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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他很严,兼之平时又牙尖嘴利,程彦博到底是个男人,有时候也有些厌烦。此时的李安然在他眼里,便显得分外可爱起来。

    当时真不该休掉的,就是做小也不错嘛——又一杯酒下肚,程彦博愈发地轻飘飘起来。

    这后面的酒喝得就算宾主尽欢了,等到散席的时候,程彦博已经喝高了。李安然和纪师师送灵州县和他出去,灵州县自然是先走的,坐了县衙的轿子,皂隶们簇拥着去了。

    临到程彦博的时候,他醉醺醺地一把攥住了李安然的胳膊,笑嘻嘻道:“哎呀我说妹子,从前实在是大哥的误会了你,叫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回去我就教训那婆娘,绝不叫她再跟你为难。哈!你是做生意的,我也是做生意的,往后咱们多亲近……”

    他满嘴的酒气都喷到李安然脸上。

    李安然皱着眉,冲旁边伙计使个眼色,伙计便聪明地上来,作势扶住程彦博,将他从李安然身上拉开。

    “程老爷喝多了,赶紧回去吧。”

    李安然指着程家的长随忠庆,让他扶了程彦博上马车,终于将程家一行人也送走了。

    目送着马车去的背影,纪师师道:“我只当你今日势必要狠狠地羞辱程彦博一番,没想到你如此大度,竟然真的便只是喝了一顿和解酒。”

    李安然道:“程彦博这人,没有大智慧,脾气却很是不小,若是我当真羞辱了他,这顿和解酒便喝不成了。与程家交恶,对我们并没有好处。一品天香如今生意越来越兴旺,销量也是与日俱增,咱们的原料,很多都是从程家的香料行进货的,若是与程家闹翻了,他们切断了咱们的供货,那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回到了楼上。

    纪师师点点头:“罢了,左右咱们没怎么吃亏,只要程家从此息事宁人,不再跟咱们过不去就好。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他们做他们的首富,咱们开咱们的店铺。”

    李安然笑道:“就是这个意思,我只要不与程家再发生什么瓜葛,太太平平就最好了。”

    “程彦博也罢了,到底你跟他并没什么利益冲突,今日他当着县令大人的面,喝了和解酒。但那姚舒蓉,却未必肯轻易地罢手。我冷眼看着,这个女人的报复心极重,她既然已经视你为眼中钉,恐怕不会因为程彦博的态度改变,就放过你。”

    李安然冷笑道:“姚舒蓉不过是仗着程家的势力才能作威作福,她若是再敢出什么幺蛾子,我也不会再跟她客气。咱们不愿多事,但也不怕事。”

    纪师师眼珠子一转,轻笑道:“是了,你如今可是有护国侯撑腰的人,怎么可能还怕了她呢!”

    李安然顿时羞恼道:“你又来取笑我!”

    她作势要打纪师师,纪师师左躲右闪,将她双手抓住,咯咯笑道:“好妹妹,我再不敢了,你饶了我。”

    李安然哼了一声,这才放了手。

    纪师师整理了一下衣裳,道:“说起来,云侯到底对你是个什么意思,他既然都对你说了那些话,做妻做妾总要给你个说法。”

    李安然没好气道:“他什么意思,与我有什么干系。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做人家的妾。”

    自从那日在后花园被云臻一亲芳泽,李安然的一颗心也已经乱了。只是那之后,云臻却再也没有露面,已经好几日了,这人仿佛突然间消失了一般。

    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且不说李安然对云臻充满了怨念,程彦博满身酒气醉得人事不省,被下人送回家。

    姚舒蓉叫了忠庆便道:“怎么回事?老爷怎么喝成这样?”

    忠庆哈着腰道:“老爷去了一品天香,县令大人做证,老爷和李姑娘喝了和解酒,后来便喝高兴了,喝得有点多。”

    “和解酒?”姚舒蓉皱起眉头,“他跟那贱人喝什么和解酒……”

    忠庆是跟着程彦博的人,是程彦博的心腹,自然不会告诉她酒席上程彦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头上的事,只是一味地装傻。

    姚舒蓉见问不出什么,厌恶地摆手道:“算了算了,滚出去。”

    忠庆忙退下了。

    姚舒蓉进了屋子,春樱正用湿帕子给程彦博擦脸,程彦博半醉半醒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胸口不住揉搓,傻笑道:“好人,光擦有什么用,热得很,脱了去才好……”

    “哎呀老爷你好坏……”春樱声音腻得跟蜜糖一般。

    “哼!”姚舒蓉冷冷地一声哼。

    春樱顿时脸色一变。

    126、君子好逑

    姚舒蓉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两人,讽道:“真是闲情逸致,小蹄子干脆脱了衣裳扑上去,何必还擦擦挨挨地矫情。”

    春樱听出她话中的杀气,哪里还敢再留下,抽回手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程彦博正被揉得浴火上涌,猛然间她抽身走人,顿觉空落落的,仗着酒意竟不怕姚舒蓉,喊道:“你回来!”

    春樱自然是不敢回来,一跑便没影了。

    姚舒蓉上去一巴掌拍在程彦博胳膊上:“好你个程彦博,当着我的面勾引我身边的丫头,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程彦博满脸酡红,嬉笑道:“你是我的眼珠子,那贱婢怎么比得上你。”一面又拖了她的手来按在自己胸腹上乱搓,一面自己的手便去撩她的裙子。

    姚舒蓉将他手胡乱推开,冷声道:“喝了点马尿就发骚,我来问你,今日你去跟那贱人见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贱人?哪个贱人?”程彦博醉得昏头昏脑。

    姚舒蓉凤眼一瞪:“你说哪个!”

    程彦博慢半拍地才想起是李安然,皱眉道:“别一口一个贱人的,说到底人家哪里得罪你了,总是不依不饶,莫名其妙。”说话间,他嫌身上燥热,将胸口的衣裳胡乱扯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脯,两手还要去解碍事的裤带,又觉得口渴,吧唧着嘴道,“给我拿水来。”

    姚舒蓉张大着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地道:“你说什么?你在为那贱人说话?!”

    程彦博口渴得厉害,见她一味地说事,却不给他拿水,一股烦躁之火从胸腹间升上来,不耐烦道:“跟你说了,不需再叫她贱人。我今儿已经跟她一笑泯恩仇,人家还叫我一声大哥,你再贱人贱人地叫,小心我抽你啊!”

    其实李安然何曾叫过他大哥。一直都是叫他程老爷的,只不过他自我感觉良好,以为今日这顿酒喝完,便是人家的大哥了,又因为脑子里一直盘绕着李安然满脸生霞低头垂颈的风情,对于姚舒蓉便很是有些不耐烦。

    姚舒蓉自跟了他,还从来没有受过一句重话,此时竟然听到他维护李安然,还说要抽她,不由又惊又怒。

    “你说什么。抽我?你抽一个试试?”

    往日她一横眉冷眼。程彦博最爱她眼角上挑的凌厉风姿。今日却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你少跟我摆威风,老子才是一家之主,你这婆娘一天到晚地骑在老子头上,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你!”姚舒蓉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有什么不敢的!”程彦博也怒了,从榻上一滚而起,一把拍开她的手。

    姚舒蓉只觉胳膊吃痛,心中的冲击却比疼痛更大。

    “你敢打我!”

    她盛怒之下,张开双手便朝他脸上掴去,染着鲜红色丹蔻的十个指甲尖利无比。

    程彦博只觉脸上一痛,竟是被她的指甲抓出了几道血痕。顿时邪火上涌,抬手一巴掌扇了下去。

    “啪!”

    清脆的一声,震得两个人都呆了一呆。

    回过神的姚舒蓉,凄厉地尖叫起来,如泼妇一般扑上去。这一刻。什么风情,什么媚态,在她身上都消失了。

    程彦博也对自己打了姚舒蓉,感到十分震惊,但见姚舒蓉不要命地扑上来,吓得连连后退,被罗汉床的腿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下一刻姚舒蓉的爪子便雨点一般落在他脸上身上,姚舒蓉又是哭又是叫恍如发疯。

    “哎呀好了好了!”

    被挠了好几下的程彦博,也发狂起来,抓住她的肩膀狠命往旁边一掼,姚舒蓉滚到旁边,肩头撞到罗汉床,发出蓬一声大响。

    程彦博跳起来,衣裳也破了,头发也散了,脸上胸膛上胳膊上都火辣辣地痛,再看姚舒蓉,发髻散乱,衣裳不整,满脸的狰狞,还哪有什么艳丽风姿可言。

    “疯婆子!”

    他厌恶地骂了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扭头就出了屋子。

    刚下到院子,忠庆便火烧火燎地跑来,喊着:“老爷不好了!”

    程彦博吼道:“老爷何止不好,老爷要杀人!”

    忠庆刹住脚步,瞪着眼睛道:“老爷你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程彦博烦躁道:“别提那疯女人。你怎么回事?”

    忠庆忙道:“咱们家的几个大掌柜都跑来告状,说是夫人胡乱插手生意,又总在柜上拿钱,好几个铺子都亏了本,掌柜们都嚷嚷着说不干了。”

    程彦博刚稍有缓解的怒火,顿时噌一下又升腾起来。

    “这个败家娘们儿,非搅得我鸡犬不宁才甘心不成!”

    他骂骂咧咧地就往前奔,连衣裳也不去整理。

    忠庆刚要跟过去,就听见身后屋子里瓷器砸碎在地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好不热闹,又仿佛听到春樱在安慰姚舒蓉。

    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儿的太阳难道是打西边出来的?老爷突然变得这么爷们儿,居然敢跟夫人干架,掌柜们集体跑来告状,这家里是要乱套了哇?

    ****************

    李安然自然不会想到,因为一场和解酒,竟点燃了程彦博和姚舒蓉之间的矛盾之火。

    她此时正在接待裴清。

    “自打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家母便一直自责。当初她是受了程家的蒙蔽和愚弄,误会了姑娘,才会说出一些令姑娘难堪的话。又说万幸有那货郎替姑娘正名,否则若姑娘真的闺誉受损,便是家母的罪过了。”裴清面前放着一杯茶,却一口也没喝,只是诚恳地向李安然做着解释。

    “在下知道事情原委后,也很是劝说了家母。家母原打算亲自来登门赔礼,又怕姑娘还埋怨着她,不愿见她。在下不忍见家母烦忧,才冒昧地上门,代母赔罪。”

    他站起身来。冲李安然深施一礼,道:“还望姑娘原谅家母一时糊涂。”

    李安然赶忙站起来,侧身避让。

    “先生言重了,既然三叔婆是受了程家的蒙蔽,不知者不罪,安然自不会怨恨三叔婆。况且当日货郎替安然正名,谣言止于智者,安然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害。请先生转告三叔婆,无须再为此时介怀。”

    当初,她的确是对三叔婆有所厌恶的。三叔婆的名声历来不好。至于说受了程家蒙蔽。或许也是事实。但若非她本人好散播是非,程家又怎会找上她。只是一来当日借货郎之口,已经让三叔婆丢脸出丑;二来时过境迁,毕竟已经离开清溪村。跟三叔婆也没什么瓜葛了,没必要一直记恨着。如今,李墨又在笃行学院读书,跟三叔婆闹僵了反而不好。冲着裴清的面子,李安然大度一些,将此事揭过,给人留个好印象,也是大家都有益的事。

    裴清见她语言真诚,便感激道:“多谢姑娘。”

    李安然抬手示意:“先生请坐。”

    裴清坐下来。掏出一方丝帕,里面包着一样物件,放到李安然面前的桌上。

    “这是家母托我转交的一点心意,姑娘请权当赔礼收下。”

    李安然微感诧异,三叔婆那人最是贪财吝啬的。怎么还会送她东西。

    她拉开丝帕一角,看清里面的物件,不由心中一愕,继而便是一沉。

    丝帕中包的,竟然是一只鎏金镯子。

    若是别的物件,李安然收下也没什么,但是这镯子却不是随便可以收的。

    在大乾朝,可以给女子送镯子的有这么几种情形。长辈所赐,闺友相赠,亲人送礼,这三样都很正常。唯有一样情形特殊,那就是外家的男子给女子送镯子,这可不是一般的送礼意思。

    因乾朝婚假,聘礼之中必有一对镯子不可少,富贵些的可用宝石、玉料,寻常些的便是纯金,鎏金虽然低价些,却也使得。

    裴清说这镯子是三叔婆送她的,便很是蹊跷。一来,三叔婆虽算长辈,与李安然却并不亲近,没必要送礼;二来,就算是赔礼,也大可不必送镯子,尽管送别的物件。联想到前些日子,那个莫名其妙的媒婆刘兰婶,再看眼前,镯子是裴清的手递给她的,李安然如何还能不知道,这正是裴清的试探之意。

    若她收下了,便代表她对裴家求娶之意是接收的,那么裴清便大可光明正大地请媒婆再次上门了。

    她虽然对裴清观感不错,但却并没有半分的男女之情。当下便将丝帕盖回去,轻轻地往前推了一点。

    “如此重礼,安然不敢收受。心意已领,请先生收回礼物,替我向三叔婆道谢。”

    裴清目一闪,道:“姑娘是还不肯原谅家母?”

    李安然道:“先生切莫误会,安然从未对三叔婆有所埋怨,先生方才又言辞恳切解释得清楚明白。安然只想着,这件事不过是小误会,大家如今都是街坊,话说开便是,不必礼物往来如此隆重。”

    裴清自然已感觉到她这是委婉的拒绝,却还不死心,道:“姑娘既然肯原谅家母,便请收下这礼物,如此在下回去也好向家母交代。”

    李安然道:“的确是不必了。”

    裴清仍不肯放弃,道:“莫非姑娘嫌礼物轻薄?”

    李安然道:“绝无此意,正是因为这礼物太过贵重,安然才不敢收下。”

    这鎏金镯子虽比不上纯金,但也要费上一点银子,当然裴清也知道,以李安然的身家,肯定也不会把鎏金的首饰当做贵重物品。她拒绝之意如此明显,其中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晰了。

    裴清心中失望,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轻声道:“姑娘冰雪聪明,必已看出在下好逑之意,如此拒绝,可是觉得在下心意不诚?”

    127、天子驾临

    李安然叹了一口气。

    对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再继续装糊涂,只好说道:“不瞒先生,如今家中义子尚幼,店铺生意正值扩张,安然俗事缠身,暂不做婚姻之念,先生美意,只有辜负了。”

    裴清满脸都是失望。身为秀才,他有自己的骄傲和矜持,能够讲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大的努力,结果却还遭到拒绝,心中自然有极大的落差。但到底,他也不可能再纠缠下去。

    “那么,在下告辞了。”

    裴清将包着镯子的帕子重新揣入怀中,换了一副淡淡的面孔,站起身来。

    李安然也跟着站起,道:“先生慢走。”

    裴清刚迈出正厅的门槛,青柳领着一个青衣小帽的男子进来,那男子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路过裴清之时,青柳匆匆冲他行个礼。

    “小姐,侯爷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

    小丫头声音清脆入耳,裴清听到“侯爷”二字,立刻就想到是护国侯云臻,不由放慢了脚步。

    李安然微露诧异之色。

    那青衣小帽的男子正是护国侯府的下人,他躬身说道:“小人奉侯爷之名,将这件礼物送于小姐。侯爷说,近日事务缠身,不能来看望小姐,还请小姐稍安勿躁,耐心等得一段时日,等事情一了,侯爷便会给小姐一个交代。”

    这话听着有点没头尾,但李安然却明白所谓“交代”的含义。

    那日在后花园,云臻对她那般孟浪,自然是要给她一个交代的。

    原本因他迟迟不露面而微有焦躁埋怨的情绪,随着这番话而有所缓和。李安然接过檀木盒子,打开一看。

    青柳呀地叫了一声,羡慕地道:“好漂亮的镯子!”

    已经走到院子里的裴清,回过头来,见正厅之中,李安然正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翡翠镯子。

    常见的翡翠多是绿色。或有蓝色、紫色,若水头好,那也是翡翠中的珍品。而李安然手上这只翡翠镯子,竟同时拥有黄绿蓝紫四个颜色,四色相间相绕相辅相成,明媚的光线下,那镯子呈半透明状态,随着李安然的手腕翻转,水汪汪的镯子仿佛有生命一般,流光溢彩。

    行话称这样的翡翠为福禄寿喜。虽说帝王绿是翡翠中的第一等。但福禄寿喜四色极为难得。尤其这只镯子水头还如此长,绝对是翡翠中的极品了。

    那侯府的下人道:“这对镯子是侯爷精心挑选的,手艺出自京城蕴宝斋的当家老师傅,别的倒也罢了。只这福禄寿喜四色齐全的十分难得。”

    黄金有价玉无价,这镯子本身的价值固然十分昂贵,但更令李安然动容的,是云臻的这片心意。

    他送来一对镯子,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

    李安然将镯子放回盒中,不经意间脸上已经染上了两片红晕。

    “替我转告你家侯爷,就说他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青柳在旁边捂着嘴笑。小丫头虽然很多事情还不懂,但男子送女子一对镯子,这个意思她还是知道的。

    她趴在李安然的耳边促狭地轻声道:“小姐这回可算放心了。”

    李安然佯怒地瞥她一眼,用指头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眼中的喜意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哼!”

    裴清冷冷地扭过头。摸着怀中的鎏金镯子,手指渐渐用力,心却不断地往下沉。

    什么没有婚姻之念,什么礼物贵重不敢接受,都是谎言罢了!原来她也是嫌贫爱富之人,这边拒绝了他的礼物,那边就收了护国侯那么贵重的镯子。是他瞎了眼,竟然看上这样贪慕虚荣的势力女子!

    裴清越想越是气闷,心中如火烧一般,只觉自己的骄傲都被李安然扔在了脚下,踩得支离破碎;怀中的鎏金镯子,仿佛燃烧了一般,灼烫着他的神经。

    他再也不愿在这李宅待着,脚下飞快地冲出去,连门房黄四的叫喊都扔在了脑后。

    “哎哟!”

    李家的厨娘正挎着菜篮子回来,差点被他撞个大跟头。

    “这不是裴先生吗?这是怎么了……”

    厨娘惊魂未定,看清是裴清,不由疑惑地询问,而裴清却根本没理会她说什么,低着头便一味地跑远了。

    莫名其妙的厨娘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往大门里头走,见了黄四,便问道:“裴先生这是怎么了?”

    黄四嘿嘿笑道:“谁晓得。”

    厨娘诧异道:“你笑得这副样子做什么,做梦娶媳妇儿了?”

    黄四道:“去你的!我这是替咱家小姐高兴呢,你不晓得,侯爷刚给小姐送了什么。”

    “啥?侯爷送了小姐啥?”厨娘立刻感兴趣起来,两只眼睛都亮了。

    黄四嘿嘿笑了一声,凑近了低声道:“侯爷给小姐送了一对镯子,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厨娘愣了一下。镯子?这外姓的男子,送女子镯子,可只有一个意思啊。

    “我早说咱们小姐有福气,说不定将来就是个侯夫人呢……”

    黄四话还没说完,厨娘眼神一闪,抿着嘴唇忽然转身,又朝外头走去。

    黄四忙叫道:“你去哪儿?”

    厨娘头也不回,道:“家里的酱油快没了,方才忘了打……”

    话没说完,脚下已经飞快,眨眼便出了巷子。

    黄四只觉对方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只随口嘟囔了句“糊涂虫”。

    *******************

    护国侯府,外书房。

    作为这座府邸的主人,无论何时何地,云臻都是绝对的主导者,从来都只有他坐着,别人站着的份儿。然而此时,他却一改常态,竟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坐在下首的第一位。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个紫黑袍服的中年男子。脸型五官与云臻略有一点相似,眉目虽不如云臻英俊,却更有一股雍容上位的风范,不过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便有种雄视天下的磅礴气势。只是这男子气魄虽雄伟,脸上却有一丝似乎刚经历过风尘仆仆的疲惫之色。

    “臣弟没想到,陛下竟然真的离京。”云臻看着这男子,眼中有一丝钦佩。

    男子微微一笑,道:“事关子嗣,岂敢不来。朕已过而立之年。这说不定是朕的长子。事关皇室命脉。天大的事情也只能抛在一旁了。”

    他声音较之云臻更显雄浑,说话之时声音震动如有共鸣,尽显雄主之态。

    云臻也笑起来:“陛下轻装简行,三日之间远赴千里。从京城直达灵州,恐怕这会儿京里都还没发现?”

    男子摸了摸鼻子,哂笑道:“朕让内侍对外称病,总要病个七八日才能见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荒唐,哈哈地笑起来。

    这个男子,正是云臻的堂兄,当今的皇帝——云昊。

    云昊本是先帝长子,先帝崩殂之后。京内党争厉害,帝位空悬三年,终于去年腊月尘埃落定。大皇子云昊坐稳帝位,很是清洗了一批官员,朝廷势力也是发生的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其中。护国侯云臻也是出了很大的力气。

    “朕能坐上这个皇帝的位子,你出力最多,论功行赏,一个亲王总是跑不掉。可惜护国侯府一脉,历代忠贞,永不封王,你也是急流勇退,朕刚坐上龙位,你便亟不可待地跑回灵州。若非这次朕亲自来,你恐怕一辈子都不肯再来京城了?”

    云臻道:“陛下是知道臣弟的,朝廷政务千头万绪,做京官的礼仪束缚又多得很,臣弟不羁惯了,若是留在京都,非得憋死不可。还不如在灵州做个土霸王,逍遥自在。”

    皇帝云昊用手指点了点,笑骂:“你呀,从小到大都是飞扬跳脱的性子,这些年外面看着沉稳了,却又得了个面黑心冷的评语,怪不得到现在还没成家。”

    云臻面无表情道:“陛下这次来,难不成是给臣弟解决终身大事来的?”

    “我才没这个闲工夫呢。”

    随着云昊的自称从“朕”变成“我”,两兄弟之间的气氛也变得愈发融洽轻松。

    云臻喝了一口茶,道:“我倒是要佩服陛下,如今京中朝政一新,选秀又如火如荼,陛下正该是眼花缭乱抱得美人归的时候,竟然舍得将朝政和美人都一起扔下,跑到灵州来。”

    云昊苦笑道:“美人哪有儿子重要。再说,我选秀,还不是为了生儿子。你看看我宫里,那么多个女人,竟然都是不下蛋的母鸡。”

    这话粗得跟市井俚语一般,云臻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陛下,你好歹是皇帝,讲点体统成不成?”

    云昊大手一摆:“宫里讲体统,朝堂上讲体统,自家兄弟面前,还讲个屁的体统。”

    云氏一脉骨子里都流淌着放肆叛逆的血液,在云臻身上表现为腹黑阴沉,在皇帝云昊身上却表现得像个活土匪。

    “行了,玩笑话也开过了,朕日夜兼程赶来,也不能待得太久,那个叫李墨的孩子,现在哪里?”

    云昊终究是把话题绕到了正题上。

    他不惜抱病避政,又扔下繁重的政务和正在进行的选秀,千里迢迢昼夜兼程地赶赴灵州,当然不可能是跟云臻开玩笑来的。

    云臻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陛下,丑话说在前头。陛下这次带来了两位太医,自然能够验明血脉。虽然那孩子,我、云璐和太后都已经见了,都觉得与陛下有分的相似,但终究不是十足的把握。若他当真不是陛下的孩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云昊的脸色却已经一下子变得阴沉惨白。

    128、不速之客

    屋中一时气氛沉重,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最终,皇帝云昊长叹一声。

    “罢了,若那李墨当真不是朕的孩子,朕也不会怪罪与你。”他仰天闭上双眼,“那是老天判我杀孽太重,要绝我子嗣。”

    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怅然和萧瑟。

    云臻不由道:“即便不是,陛下也不必灰心,宫中妃嫔众多,本次选秀多有年轻体健的,总能诞下皇子。”

    云昊却摇头道:“当初夺嫡之争何等凶险,朕几次死里逃生,这具身体也是历经磨难,如今早已亏了元气,太医院虽然勉力调理,终究人力有时穷,天若不允我子嗣,又能奈何。夺嫡之争,难免杀戮,兄弟相残,终究是我罪孽太重了。”

    云臻也不得不沉默下来。

    三年党争,他亲身经历,哪朝哪代都没有出现过这么久的帝位空悬的事情,可见斗争之波诡云谲,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胜利属于何方。

    这样的斗争,不仅仅关系到夺嫡者本身,更是牵扯到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妻子儿女。若非如此,云昊又怎会出现亲子失落民间,内宫至今只有两位公主的局面。

    云臻不愿见他沉浸到这样悲观的情绪中,便说道:“那李墨如今被一平民女子收养,认作义子。那女子与云璐颇有渊源,陛下若要鉴定其血脉,臣弟可以云璐之名,将孩子带入府中。”

    云昊道:“若能不动声色,自然最好。”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叩门,两人便停下对话。

    孟小童进来道:“皇上,侯爷,刺史夫人杨常氏来了。”

    云昊先是挑眉。继而又皱眉。

    他此行离京赶赴灵州,行动极其隐秘,今日清晨才进了护国侯府的大门。按理不该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怎么刺史夫人竟会突然上门。难道是他的行踪被泄露了?可也不对,若当真泄露了,该来拜见的也是杨刺史,怎么会是刺史夫人?

    云臻自然知道他的疑惑,便问道:“杨夫人可说了来意?”

    孟小童道:“杨夫人带了杨小姐,请求拜见太后。”

    云昊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

    云臻道:“太后来灵州已将近十日,虽然并未声张。但少不得也曾在外露面,杨刺史曾做过京官,面过圣也见过太后,想来是知道太后在府内的消息了。只是外臣未奉召。不得拜见内宫,想来这才让杨夫人先过来拜见。”

    云昊点头:“如此说来,也算合理。既如此,让太后接见便是,朕的行踪不便泄露。”

    云臻冲孟小童摆摆手。孟小童便去了。

    太后正是此前来到护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

    事情还得从清明之前说起。

    正月里云臻第一次见到李墨,就发现他的相貌与当今皇帝云昊有几分相似。当今登基之前夺嫡之争十分凶险,其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云臻就知道,当初先帝驾崩之前,还只是大皇子的云昊府中曾诞下一子。却在出生当夜便失踪,几乎将整个京城翻过来都没有找到。原本的失子之痛,在登基之后,随着内宫无子,而成为云昊最大的一桩心病。

    云臻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所以在看到李墨的时候才大为震惊,怀疑这就是失踪了的皇子。尤其是在云璐对李安然进行旁敲侧击,知道李墨身上有一块胎记之后,更是增加了几分猜测。

    云氏一族的男子,每一个身上都有一块黑斑胎记,云臻自己就是在肩膀上,皇帝云昊身上同样也有。李墨身上竟然也有,再加上他的相貌,深知皇子对云当今和内宫重要性的云臻,大胆地做出决定,派孟小童入京,向皇帝禀报了这件事情。

    果然皇帝和太后都非常地重视,只是此事没有定论,还只是怀疑。一来今日的内宫不比当初的皇子府,群妃无子造成的是中宫无主的局面,若失踪的皇子突然找回,必然影响内宫局势;二来,事关皇家命脉,更关系到当初的夺嫡内幕,更加不宜张扬。在皇帝不能轻易离京的情况下,才会由太后先到灵州打前哨。

    而当日,太后与李墨在小巷中相遇,本来就不是巧合。在亲眼见过李墨的相貌之后,太后也认为有分的把握,这才又派人回京,告知皇帝云昊。

    连太后都觉得李墨有可能是失踪了的皇嗣,云昊愈发慎重对待,终于亲自带着太医秘密出京,务必要验明李墨的血脉。

    至于太后,在护国侯府已经待了将近十日,虽然也是深居简出,但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所谓勋贵之家无秘密,偌大的护国侯府,总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况且刺史府杨常氏本就因杨燕宁之故,对护国侯府格外留心,如此难免看出一点端倪,猜到恐怕是太后来到了灵州。

    只是他们摸不准太后此来的目的,又见护国侯府丝毫没有声张,便也猜测恐怕太后是不愿人知道的。所以最终只是杨常氏带着杨燕宁,轻装简行地过来,提出拜见。

    至于皇帝云昊的行踪,至今还只有云臻和云璐以及几个亲信知道,连府中的其余下人,都不知道最近来到府里的贵气男子,竟然是当今的皇帝。

    当下,太后在内院接见了杨常氏和杨燕宁。

    “臣妻杨常氏,携女杨燕宁,拜见太后千岁。”

    杨常氏和杨燕宁一进屋子,便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她们母女今日来,也并没有带很多人,进屋的时候,更是将所有下人都留在了外面。

    “起来。”

    太后倒是十分地慈蔼,并没有让她们跪太久。

    杨常氏和杨燕宁起身之后,也不敢立刻抬头,只是垂头束手而立。

    太后坐在主位上,身边只有一个嬷嬷。

    “刺史夫人好灵通的耳目,哀家此次来灵州,并未声张招摇,竟然也被你等知晓了。”

    太后的语速不快,但话里话外却很有敲打之意。

    杨常氏本来就绷着神经,知道这是太后在质疑她的消息来源,忙跪下答道:“太后恕罪,臣妇不敢窥探太后行踪。只是臣妇外子曾做过京官,有幸拜见过太后圣颜。太后曾在灵州街头出现,外子不意见到,惊疑莫名,并不敢擅自揣测太后身份。只是臣妇想着,若当真是太后来到灵州,我等若不知情便也罢了,若已然知晓却还不来拜见,便是大大的不敬。所以臣妇才斗胆前来拜见,但请太后明察,臣妇此来,只说是携女拜访云大小姐,除臣妇和小女之外,无一人知道实情。”

    在她跪下的同时,杨燕宁也一同跪下。

    不过杨常氏答话的时候诚惶诚恐,杨燕宁貌似敬畏,却并没有真的害怕,期间还偷偷地用眼角往上飞快地掠了一眼。

    杨常氏一番剖白之后,并未立刻听到回答,母女两个也不敢起身,只有继续跪着。

    良久,才听到头顶轻轻地一声叹息。

    “罢了,起来。”

    母女两个暗暗松一口气,这才重新站起。

    “哀家听说杨刺史牧守灵州,勤俭爱民,忠于职守,风评很是不错,想来也是杨夫人辅佐有方,赐座。”

    杨常氏和杨燕宁这才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了。

    又有丫鬟从角落里出来,给杨氏母女上了茶水。

    杨常氏小心地对太后道:“臣妇贸然拜见,因灵州风土与京中不同,不知太后是否安泰?”

    太后微微笑道:“难为你记挂,哀家一切都好。”

    她看了看杨常氏,又看了看杨燕宁,笑道:“杨小姐生的好相貌。”

    杨常氏心中一喜,忙对杨燕宁示意。杨燕宁便离开座位,再次跪倒。

    “臣女杨燕宁,得见太后圣颜,不胜荣光欣喜,请太后再受臣女大礼。”

    说着便大礼参拜下去。

    太后便笑道:“进退有度,大方端庄,杨夫人养女有方。”说着微微抬手,“起来。”

    杨燕宁这才起身,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太后,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容貌本就十分美丽,如此神态,更显得惹人怜爱。

    杨常氏便道:“今日臣妇拜见太后,本不该带小女前来。只是小女原是要参加今年选秀的,却因故耽搁了行程,错失了选秀资格,也错失了拜见太后的机会。臣妇私心想着,若能让她见一见太后圣颜,聆听太后的教诲,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这才斗胆带了她过来。”

    太后挑眉,微微诧异道:“哦?这么说,我本该在京中见到这孩子的?怎么没去成?”

    杨常氏便把秀女启程之日,杨燕宁意外落水,后来卧病在床无法入京,故而上奏取消了资格的事情,说给了太后。

    太后点点头,看着杨燕宁道:“可惜了,这孩子容貌实在出众,观其神采气质,腹内必然也是诗书锦绣,不能入我皇家,是皇帝的损失。”

    杨常氏和杨燕宁忙起身:“太后赞誉,愧不敢当。”

    太后摆摆手,让她们落座。

    杨常氏做不经意状道:“说来这孩子也不算无福,那日落水,本来臣妇吓得三魂六魄都去了一半,幸而护国侯出手相救,否则这孩子还不知能不能站在这里聆听太后教诲呢。”

    “母亲……”杨燕宁拉了一下杨常氏的袖子,低声微嗔,满脸都是羞涩之意。

    太后顿时心中一动。

    怎么说到云臻,这杨小姐突然害羞起来了,莫非……(去 读 读 .

    129、尽在眼中

    今日杨常氏之所以带着杨燕宁过来,一来自然是打探太后来灵州的目的,二来却是为了成全杨燕宁的心愿。

    虽说清明那日在苍耳山,云臻对李安然表现出的特别,令杨家上下都是很失望不满,但回府之后,杨燕宁很是不甘。李安然不过是一介平民,即便云臻一时对她动了心思,以她的身份,也做不得护国侯的正妻,就算云臻愿意接她进府,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护国侯的正妻,始终还得是门当户对的女子担当。

    只是刺史府与护国侯府一贯没太多交往,她空有一番壮志,却无处着手,更不知该如何才能与云臻拉近关系。还是杨常氏替女儿出的主意,婚姻之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原先是护国侯府没有长辈,不便行此套路,如今既然太后来了,从太后处着手,讨得太后喜欢,若能由太后做主许配给云侯,必然就是水到渠成了。

    如此,才有了杨氏母女今日之行。

    杨常氏向太后道了半天的安,又暗暗地试探,太后却只说,是在宫里待闷了,出来走走亲戚,因惦记着侄女儿云璐,才来的灵州,且得小住一段时间。

    杨常氏道:“说来云大小姐的婚事也是坎坷,老忠靖侯据说至今仍对这桩姻缘有抵触。”

    太后叹气道:“他们两家结了两代的仇怨,忠靖侯心中有怨言,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既然哀家来了,自然不会放手不管。”

    杨常氏便笑道:“有太后做主,这一对小儿女自然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她顿了顿,又像是顺便说起来,“说来云侯也年过二十了,怎么竟还未论及婚嫁?”

    太后眼神从她脸上一过,顺带瞥了杨燕宁一眼。

    杨常氏和杨燕宁便同时觉得。母女俩的心思,都被这一眼给看得透透的了。

    “云臻啊……”太后拖长了声音,脸上出现一丝笑意。“说来也是国事所累,他三年前入京。一直忙于政务,婚事也一直被耽搁。哀家这次来灵州,也有意替他寻一门好婚姻。”

    她侧了侧身,对杨常氏笑道:“只是哀家常年居于深宫,京中的闺秀们倒是熟知的,却不知这灵州可有适龄的待嫁闺秀。刺史夫人却是个‘地头蛇’,正好替哀家参谋参谋。”

    杨常氏只觉心头蓬蓬跳。太后这话似乎别有深意,莫非已经看出她们母女此来的用意,有意成全?

    她到底还是谨慎,小心地试探道:“太后说笑了。今年皇上选秀,灵州城中的适龄女子都入了京,便是有落选归家的,也总要到夏日里才有结果。如今灵州城中,可少有合适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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