼上几个高大的石墙房间做起。所以你先得去问你那位模范管家,问她愿不愿意放弃高薪高位。我看她八成是不会答应的呢。”
“那我就去问问她。”就算要她刷地板,科拉姆也有十足把握她会答应。罗莎琳·玛丽·费茨帕特里克的弟弟是被英国人处决的芬尼亚兄弟会会员,她的父亲、祖父多年前随巴利哈拉的棺材船出海,一去不返。
她本人则是科拉姆起义组织核心成员中最热诚、最有奉献精神的一个。
斯佳丽从水壶里的沸水中捞起三个蛋,再将水倒入茶壶。“要是你拉不下脸来吃我的燕麦粥,当然是不加盐的,那就吃一两个蛋吧!”她提出道。
科拉姆谢绝了。
“那好,反正我饿得很。”她用汤匙把燕麦粥舀入盘内,剥去蛋壳,放入粥内。黄澄澄的生蛋黄还流了出来呢!科拉姆把目光移开。
斯佳丽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咭咭呱呱说话,她把接全族人来巴利哈拉过小康日子的计划告诉科拉姆。
科拉姆等她吃完才开口,“他们不会搬来的。他们在那块土地上已耕作了将近两百年。”
“他们当然会来的,科拉姆。人往高处走啊,科拉姆。”
他摇摇头算回答。
“我会证明你是错的。我这就去问他们!不!我计划里没这条。
我要先把一切都准备好再说。”
“斯佳丽,今天早上我替你把你要的农场工人带来了。”
“那些懒骨头!”
“你没把你心中的计划告诉我,所以我自作主张先雇用他们。他们已经离开以前的地主,动身上路,带着一家老小,马上就到,要搬进街尾那几栋小屋了。”
斯佳丽咬咬唇。“没有关系,”她考虑了一分钟后才说。“反正我打算把族里人安置在较大的屋宅,不是小屋。那些人还可以替他们干活。”
科拉姆欲言又止,不必多说了。他百分之百确定老丹尼尔是不会搬来的。
午后,斯佳丽爬上梯子检查刚涂上不久的灰泥。科拉姆叫她下来。
“我要你快去瞧瞧那些‘懒骨头’于了些什么。”他说。
斯佳丽一看顿时开心得热泪盈眶。他们在她过去骑小马的必经之路,用镰刀砍出一条宽得能容马车的道路。现在她又可以去看望凯思琳,顺便拿一些牛奶作茶和燕麦粥的配料了。在过去一两周里她的身体已重得无法骑马了。
“我这会儿就去。”她说。
“那让我来帮你绑靴带。”
“不用了,穿上靴子会挤痛我的脚踝。现在我有一辆送货马车和这么一条路,光脚去也没关系。不过,你可以帮我套马。”
科拉姆目送她离去后,顿觉松了口气。回到他的门房,看书、抽烟,犒赏自己一杯上好的威士忌。斯佳丽·奥哈拉是他所碰到过的各式人等中最令人精疲力竭的人。
他不禁纳闷,为什么每次我对她有什么看法时,总会想到“可怜的羔羊”?
夏末,一个夜幕低垂的晚上,当她倒在他怀里痛哭失声时,的确像只可怜的羔羊。老丹尼尔家的人再三婉拒她恳请他们搬去巴利哈拉住。斯佳丽在科拉姆眼里,是个有泪不轻弹的女中豪杰。她在接到离婚通知,甚至经受瑞特宣告再婚的最大打击后,都没有哭。然而在这个八月的暖和雨夜,她竟抽抽嗒嗒哭了好几个钟头,哭累了才倒在他舒适的长沙发上睡着了,这种奢侈品,在她简朴的住房里是见不到的。他为她盖上薄被后,悄悄回到自己的卧室。见她发泄了心中积压已久的无奈与悲伤,科拉姆自是为她高兴,但又怕她醒来后,不愿眼看自己如此失态,所以就让她一个人待着;或许她情愿躲他几天。坚强的人可不愿别人见到他们软弱的一面。
谁知他又错了,他想,他到底有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隔天早上他发现斯佳丽在他的厨房里吃着剩下的蛋。“你说得对!科拉姆,沾盐的确好吃多了……你或许可以开始替我物色房客。一定得找有钱的,因为那些房子的一切装饰设备全是最好的,我要收取合理的高价房虽然斯佳丽没流露出来,也不再提起,其实她的内心深受创伤。虽然她挺着愈来愈吃重的肚子,一星期还是要驾着马车前往丹尼尔家好几趟,而且,扑在巴利哈拉上面的干劲也不比以往差。到了九月底,小镇终于改头换面,焕然一新。每栋房子都干干净净,里里外外都重新上漆,门窗坚固,烟囱牢靠,屋顶严密。镇上人口飞跃增长。
这里开了两家酒馆,一家专修靴鞋和马具的皮匠铺,一家从贝克提搬来的杂货店。小天主教教堂来了一名老神父,学校聘来了两名教师,只等都柏林批准下来,就可正式开学。一个神经紧张的年轻律师,希望来此开一家事务所,他的年轻妻子更是紧张,只敢从花边窗帘后面偷看街上行人。农家小孩在街上玩耍,主妇坐在门阶上闲话家常,邮递员每天从特里姆送邮件给在杂货店旁加盖的一个单开店面专卖书籍、文具的老学究。明年元旦起,将有一问官方邮局设在此地;最大一栋房子的租约也被一名医生签走了,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就开始使用。
最后一项对斯佳丽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这地区唯一的一家医院远在十四英里外邓肖林的贫民习艺所。她从未见过那种专门收容穷苦人的地方,也不希望看到。她坚信干活比乞讨更有尊严,但是也不愿见到不幸的人在那里终老一生。小婴儿决不能诞生在那种环境。
她的私人医生。这才像她的一贯风格。很快就有医生来,治疗婴儿可能感染的假膜性喉头炎、水痘和其它滤过性病毒引起的疾病。目前只缺奶妈了,她得赶紧放出风 宇宙最强商会全文阅读声说在十一月中旬需要一名奶妈。
再就是整理她住的这栋房子。
“你那位叫费茨帕特里克的理想女管家呢?科拉姆,一个月前你不是说她答应要来吗?”
“她是在一个月前答应的。但是任何有责任感的人,都要预先一个月通知。十月一日,也就是下个星期二,她就会来。我叫她住我那里。”
“哦!是吗?她是来管理我的家,为什么不住这里?”
“因为你的房子是巴利哈拉唯一未整修的建筑,斯佳丽亲爱的。”
斯佳丽吃惊地朝自己这间厨房兼工作室四下看看,以前她从未注意过它的外观,总认为住在这里监工方便,只是个暂时居所。
“看了令人作呕,是不?”她说。“最好快点把大公馆弄好,我好搬家。”她勉强笑着说,“科拉姆,其实我已经筋疲力尽,只希望早日完工、趁此休息休息。”
斯佳丽并没告诉科拉姆,自堂亲们拒绝搬进来之后,她的工作热忱已大大减退。奥哈拉家人对重建奥哈拉家土地不感兴趣,她也就此觉得没趣了。斯佳丽再三尽力猜想他们拒绝她的原因。只能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就是尽管他们表面上对她那么和善亲热,可是他们并不想跟她过于亲近,他们不是真心爱她的。现在她又觉得孤独了,甚至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