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换秘书
若要找一个最贴切的词来描绘章永海的退休生活，那就是百无聊赖。龙腾提供〖〗突然从权力的高位上被拉下来，任何人都会无所适从。麻将桌上的输赢并不能刺激他的神经，反倒使他有种英雄迟暮的悲凉感。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在内心假想着假如没有要求病退，或许也不会有什么清算行动会落到自己头上吧？这种纠结的情绪一直围绕在他心头，让他变得烦躁。
简而言之，章永海很不甘。不甘自己在苍泉官场上苦心经营的一切就此付诸东流，不甘自己在官场上人看来尚且年轻的时候就退居二线。但病退的决定是他自己做出的，没人能挽回。在苍泉的小集团内部，他依旧是说一不二的核心人物，然而换做了退休干部的身份，官场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味，仿佛离他已经很远。他由是很庆幸，自己在决定病退时留了后手，为他的翻身余下了些许可能。但这种可能究竟能否实现，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因此当方宁的身影出现在他家中时，他的内心十分复杂。他没有料到她记会以一种卑微的姿态来到他面前，作为一个后辈来向他讨教处理办法。他也可以借此来证明他在苍泉的超然地位，到那时组织上将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的病退申请，他的复出也将变得顺理成章。方宁的态度却让他失望。尽管表面上她以后辈的态度以示尊重，但显然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向自己讨教，而更像是上级对下属的质询。这意味着什么？她对苍泉的一切尚未有深入的了解，还是她有自信以外来者的身份解决这一问题？章永海陷入到了这个疑问当中无法自拔，以致于他对方宁的问话完全晃神，直到方宁叫了他几遍，他才回过神来。〖〗
章永海淡淡地一笑，道：“不好意思啊，方书记，岁数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太听清楚。”
方宁也笑了，笑得很轻松：“我这次冒昧前来，是有一些疑问想向章书记请教，是有关于政府之前在安置小区建设上的问题。”
章永海坐在花园的葡萄架下，没有看坐在对面的方宁。他捧起茶杯浅尝辄止，等到茶味的清香完全在舌尖蔓延开来，他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请说。”
“这是我从上打印的帖子，反映的是政府挪用安置小区建设资金的事情。目前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还多次出现了群众围住政府大楼抗议的情况，对政府的正常运转以及对外形象都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我是新人，刚到苍泉地方，对情况不太熟悉，所以想和您聊聊，希望您能指点一二。”方宁一面将手中的纸递给章永海，一面说道。
章永海接过纸，却没有看，只是将它轻轻地放在面前的藤制茶几上，道：“方书记想问的，应该是政府到底有没有挪用那笔钱，那笔钱用到了何处，对吧。”不等方宁回答，他就续道，“政府的确挪用了这笔钱，是秦县长批的字，事前他跟我商量过。所有的项目资金，都用于全县的防洪堤坝加固，以及部分乡镇的堤坝重修。眼下又到了防汛的季节，防汛是重点任务，县里的所有防洪堤坝都是上个世纪90年代修筑的，不少都是土埂，一旦发生汛情，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所以这件事在常委会上讨论的时候，是经过县委所有常委全票通过的。”
挪用项目资金，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合理，尤其是在造成了严重的群访事件之后。＆amp；amp；lt；來書書說全文字，更新快，无弹窗！＆amp；amp；gt；但是从实情来说，却又很难因此而归罪于地方政府。地方财政吃紧，本着救急的宗旨拆东墙补西墙，也是没办法的事。假如实情真是如章永海所说的那样，这件事就变得更为复杂。政府的应急措施没有错，百姓无家可归成了后果的承担者，那么矛盾的重点就不在于追究对错，而在于如何平息这起事件。这正是章永海希望传达给方宁的信息。
话说到这一步，两人各怀各的心思，章家花园里变得安静。过了良久，方宁打破了沉默，起身向章永海道谢之后离开。
刚送走方宁，章永海就接到了章文清的电话。电话那头，章文清很是焦急地问道：“三叔，听说方书记去家里了？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了问挪用资金的事。”方宁的意外到访，让章永海心情大好，他一面提着水壶给花园里的植物浇水，一面轻描淡写地说道。
“三叔，你可得注意点。早上她的秘书到我这里来过了，要求查安置小区的账，被我给打发了。我在想她是不是怀疑咱们了？”章文清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
“别疑神疑鬼的，账目咱们都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你做事要注意分寸，毕竟是你政府干部，书记秘书要查账，你配合就是了。你越是显得鬼祟，反而越容易出乱子。你还在办公室吧……那就先这样，晚上约上老李他们去雅格再聊。”
放下电话，章永海得意地哼起了小调。在他看来，苍泉的局面正在照着他的预想发展，他就像是股票操盘手一样掌控这一切。这让他感觉很好。草草地给花园里的植物浇完水，章永海便出门前往雅格宾馆。他想要提前去蒸个桑拿，惬意地休息一番。
雅各宾馆和苍泉县政府在一条中轴线上，位于整个县城的中心地带。优越的地理位置让其自然而然地成为苍泉的娱乐中心和地标性建筑。站在雅格宾馆的四楼阳台，刚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隔着两条街道之外的县政府大楼。这曾经是章永海的一项特殊娱乐。他喜欢站在这里，像欣赏一件私有艺术品一样欣赏着县政府大楼——那栋丨乳丨白色的建筑以一个半圆型的形象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好似张开怀抱要将他纳入其中。
章永海的艺术欣赏还未持续多久，就听见包间的门打开了，刘温顺和李方华走了进来。章永海笑着和两人打招呼：“老刘，老李，怎么今天这么闲啊，约好晚上，现在就跑来了。”
刘温顺和李方华的脸色并不好看，对于章永海的调侃没有太多回应。两人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刘温顺掏出烟来散了一圈，狠狠地抽了两口，声音低沉地说道：“老章，这下恐怕要出事了。”
原记的威慑力，这让刘温顺和李方华感到了很大的压力。因此他们一接到章文清的电话，就赶到了雅格宾馆，准备和章永海商议此事。
章永海没有料到方宁看起来柔弱，做起事来却如此雷厉风行。算起来，她和自己谈话也不过是一两个小时前的事情，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能迅速做出反应，安排好下一阶段的工作，可见这个小女生并不简单，自己可能的确是低估她了。看着刘温顺和李方华的苦瓜脸，章永海又好气又好笑。他点燃烟抽了两口，突然问李方华道：“你昨天说那个姓方的女人去了拘留所，有没有问到什么？”
李方华摇头道：“我问过拘留所的人，他们说王俊似乎对谈话不是很配合，有抵触情绪，不太信任她。因此她也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就走了。”
章永海笑着摇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这个姓方的女人有点本事，不过你们放心，她还嫩了点，想在苍泉做出点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上午她来找过我，依我看，她对于挪用拆迁建设款的事是有点怀疑，不过还没到那种地步。她开这个会，证明我说的话起作用了。她现在的重心，是尽力把事情平息下去，而不是干纪委的活，把事情闹大。所以在这方面，你们要配合她，尤其是老刘。只要这件事不解决，她就没有心力去查其他的事情。只要她的目光一直盯在那边，无暇顾及咱们，咱们就很安全。”
章永海的话说得刘温顺和李方华眼前一亮。李方华笑道：“章书记，还是你有水平，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那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章永海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懒洋洋地道：“老李，你昨天找的那两个小兄弟办事很不错啊，让他们接着再点一把火。”说到这里他猛地坐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笑道，“让这个后辈晚生知道知道，政府的家不是那么好当的。还有，找人去趟三山镇，王俊这小子不是不信任政府吗，那就让他不信任到底。他和政府的矛盾越大，就越好。”说完三人同时笑了起来。（，请大家保存收藏！）
第一章 群访事件
七月，骄阳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大地，似要将大地溶在它的目光中。龙腾提供
苍泉县信访局局长张铭峰汗流浃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眼镜镜片上已是雾腾腾地一片，略见白霜的鬓角也挂满了汗珠。热辣的阳光炙得他焦头烂额，更让他头疼的，是眼前在县政府广场上静坐抗议的人群。张铭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扯着早已嘶哑的嗓子喊道：“乡亲们，天气热，大家还是跟我到信访局的会议室去坐吧，你们坐在这里，事情也没办法解决不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铭峰的话刚落音，就招致人群猛烈的回击。人们七嘴八舌地回应着他的话：“去什么信访局？在这儿不能给老百姓办事吗？”
“我们要见县长和书记！”
“说那么多没用，政府不给我们解决，我们就不走了！”
众人的吵闹声如同一支支利箭，刺得张铭峰脑仁都疼。他刚要说话，握在手里的手机欢快地跳动起来。张铭峰定睛一看，是县委书记章永海打来的。他急忙指挥两名下属继续跟众人沟通，自己退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老张，什么情况？”电话那头，章永海的声音显得很严厉。
张铭峰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滴落的汗水，解释道：“章书记，因为这次群访的人数比较多，而且老百姓的情绪比较激动，所以我们正在持续做工作。我会尽快解决的。”
“解决什么？政府大门都被堵了一中午了，还要不要正常办公了？我已经通知县公安局和武警中队了，你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章永海发了一通火，不等张铭峰再说话就直接挂断了。
“什么东西，一点儿小事都解决不好……”章永海将听筒重重地扔在话机上，仍然难消怒火。
“章书记，真的要打电话给李局？”尽管知道章永海心情不好，但作为他的秘书，谢晖明仍冒着被骂的危险怯怯地问了一句——没办法，这是他作为县委书记专职秘书的职责。
果然，章永海斜眼睨了他一下，没好气地道：“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可是……章书记，根据我的了解，这次的群访事件，涉及到的三山镇拆迁工程的上百户人家。万一发生了什么冲突，后果可能很严重。”事关重大，谢晖明不得不说清楚。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他是一个称职的秘书。他很清楚他是依靠裙带关系得以贴在章永海身边，因此他必须要保障章永海的安全。章永海一出事，他的前途也就完了。
章永海微微一笑，并未将谢晖明的提醒放在心上。他悠闲地点燃一支烟，走到窗户边看了一眼，跟着对谢晖明道：“通知公安局李局长、财政局章局长，还有刘县长到小会议室开会。”
章永海所指的小会议室，是在他办公室的内间。当初挑选办公室的时候，章永海特地让人将与他办公室相邻的房间打通，装了扇门，作为小会议室使用。平常小会议室的门都关着，有重要事务时，章永海才会叫人到小房间谈话。能够进入这个房间的，都是章永海信任的人，谢晖明在章永海身边当了三年秘书，见过进入小房间的人不超过10个。
接到谢晖明的电话，很快李方华、章文清和刘温顺都来到了小会议室。等到四人在小沙发上坐定，谢晖明为四人沏好茶，便转身离开，带上了房门。尽管他很想知道到底在小房间里他们在谈些什么，但他同样也知道，过分的好奇心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章永海笑眯眯地抿了口茶，对着严阵以待的三人道：“别都绷着神经，这里没有外人，都说说吧，对这次群访事件，有没有什么方案？指望张铭峰那个老古板是没戏的，如果不尽快解决此事，肯定会造成更多负面的影响。”
刘温顺率先打破了沉默，道：“章书记，这次的群访事件，我已经做了了解。这些上访户要求政府立刻将拖欠的征地补偿赔给他们，还要求尽快解决所有上访户的安置房问题，并且按照之前签订的合同给予他们赔偿。”
章文清续道：“目前以县里的财政情况，政府没有余钱给付这些款项。除非把已经完成的招商工作停下来。”
章永海看向李方华道：“老李，你怎么看？”
李方华苦笑道：“如果动用警力，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冲突。”
章永海双臂环抱胸前，总结道：“既然县财政没办法解决，那就只能用其他方式。老李，马上调集公安局的警力。”
李方华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提醒道：“章书记，这件事如果闹大了，对咱们可没有什么好处。万一闹到了市里，到时候下来调查，咱们可就……”
章永海微微一笑：“如果这些人攻击政府呢？”
李方华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章书记，我立刻去安排。”
很快，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呼啸而来，停在了政府广场边。从车上走下众多武装齐全的警察，在广场前围成了一个圈，将静坐抗议的人群围在中间。这些严阵以待的警察突然出现，如同在原本平静的水面扔入了一个石头，又如同在一个炸药堆中扔进了一根火柴，很快激起了人群的愤怒。很多人纷纷站起身来向围在身边的警察们叫喊着，将怒火全部发泄到他们的头上。这些警员们事先已经得到了李方华的命令，他们的职责只是看着这些人不要闹事，因此面对群众们越发激愤的情绪，他们只是口头上劝慰，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整个政府广场立时吵闹喧天，已经焦头烂额的张铭峰不得不再度站出来，重复他那苍白的、无人听信的话。
突然间张铭峰眼前一花，只见一个灰色的物体呼啸着从人群的方向向自己这边飞来。他下意识地一闪，就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回头一看，政府大门的玻璃被击得粉碎，不知是谁竟然将半块灰砖扔向了他。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人们有些发懵，紧接着人群再度骚动，不时有人发出“警察打人了”的呼喊。场面瞬间变得混乱，受到刺激的人群不断前拥，警员们不得不缩小包围圈，用身体组成肉墙，将激动的人群夹在当中。然而人群的相互拥挤让场面越发不受控制，不少警员在人群集体的冲击力下甚至难以站稳，广场变得如同战争时代的集中营。现场带队的警察们便在此时接到了李方华的电话：抓人。不到十分钟，满载着两车武警人员的卡车在政府广场边停下，一拥而上的武警们和警察们拖拽着上访的人群，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整个政府广场成了混乱的抓捕场。
十五分钟之后，章永海接到了李方华的电话，所有政府门前的上访户全部都被带到了县公安局，总共47人。这些人将被以扰乱政府正常办公秩序的罪名予以刑事拘留。章永海听完李方华的汇报，道：“你们公安局职务之内的事，就由你们自行处理。我的要求是要找出带头攻击政府、非法聚众闹事的人，其他的上访群众，批评教育一下就可以了。”李方华点头称是。章永海接着说道：“老李，晚上雅格宾馆，咱们聚一聚。”李方华知道章永海的心思，连忙答应了。
挂断电话，章永海对谢晖明道：“通知刘县长和章局长，晚上到雅格宾馆碰头。”
雅格宾馆是苍泉县数一数二的宾馆，在当地很有名气。幕后老板汪兵是章永海的女婿，因此雅格宾馆也就成为章永海众人聚会的常驻地。晚上7点，李方华安排完局里的事情，就独自驾车到了雅格。门口迎宾的服务员见是熟人，轻车熟路地将他带到了专用电梯前，为他按下了前往4楼的按钮。
4楼是雅格宾馆的贵宾区，不对外开放。楼层共有三个房间，一间大房间作为休息室，里面各色用具都是精心准备的，大到麻将桌、宴会厅和卧房，小到床单、茶杯，全部都按照章永海的喜好配备；旁边一间是专门的ktv包厢，还有一间专门辟出的桑拿房。李方华上到4楼，站在电梯口的服务生忙将他带到了休息室，并关上了门。
休息室里早已是一片热闹景象，章文清、汪兵、章永海和刘温顺四人正在麻将桌上杀得难解难分。一见李方华进来，汪兵连忙站起身来笑道：“李局来得正好，快来我这儿帮我摸几把。这个方位今天是财神方位，您可得多赢点。”李方华笑着推辞了两句，章永海道：“老李，快坐下，别推了，正好你来打几圈，让阿兵去厨房看看菜。”李方华于是笑着坐下，汪兵将茶水送上来，道：“几位领导慢慢打，我去厨房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说着就离开了。
章永海一边摸牌，一边瞄了李方华一眼，道：“老李，今天辛苦了。”
李方华笑道：“哪里的话，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有劳章书记关心了。”
章永海哈哈大笑道：“老李，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打官腔了？”
李方华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声，道：“章书记毕竟是领导，身在官场，还是要分尊卑的。”
章永海笑着点头，显然心情很好：“嗯，这个值得表扬。这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说到正题，李方华就严肃了起来，他停下手来道：“我正想跟您汇报。我对今天上访的47个人进来了审讯，有一些人指出是王俊煽动他们来县政府上访的，王俊本人对此也供认不讳。”
章永海皱眉道：“王俊？”
“对，就是前些年轰动了整个三山镇的那个高考状元，考上北京大学那个。他去年刚刚毕业，听说三山镇拆迁的事，就跑回来帮他父母处理，好像是跟镇里闹了点不愉快，就开始不停上访了。”李方华解释道。
“哼，楞头青一个，能成什么事？”章永海不屑地嗔道。
“章书记，我建议对这个王俊还是要重点看护一下。我下午安排教导员做了他的工作，他的态度很强硬，坚决不承认他们有攻击政府的意图，还表示要向上级反应。我琢磨着，是不是政府方面派人和他谈一下？”
章永海摆摆手道：“不谈！让这种愣头小子骑到我们头上，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
“可是，如果他真的向市里反映情况，到时候市里调查起来…..”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李方华心里总是有一种揪心的感觉。他想着手铐的寒光就浑身发凉。当了一辈子警察，铐了一辈子人，他可不想到头来自己却尝到了戴手铐的滋味。
章永海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今天咱们先放松心情好好喝点酒，明天我准备到市里，亲自把这件事向市委钱书记做个汇报。”他顿了一顿，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狡黠地笑道：“先下手为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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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意外变故
信息时代的消息传递速度之快，远超过了章永海的想象。第二天上午，他在办公室安排好一切，正准备给钱建忠的秘书打电话约时间，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听说钱书记要见自己，章永海心中已经有了底。他笑道：“我正准备打电话跟钱书记约时间去汇报。”
“嗯，钱书记对昨天苍泉县发生的事情很关注，请章书记上午10点到市委办公室面谈。”电话那头，钱建忠的秘书周群很客气地说道。
章永海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快9点半了。他立刻回道：“好的，请周秘跟钱书记通报一声，我马上就走，10点钟准时向钱书记做汇报。”
挂断电话，章永海二话不说，收拾了一下公文包就出了办公室。
上午10点，章永海准时出现在了滨州市委书记钱建忠的办公室。
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钱建忠长得白白胖胖，被镜片挡住的眼睛不断闪动着。他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神情显得很放松，默默地听着章永海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直到章永海说完，他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态度。能在官场上吃得开的人，必须要具备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这方面，章永海可谓是老手。一方面，他相信凭着自己和钱建忠的关系，老领导不会借这件事让自己为难；另一方面，钱建忠始终淡定的表情也让他吃了个定心丸——在领导眼里，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
果然，钱建忠听完他的汇报，摘下眼镜来揉了揉鼻梁，淡淡地道：“不管怎么样，在政府门口发生这样的冲突，对政府的形象总是不好。你要尽快处理好善后工作，把影响降到最低。对于那些恶意攻击政府的，要找出元凶，不能姑息。”
章永海连连点头：“放心吧钱书记，我有分寸。”
钱建忠重新戴上眼镜，看着他点头道：“你做事，我还是很放心的。只要你把善后的工作做好，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要影响政府的正常工作。”他特地加重了善后两个字的语气，双眼直直地盯着章永海，看他是否明白了自己话中的含义。
章永海也望着钱建忠笑道：“放心吧，钱书记。目前我们的相关善后工作已经在开始实施了，政府对此也有了详细的计划，一定不给领导添麻烦。”他在话语中同样加重了善后两个字的语气，以示自己听懂了钱建忠的意思。
见章永海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钱建忠颌首微笑，心情大好。他看了一眼挂钟，对章永海道：“已经11点了，中午就在这吃个便饭，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谈。”
章永海道：“既然如此，我马上打电话到会宾楼订餐，难得来趟市里见老领导，今天就让我做东。”
钱建忠摆手笑道：“会宾楼就免了，晚上我在那里还有个饭局，咱们换个地方。”
章永海想了想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是我在苍泉的一个远房侄子开的，就是档次低了点，不知道……”
钱建忠笑道：“你安排吧。”
章永海于是打电话订了个位子，放下电话又道：“钱书记，我要了个大包厢，您看需不需要再安排些人？”
钱建忠于是将秘书周群叫进来，道：“打电话给李市长和组织部老冼，问他们中午有没有安排，没有安排就一起吃饭。另外叫老刘把车开到政府门口。”
周群答应了一声，忙着去打电话了。
章永海跟着钱建忠上了车，一路开到了饭店。不一会儿，副市长李同和市委组织部部长冼柘林也到了。群访事件已然解决，章永海心情大好，发挥出自己当年给钱建忠当秘书时的本事，跑前跑后为几位领导服务，一场酒宴下来，宾主尽欢。
酒宴结束，钱建忠特地将章永海拉到一边，微睁醉眼，悄声对章永海道：“记得这次的事情要处理妥当，不要让人抓住什么把柄，其他的事情我来给你解决就好。”
章永海连声道谢，将钱建忠等人送上车，自己也跟着上车回苍泉。
坐到车上，钱建忠懒洋洋地靠在后座，问秘书周群道：“下午还有什么安排？”
周斌看了一眼笔记本，道：“没有其他安排，不过半个小时前赵市长打来电话，想和您谈谈关于经济开发区入选企业的事情。另外，顺达公司的老板张瑞丰约了您晚上7点在会宾楼见面，谈谈进入开发区的事情。”
钱建忠努力睁大醉眼抬手看了看表，点头道：“让老刘先送我回家，6点半来接我。跟赵市长说，我下午要约谈开发区的企业老总，让他明天再找我谈。”说完就歪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起来。
晚7点，会宾楼。
张瑞丰一边焦急地看着表，一边伸长脖子看着门外，翘首企盼着市委书记钱建忠的身影。七月的夜晚本就燥热，他内心更是如火焚一般，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滑过，他也顾不上拂拭，生怕这擦汗的瞬间就错过了迎接钱书记的机会。今夜对他和他的企业来说，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自从滨州经济开发区项目开始实施以来，他就一直持续关注。知道这次经济开发区在对外招商引资的同时还将吸收和扶持本地企业进入园区，他知道机会来了。如果能够进入经济开发区，能够享受到政府的各项扶持政策不说，光是每年减免的税收，对他的企业而言就意味着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他绞尽脑汁求人找关系，才好容易请到了市委书记钱建忠和分管经济开发区的副市长李同，如果今天能够就此事拍板定论的话，将是顺达公司一个腾飞的大好时机。
张瑞丰正出神地想着，就见远处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闪着大灯开过来。张瑞丰急忙上前看了眼车牌，江b-99001，不错，是钱书记的车。他急忙激动地上前，待车停稳之后，忙不迭地打开后座的车门。
钱建忠从车里下来，面上酡红，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看到张瑞丰递烟过来，他摇摇头拒绝，面无表情地问道：“李市长他们到了吗？”
张瑞丰媚笑着答道：“到了到了，都在包厢里等着您呢。”说着边在前面为钱建忠带路。
张瑞丰一边走着，一边暗自琢磨如何开口提起企业的话题。没想到钱建忠先开口问他道：“你跟老冼是亲戚是吧。”
张瑞丰连连点头，一直保持着媚笑，道：“对，论辈分我得管他叫三爷。”
钱建忠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两人一路上了三楼进了包厢，冼柘林和李同等人正在打牌。看到钱建忠进来，众人都站起身来打招呼。钱建忠笑着回应，坐到主席位上，对李同等人道：“你们继续，我中午喝多了，正好先缓一缓。”
张瑞丰听到此语，连忙端过一杯茶来递给钱建忠，道：“上好的雨前龙井，请钱书记品尝。”
钱建忠对他的伶俐倒是很欣赏，冲着他点点头，嘬了一小口茶，感觉一股清香在舌头上蔓延开来，就着滚烫的茶水落入肺腑，浑身舒泰。他放下茶杯，对张瑞丰道：“张老板，虽然你是老冼的亲戚，但是咱们公事还是要公办。你们企业的材料我看了，作为本地企业，确实是不错。不过能不能进入开发区，还得要等政府评定了所有报名企业之后，再从中选优。你们还是要努力，多做出些成绩。”
听到钱建忠这样说，张瑞丰知道事情已经基本成了，顿时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谄笑着回道：“是是是，钱书记说的对。我们一定继续努力，还希望您能以后多给我们指导指导。”
见钱建忠已经到了，众人草草打了一牌便纷纷入席。张瑞丰事先已经打了招呼，很快酒菜就安排了上来。钱建忠看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板着脸道：“张老板，这样就不好了嘛。说了只是吃顿便饭，搞这么多菜不是浪费吗？”
张瑞丰察言观色，见钱建忠面上并无恼怒之意，假意赔笑道：“是是是，领导批评的是。不过凑巧今天是我生日，难得几位领导大驾光临，特地准备多些菜，一来是感谢领导，二来是感谢父母，三来是感谢在座的每一位，今天咱们大家同乐。”众人听他连珠炮似的说得逗趣，都笑了起来。
张瑞丰说完，拿过茅台酒来就要给钱建忠斟酒。钱建忠笑着捂住杯子道：“我中午多了，晚上就喝一杯。李市长你们随意尽兴，我就不陪了。”
钱建忠说完端起酒杯来道：“大家同饮一杯，为张老板贺寿。”众人纷纷响应，一时间酒桌上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钱建忠陪着众人浅浅地喝了几口酒，便不再举杯。张瑞丰见他不再喝，便吩咐厨房上饭。钱建忠看着白净斯文，饭量倒是不小，一连吃了三碗饭才放下筷子。放下碗，钱建忠站起身来对众人道：“你们慢慢喝，我昨晚没有休息好，先去休息一会。”张瑞丰急忙招呼一名服务员将钱建忠带去休息室休息。
滨州官场有句话，叫“喝酒不能跟领导，领导在场喝不好。”上了酒桌有领导在，下属往往拘束于身份，不敢过于造次，怕酒后失态，给领导造成不好的印象。因此钱建忠一离席，众人都感觉自在了许多，碰杯声、劝酒声、划拳声，声声入耳，直入云霄，整个包厢里如同炸了锅，震得张瑞丰耳膜发疼。好不容易等到众人都酒足饭饱，张瑞丰吩咐服务员拿过一条中华香烟来，给席上每人发了一包，说些不外乎“感谢领导关心，以后常来”之类的客套话。众人也不推辞，感谢一声之后便揣入口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着门外走。
众人刚走到门口，正好迎面走来两个身着黑色套装的中年人。他们走到李同等人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说道：“李市长你好，我们是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奉命来请您和钱书记回去谈话。”
李同听在耳里，心里像是被灌进了一壶凉水，透心发凉。听说是纪委下来调查，众人也都露出惶恐的神色。那两个纪委的工作人员又问道：“请问钱书记在哪里？”
一个服务员指了指包厢隔壁的房间，怯怯地道：“在那里休息。”两人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只见钱建忠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歪倒在休息室的躺椅上，身上的被子凌乱地堆叠着。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走过去一看，钱建忠早已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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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善后
滨州市政府三楼会议室内烟雾缭绕。龙腾提供市委常委们都围坐在一起，静静地抽着烟，偶尔交头接耳小声交流着，时不时还小心地向市长赵松泉如铁板般僵硬的面庞上扫上一眼，便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