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泉对众人的眼光视而不见，沉闷地抽完一支烟，将烟头狠狠地按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终于开口道：“吴秘书长，你有没有打电话和钱书记联系？”
吴海波听到赵松泉点自己的名，急忙应道：“已经给钱书记的秘书周群和李市长的秘书徐江都打过电话了，两人的电话都打不通，所以……”
赵松泉面色铁青：“其他人呢？冼部长的电话打过了吗？”
吴海波见赵松泉面色不善，小声道：“一样，无人接听电话。”
赵松泉“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转身向门外走去。赵松泉的秘书郑文君急忙跟在身后。只听见赵松泉的嘴里飘出两个字：“散会！”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会议室门口，剩下常委们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郑文君跟在赵松泉身后一路小跑回到了市长办公室，赵松泉使劲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大骂道：“几天前就定好的常委会，书记不来，组织部长不来，市委秘书长不来，开个屁的会！”
郑文君小心翼翼地递上茶杯，道：“赵市长，喝杯茶消消火。”
赵松泉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失态。这个小姑娘虽然是自己老部下的女儿，到底在自己身边时间不长，也不知道口风严不严。万一她把自己方才的话告诉别人，市长和市委书记不睦的传言恐怕就会不胫而走。他觉得有必要提点她一下，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小郑，你父亲最近怎么样？”
郑文君愣了愣神才回答道：“挺好的。他还常问起您，要我跟着您多学习。”
赵松泉点燃支烟，回忆道：“你父亲当初和我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关系很好，他对领导总是很尊重，做事很实在，话很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不容易。”他原本是想借此来敲打一下郑文君，没想到说到动情处，竟不自觉地回忆起当初和郑文君的父亲郑国兵共事时的情景。
郑文君很聪明地听懂了赵松泉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回答道：“赵市长请放心，我一定发扬我父亲的传统，低调做人做事，服从领导的安排。”
赵松泉赞赏地看了郑文君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换了个话题道：“今天上午还有没有什么安排？”
郑文君道：“常宁县王书记要来汇报工作，因为考虑到上午有会，就安排在了下午四点。”
赵松泉点点头，低头去看文件，郑文君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市长办公室分为里外两个套间，外间是秘书的办公室，里面是市长办公室。因此任何人要来找赵松泉，先要经过郑文君。郑文君刚坐下，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喂，是郑秘吗？我是冼柘林。出事了！”尽管确定电话那头是冼柘林的声音，郑文君还是有些意外。在她印象里，市委组织部部长冼柘林始终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很少见到他如此慌乱。她不禁也跟着慌乱起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我现在刚从市人民医院出来，有重要事务向赵市长汇报，麻烦你帮我跟赵市长说一声。”电话那头传来冼柘林焦急的声音。
透过电话，郑文君也感觉到了有些紧张，她回答道：“好的，究竟是什么事？我先跟赵市长汇报一下。”
“你告诉赵市长，钱书记和李市长出事了。”冼柘林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什么？钱书记和李市长出了事？现在是什么情况？”赵松泉听完郑文君的汇报，暗自吃了一惊。他之前就觉得奇怪，钱建忠他们即便再忙，也断然不会不出席市委常委会议，原来是出事了。他隐隐觉得，这次的事肯定很严重。
冼柘林是一路小跑进赵松泉办公室的。他进入办公室时已经全无形象，身上的白色衬衣早被汗水浸得透湿，原就不多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头皮上，看上去十分滑稽。他一口气喝完了郑文君递给他的茶水，喘着气道：“赵市长，出事了。”
赵松泉示意他坐下，问道：“老冼，你别着急，说清楚，钱书记和李市长到底出什么事了。”
冼柘林于是将昨晚去会宾楼吃饭，省纪委来调查钱建忠和李同的事说了一遍。“不知道什么情况，钱书记在休息室就已经不省人事了，纪委组织人把他送到了医院，然后把我们带回去问话，一直问到今天早上。手机也被没收了，不让和外界联系。直到一个小时之前，我才被放出来。我去医院一问，说是钱书记中毒死了。具体的原因正在调查，目前还不清楚。我就急着给你打电话了。”
赵松泉面无表情，因为用力咬牙，咬肌都鼓胀了起来。过了良久他才说道：“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先不要走漏了风声。老冼你和老夏特别要注意跟媒体打好招呼，这件事先别报出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要立刻去省里向顾书记汇报。”
说着他拨通了电话：“喂，是李秘书长吗？你好，我是滨州赵松泉。顾书记今天下午有没有什么安排？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顾书记汇报，十万火急……好，那我马上出发。”放下电话，他立刻叫道：“小郑，立刻安排车去省里。”
省委书记办公室里，顾酬勤一脸严肃地听完赵松泉的汇报，道：“赵市长，我交给你几个任务。第一，在没有查清楚真相之前，先要将消息压住，避免造成百姓的恐慌；第二，立刻组织市公安局介入调查，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死亡，要查清楚，包括昨天晚上他和什么人接触，吃的什么，用过什么，所有的细节都要查清楚；第三，要安抚好钱建忠的家人。虽然省纪委在调查他，但是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要一切如常。其他的事情，等回头再慢慢处理。”
赵松泉一边点头一边道：“我已经和市委组织部冼柘林同志交代过了媒体方面的事情，剩下的事情我立刻回去安排。”
顾酬勤点头道：“去吧，事情已经出了，就不要再纠结，把后续的事情安排好。尤其是市委书记和分管副市长出了事，市委市政府不能乱，怎样协调班子内部，避免事态对组织内部造成影响，把这个事情做好，也是对你能力的一个锻炼。”赵松泉听出了顾酬勤的弦外之音，心中微微掠过一丝喜意，起身告辞。
送走了赵松泉，顾酬勤在桌边静坐了一会儿，对秘书李皓道：“请组织部王坤同志到办公室来。”
等到王坤坐在自己对面，顾酬勤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边抽烟边揉着眉头道：“老王，滨州出事了。”说完，又向他解释了省纪委调查钱建忠的原因。
原来，三天前省纪委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举报滨州市委书记钱建忠和副市长李同收受贿赂。举报信上十分详细地列出了钱建忠利用职务之便收受的一栋别墅和大量赃款，包括时间、地点和人物都十分清楚。省纪委书记徐锐凭借多年的经验判断，检举人举报的内容如此巨细靡遗，很可能是事实，于是他立刻向顾酬勤做了汇报。随后，省纪委专门派出了两名工作人员前往滨州核实举报信的情况。结果不出徐锐所料，纪委的工作人员证实了举报信上提到的别墅是登记在钱建忠的儿子钱伟名下的房产。根据这一情况，纪委做出了调查钱建忠的指示，没想到等他们找到钱建忠时，他已经出了事。
了解清楚了状况之后，王坤意识到此次事态的严重性。刚刚这么巧，就在纪委接到举报之后开始调查钱建忠时，他就出了意外，一来这件事太过于巧合，很难让人相信其中没有猫腻，二来钱建忠出事之后，滨州市委领导班子的建设问题也成为燃眉之急。他开始明白顾酬勤叫自己来所为何事了。
顾酬勤狠狠抽了口烟，对着进入办公室之后尚未说话的王坤道：“老王，别光坐着，说说你的看法。”顾酬勤和王坤是多年的交情，说话也就显得随便。
王坤叹口气道：“当务之急，是维护滨州市领导班子的团结。钱建忠的死因虽然很值得怀疑，但放在一个市的前途面前还是太小。而且这件事有公安部门和纪委跟进，省委的任务，还是组织问题。”
顾酬勤点头道：“你和我想的一样。我找你来，就是想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你也知道，滨州的情况很复杂，所以我想听听你对滨州领导班子的看法。”
王坤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钱建忠是多年的老人，从市长到市委书记，这么多年下来威望很高，省纪委介入调查他，说不定会起底一帮人，这对整个滨州的安定团结很不利。赵松泉这个人能力不错，所以长期以来一直和钱建忠不对付，如今滨州出了事，恐怕他也会动心思。把一只兔子放在道路上，所有人都会追逐。但是一旦有人得到了，那些想要兔子的人就会死心了。现在滨州市委书记的位置就是这个兔子。要找个人来养这只兔子，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顾酬勤哈哈笑道：“容易的事，也不会让你老王来想主意。你是沮授，我可不是袁绍。我要的就是一个能把滨州这个兔子养大养肥的人。时间拖得越长，就越容易出乱子。所以老王你要尽快厘定人选，做好提案，争取在下次的常委会上通过。你看怎么样？”
王坤苦笑着点头，滨州市委的组织人选是不是烫手山芋自己尚且不知，但现在落到自己手上的，绝对是个烫手山芋。
（，请大家保存收藏！）
第四章 却是故人来
章永海的右眼皮跳了一天。以致于他在吃晚饭的时候一时不慎把筷子掉到了地上，招来了老伴一通啰嗦，弄得他心烦。尽管他并不相信老伴所谓有灾祸临门的说法，内心仍然有些恐惧。直到接到钱建忠意外死亡的电话，他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章永海家的小客厅里，章文清、刘温顺和他坐在一起。三人都是一脸沉闷的表情，默默地抽着烟，整个房间里烟雾缭绕，三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致。钱建忠的死，给这个小团体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每个人都在盘算着下一步路应该怎样走。
良久，章永海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下定决心道：“我决定了，辞职。”
章文清正在抽烟，被他的话惊得猛吸了一口，呛得泪水直流。过了半天才平复过来，道：“三叔，我不明白。”
章永海靠在沙发上，昂着头望着天花板，像是在自己盘算，又像是给章文清等人分析形势道：“省纪委请钱建忠谈话，一定是掌握了一些证据。同时被调查的还有李同，说明这些证据肯定和两个人都有关。调查一旦证实，滨州官场就要出现大的动荡。钱建忠死了，一来咱们在市里没了依靠，上次的群访事件怎么解决还不得而知；二来，钱建忠一直和赵松泉不对付，如果让他当上了市委书记，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所以这是最好的办法。”
章文清想了想，疑惑地道：“三叔，我还是不明白。您辞职跟赵松泉当不当市委书记有什么关系？”
章永海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这个侄子一眼，心里暗自神伤。枉费这么多年来，自己花尽心思栽培他，可惜到底烂泥还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解释道：“目前的情况下，从安定团结的角度来看，赵松泉很可能会被省委任命为代理市委书记。要想把这个代字去掉，他就要抓住这个机会证明自己有能力维持滨州政局的稳定。这个时候县委书记病退，对他是很不利的。他在滨州毕竟日子浅，缺少威望，对组织人事也不够熟，又是个代理书记，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这样一来，赵松泉担任市委书记的短板就完全暴露出来了。他当不了市委书记，咱们就有路可走。不管调谁来任职，咱们都是地头蛇，新书记不熟悉情况，必然要依靠老班底。明白吗？”
章永海的一席话说得章文清满脸喜色，直赞叹道：“三叔，您真是高。不过这样一来，您不是就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下来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岁数也大了，在政府也干不了多久了，就当是提前退休好了。最重要的是你们几个人要把住自己的位置，只要在苍泉咱们有话语权，不管谁来当县委书记都是一样。这年头，实权最重要。”
章文清沉默了半天，还是觉得章永海一辞职，终归身边少了个大靠山，犹豫道：“这事要不要和李局商量一下？”
“不必商量了。”章永海摆摆手，有些不耐烦了，“就这么定了。文清你医院不是有同学吗，让他给我开个医生证明。明天我就去市里找赵松泉。”
章永海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已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在官场上打滚，懂得揣摩上意是必备的本事。在苍泉的官场上，他已经摸爬滚打了近三十年，从政府办的小科员再到钱建忠的秘书，直到坐上苍泉一把手的位置，章永海自认自己早已经是老江湖。对于上级的心思，他大概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既然滨州要换天了，他过去作为钱建忠秘书的身份就变得十分敏感。与其跟在新领导后面战战兢兢过日子，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趁着尚有脱身机会的时候回家做个富家翁。一方面，他自信自己多年浇灌的小树苗业已长成，根系繁茂，足以让他遮阴；另一方面，他还有个不曾宣之于口的想法：若是钱建忠一案当真如一枚炸弹般引爆，退居二线的他更能够确保安全。在他看来，一场席卷滨州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此时的东江省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内，王坤正盯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发呆。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全省后备干部的名单。回到办公室之后，王坤一直在琢磨顾酬勤的话。顾酬勤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他要借着这次的机会整肃滨州领导班子，换句话说，滨州市委领导的这个人选，不但要具备过硬的个人能力，更要有斡旋四方的手腕。王坤把全省后备干部的名单看了一圈，直到下班时分也没找到能百分百符合顾酬勤要求的对象。多年的私交让他很了解顾酬勤的性格——用人极为挑剔，真正是应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句老话。
回家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作为顾酬勤的好友和他的嫡系，他能深刻地体会到顾酬勤此刻的忧心和焦虑。当年他们一起在滨州下乡，一起从基层打拼出来，上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对于滨州，二人有着深刻而无法磨灭的感情。如今滨州出事，王坤和顾酬勤自然感到忧心。但时代已经不同了，顾王二人也不再是当年敢闯敢拼的楞头青，他们只能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下一代人的身上。然而如此重担，究竟可以托付给谁呢？看着逐渐沉下的落日，王坤的心中莫名感觉惆怅。
刚进家门，王坤就听到了客厅里传来妻子的笑声。王坤觉得奇怪，难道家里来了客人？他探头一看，就看到妻子正坐在沙发上，和一个年轻女生聊着天。见到王坤，妻子忙笑着迎过来道：“你回来了！正好，老方他们家闺女来了，你赶紧去招呼一声。”王坤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老方？”妻子白了他一眼道：“你说哪个老方？方志国，原来滨州交通局那个。”王坤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走进客厅。只见一个戴着眼镜、身穿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子站在那里，看见王坤进来，叫道：“王叔叔好。”
王坤笑着端详这个年轻女子。她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乌黑柔顺，顺着柔滑的脸部曲线落在脸颊两侧，如黑色的瀑布般飞流而下，看上去十分清爽。金色的眼镜架在她高挺的鼻梁上，配合着白皙的皮肤，更添文化气质。身上穿着青色的职业套装，柔美中不失典雅。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感觉似乎有些病态。只是对方是女儿家，王坤也不大好问。他笑着道：“你是老二还是老大？都长这么大了啊！”
年轻女子笑道：“我是方宁，方安姐姐现在在美国工作。”
王坤笑着点头：“你爸爸呢，现在身体怎么样？这么多年没见了，怎么也不来家里坐坐？”
方宁道：“我爸身体很好，他也很惦记王叔叔，来的时候还特地嘱咐我跟您问好。只是他马上快退休了，单位还有些事情走不开，所以只能等到退休之后再来拜访您和阿姨了。”
王坤笑着点头，也没过于在意，叹口气道：“想当年我在滨州市政府上班的时候，你爸就在交通局上班，大家经常在一起，走动就比较多。说起来都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不，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上初中，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他顿了一顿，道，“对了，上次我去滨州出差见过你爸，他说你在食药监局上班是吗？”
方宁点点头道：“对。不过我不在滨州，在云海。”
王坤若有所思道：“云海……咦，我记得云海食药监局的副局长就姓方，难不成…？”
看到王坤有些带有诧异的眼神，方宁内心有一股自豪感，旋即又变成一股淡淡的忧伤，如刀一般割得她心疼不已。她苦笑着回答道：“对，王叔叔，我就是云海食药监局的副局长。”
王坤察言观色，看到方宁神色凄然，立刻明白了些什么。他没有说破，站起身来道：“宁丫头，能喝酒不？今天难得你来一趟，来，陪你王叔叔喝一杯。”
餐厅里，李素云早已准备好了一桌的饭菜。她笑着拿过酒瓶和酒杯，招呼方宁坐下，道：“难得今天高兴，来，宁丫头，阿姨也陪你喝一杯。”
从内心来说，方宁和王坤一家并不十分亲密。王坤和父亲来往时，她年岁还小，又是多年未见，因此在来王家之前，她内心颇有些打鼓，害怕受到冷遇。如果不是有事相求，以她的性格，她断然不会上门求人。如今见到王坤和李素云对她如此亲切，使得她大为感动，连眼圈都红了。
李素云不明就里，惊讶地问道：“宁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跟你李姨说，李姨给你做主。”
王坤向李素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问那么多。他拿过酒来给三人都满上，举杯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问道：“宁丫头，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处了？”他见到方宁的神色，又联系到她此行来的目的，便猜测方宁是因为工作不顺心，所以来找自己帮忙。本来他是想在吃饭的时候慢慢套问，避免方宁尴尬，没想到老婆子心直口快，先把窗户纸捅破了，自己也就只能直问了。
方宁摘下眼镜，抹了抹眼睛，摇摇头道：“王叔叔，李阿姨，我没事。只是想到一点伤心事。”
“宁丫头，凡事要看开。以你的年纪，能做到市局级干部的位置，说明你还是很有能力的。在机关里做事，有的时候是会受点委屈，你还年轻，就当做是一种历练，也没什么不好。”王坤又缓缓地嘬了一口酒，语重心长地说道。
“王叔叔……我想调离云海。”方宁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方宁的想法，早在王坤的预料当中，虽不中亦不远。此刻方宁自己说出来，他也没有急于发表意见。多年的机关工作经验让他养成了沉稳内敛的性格，凡事不急于发表看法。他又喝了一口酒，道：“有什么原因吗？”
方宁苦笑道：“我……我离婚了。”
这算什么理由？王坤早在心里盘算了多种可能，或者是宁丫头想往省里上一步，或是她想在市里换个要害部门做一把手，但他怎么也想到离婚居然成为她要调职的理由。他暗暗在内心感叹自己思想的复杂。在机关工作了一辈子，有得有失。做事更加有逻辑有想法，这是得；容易将人心想得复杂阴暗，这是失。没办法，在官场里看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几个不是削尖了脑袋要往上爬？方宁算是个意外了。
想到这里，王坤叹了口气道：“宁丫头，不是王叔叔不想帮你的忙。只是涉及到组织关系的事情，我作为省委组织部部长，必须要问清楚。你是什么原因，什么想法，具体给王叔叔说说。今天在家里，都不是外人，你说吧。”
方宁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我是四年前在云海结的婚。当时和男友正恋爱得火热，一时冲动下没经过父母同意就领了结婚证。后来我爸气得够呛，但是木已成舟，只好同意了我们结婚。我们在云海简单办了一场婚礼，亲朋好友都没有多少人来。我前夫叫熊凯，是云海当地一家建筑工程公司的项目经理。结婚之后刚开始我们日子过得也很好，可是后来云海有个制药厂要迁址，他居然让我帮着他去说一说，把工程给他们公司做。我不同意，他就不停地和我吵，后来干脆夜不归宿。再后来，我发现他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我很愤怒，就要求和他离婚。他开始不同意，我就告诉他如果他不离婚，我就向法院起诉，他想了半天终于答应了。可是他之后还经常跑来找我，不停地纠缠，有时候甚至跑到单位来找我，弄得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很烦他。我很庆幸我和他没有孩子，我不想自己的孩子有这样一个爸爸。所以我想不行我就干脆避开他，离开云海。可是我申请调动，上级一直没有批复，无奈之下，我就只好来找您了。”
没等方宁说完，李素云就拍着桌子骂道：“这男人是什么东西？太不要脸了！老头子，你可要帮帮宁丫头！”
王坤慢慢喝着酒，在心中衡量着方宁此话的真实性。依照他对方志国一家人的了解，方家人都很正直，况且方宁说的话也没有破绽，值得相信。真是如此，这个忙倒的确不难帮。更何况方宁只是要求调动，并没有提出其他要求，以他的地位来说，给一个市级单位干部做平级调动简直是易如反掌。只是他很同情方宁的遭遇，又冲着方宁父亲的面子，对方宁的人品素质更是毫不怀疑，因此想着哪里有合适的岗位安排她去。他仔细想着，慢慢地让酒精从喉咙里透入，突然一个念头顺着灼热的酒精入肠，从脑海中迸发出来。他一口干掉杯中酒，笑着问方宁道：“宁丫头，你愿不愿意回滨州？”
（，请大家保存收藏！）
第五章 曲线救国
方宁闻言大喜，忙不迭地点头。龙腾提供在决意调职时，她在内心就希望最好是能够回到滨州。经历过离婚的风波之后，现在的她对于亲情更加渴求。王坤的建议正中她的下怀，让她有些阴郁的心情瞬间晴朗了许多。
王坤意味深长地看着满脸喜色的方宁，道：“宁丫头，先不要高兴。回滨州这个事情，现阶段我只能说是给你个方向，不能确定。而且如果你确定下来回滨州，也未必就那么值得高兴。这里面包含了省委对你的期望，还有交办给你的任务，任重道远。办好了，你的前途无量；办不好，这可能就是你政治生涯的顶峰了。”
方宁见王坤说得十分郑重，不免有些奇怪：只是调职回滨州，有这么大的影响吗？她突然意识到此次调动可能不太寻常，于是也郑重其事地向王坤点头表态道：“王叔叔你放心吧，如果能够调回滨州，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厚爱，在新的岗位上做出一番成绩。”
王坤笑眯眯地举起酒杯道：“宁丫头，来，喝一杯。”
60年代的人成长在一个别样的社会，他们曾经亲眼目睹很多身边人的遭遇，这让他们重视感情，也看重承诺。既然答应了方宁，王坤就准备为她处理好这件事。早上一到办公室，王坤就拿起了电话。
“喂，老林啊，我王坤啊......你好你好……我想跟你调一份干部资料……对，是你们云海市食药监局的……对，姓方，叫方宁，是食药监局的副局长。......好的好的，请尽快将她的资料发给我……”
不到十分钟，方宁的资料就传真了过来。王坤戴上眼镜仔细看了一遍，觉得虽然从资历上来说，方宁还太嫩了一点，但个人素质方面还是无可挑剔的。他决定向顾酬勤汇报此事。
“李秘书长你好，我是王坤。顾书记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事情请示。好，那我十分钟后过来。”
放下电话，王坤又仔细端详了一遍方宁的资料。他有信心顾酬勤会接受自己的建议，但这样做究竟对方宁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他依旧有些犹豫。
“看她自己的造化吧。”王坤轻轻呼了口气，起身走向顾酬勤的办公室。
“方宁，1982年生人，15岁参加高考，中国医科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22岁参加全省公务员招考，考入云海市食药监局。曾任该局食品安全监管科主任，2009年在云海市破获一起假药团伙案中有突出表现，被授予“先进个人”称号，并且在全市表彰。2012年任云海市食药监局副局长。”王坤一口气介绍完了方宁的个人工作简历，仔细观察着顾酬勤的表现。
顾酬勤抽着烟翻看着资料，没有说话。但很显然他对方宁很感兴趣，短短两页纸的材料，他一连翻看了好几遍。放下资料，顾酬勤摘下眼镜道：“老王，以个人能力和素质来讲，这个方宁的确很不错。但是她毕竟还年轻，从局级单位直接跳到市委书记的位置上，似乎太快了。管理一个市，不是小孩过家家，经验还是很重要的。”
王坤听完顾酬勤的评价，哑然失笑道：“顾书记，你误会了。我不是推荐方宁担任滨州市委书记，只是想让她去滨州。至于职位问题，我有其他的意见。”
听王坤这样一说，顾酬勤来了兴趣，示意王坤继续说。王坤道：“我的想法是，赵松泉在滨州虽然政绩不错，但是毕竟年资浅，威望不够，让他接钱建忠的班似乎还是不太合适。如果要外调官员的话，恐怕也难比得上钱建忠这样的老班子。所以我觉得，新班子必须要有新成员支撑，方宁就是个好的人选。”
顾酬勤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这个方宁进入滨州领导班子。老王，这个方宁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和你有什么亲戚关系吧，你这样大力举荐她？”
王坤郑重地摇头道：“不是。她是方志国的女儿。老方这个人你知道的，能力强，业务精，如果不是因为做人太死板耿直，不会只是在滨州市交通局养老。方宁这个丫头我从小看着长大，她的为人我很清楚。如果没有把握，我也不敢向你推荐。我看这个姑娘人很干练，也很聪明，滨州这滩浑水，既然常人搞不定，不如趁着非常时期用一些非常的人，或许会有很好的效果。”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叹口气道：“你我也都是快退休的人了，最多也就只能干完这一届。天下是年轻人的了，不如趁着我们还没老的时候，多给年轻一代人一些机会，把他们培养起来。你不也总说要多任用一些年轻干部吗？我看方宁就很值得培养。”
王坤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深深触动了顾酬勤。他不禁回忆起了曾经在滨州工作的日子。时光荏苒，过去的青春就像是抛在身后的一场梦，再细细回味起来，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让顾酬勤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他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式问道：“你刚才说对方宁的职位问题有自己的意见，不妨说说看。”
“我跟纪委的徐书记联系过，询问了李同涉案的情况。老徐告诉我，李同涉案的事实目前正在调查，听他的口气，也是八九不离十。长远考虑，如果李同当真有违法行为，滨州领导班子就有新的变化。咱们可以未雨绸缪。目前滨州经济开发区正在建设当中，一直是由李同全面负责，目前还缺个副主任。我的意思是可以让方宁到那个位置锻炼一下，也算是个考察，如果她能通过考察的话，再让她进入新的滨州市委班子。”谈到工作，王坤一脸严肃地说道。
顾酬勤没有直接回答王坤的提问，而是看着王坤，正色道：“我想先和方宁同志谈谈。”
听说省委书记约谈自己，方宁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王坤见到她有些忐忑的模样，故意板起面孔道：“宁丫头，只是让你见省委书记，又没让你上刑场，你怕什么？”
方宁有些不安地问道：“王叔叔，您知不知道顾书记为什么要见我？”
王坤笑道：“顾书记和你父亲也是旧识，当年顾书记在滨州市任常务副市长的时候，你父亲就是他手下的兵。我跟顾书记汇报了你的事情，他对你在云海市药监局的工作成效很赞赏，想和你谈谈。你要把握这次机会，毕竟和顾书记谈话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方宁定了定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东江省省委大院紧挨着省政府，是一座灰色的三层小楼。楼的外墙是灰砖砌成的，看上去有些古旧，极赋沧桑感。在现代化的闹市中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威严。方宁刚走到大门口，就被门口的警卫拦了下来：“同志，请出示证件。”
方宁来得匆忙，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的工作证都落在了宾馆里，不免有些窘迫。警卫见她掏不出证件，更是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她，这让方宁感觉很不舒服。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说道：“同志，我忘了带证件了。我是云海市食药监局的，我姓方，是顾书记让我来的。”
警卫哪里相信她的话，板着脸道：“对不起同志，没有证件不可以进。”
远处，王坤坐在车里，正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看到了方宁的窘境，却没有出面替她解围。在方宁来之前，他故意声称自己有事避开，让方宁独自前来。既然顾书记有意让方宁担任县委书记，那么她就必须要有处变不惊的态度和处理各种突发事件的能力。这对方宁来说也是一种变相的考验。所以他端坐在车里，静静等待着，看方宁如何处理眼前的尴尬。
他远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