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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尹居士,那日我在廊下读经,你悄悄走到我身后,伸指点了我的丨穴道,便把那四卷楞伽经取了去。此事可是有的?」尹克西摇头道:「倘若我要借书,尽管开言便是,谅小师父无有不允,又何必点你丨穴道?」觉远点头道:「嗯,嗯,倒也说得是。」张君宝道:「两位既说没借,可敢让我在身上搜上一搜幺?」觉远道:「搜人身体,似觉过于无理。但此事是非难明,两位居士是否另有善策,以释我疑?」

    尹克西正欲狡辩饰非,杨过抢着道:「觉远大师,这四卷楞伽经中,可有甚幺特异之处?」

    觉远微一沉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杨居士既然垂询,小僧直说便是。这部楞伽经中的夹缝之中,另有昔年一位高人书写的一部经书,称为《九阳真经》。」

    此言一出,众人矍然而惊。当年武学之士为争夺《九阴真经》,闹到辗转杀戮,流血天下,最后五大高手聚集华山论剑,这部经书终于为武功最强的王重阳所得。此后黄药师尽逐门下弟子、周伯通受囚桃花岛、欧阳锋心神错乱、段皇爷出家为僧,种种事故皆和《九阴真经》有关,那想到除了《九阴真经》之外,另外还有一部《九阳真经》。这经书的名字人人都首次听见,但《九阴真经》的名头实在太响,黄药师、周伯通、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皆曾先后研习,《九阳》与《九阴》并称,如内容各有千秋,自然非同小可,一听之下,登时群情耸动。

    觉远并没察觉众人讶异,又道:「小僧职司监管藏经阁,阁中经书自然每部都要看一看。

    凡佛经中所记,尽是先觉的至理名言,小僧无不深信,这部《九阳真经》是一位前辈高人所撰,经中记着许多强身健体、易筋洗髓的法门,小僧便一一照做,数十年来,勤习不懈,倒也百病不生,近几年来又拣着容易的教了一些给君宝。《九阳真经》只不过教人保养有色有相之身,这臭皮囊原也没甚幺要紧,经书中所述虽然高深奥妙,终究是皮相小道之学,失去倒也罢了。但这钞本所据的楞伽经,原本是祖师亲从天竺携来,饮水思源,十分珍重。两位居士又不懂天竺文字,借去也无用处,不如赐还小僧了罢。」

    杨过暗自骇异:「他已学成了武学中上乘的功夫,原来自己居然并不知晓,还道只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而已。如此奇事,武林中从所未有。我若非亲眼见他这般拘谨守礼,必说他是故意装腔作势、深藏不露。难怪天鸣、无色、无相诸禅师和他同寺共居数十年,竟不知侪辈中有此异人。」

    一灯大师却暗暗点头,心道:「这位师兄说《九阳真经》只不过是皮相小道,果已深悟佛理。禅宗之学,在求明心见性,《九阳真经》讲的是武功,自是为他不取了。」

    尹克西拍了拍身子,笑道:「在下四大皆空,身上那有经书?」潇湘子也抖了抖长袍,说道:「我也没有。」张君宝突然喝道:「我来搜!」上前伸手,便向尹克西腕口扭去。尹克西左手在他手腕上一带,右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推,啪的一声,将张君宝推了出去,摔了个觔斗。

    觉远叫道:「啊哟,不对,君宝!你该当气沉于渊,力凝山根,这是《九阳真经》中所说的道理。」张君宝爬起身来,应道:「是!师父。」纵身又向尹克西扑去。

    众人早便不耐烦了,忽听觉远指点张君宝武艺,都是一乐,均想:「料不到这位君子和尚居然也会教徒弟打架。」

    只见张君宝直窜而前,尹克西揪住他手臂,向前一推一送。张君宝依着师父所授的方法,气沉下盘,对手这幺一推,他只上身微晃,竟没给推动了。尹克西吃了一惊,心想:「我对周伯通、郭靖、杨过一干人虽然忌惮,但这些人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除了这寥寥数人而外,我实已可纵横当世,岂知连这小小孩童竟也奈何他不得?」加重劲力,向前疾推。张君宝运气与之相抗。那知尹克西前推之力忽而消失,张君宝站立不定,扑地俯跌。尹克西伸手扶起,笑道:「小师父,不用行这大礼。」

    张君宝满脸通红,回到觉远身旁道:「师父,还是不行。」觉远摇了摇头,说道:「他这是故示以虚,以无胜有。真经中言道,你运气之时,须得气还自我运,不必理外力从何方而来。你瞧这山峰。」说着一指西面的小峰,续道:「他自屹立,千古如是。大风从西来、暴雨自东至,这山峰既不退让,也不故意和之挺撞。」张君宝悟性甚高,听了这番话当即点头,道:「师父,我懂了,再去干过。」说着缓步走到尹克西身前。

    杨过见他两次都是急扑过去,这一次听了觉远指点几句,登时脚步沉稳,心想:「他师徒想是修习《九阳真经》已久,是以功力深厚。但两人从没想到这部经书不但教人强身健体,还教人如何克敌制胜、护法伏魔,因之临敌打斗的诀窍,竟半点不通。」

    张君宝走到距尹克西身前四尺之处,伸出双手去扭他手臂。尹克西哈哈一笑,左手砰的一声,拍在张君宝胸前。他碍着大敌环伺在侧,不便出手伤人,这一拍只使了一成力,但求张君宝吃痛,叫他不敢再行纠缠。张君宝全然不知闪避,只见敌人手掌在眼前一晃,已拍在自己胸口,叫道:「师父,我捱打啦。」尹克西一掌击中,斗觉对方胸口生出一股弹力,将掌力撞回,幸亏自己这一掌劲力使得小,否则尚须遭殃。他跟着左手探出,抓住张君宝肩头,想提起他来摔一交,那知竟提他不起。

    尹克西这一来倒甚尴尬,连使几招擒拿手法,但均只推得张君宝东倒西歪,要将他摔倒却是不能,迫得无奈,便连击数掌,笑道:「小师父,我可不是跟你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是请你走开,咱们好好的讲理罢。」他每一掌击在张君宝身上,掌力逐步加重,但张君宝体内每次都生出反力,他掌力增重,对方抵御之力也相应加强。

    张君宝叫道:「啊哟,师父,他打得我好痛,你快来帮手。」尹克西道:「我这是迫于无奈,是你过来打我,可不是我过来打你。老师父,你要打我便请打好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万万不敢还手的。」

    觉远摇头晃脑的道:「不错,尹居士此言有理……嗯,嗯,君宝,我帮手是不帮的,但你要记得真经中所言,虚实须分清楚,一处有一处虚实,处处总此一虚实。气须鼓荡,神宜内敛,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

    张君宝自六七岁起在藏经阁中供奔走之役,那时觉远便将《九阳真经》中扎根基的功夫传授了他,但两人均不知那是武学中最精湛的内功修为。少林僧众大都精于拳艺,但觉远觉得抡枪打拳不符佛家本旨,抑且非君子所当为,因此每见旁人练武,总远而避之。

    直到此时张君宝迫得和尹克西动手,觉远才教他抵御之法,但这也只是守护防身,并非攻击敌人。张君宝听了师父之言,心念一转,当下全身气脉流贯,虽不能如觉远所说『全身无缺陷处、无凹凸处、无断续处』,但不论尹克西如何掌击拳打,他只感微微疼痛,并无大碍了。

    饶是如此,尹张两人的功力终究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尹克西倘若当真使出杀手,自然立时便轻轻易易的杀了这少年,但他眼见杨过、小龙女、周伯通、郭靖等站在左近,那里敢便下毒手?两人纠缠良久,张君宝固不能伸手到对方身边搜索,尹克西却也打他不倒。

    只瞧得杨过等众人暗暗好笑,潇湘子不住皱眉。

    郭襄叫道:「小兄弟,出手打他啊,怎幺你只挨打不还手?」觉远忙道:「不可,勿嗔勿恼,勿打勿骂!」郭襄叫道:「你只管放手打去,打不过我便来帮你。」张君宝道:「多谢姑娘!」挥拳向尹克西胸口打去。觉远摇首长叹:「孽障,孽障,一动嗔怒,灵台便不能如明镜止水了。」

    张君宝一拳打在尹克西胸口,他从未练过拳术,这一拳打去只如常人打架一般,如何伤得了对方?尹克西哈哈大笑,心中却大感狼狈。他成名数十载,不论敌友,向来不敢轻视于他,岂知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尔奈何不了一个孩童,下杀手伤他是有所不敢,想要提起他来远远摔出,却有所不能,一时好不尴尬,只能不轻不重的发掌往他身上打去,只盼他忍痛不住,就此退开。

    那边厢觉远听张君宝不住口的哇哇呼痛,便也不住口的求情叫饶:「尹居士,你千万不可下重手伤了小徒性命。这孩子人很聪明,良心好,知道我失了寺中纪念祖师手泽的经书钞本,回寺必受方丈重责,这才跟你纠缠不清,你可万万不能当真……」他求了几句情,又忍不住出言指点张君宝:「君宝,经中说道:要用意不用劲。随人而动,随屈就伸,挨何处,心要用在何处……」张君宝大声应道:「是!」见尹克西拳掌打向何处,心意便用到何处,果然以心使劲,敌人着拳之处便不如何疼痛。

    尹克西叫道:「小心了,我打你的头!」张君宝伸臂挡在脸前,精神专注,只待敌拳打到,那料到尹克西虚晃一拳,左足飞出,砰的一声,踢了他个觔斗。张君宝几个翻身,滚到杨过身前,这才站起。

    觉远叫道:「尹居士,你如何打诳语?说打他的头,叫他小心,却又伸脚踢他,这不是骗人上当幺?」众人听了都觉好笑,心想武学之道,原在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叫人捉摸不定,岂能怪人玩弄玄虚?

    张君宝年纪虽小,心意却坚,揉了揉腿上被踢之处,叫道:「不搜你身,终不罢休!」说着拔步又要上前。杨过伸手握住他手臂,说道:「小兄弟,且慢!」

    张君宝手臂给他拉住,登时半身酸麻,再也不能动弹,愕然回头。杨过低声道:「你只挨打不还手,终是制他不住。我教你一招,你去打他,且瞧仔细了。」于是右手袖子在张君宝脸前一拂,左拳伸出,击到他胸前半尺之处,突然转弯,轻轻一下击在他的腰间,低声道:「你师父教你:挨何处,心用在何处。这句话最是要紧,你出拳打人,打何处,也是心要用在何处。你打他之时,心神贯注,便如你师父所言,要用意不用劲。」

    张君宝大喜,记住了杨过所教的招数,走到尹克西身前,右手成掌,在他脸前一扬,跟着左拳平出,直击其胸。尹克西横臂一封,张君宝这一拳忽地转弯,啪的一声,击中在他胁下。尹克西受过他拳击,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痒,虽见杨过授他招数,心下更没半点在意,暗想我便受你一百拳、二百拳,又有何碍?那知这一拳只打得他痛入骨髓,全身颤动,险些弯下腰来。

    他不知张君宝练了《九阳真经》中基本功夫,真力充沛,已非同小可,只不过向来不会使用,这时分别得到觉远和杨过的指点,懂得了用意不用劲之法,那便如宝剑出鞘,利锥脱囊,威力大不相同。尹克西又惊又怒,眼见张君宝右手一扬,左拳又依样葫芦的击来胸口,知他跟着便弯击自己胁下,反手一抄他手腕,右手砰的一掌,将张君宝击出数丈之外。张君宝内力虽强,于临敌拆解之道却一窍不通,如何能是尹克西之敌?这一下额头撞在岩石之上,登时鲜血长流。他却毫不气馁,伸袖抹了抹额上鲜血,走到杨过身前,跪下磕了个头,道:「杨居士,求你再教我一招。」

    杨过心道:「我若再当面教招,那尹克西瞧在眼内,定有防备。这便无用。」于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一次我连教你三招。第一招左右互调,我使左手时,实则该使右手,我出右袖时,你打他时须用左拳。」张君宝点头答应。杨过当下教了他一招「推心置腹」。

    张君宝跟着他出拳推掌,心中却记着左右互调。

    杨过道:「第二招我左便左,我右便右,不用调了。」这一招叫做「四通八达」,拳势大开大阖,甚具威力,张君宝试了两遍便记住了。

    杨过又低声道:「第三招『鹿死谁手』,却是前后对调,这一招最难,部位不可弄错。你不会认丨穴,那也无妨,待会我在他背心上做个记号,你用指节牢牢按在这记号之上,那便制住了他。」当下错步转身,左回右旋,猛地里左手成虎爪之形,中指的指节按在张君宝胸口,低声道:「这一招全凭步法取胜,你记得幺?」张君宝点头道:「记得!」把这三招在心中默想一遍,走向尹克西身前。

    当杨过教招之时,尹克西看得清清楚楚,心想:「这三招果然精妙,倘若你杨过突然对我施招,我倒也不易抵挡,但既这般当面演过,又是这个不会半分武术的小娃娃来出手,我若再对付不了,除非尹克西是蠢牛木马。杨过啊杨过,你可也太小觑人了。」他气恼之下,也没加深思,眼见张君宝走近,不待他出招,一拳便击中了他肩头。

    张君宝生怕错乱了杨过所教的招数,眼见拳来,更不抵御闪避,咬牙强忍。尹克西这一拳是先打他个下马威,出拳用了五成力道,只打得他肩头骨胳格格声响。张君宝「啊哟」一声,跟着右掌左拳,使出了第一招「推心置腹」。

    当杨过传授张君宝拳法时,尹克西瞧得明白,早便想好了应付之策,准拟一招便摔得他头破血流,决不容他再施展第二招、第三招。那知张君宝这招「推心置腹」使出来时方位左右互调,和杨过所传截然不同。尹克西左肘横推,料得便可挡开他右手的一掌,不料手肘竟推了个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拳,跟着自己右手又抓了个空,小腹上再中一掌,但觉内脏翻动,全身冷汗直冒,这两下受得着实不轻。他若非自作聪明,只须待敌招之到再行拆招,那幺张君宝所学拳法虽然神妙,以他此时功力,总不能出招如电,尹克西尽可从容化解,便算中了一拳,第二拳也必能避开。

    张君宝一招得手,精神大振,踏上一步,使出第二招「四通八达」来。这一招拳法虽只一招,却包着东南西北四方,休、生、伤、死、景、惊、开八门。尹克西胸腹间疼痛未止,见这少年身形飘忽,又攻了过来,他适才吃了大亏,已悟到原来杨过所授的拳法左右互调,只道这一招仍是应左则右,应右则左,见那少年出手极快,便制敌机先,抢到左方,发掌便打。岂知这一招的方位却并不调换,尹克西料敌一错,出招全落在空处,只听得辟啪声响,左肩、右腿、前胸、后背,一齐中掌。总算张君宝打得快了之后内力不易使出,尹克西所中这四掌还不如何疼痛,但已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觉远心中一凛,叫道:「尹居士,这一下你可错了。要知道前后左右,全无定向,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啊。」

    杨过心道:「这位大师的话定是引自真经,委实非同小可,这几句话倒让使我受益不浅。

    『后发制人,先发者制于人』之理,我以往只是模模糊糊的悟到,从没想得这般清楚。

    但他徒弟跟别人打架,他反而指点对方,也可算得是奇闻。」转念又想:「凭那尹克西的天资,便细细苦思三年五载,也未必能懂得他这几句话的至理。」

    尹克西听了觉远的话,那想到他是情不自禁的吐露了上乘武学的诀窍,只道他是故意胡言乱语,扰乱自己心神,喝道:「贼秃,放甚幺屁!哎哟……」这「哎哟」一声,却是左腿上又中了张君宝的一脚。他狂怒之下,双掌高举,拼着命再受对方打中一拳,运上了十成力,从半空中直压下来。

    张君宝第三招尚未使出,月光下见敌人须髯戟张,一股沉重如山的掌力直压到顶门,叫声「不好!」待要后跃逃避,全身已在他掌力笼罩之下。

    觉远叫道:「君宝,我劲接彼劲,曲中求直,借力打人,须用四两拨千斤之法。」

    觉远所说的这几句话,确是《九阳真经》中所载拳学的精义,但可惜说得未免太迟了些,事到临头,张君宝便聪明绝顶,也决不能立时领悟,用以化解敌人的掌力。这时他让尹克西的掌力压得气也透不过来,脑海中空空洞洞,全身犹似堕入了冰窖。

    尹克西连遭挫败,这一掌已出全力,存心要将这纠缠不休的少年毁于掌底,纵然杨过等人不放过自己,那也顾不了许多,总之是胜于受这无名少年的屈辱。眼见便可得手,忽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一粒小石子横里向左颊飞来,石子虽小,劲力却大的异乎寻常。尹克西无可奈何,只得退一步避开。

    这粒小石子正是杨过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发出,他弹出石子之前,手中已先摘了几朵鲜花,捏碎了团成个小球,石子飞出,跟着又弹出那个花瓣小球,石子射向尹克西的左颊,那花瓣小球却在他背后平飞掠过。尹克西受石子所逼,退了一步,正好将自己项颈下的「大椎丨穴」撞到了花球之上。倘若杨过将花球对准了这丨穴道弹出,花球虽轻,亦必挟有劲风,尹克西自会挡架闪避,但这时他自行将丨穴道撞将过去,竟丝毫不觉,浅灰的衣衫之上,给花瓣的汁水清清楚楚的留下了一个红印。

    尹克西这一退,张君宝身上所受的重压登时全消,他当即向西错步,使出了杨过所授的第三招「鹿死谁手」。

    尹克西一呆,寻思:「第一招他左右方位互调,第二招忽然又不调了,这一招我不可鲁莽,且看明白了他拳势来处,再谋对策。」他这番计较原本不错,只可惜事先早落杨过的算中。杨过传授这一招之时,已料到他必定迟疑,但时机一纵即逝,这招「鹿死谁手」东奔西走,着着抢先,古语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岂是犹豫得的?

    张君宝左一回,右一旋,已转到敌人身后,月光西斜,照在尹克西背上,只见他项颈下衣衫上正有个指头大的湿印。张君宝心想:「这位杨居士神通广大,也没见他过来,怎地果然在他背后作了记号?」不及细想,左手指节成虎爪之形,意传真气,按在这湿印之上。这「大椎丨穴」非同小可,乃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在项骨后三节下的第一椎骨上。

    人身有二十四椎骨,古医经中称为应二十四节气,「大椎丨穴」乃第一节气。尹克西「大椎丨穴」为内劲按住,一阵酸麻,手脚俱软,登时委顿在地。

    旁观众人除潇湘子外,个个大声喝采。

    张君宝见敌人已无可抗拒,叫道:「得罪!」伸手便往他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却那里有《楞伽经》钞本的影踪?

    张君宝抬起头来瞧潇湘子。潇湘子已知其意,心想自己的武功和尹克西在伯仲之间,尹克西既已在这少年手底受辱,自己又怎讨得了好去?在长袍外拍了几下,说道:「我身上并无经书,咱们后会有期。」猛地纵起身子,往西南角上便奔。觉远纵身窜出,挡在他面前。潇湘子恶念陡起,吸一口气,将他深山苦练的内劲全运在双掌之上,挟着一股冷森森的阴风,直扑觉远胸口。

    杨过、周伯通、一灯、郭靖四人齐声大叫:「小心了!」但听得砰的一响,觉远已胸口中掌,各人心中正叫:「不妙!」却见潇湘子便似风筝断线般飘出数丈,跌在地下,缩成一团,竟晕了过去。觉远不会武功,潇湘子双掌打到他身上,他既不能挡,又不会避,只有挨打,他修习《九阳真经》已有大成,体内真气流转,敌弱便弱,敌强愈强。那掌力击在他身上,尽数反弹了出去,变成潇湘子以毕生功力击在自己身上,如何不受重伤?

    众人又惊又喜,齐口称誉觉远的内力了得。但觉远茫然不解,口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张君宝俯身到潇湘子身边一搜,也无经书。

    杨过心下佩服,上前恭恭敬敬的合什行礼,说道:「大师神功,修为了得,世所罕见,晚辈佩服。」觉远道:「居士适才指点小徒,制服恶人,小僧多谢了。」杨过道:「不敢!退回到小龙女身边。」

    黄蓉说道:「大师父,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请大师指点。」觉远道:「不敢当。女施主有何垂询,小僧但教所知,自当奉告。」黄蓉道:「大师适才言道,在那四卷楞伽经的夹缝之间,有一部武学奇书,叫作《九阳真经》。想那达摩祖师是天竺人氏,他写的如是天竺梵文,张君宝小弟弟想是得大师指点,这才读懂了。那两个恶人抢了经书,不识梵文,那也枉然。」觉远微微一笑,道:「这部《九阳真经》,乃是我中华文字书写。」黄蓉道:「听说达摩祖师虽能讲论我中华言语,却不会书写中华文字,难道这位祖师菩萨当真佛法无边,神通广大,欲写便写吗?」

    郭襄一斜眼,见张君宝头上伤口兀自汨汨流血,于是取出手帕,替他包扎,想到杨过便会偕小龙女离去,此后不知是否再能得见,心中酸痛,双目泪水莹然。张君宝见人人都神色温和,独有这位美丽可亲的小姊姊却伤心眼红,不明所以,可不敢相问,本来要称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只听觉远说道:「达摩祖师最初来我中华时,是在梁朝梁武帝时,其时我中华早有纸张,而天竺未有纸张,所有经文,全以尖针在贝叶上刻以梵文。达摩祖师所携来的楞伽经,即是刺在贝叶上的梵文。贝叶易碎,且不易翻读念诵,祖师渡江到了少林寺后,本寺先辈僧侣便在白纸上钞录了梵文经文的原文。这些白纸装钉成本,便成了四本梵文楞伽经。

    这四本楞伽经行间甚宽,留下了不少空白,不知何时,有一位先辈高人在行间的空白中以华文写下了四卷《九阳真经》,说的是强身健体、修习内功的法门,甚为高深秘奥。

    小僧奉命看管打扫藏经阁,凡阁中经藏,小僧无不拜读,佛祖以及历代高僧大德所传的圣训金言,小僧诵后必牢记在心,身体力行,不敢有违。这《九阴真经》中所说的,并非脱苦涅盘的圣谛,也不是说空及非空的中观之道,更不阐明缘起大义及诸法实相,小僧无人指点,也不敢去求方丈以及寺中高僧教诲,只好熟读记诵,依法修习,闲来也传了一些给小徒君宝。他如用来好勇斗狠,与人打架,那便不符我佛大慈大悲之道了。」

    黄蓉、杨过等听了,不禁哑然,心想:「这位老和尚迂腐之极,跟他谈不出甚幺。」

    杨过说道:「适才我听这两个奸徒说话,那经书定是他们盗了去的,只不知藏在何处。」

    武修文道:「咱们来用一点儿刑罚,瞧他们说是不说。」觉远道:「罪过罪过,千万使不得。」

    便在此时,忽听得西边山坡上传来阵阵猿啼之声。众人转头望去,见杨过那头神雕正赶着一头苍猿,伸翅击打。那苍猿躯体甚大,但畏惧神雕猛恶,不敢与斗,只东逃西窜,啾啾哀鸣。

    尹克西站起身来,扶起了潇湘子,向苍猿招了招手,那苍猿奔到他身边,竟似是他养驯了的一般。两人夹着一猿,脚步蹒跚,慢慢走下山去。众人既见张君宝已搜过二人,身上确无经书钞本,料想再加盘诘也无效果,又见二人这等情景,心下恻然生悯,也没再想到去跟他二人为难。

    觉远与张君宝追不到经书,便即向一灯、杨过等道谢,告别下山自去。

    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向一灯、周伯通、瑛姑、黄药师、郭靖、黄蓉、点苍渔隐、武三通、朱子柳等各位前辈行礼拜别,和程英、陆无双表姊妹执手告别,转头对郭襄道:「小妹子,你好生保重,你如有何为难之事,虽无金针,仍可来要我为你办到。」以前赠以三枚金针,答允郭襄办三件事,此时不赠金针,等于说不论多少难事,一概皆允,全不推辞。

    郭襄呜咽道:「多谢大哥哥!多谢杨大嫂!」杨过再和耶律齐、郭芙、武氏兄弟夫妇挥手相别,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正是:「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全书完。郭襄、张君宝、觉远、《九阳真经》等事迹,在《倚天屠龙记》中续有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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