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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靖、王坚、点苍渔隐、武三通、朱子柳、黄蓉,这才是杨过、耶律齐、小龙女、郭芙、武氏兄弟。瑛姑、程英、陆无双、郭襄等另坐一桌。吕文焕暗自不悦,心想:「黄岛主是郭大侠的岳父,那也罢了。一灯老和尚貌不惊人,周老头子疯疯颠颠,怎能位居上座?」群雄纵谈日间战况,无不逸兴横飞,吕文焕却那里插得下口去?

    酒过数巡,城中官员、大将、士绅纷纷过来向郭靖、杨过敬酒,极口赞誉两位大侠功略丰伟,武艺过人。

    郭靖想起师门重恩,说道:「当年若非全真教丘道长仗义、七位恩师远赴蒙古,又得洪老恩师栽育,我郭靖岂能立此微功?但咱们今日在此欢呼畅饮,各位恩师除柯老恩师外,均已长逝,思之令人神伤。」一灯等尽皆黯然。

    郭靖又道:「蒙古虽然退兵,或者又再攻来,请各位在襄阳稍作休息,瞧明敌军动向,以免上了恶当。周老爷子等几位伤势未曾痊可,也须休息养伤。待到确知敌军退兵,我想赴华山祭扫恩师之墓。」周伯通听义弟郭靖乱了称呼,他口中刚喝了一大口酒,也就不加更正。杨过道:「郭伯伯,我也正想说这句话,大伙儿一齐都去如何?」一灯、黄药师、周伯通等都想念这位逝世的老友,齐声赞同。

    是晚群雄直饮至深夜,大醉而散。

    注﹕《元史》本纪卷三载:「宪宗讳蒙哥,睿宗拖雷之长子也。……九年二月丙子,悉率诸兵……丁丑,督诸军战城下……攻镇西门、攻东新门、奇胜门……攻护国门……登外城,杀宋兵甚众……屡攻不克……癸亥、帝崩。……帝刚明雄毅,沉断而寡言……御群臣甚严。」

    《续通鉴》:「蒙古主屡督诸军攻之,不克……蒙古主殂……史天泽与群臣奉丧北还,于是合州围解。」《续通鉴考异》:「元宪宗自困顿兵日久,得疾而殂。《重庆志》谓其中飞石……」合州,为三江会合处,又称合州,今重庆市。

    依历史记载,宪宗系因攻四川重庆(合州)不克而死,是否为了中飞石,史书亦记载各异。但蒙古军宋军激战最久、战况最烈者系在襄阳,蒙古军前后进攻数十年而不能下。为增加小说之兴味起见,安排为宪宗攻襄阳不克,中飞石而死,城围因而得解。发飞石者为谁,史无明文,小说称其人为杨过,任何正史、野史,均不能证其为非。

    第 四 十 回  华 山 之 巅

    众人便在襄阳畅叙。周伯通少不免要卖弄他指挥玉蜂的伎俩。到得清明节近,哨探查探明白,蒙古大军果真退军,郭靖等一行悄悄出了北门,径往华山而去。陆无双、武氏兄弟、点苍渔隐等伤势未愈,坐在大车中养伤。余人骑在马上,缓缓而行。好在也无要事,每日只行数十里即止。

    国人习俗,向来上坟扫墓,若非清明,便是重阳,此所谓春秋两祭。不一日来到华山,受伤众人在道上缓行养伤,这时也已大都痊可。一行人上得山来,杨过指点洪七公与欧阳锋埋骨之处。黄蓉早在山下买了鸡肉蔬菜,于是埋灶生火,作了几个洪七公生前最喜欢的菜肴,供奉祭奠。群雄一一叩拜。

    欧阳锋的坟墓便在洪七公的墓旁。郭靖与欧阳锋仇深似海,想到他杀害恩师朱聪、全金发等五侠的狠毒,虽事隔数十年,仍恨恨不已。只杨过思念旧情,和小龙女两人在墓前跪拜。周伯通上前一揖,说道:「老毒物啊老毒物,你生前作恶多端,死后骸骨仍得与老叫化为邻,也可算是三生有幸。今日人人都来拜祭老叫化,却只有两个娃娃向你叩头,你如有知,想来也要懊悔当年太过心狠手辣了罢?」这一篇祭文别出心裁,人人听着都觉好笑。

    众人取过碗筷酒菜,便要在墓前饮食,忽然山后一阵风吹来,传到一阵兵刃相交和呼喝叱骂之声,显是有人在动手打斗。周伯通抢先便往喧哗处奔去。余人随后跟去。转过两个山坳,只见一块石坪上聚了三四十个僧俗男女,手中都持兵刃。

    这群人自管吵得热闹,见周伯通、郭靖等人到来,只道是游山的客人,也不理会。一名铁塔般的大汉朗声说道:「大家且莫吵闹,乱打一气也非了局,这『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决不是叫叫嚷嚷便能得手的。今日各路好汉都已相聚于此,大伙儿何不便凭兵刃拳脚上见个真章?只要谁能长胜不败,大家便心悦诚服,公推他为『武功天下第一』。」

    一个长须道人挥剑说道:「不错。武林中相传有『华山论剑』盛事,咱们今日便来论他一论,且看当世英雄,到底是谁居首?」余人轰然叫好,便有数人抢先站出,大叫:「谁敢上来?」

    周伯通、黄药师、一灯等人面面相觑,看这群人时,竟无一个识得。

    第一次华山论剑,郭靖尚未出世,那时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为争一部《九阴真经》,约定在华山绝顶比武较量,艺高者得,结果中神通王重阳独冠群雄,赢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尊号。 二十五年后,黄药师第二次华山论剑,其时王重阳已逝世,除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外,又有周伯通、裘千仞、郭靖三人参与。各人修为精湛,各有所长,真要说到「天下第一」四字,实所难言,单以武功而论,似乎倒以发了疯的欧阳锋最强,黄蓉使诈,才将他惊走。想不到再隔多年,居然又有一群武林好手,相约作第三次华山论剑。这一着使黄药师等尽皆愕然。更奇的是,眼前这数十人并无一个识得。难道当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胜旧人」?难道自己这一干人都作了井底之蛙,竟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只见人群中跃出六人,分作三对,各展兵刃,动起手来。数招一过,黄药师、周伯通等无不哑然失笑,连一灯大师如此庄严慈祥的人物,也忍不住莞尔。又过片刻,黄药师、周伯通、杨过、黄蓉等或忍俊不禁,或捧腹大笑。原来动手的这六人武功平庸之极,连与武氏兄弟、郭家姊妹相比也远远不及,瞧来不过是江湖上的一批妄人,不知从那里听到「华山论剑」四字,居然来东施效颦。

    那六人听得周伯通等人嬉笑,登时罢斗,各自跃开,厉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老爷们在此比武论剑,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你们在这里嘻嘻哈哈的干甚幺?快快给我滚下山去,方饶了你们性命。」

    杨过哈哈一笑,纵声长啸,四下里山谷鸣响,霎时之间,便似长风动地,云气聚合。那一干人初时惨然变色,跟着身战手震,呛啷啷之声不绝,一柄柄兵刃都拋在地下。杨过喝道:「都给我请罢!」那数十人呆了半晌,突然一声发喊,纷纷拼命的奔下山去,跌跌撞撞,有的还摔了几个斤斗,连兵刃也不敢执拾,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

    瑛姑、郭芙等都笑弯了腰,说不出话来。黄药师叹道:「欺世盗名的妄人,所在多有,想不到在这华山之巅,居然也见得此辈。」

    周伯通忽道:「昔年天下五绝,西毒、北丐与中神通已然逝世,今日当世高手,却有那几个可称得五绝?」黄蓉笑道:「一灯大师和我爹爹功力与日俱深,当年已居五绝,今日更无疑义。你义弟郭靖深得北丐真传,当可算得一个。过儿虽然年轻,但武功卓绝,小一辈英才中无人及得,何况他又是欧阳锋的义子。东和南是旧人,西和北两位,须当由你义弟和过儿承继了。」

    周伯通摇头道:「不对,不对!」黄蓉道:「甚幺不对?」周伯信道:「欧阳锋是西毒,杨过这小子的手段和心肠可都不毒啊,叫他小毒物,有点儿冤枉。」

    黄蓉笑道:「靖哥哥也不做叫化子,一灯大师现今也不做皇爷了。我说几位的称号得改一改。爹爹的『东邪』是老招牌老字号,那不用改。一灯大师的皇帝不做,做和尚,该称『南僧』。过儿呢,我赠他一个『狂』字,你们说贴切不贴切?」

    黄药师首先叫好,说道:「东邪西狂,一老一少,咱两个正是一对儿。」 杨过道:「小子年幼,修为日浅,岂敢和各位前辈比肩。」

    黄药师道:「啊哈,小兄弟,这个你可就不对了。你既居了一个『狂』字,便狂一下又有何妨?再说以你今日声名之盛、武功之强,难道还胜不过老顽童吗?」黄药师知道女儿故意不提周伯通,是要使他心痒难搔,索性挤他一挤。杨过也明白他父女的心意,和小龙女相视一笑,心想:「这个『狂』字,果然说得好。」

    周伯信道:「南帝、西毒都改了招牌,『北丐』呢,那又改作甚幺?」朱子柳道:「当今天下豪杰,提到郭兄时都称『郭大侠』而不名。他数十年来助守襄阳,保境安民,如此任侠,决非古时朱家、郭解辈逞一时意气所能及。我说称他为『北侠』,自当人人心服。」

    一灯大师、 武三通等一齐鼓掌称善。

    黄药师道:「东邪、西狂、南僧、北侠四个人都有了,中央那一位,该当由谁居之?」

    说着向周伯通望了一眼,续道:「杨夫人小龙女是古墓派唯一传人。想当年林张英女侠武功卓绝,玉女剑法出神入化,纵然是重阳真人,也不免忌惮三分。当时林女侠若来参与华山绝顶论剑之会,别说五绝之名定当改上一改,便重阳真人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尊号,也未必便能到手。杨过的武艺出自他夫人传授,弟子尚且名列五绝,师父更加不用说了。是以杨夫人可当中央之位。」小龙女微微一笑,道:「这个小女子是万万不敢当的。」

    黄药师道:「要不然便是蓉儿。她武功虽非极强,但足智多谋,机变百出,自来智胜于力,列她为五绝之一,那也甚当。」周伯通鼓掌笑道:「妙极,妙极!你甚幺黄老邪、郭大侠,老实说我都不心服,只有黄蓉这女娃娃精灵古怪,老顽童见了她就缚手缚脚, 动弹不得,真正的心服口服。将她列为五绝之一,再好也没有了。」

    各人听了,都是一怔,说到武力之强,黄药师、一灯等都自知尚逊周伯通三分,所以一直不提他的名字,只是跟他开开玩笑,想逗得他发起急来,引为一乐。那知道周伯通天真烂漫,胸中更无半点机心,虽天性好武,却从无争雄扬名的念头,决没想到自己是否该算五绝之一。

    黄药师笑道:「老顽童啊老顽童,你当真了不起,我黄老邪对『名』淡薄,一灯大师视『名』为虚幻,只有你,却心中空空荡荡,本来便不存『名』之一念,可又比我们高出一筹了。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五绝之中,以你居首!」

    众人听了「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这十一个字,一齐喝采,却又忍不住好笑。各人既商定了新五绝之位,人人均觉有趣,当下四散在华山各处寻幽探胜。

    杨过指着玉女峰,对小龙女道:「咱们学的是玉女剑法,这玉女峰不可不游。」小龙女道:「正是。」

    两人携手同上峰顶,见有小小一所庙宇,庙旁雕有一匹石马。那庙便是玉女祠,祠中大石上有一处深陷,凹处积水清碧。杨过当年来过华山,虽未上玉女峰,却曾听洪七公说起山上各处胜迹,对小龙女道:「这是玉女的洗头盆,碧水终年不干。」小龙女道:「咱们到殿上去拜拜玉女去。」

    走进殿中,见玉女的神像容貌婉娈,风姿嫣然,依稀和古墓中的祖师林朝英的画像有些相似。两人都吃了一惊。小龙女道:「难道这位女神便是咱们的祖师婆婆幺?」杨过说道:「师祖婆婆当年行侠天下,有惠于人。有人念着她老人家的恩德,在这里立祠供奉,说不定也是有的。」小龙女点头道:「如为寻常仙姑,何以祠旁又有一匹石马?看来那是纪念师祖婆婆的那匹坐骑。」两人并肩在玉女像前拜倒,心意相通,一齐轻轻祷祝:「愿咱俩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妇。」

    忽听得身后脚步声轻响,有人走进殿来。两人站起身来,见是郭襄。杨过喜道:「小妹子,你和咱们一起玩罢!」郭襄道:「好!」小龙女携着她手,三人走出殿来。

    经过石梁,到了一处高冈,见冈腰有个大潭。郭襄向潭里望去,只觉一股寒气从潭中直冒上来,不禁打个寒颤。这大潭望下去深不见底,比之绝情谷中那深谷却又截然不同。

    绝情谷的深谷云封雾锁,从上面看来,但让人神驰想象,不知下面是何光景,这大潭却可极目纵视,不过越瞧越深,使人不期然而生怖畏。小龙女拉住她手,说:「小心!」

    杨过道:「这个深潭据说直通黄河,是天下八大水府之一。唐时北方大旱,唐玄宗曾书下祷雨玉版,从这水府投下去。」郭襄道:「这里直通黄河?那可奇了。」杨过笑道:「这也是故老相传而已,谁也没下去过,也不知真的通不通?」郭襄道:「唐玄宗投玉版时,杨贵妃是不是站在他身边?后来下雨了没有?」杨过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你可问倒我啦。看来老天爷爱下雨便下雨,不爱下便不下,未必便听皇帝老儿的话。」郭襄凝望深潭,幽幽的道:「嗯,便是贵为帝王,也未必能事事如意。」

    杨过心中一凛,暗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何以有这幺多感慨?须得怎生想个法儿让她欢悦喜乐。」正欲寻语劝慰,小龙女突然「咦」的一声,轻声道:「瞧是谁来了?」

    杨过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山冈下有两人在长草丛中蛇行鼠伏般上来。这两人轻功甚高,走得又极隐蔽,显是生怕给人瞧见,但小龙女眼力异于常人,远远便已望见。杨过低声道:「这两人鬼鬼祟祟,武功却颇不弱,这会儿到华山来必有缘故,咱们且躲了起来,瞧他们作何勾当。」三人在大树岩石间隐身而待。

    过了好一会功夫,听得践草步石之声轻轻传上。这时天色渐晚,一轮新月已挂在大树之巅。郭襄靠在小龙女身旁,她对上来的两人全不关心,望着杨过的侧影,心中忽想:「若是我终身得能如此和大哥哥、龙姊姊相聚,此生再无他求。」但觉此时此情,心满意足,只盼时光便此停住,永不再流,但内心深处,却也知此事决不能够。

    小龙女在暮霭苍茫中瞧得清楚,见郭襄长长的睫毛下泪光莹然,心想:「她神情有异,不知怀着甚幺心事。我和过儿总得设法帮她办到,好教她欢喜。」

    只听得那两人上了峰顶,伏在一块大岩之后。过了半晌,一人悄声道:「潇湘兄,这华山壑深崖险,到处可以藏身。咱们好好躲上几日,就算那秃驴神通再广大,也未必能寻得到。待他到别地寻找,咱们再往西去。」

    杨过瞧不见二人的身形,听口音是尹克西的声音,他口称「潇湘兄」,那幺另一人便是潇湘子了,心道:「蒙古诸武士来我中土为虐,其中金轮国师、尼摩星、霍都等已伏法,达尔巴、麻光佐作恶不深,只剩下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家伙。当日我饶了他们性命,但看来二人怙恶不悛,不知又在干甚幺奸恶事。」

    只听潇湘子阴恻恻的道:「尹兄且莫欢喜,这秃驴倘若寻咱们不着,定然守在山下孔道之处。咱们如贸然下去,正好撞在他手里。」尹克西道:「潇湘兄深谋远虑,此言不差,却不知有何高见。」潇湘子道:「我想这山上寺观甚多,咱们便拣一处荒僻的,不管住持是和尚还是道士,下手宰了,占了寺观,便这幺住下去不走啦。那秃驴决计想不到咱们会在山上穷年累月的停留。他再不死心,在山中搜寻数遍,在山下守候数月,也该去了。」

    尹克西喜道:「潇湘兄此计大妙。」他心中一欢喜,说话声音便响了些。

    潇湘子忙道:「禁声!」尹克西歉然道:「嗯,我竟乐极忘形了。」接着两人悄声低语。杨过再也听不清楚,暗暗奇怪:「这两人怕极了一个和尚,惟恐给他追上。这两个恶徒武功各有独到之处,方今除了黄岛主、一灯大师、郭伯伯等寥寥数字,极少有人是他们之敌,何况他二恶联手,更是厉害,不知那位高僧是谁,竟能令他们如此畏惧?又不知他何以苦苦追踪,非擒到这二人不可?」又想:「那潇湘子说要杀人占寺,打的尽是恶毒主意,这件事既给我撞到了,怎能不管?」

    只听得远处郭芙扬声叫道:「杨大哥、杨大嫂、二妹……杨大哥、杨大嫂、二妹……吃饭啦……吃饭啦!」杨过回过头来,向小龙女和郭襄摇了摇手,叫她们别出声答应。过了半晌,郭芙不再呼唤。

    忽听得山腰里一人喝道:「借书不还的两位朋友,请现身相见!」这两句喝声只震得满山皆响,显然内力充沛之极,虽不威猛高昂,但功力之淳,竟似不弱于杨过的长啸。杨过一惊,心想:「世上竟尚有这样一位高手,我却不知!」

    他略略探身,往呼喝声传来处瞧去,月光下只见一道灰影迅捷无伦的奔上山来。过了一会,看清楚灰影中共有两人,一个灰袍僧,携着一个少年。潇尹二人缩身在长草丛中,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杨过见了那僧人的身形步法,暗暗称奇:「这人的轻功未必在龙儿和我之上,但手上拉了一少年,在这陡山峭壁之间居然健步如飞,内力之深厚,竟可和一灯大师、郭伯伯相匹敌。怎地武林中从未听人说起有这样一位人物?」

    那僧人奔到高冈左近,四下张望,不见潇尹二人的踪迹,当即向西峰疾奔而去。郭襄忍耐不住,大声叫道:「喂,和尚,那两人便在这里!」她叫声刚出口,飕飕两响,便有两枚飞锥、一枚丧门钉,向她藏身处急射过来。杨过袍袖一拂,将三枚暗器卷入衣袖。郭襄内功不深,叫声传送不远,那僧人去得快了,竟没听见她呼叫。郭襄见他足不停步的越走越远,急道:「大哥哥,你快叫他回来。」

    杨过长吟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两句话一个个字远远的传送出去。

    人正走在山腰之间,立时停步,回头说道:「有劳高人指点迷津。」杨过吟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僧人大喜,携了那少年飞步奔回。

    潇湘子和尹克西听了杨过的长吟之声,这一惊非同小可,相互使个眼色,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向东便奔。杨过见那僧人脚力虽快,相距尚远,这华山中到处是草丛石洞,若给这两个恶徒躲了起来,黑夜里却也未必便能找着,伸指弹出,呼的一声急响,一枚飞锥破空射去,正是潇湘子袭击郭襄的暗器。杨过不知那僧人找这二人何事,不欲便伤他们性命,这枚飞锥只在二人面前尺许之处掠过,激荡气流,刮得二人颜面有如刀割。二人「啊」的一声低呼,转头向北。杨过又是一枚丧门钉弹出,再将二人逼了转来。

    便这幺阻得两阻,那僧人已奔上高冈。潇湘子和尹克西眼见难以脱身,各出兵刃,并肩而立,一个手持哭丧棒,一个手持软鞭。尹克西那条珠光宝气的金龙鞭在重阳宫给杨过震得寸寸断绝,现下这条软鞭上虽仍镶了些金珠宝石,却已远不如当年金龙鞭的辉煌华丽。

    那僧人游目四顾,见暗中相助自己之人并未现身,竟不理睬潇尹二人,先向空旷处合什行礼,道:「少林寺小僧觉远,敬谢居士高义。」

    杨过看这僧人时,见他长身玉立,恂恂儒雅,若非光头僧服,宛然便是位书生相公。和他相比,黄药师多了三分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朱子柳却又多了三分金马玉堂的朝廷贵气。这觉远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当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俨然、宏然,恢恢广广、昭昭荡荡,便如是位饱学宿儒、经术名家。杨过不敢怠慢,从隐身处出来,奉揖还礼,说道:「小子杨过,拜见大师。」心下寻思:「少林寺方丈、达摩院、罗汉堂首座等我均相识,他们的武功修为似乎还不及这位高僧,何以从来不曾听他们说起?」

    觉远恭恭敬敬的道:「小僧得识杨居士尊范,幸何如之。」向身边的少年道:「快向杨居士磕头。」那少年上前拜倒,杨过还了半礼。这时小龙女和郭襄也均现身,觉远合什行礼,甚是恭谨。

    潇湘子和尹克西僵在一旁,上前动手罢,自知万万不是觉远、杨过和小龙女敌手,若要逃走,也绝难脱身。两人目光闪烁,只盼有甚机会,便施偷袭。

    杨过道:「贵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豪爽豁达,与在下相交已十余年,堪称莫逆。六年之前,在下蒙贵寺方丈天鸣禅师之召,赴少室山宝剎礼佛,得与方丈及达摩院首座无相禅师等各位高僧相晤,受益非浅。料想其时大师不在寺中,以致无缘拜见。」

    神雕大侠杨过名满天下,但觉远却不知他名头,只道:「原来杨居士和天鸣师叔、无相师兄、无色师兄均是素识。小僧在藏经阁领一份闲职,三十年来未曾出山门一步,只为职位低微,自来不敢和来寺居士贵客请益。」杨过暗暗称奇:「当真天下之大,奇材异能之士所在都有。这位觉远大师身负绝世武功,深藏不露,在少林寺中恐亦没没无闻,否则无色和我如此交好,若知本寺有此等人物,定会和我说起。」

    杨过和觉远呼叫相应,黄药师等均已听见,知道这边出了事故,一齐奔来。杨过和觉远说话之际,众人一一上得冈来,当下杨过为各人逐一引见。黄药师、一灯、周伯通、郭靖、黄蓉在武林中都已享名数十年,江湖上可说是谁人不知,那个不晓,但觉远全不知众人的名头,只恭谨行礼,又命那少年向各人下拜。众人见觉远威仪棣棣,端严庄穆,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觉远见礼已毕,合什向潇湘子和尹克西道:「小僧监管藏经阁,阁中片纸之失,小僧须领罪责,两位借去的经书便请赐还,实感大德。」杨过一听,已知潇湘子和尹克西在少林寺藏经阁中盗窃了甚幺经书,因而觉远穷追不舍,但见他对这两个盗贼如此彬彬有礼,倒颇出意料之外。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大师此言差矣。我两人遭逢不幸,得蒙大师施恩收留,图报尚自不及,怎会向大师借了甚幺经书不还,致劳跋涉追索?再说,我二人并非佛门弟子,借佛经又有何用?」尹克西是珠宝商出身,口齿伶俐,这番话粗听之下原也言之成理。但杨过等素知他和潇湘子并非良善之辈,而他们所盗的经书自也不会是寻常佛经,必是少林派的拳经剑谱。若依杨过的心性,只须纵身上前,一掌一个打倒,在他们身上搜出经书,立时了事,又何必多费唇舌?但觉远是儒雅之士,却向众人说道:「小僧且说此事经过,请各位评一评这个道理。」

    郭襄忍不住说道:「大和尚,这两个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商量,说要杀人占寺,好让你寻他不着。若不是作贼心虚,何以会起此恶心?」

    觉远向潇尹二人道:「罪过,罪过,两位居士起此孽心,须得及早清心忏悔。」

    众人见他说话行事都颇有点迂腐腾腾,似乎全然不明世务,跟这两个恶徒竟来说甚幺清心忏悔,都不禁暗暗好笑。

    尹克西见觉远并不动武,却要和自己评理,登时多了三分指望,说道:「大家原该讲道理啊!」觉远点头道:「众位,那日小僧在藏经阁上翻阅经书,听得后山有叫喊斗殴之声,又有人大叫救命。小僧出去一看,见这两位居士躺在地下,给四个蒙古武官打得奄奄一息。小僧心下不忍,上前劝开四位官员,见两位居士身上受伤,扶他们进阁休息。请问两位,小僧此言非虚罢?」尹克西道:「不错,原是这样。因此我们二人对大师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杨过哼了一声,说道:「以你两位功夫,别说四名蒙古武士,便是四十名、四百名,又怎能将你们打倒?君子可欺以方,觉远大师这番可上了你们的大当啦。」

    觉远又道:「他们两位养了一天伤,说道躺在床上无聊,向小僧借阅经书。小僧心想宏法广道,原是美事,难得这两位居士生具慧根,亲近佛法,于是借了几部经书给他们看。

    那知道有一天晚上,这两位乘着小僧坐禅入定之际,却将小徒君宝正在诵读的四卷《楞伽经》拿了去。不告而取,未免稍违君子之道,便请两位赐还。」

    一灯大师佛学精湛,朱子柳随侍师父日久,读过的佛经也自不少,听了他这番言语,均想:「这两人从少林寺中盗了经书出来,我只道定是拳经剑谱的武学之书,岂知竟是四卷楞伽经。这楞伽经虽是达摩祖师东来所传,但经中所记,乃如来佛在楞伽岛上说法的要旨,明心见性,宣说大乘佛法,和武功全无干系,这两名恶徒盗去作甚?再说,楞伽经流布天下,所在都有,并非不传秘籍,这觉远又何以如此紧追不舍,想来其中定有别情。」

    只听觉远说道:「这四卷《楞伽经》,乃依据达摩祖师东渡时所携贝叶经钞录,仍以天竺文字原文照录,一字不改,甚为珍贵,两位居士只恐难识,但于我少林寺却是世传之宝。」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是达摩祖师从天竺携来的贝叶经照录,那自是非同小可。」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我二人不识天竺文字,怎会借阅此般经书?虽说这是宝物,但变卖起来,想亦不值甚幺钱。除了佛家高僧,谁也不会希罕,而大和尚们靠化缘过日子,又是出不起价的。」众人听了他油腔滑调的狡辩,均已动怒。

    觉远却仍气度雍容,说道:「这楞伽经共有四种汉文译本,今世尚存其三。一是刘宋时那跋陀罗所译,名曰《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共有四卷,世称《四卷楞伽》,与达摩祖师所传,文本相向,可以对照。二是元魏时菩提流支译,名曰《入楞伽经》,共十卷,世称《十卷楞伽》。三是唐朝宝叉难陀所译,名曰《大乘入楞伽经》,共七卷,世称《七卷楞伽》,那均是后出。三种译本之中,七卷楞伽最为明畅易晓,流传最广,小僧携得来此,难得两位居士心近佛法,小僧便举以相赠。倘若二位要那四卷楞伽和十卷楞伽,也无不可,小僧当再去求来。」说着从大袖中掏出七卷经书,交给身旁少年,命他去赠给尹克西。

    杨过心道:「这位觉远大师迂腐不堪,世上少见,难怪他所监管的经书会给这两个恶徒盗去。」

    只听那少年说道:「师父,这两个恶徒心存不良,就是要偷盗宝经,岂是当真的心近佛法?」他小小年纪,说话却中气充沛,声若洪钟。众人听了都是一凛,见他形貌甚奇,额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虽只十二三的少年,但凝气卓立,甚有威严。

    杨过暗暗称奇,问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觉远道:「小徒姓张,名君宝。他自幼在藏经阁中助我洒扫晒书,虽称我一声师父,其实并未剃度,乃俗家弟子。」杨过赞道:「名师出高徒,大师的弟子气宇不凡。」觉远道:「师非名师,这徒儿倒真是不错的。不过小僧修为浅薄,未免耽误了他。君宝,今日你得遇如许高士,真乃三生有幸,便当向各位请教。常言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君宝应道:「是。」

    周伯通听觉远噜哩噜嗦说了良久,始终不着边际,虽事不关己,却先忍不住了,叫道:「喂,潇湘子和尹克西两个家伙,你们骗得过这个大和尚,可骗不过我老顽童。你们可知当今五绝是谁?」尹克西道:「不知,却要请教。」

    周伯通得意洋洋的道:「好,你们站稳了听着: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五绝中,老顽童居首。老顽童既为五绝之首,说话自然大有斤两。这经书我说是你们偷的,就是你们偷的。便算不是你们偷的,也要着落在你们两个贼厮鸟身上,找出来还给大和尚。快快取了出来!若敢迟延,每个人先撕下一只耳朵再说。你们爱撕左边的还是右边的?」说着摩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潇湘子和尹克西暗皱眉头,心想这老儿武功奇高,说干就干,正自不知所措,忽听觉远说道:「周居士此言差矣!世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这部楞伽经两位居士倘若借了,便是借了。倘若没借,便是没借。如果两位居士当真没借,定要胡赖他们,那便于理不当了。」

    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瞧这大和尚岂非莫名其妙?我帮他讨经,他反而帮他们分辩,真正岂有此理。大和尚,我跟你说,我赖也要赖,不赖也要赖。这经书倘若他们当真没偷,我便押着他们即日起程,到少林寺去偷上一偷。总而言之,偷即是偷,不偷亦偷。昨日不偷,今日必偷;今日已偷,明日再偷。」

    觉远连连点头,说道:「周居士此言颇合佛理。佛家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之际,原不必强求分界。所谓『偷书』,言之不雅,不如称之为『不告而借』。两位居士只须起了不告而借之心,纵然并未真的不告而借,那也是不告而借了。」

    众人听他二人一个迂腐,一个歪缠,当真各有千秋,心想如此论将下去,不知何时方休。

    杨过截断周伯通的话头,对尹潇二人说道:「你二人帮着蒙古来侵我疆土,害我百姓,早已死有余辜。今日一灯大师和觉远大师两位高僧在此,我若出手毙了你们,两位高僧定觉不忍。我指点两条路,由你们自择,一条路是乖乖交出经书,从此不许再履中土。

    另一条路是每人接我一掌,死活凭你们运气。」

    尹潇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他二人都在杨过手下吃过大苦头,心知虽只一掌,却万万经受不起。尹克西心想:「只须挨过了今日,自后练成武功,再来报仇雪耻。众人之中,只觉远和尚最好说话,欲脱此难,只有着落在他身上。」说道:「杨大侠,你我之事,咱们以后再说。你武功远胜于我,在下是不敢得罪你的。至于有没有借了经书,还是让觉远大师跟咱们两个细细分说,这件事可没碍着你杨大侠啊?」

    杨过尚未回答,觉远已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尹居士此言有理。」杨过摇头苦笑,一回首,只见张君宝目光炯炯,跃跃欲动。杨过向他使个眼色,命他径自挺身而出,自己当可为他撑腰。

    张君宝会意,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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