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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你不告诉我,我一样能够知道,这间客栈里的员工他们一定知道。可是如果你一定要逼得我去问员工,那对你可没任何好处。”

    “魔鬼的孩子。”南希低声咒骂说。“不知道为什么苏瑞当年要领养你,弄得今天,祸害无穷。”

    “因为她有爱心,她是个好人。”常山简短地回答。言下之意是她不像你,心眼狭窄。

    “可是有的人不懂得感恩。”

    “那是有人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有人趁她伤心,鼓动她抛家弃子。”

    “你都成年了,难道还要抓着苏瑞的裙角叫妈妈?”

    “哈,很好,你终于承认她是我妈妈了。”常山耸耸肩,站起来,又趋身替南希拉椅子,“走吧,南希姨妈,我们在这里吵架多不像话。你告诉我母亲在哪里,我办完事就走,绝不多留一天,不在你眼前晃,让你生气。”

    南希倒是颇有想和他理论一番的架势,但看看这环境真不是她可以一展口才的地方,只得忍气吞声地站起来,昂首挺胸地离开餐厅,餐厅里的员工纷纷向她颔首行礼,她看都一看一眼,拂袖而去。反倒是常山,冲那些员工微笑点头,不停地说“你好”,又自我介绍说,我是苏瑞的儿子,请把账单送到我的房间里,我住309室,苏瑞的房间。

    餐厅的员工听他这么一介绍,马上来了兴趣,连大厨都走出来,握住他的手说:“维方德先生吗?幸会幸会,苏瑞是个好人,她的突然离去是牙买加客栈的损失。维方德先生,你怎么现在才来?你应该在你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来看她。”

    常山十分感动,忙说:“谢谢你,请叫我肯扬。我在北方念大学,课业忙,因此没有来看望母亲,我们之间一直有通信。不过再怎样,我不来看她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没想到,她会离开得这么突然。”

    大厨拍拍他的肩,还想再说点什么,前面南希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不跟上吗?”

    常山只得放下他的手,“我得走了,谢谢你,回头有时间我们再聊。”

    大厨和侍者让开道,常山一一致谢,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南希身边。“看来他们都对我母亲的印象不错。”

    南希哼一声,不再说话。

    常山追上她后,也不再开口,而是看她要带他去哪里。

    南希并没有走远,出了餐厅转到小楼的旁边,有一道石头砌出的台阶。拾级而上,转一个角,再上一段石梯,到了一个平台。原来是餐厅的上面做成了一个休闲的坐处,张着帆布伞,有几套桌椅,随意地摆放着。

    南希挑了一张椅子坐下。“请坐。既然你不肯去我的办公室,那么就在这里谈吧。”

    常山把一椅子转了一个向,面对着庭院坐下来,欣赏着院景,赞美说,“很好的一个客栈,比我想像中要大很多。这里景色不错,詹姆斯顿也是大名鼎鼎,趁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去镇上走走看看,重温一下美国历史。南希姨妈,你有什么话请直说,我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殡仪馆现在已经关门了,你去了也是没有用,明天我再带你去。”南希带着一点迟疑说,态度比刚才好了不少。

    “我明白了,是已经火化了吧?不然就应该还在医院太平间里。”常山收起他的满不在乎,也郑重地答。“看来姨妈也没有想过要把我母亲安葬在这里,要是有这个打算,火化完之后就落葬了,或者不火化,直接土葬。谢谢你,南希姨妈。”

    南希摇摇头。“是她自己的意思,说要葬在维方德先生旁边。”

    “她……死之前,痛苦吗?”常山问,他非常想知道关于苏瑞的一切。

    “腹部动脉瘤破裂,血液污染整个盆腔,非常痛苦。”南希把脸别向一边,“幸运的是走得很快,从发生到死亡,不过12小时。因为痛苦,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一直清醒着,我赶到医院,守在她旁边,听到了她的遗言。”

    “她都说什么了?”

    “苏瑞说,她要是死了,就把她的尸体火化了,骨灰葬在维方德先生旁边。这几年留他一人在家乡,对不起他。”南希陷入沉思。像是苏瑞被注射的镇静剂也影响到了她,南希奇怪地不再对常山抱有一种先天的敌意,她居然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起话来。

    常山不去打扰她,让她理清思绪,他看着暮色中的西班牙庭院,沉默着,想着这五年,苏瑞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

    过了很久,周围暮色四合,前面客栈的房间一一亮起灯来,底下的餐厅也热闹了,有笑语喧哗传到楼上来,惊醒了南希。

    她回过神来,用极低沉的声音说话。“苏瑞说,希尔市的中央银行保险库里,有她一个保险箱,里面是她给你的东西。保险箱的钥匙在这里的银行,托管人是我,但需要你和我共同签字才能去取出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我并不想过问你的事情。她大可直接把钥匙寄给你,但她一定要这么做,我只能说,她是猜忌我,不信件我,怕我把你的东西私吞了。但是我要真是想私吞,我可以选择不告诉你。”

    常山无语。他已经对苏瑞决断的事情早就摸不着头脑了,但他不想南希把苏瑞想得那么不堪,他试着解释说:“也许她只是不想现在就交给我,她还在生我的气。而且她不知道她会突然去世。把重要财物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留两个人的名字,不是很常见的做法吗?万一一个人出了意外,另一个人才能按要求去做,不然除了银行就没人知道了。”

    南希对他的解释嗤之以鼻。“一听你就是没有和银行打过交道的。在银行申请一个保险箱,每年是要付一笔费用的。她在希尔市租一个,又在这里租一个,就是两笔费用。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两个保险箱来保存?如果是非常重要的,她为什么不取出来放在身边,就是这里的银行?希尔市那个保险箱完全是多余的。而且,这里的这个保险箱里只是一把那边保险箱的钥匙,多么奢侈的行为!她以为她是在上演间谍片吗?什么样的秘密需要这样大费周章来保存?”

    “南希姨妈,我想会不会是这样。”常山冷静地说,他转向她,认真地分析出有几种可能,一如他在实验室里写分析报告。“她当初离开希尔市时非常匆忙,忘了她在中央银行还有一个保险箱的事情;或者是租用的期限没到,提前取出会白白损失租金。此后她一直住在詹姆斯顿,没有回去过,那保险箱也就一直租下去了。又或者,她当年租这个保险箱时就缴了几年的租金。也许,相比起从詹姆斯顿到希尔市的来回费用,在这里租一个保险箱反而便宜。又或者,她不想回到希尔市那个伤心地去,在她看来,希尔市就意味着生离死别。我父亲在那里去世,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南希看他一眼。暮色昏暗中,常山的脸半阴半明,阴的一半是来自天光,明的一半来自前面楼房的灯光。这孩子长大了,变得头脑清晰,有理有据,有礼有节。南希不敢小视他。“不过是一把钥匙,锁在房间里的什么抽屉里也就是了,也值得专门为一把钥匙租一个保险箱?”南希像是对苏瑞有着强烈不满。

    常山笑一笑,这个问题他就不方便回答。是什么让苏瑞不放心,为一把钥匙要特地去租一个保险箱,南希应该心里有数。从诸多迹象看,两人的相处未必愉快,苏瑞不放心把重要物品空口无凭地交给南希,这已经说明了问题。但是,就如南希刚才说的,她可以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常山。反正常山不知道,于她能有什么损失?

    转念又一想,常山明白了。租保险箱是要支付费用的,时间到了,银行肯定要催托管人缴费。托管人虽然是南希,取件人却是常山。就算南希可以隐瞒一时,租期一到,银行自然会通知常山,常山还是会知道这件事,不过是迟与早的事。

    南希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可见这事真的在困扰着她。而她不想再和常山有瓜葛,索性讲了,免得将来再来麻烦她。既然苏瑞的意思是要把她的骨灰带回希尔市安葬,那么常山这次来了,下一次租期到了,常山势必还要再来。南希可不想老是见到他,干脆利落地把事情解决,省得还要纠缠不清。

    看着常山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露出那么神秘的笑容,南希那敏感的神经再次武装起来,她挺一挺腰,坐直了身体,带着谈生意的姿势说:“还有一件事情,苏瑞的股份……”

    常山看她一眼,心想,这才是你的重点吧。

    chaptre 5 赠与书

    南希咳嗽一声说:“苏瑞突然发病,在医院躺了12个小时就离世了。但她的神智一直是清晰的,她让我给她一支笔,和一个拍纸簿,她躺着写了遗嘱。”她停了一会,像是在等常山的反映。

    常山确实很激动。苏瑞肯写遗嘱,那一定会与他有关。他与苏瑞只是寄养关系,维方德家接受政府一笔津贴,替福利局养一个孤儿,这里面只牵涉到格式合同,没有血缘的纽带。苏瑞的遗产,按道理来说,和常山没有一点关系。但人却是感情动物,养一个孩子长大,长达十多年,除了抚养与被抚养,怎么可能没有亲情?他们付出那么多的爱给一个孤儿,而他真正把他们看成父母,他们离世,他悲痛欲绝。

    如果苏瑞不是还把他当儿子,那她不会特地写下遗嘱,忍着身体的疼痛和将来死去的恐惧。南希是她唯一的亲戚,她死了,她的遗产自然而然就归于了南希,何况本来就是入股投资的资金,掺杂在客栈的经营中,不可能提得出来。她一定是想要留点东西给常山,才会当着南希的面写这份遗嘱。

    南希满意地看着她想看到的,接着说下去。“我找护士要了一个她们的记录夹,放上一张白纸,让她写。为了有公信度,我还找来一个名主治医生和当班的护士,让他们做个见证。苏瑞写了一行字,签了名。我请医生和护士也签了名,这份遗嘱当场生效。”

    “你不想知道苏瑞写了什么吗?”南希忽然问一句。

    常山老老实实回答说:“想。请继续,南希姨妈。”

    南希冷笑一声。“苏瑞写的是,她所有的财产,分作两份,一份留给表姐南希·佛斯特,一份赠与肯扬·维方德。肯扬·维方德,原名changshan。c h a n g s h a”她拼读出字母。

    常山听到这里,顿时觉得有一块大石头猛地击打了他的心脏。他的原名?是说他的中文名字吗?changshan?如果这个发音只是中文的拼音,那对应的应该是哪两个中文字?他的中文是云实教的,云实会的又是云太太教的,用的是拉丁字母注音的方法,因此他知道,这个“changshan”,极有可能是他的中文名字的拼音写法。

    “changshan”, chang有可能昌、长、常、敞,也有可能昶、怅、裳、鬯。shan则有可能是山、闪、善、扇、珊、禅、晱、杉。任意一种组合,任意一种可能。中文里面同音不同字的字有那么多,哪两个字才是他的名字?

    至于有可能是shanchang!!

    常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汗都快流下来了。他用手盖住眼睛,说一句对不起,站起来离开椅子,走到露台的边缘,手扶着栏干,做了几个深呼吸。长到二十三岁,他才从别人的口里,知道他的真名。

    南希也不说话,只是听着楼下庭院里传来的歌声。

    住宿的客人在用过晚餐后,酒精燃烧了血液,他们从餐厅移到花园,从室内移到室外,让夜风吹拂他们发热的脸庞。

    餐厅里驻唱的小乐队和歌手把乐器也搬了出来,弹奏着当地的土著乐器,唱着歌,给客人助兴。

    客人们举着手弹着响指,跺着脚扭着胯,跳着热烈奔放的土风舞。更多的酒被斟了上来,还有龙虾、牛排和热带水果。

    常山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回到南希身边坐下,对刚才的话题避而不谈,而是随口说道:“有舞蹈和音乐助兴,酒水的销量一定非常可观。”

    南希笑一笑,“怎么,对酒店经营有兴趣了?苏瑞的一半财产给了你,你就拥有了这间客栈10%的股份,确实可以对日常经营做指示了。”

    “我不过是因为楼下的花园舞会忽然有了这个想法,才随口一说的。这间牙买加客栈经营得这么好,你一定很骄傲。”常山由衷地说。

    “所以我不会允许你来指手划脚。这是我半生的心血,我不能让你来横加干预。”南希索性表明态度。

    常山诚心求教,他问:“那你想怎么解决目前的困境?显然苏瑞是想我拥有一部分她的财产,而这部分财产恰好就是牙买加客栈。如果她只想我的生活过得好一点,她可以在遗嘱上写,赠送给我的养子肯扬·维方德二十万美金,这笔钱将由我的表姐南希·佛斯特支付。这样,这间客栈就是你一个人的,我沾不上一点边。”

    “谁能够知道一个将死的人神智是否清晰?她这是存心刁难我,她不想我过得舒心。她当然知道客栈的财务是怎么一个状况,我哪里拿得出这么一大笔现金?她恨我,所以才这么陷害我。”南希被他说得还真是气得不轻。她对苏瑞的遗嘱本来就不满,就下全撒在常山的身上了。

    常山好奇地问:“南希姨妈,你和苏瑞之间出了什么事,才会闹得这么不愉快?”

    南希拍案怒道:“简直胡说八道,我们能有什么不愉快?她就是脑子糊涂了,头脑一时发热,临死前才想起你这个养子来。不然为什么从来不给你寄回信?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你?”

    常山冷冰冰地说:“那为什么我在前台一说我姓维方德,莫西女士就说你是肯扬,苏瑞的小男孩,又说我长得这么大。又为什么餐厅的大厨和服务生都知道我,都跟我握手,责备我不该不来看她。可见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她只是不在你面前提我而已。”

    “谁能知道一个人心里的想法,那他就是上帝,不是普通人。”南希恨恨地说,“她不在我面前提,却告诉每一个人,这不是存心要我好看吗?”

    常山却说:“南希姨妈,她并不知道她会这么早离开这个世界的吧?她只是在和朋友们闲谈时,提到她过去的生活。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在希尔市的家。我想这是很随意的聊天,毕竟她在这里有五年,今天一句明天一句的,会给人留下印象不是正常的吗?只不过她离开得太突然,我出现得更突然,他们才会把对她的惋惜,移情到了我的身上。”

    南希看他一眼,“你时常想起她?”

    “从没忘记过。”常山惆怅地答。“我和苏瑞在父亲的墓地前决别,随后我就回了家,就在马路对面,看着你和苏瑞回来,看见鸡场的小卡车来运了鸡走。你们知道那个时候我就在离你们一条马路外的地方吗?你们那么狠心,铁了心不要我,完全不管我是不是伤心难过。我虽然是他们领养的,但和一家人有什么区别?南希姨妈,你现在有多讨厌我,我那时就有多恨你。”

    南希刚软下来的态度重新变得强硬,她忍住愤怒问:“那你打算怎么样?”

    常山说:“她给我什么,我接受什么。她当年遗弃我,我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她想补偿我,我同样接受。她是我母亲,她怎么对我,我都毫无怨言。我如果拒绝接受她的恩惠,那就是拒绝她对我的好意,那等于我是在和她赌气。南希姨妈,我为了等到她的原谅,不惜跪在鹅卵石上,和上帝交谈。上帝一定是听到了,他带走她时,留给了我她的爱。你不会知道母亲这个词对一个孤儿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给我她所能给我的,我的原名,她的财产。这等于是说我不再是一个无根无凭的漂流木,我有名字了,我可以溯源直上,找到我是谁,我的生身父母是谁。她还把她的财产赠与我,这说明她承认我是他的儿子。”

    常山一口气说了这么话,就在他是极少有的。也就是这一下子接受到太多的信息,心情激荡才导致的语言失控。他意犹未尽,继续说道:“今天对我来说是个好日子,我等于是在今日又重生了一回。谢谢你,南希姨妈,你告诉我这么多,让我的生活再没有遗憾了。就算我查不到我的身世,就算你不给我10%,就算我明天就会死,我也可以含笑离开。”

    常山说完,不等南希有什么表示,就径自走下露台,加入到跳舞的人群当中。他高举起手臂,拍着手,跟随着音乐的节奏,踏着步子。他笑容满面,舞步轻快,像甩下了50磅重的一个包袱,像在沙漠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了一个梦寐以求的绿洲。绿洲上有棕榈树,树下有清泉。他喝饱了清水,洗去了沙尘,靠着树干休憩,做一个梦,梦中是他可爱的蒙着面纱、脚铃叮当作响的新娘。

    送酒水的酒保在经过他时朝他笑,递给他一杯酒。他接过来一饮而尽,搂着酒保的腰跳了两个舞步。酒保笑着摇头,意指他在工作。常山大声在他耳边说谢谢,从他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继续寻欢作乐。

    他不记得他喝了多少杯龙舌兰酒,也不记得他跳了多少支舞曲。只知道他和所有的餐厅女侍都调过情,夸她们长得美,笑容可爱。问等她们下班以后,是不是可以和她们私奔。女侍们咯咯笑,都说苏瑞的儿子真可爱。

    舞会在继续,笑语歌声几乎要掀起屋顶。闹到近午夜,餐厅熄了火,大厨洗净一手的油腻,换下白色的厨师服出来,拉了常山再喝几杯。几杯下肚,大厨吐露心声。

    “我追求过苏瑞,要她嫁给我,回到我的家乡牙买加去,买一个小农庄,种香蕉和咖啡,一定比在这里过得好。可惜苏瑞那个死脑筋的就是不同意,白白生了病丢了性命,没有享受到我想带给她的美好生活。”大厨惆怅地说。

    常山大着舌头说:“她不会嫁给你的,她和我父亲感情好得很,她要我把骨灰带回希尔市去葬在他身边呢。你献殷勤找错了人呢。你不如去追求我的南希姨妈,她像是没在怀念着什么人。”

    大厨对他的建议嗤之以鼻,“南希·佛斯特吗?这个女人的眼睛冰冷得足以让男人的那玩意儿冻得硬不起来。”

    常山哈哈大笑,大厨也哈哈大笑。

    他后来是怎么回的房间,他记不起来了。睡到凌晨,清凉的海风吹进他的窗户,让他做起梦来,这次梦见的不是云实穿着肚皮舞娘的纱裙脚踝上缠着铃铛在妖冶地跳着舞诱惑他,而是一个女人在白雾中对他微笑,说:常山,我的儿子。

    常山在梦中泪流不止。是常山,不是shanchang,她的亲生母亲已经告诉了他的名字,只是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没有印象,在飞机上梦见她时,听她说出这个名字不知其意为何。等到南希告诉他,苏瑞在拍纸簿上写下changshan这一串字母时,他终于知道了。他的两个母亲,用不同方法,告诉他,他叫changshan。

    常山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马上飞到希尔市去,打开锁在中央银行保管箱里的东西。那一定与他的生母有关。他有这个预感。

    chaptre 6 纪念品

    早上常山在陌生的床上醒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要过一会儿才想起他是在詹姆斯顿的牙买加客栈,而这个房间,原来是他养母的房间。他的养母已经过世,今天要做的事,是地樨仪馆开门了,就去把养母的骨灰领出来。还有一件事,是去银行开启一个保管箱,最出一把钥匙。

    常山觉得苏瑞这个举动就像是在布置一个寻宝游戏。留一个信箱,找一把钥匙,再到一个地方,去开另一个信箱。在他小的时候,苏瑞曾经念《汤姆·索亚历险记》给他听,现在他要自己去亲身经历一遍了。

    他相信他一旦拿到那个保管箱里的东西,一定有需要去揭谜的过去在等待着他。一个人会把重要东西存在银行保管箱一放就是几年,如非必要,不然不会这么做。

    常山在晨曦中起身,铺好床,洗澡刮脸,取出一件黑色的t恤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来穿。他没有参加葬礼用的黑色衬衫和西装,只好用一件黑色t恤代替了。

    当他穿了这一身黑衣下楼去餐厅吃早饭,中年女侍者和他开玩笑,“哟,小肯扬,你的职业是跳弗拉明戈舞的?”她笑嘻嘻地问,“怪不得昨晚跳得那么晚,迷住了所有的女招待。”

    常山哈一声笑,问:“我像吗?”

    “像。瞧这弹力十足的屁股。”女侍者说着在常山的臀上拍了一下,又捏一下他的胳臂,“还有这壮观的二头肌。”

    常山嗷了一声,说:“雪莉,你丈夫看见,会杀了我的。”

    雪莉朝他眨眨眼说:“我会保护你的。”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转身就从厨房端出一大盘早饭放在他面前。煎得脆脆的培根,香喷喷的单面煎蛋,烤得金黄的面包片,淋上了厚厚的枫糖浆。还有裹炸的香蕉,油煎绿西红柿,切得极薄的腰子片,撒上杏仁烤得微微卷曲。常山已经吃不下了,捧着香浓的热咖啡喝。谁知过一会儿,雪莉又送上一块甜的法式薄饼,薄饼又香又脆自不必说,上面还浇了焦糖苹果。

    常山从未吃过如此丰盛的一顿早餐,“这里面有多少卡路里?这么吃下去,我会变成200磅重的大胖子的。”他对雪莉说。

    雪莉拿了咖啡壶来给他添加咖啡,“不要紧,你现在这个年纪,这一顿吃下去,两个小时就消化掉了。你不是跳弗拉明戈舞的吗?几个蹦跳一做,又可以吃一张薄饼。”

    常山扶着胃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不是跳舞的。”雪莉睁圆了眼睛“哦”一声,常山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个卡车司机。”

    “我相信。”雪莉捏捏他的上臂,说。

    常山站起来,说:“我吃得太饱了,要出去走走,地樨仪馆开门还要两个小时呢。”

    雪莉收起笑容,“去吧,沿着这条路一直向下,就是海边,去海边走走,早晨的海风是帮助消化的。”

    “谢谢你的早餐。”常山说。

    “我会记在你的账上的,不用谢我。”

    常山在雪莉面颊上亲了一下,说:“谢谢你。有你们这么好的人在苏瑞身边,她一定过得很愉快。我代她谢谢你们。”

    雪莉在他背上推一把,说:“走吧,好好玩。詹姆斯顿的风景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常山收拾起他的嬉皮笑脸,走出牙买加客栈,沿着雪莉指点的路往海边走。早晨的风很清凉,他的短袖t恤在这个早晨显得太单薄了,露在外面的手臂起了小疹子,一粒粒站着,在海风叫着寒冷和孤独。

    他们所有人对他的好,都是看在苏瑞的面上,不然,他要是真的是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旅游,得到的服务,将只是和他付出的小费数目均等。他为苏瑞感到庆幸,在身后还有这么多人善待她的后人,可见她做人的成功处。她和维方德先生一样,因本身的善良,在身死之后,遗泽仍然惠及到他身上。

    走不多远,便到了海边。清晨的海边没有几个游人,只有晨练的人带着一只狗在沙滩上踩着雪白的浪花跑步,那个人穿着灰色的连帽运动衫,只到膝盖的运动裤,狗在他身前身后欢快地跳跃。常山也想跑起来,但他的一身衣服束缚着他,让他摆动不起手臂提高不了大腿。

    海滩的礁石后面不知是谁扔了一艘小船在那里,常山四顾无人,忽然大胆起来,他脱下鞋子扔进船舱,卷高裤腿,把船推进海里,坐上船,操起桨划起来。他划得很用力,不多时就划出老远,他的双臂结实有劲,背肌和胸膛开阖得力,腰腹起伏自如,呼吸深达肺腔。清冽的带着海洋味道的空气通过他的运动充溢他整个身体,他需要这样激烈的运动来消耗他的精力。

    郁结在心头的烦闷随着汗水消散在海风中,他的心情平静下来,等晨雾彻底散去,他把船往回划,拖上沙滩,放在原先发现它的礁石后面。他这一程消磨,足有一个多小时,而船的主人始终没有出现。詹姆斯顿确实是一个好地方,这里的人有君子之风。常山摸出5美元,夹在一张纸片中,压在桨下,作为租船的费用。

    他回到牙买加客栈,值夜班的大堂前台已经下班了,现在是莎拉·莫西在,见他一身活力地走进来,笑着招呼说:“去哪里了?一大早的,吃过早饭没有?”

    常山上前去亲亲她的面颊,说:“吃过了,雪莉把我喂得太饱,最后一张甜法式薄饼是站在我的嗓子眼上的,我只好去海里划了两个小时的船,才把早饭转换了一半。”

    “你成了雪莉的小甜心了。”莎拉·莫西说。

    常山笑嘻嘻点点头,问:“南希姨妈的办公室在哪里?”

    “二楼203房间,你去吧,每天这个时候,她都已经在办公室了。”

    常山谢了莎拉·莫西,朝二楼走。他知道她会是个好老板,这间客栈,是她的心血,她才不会允许苏瑞的一时感情泛滥把她的宝贝客栈肢解分拆。常山在二楼找到钉着203铭牌的房间,敲敲门,等南希说了请进才推门。

    晨光里,南希在给一盆茂盛的波士顿肾蕨浇水。阳光穿过窗户照在绿色的植物上,喷壶的水雾落在羊齿状叶子上形成细小的水珠。南希的办公室在这个秋天的早晨显得舒适大方。房间并不大,却布置得简洁明快,像银行经理的办公室,没有过多的女性饰物,除了那一盆肾蕨,青翠碧绿。

    常山也站在肾蕨的前面,欣赏它淡雅宜人的美丽。“南希姨妈,这间牙买加客栈有这样的规模,出乎我的预料。”他认真地说,“当年你真的需要苏瑞的财产来投资吗?不能向银行抵押贷款?”

    南希放下喷壶,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回答他的问题。“当年这间客栈只有右边这一翼,我花了几年时间经营,买下了房产,然后用这半边房屋向银行抵押贷款,买下了左边这一翼的房产,还有后面的花园和附属的小楼。我的钱全部套死在了这些不动产上,还欠着银行不低的利息。而客栈当时面临的迫切问题是装修,我已经筹不出钱来了。

    “这个时候苏瑞来电,说请我过去陪她,我当即飞到希尔市,在观察之后,做出决定。我需要苏瑞的钱来完成客栈的装修,而苏瑞需要改换环境让情绪得到安定。这间客栈的事务,转移了苏瑞的视线,她没有太久沉浸在伤痛中,而是马上投入精力,和我一起找设计师,找工程承包商。在基建的过程中,我们四处选购家具、床品、卫浴、毛巾,还有餐厅的碟盘酒杯,选择合作的酒庄,确定餐厅的风格,找厨师,招工作人员。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合作得很好,三个月后客栈开张,我们请了旅游节目的主持人来下榻,还请了报纸和杂志的旅游版的记者来试餐。牙买加客栈刚开张就得到肯定,这个定位十分的巧妙和有趣,客人们都喜欢在一个悬疑恐怖浪漫不羁充满罗曼谛克风味的客栈里品尝异国的美食。我们做得很成功。”

    南希回想当初那一段艰难的时光,仍然为她果断的决策和卓越的眼光而自豪。“客栈经营步入日常化阶段,我和苏瑞的工作也不再那么繁忙,而这个时候的苏瑞却忧郁起来,刚来时的劲头不知去向,她经常一个人发愣,账面上也出现好几次错误,幸亏我发现及时,才没有造成损失。我那个时候就发觉她有问题,让她接手客栈的管理工作,账目由我来负责。她的日常管理做得不错,和员工们相处融洽,他们全都喜欢她。你也看到了,他们把对她的喜欢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他们有多欢迎你,他们就有多喜欢她。”

    常山当然知道他在这里受到的欢迎,全部来自苏瑞的亲。中国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用在这里恰恰合适。苏瑞就是那个栽树的人,他就是来乘凉的那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瑞变得对我冷淡起来。她在他们面前越亲切,就在我面前越乖戾。我以为她累了,劝她去渡假。她却笑说,这里就是渡假的地方,我还能去哪里渡假?这里已经是天涯海角了,我还能去哪里避世?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开始恶化。我不明白她出了什么问题,她也不说,只是不再快乐。”南希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问常山,“你说,她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常山听得感慨不已,听南希问,便说:“南希姨妈,她得了抑郁症了。她当年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悼念我的养父,那么突然的打击、那么大的伤痛全都郁结在心里。你们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想通过疯狂的工作来忘却,但是这样的伤心并不是通过工作就可以医治得了的,其实那个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工作,而是家人的安慰,我们需要抱成一团来互相取暖。你把她硬生生的带走,让她没有痊愈的时间。那些伤痛结成了痂,变成了痈,埋在了她的身体里,时间到了,它就破裂了。南希姨妈,你自己婚姻不幸福,你不明白相爱的夫妻失去一方,那种打击有多少大。你让她连凭吊的地方都没有,不能去墓地诉说,不能在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年的房子里缅怀过去。南希姨妈,你为了你的事业,害了她。”

    南希用冰冷的眼光看着常山,她不能接受这样的指控。

    常山继续说:“你不能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就否认我们有感情。我们是母子,我们需要对方的关爱。”

    “当年她那样对你,你一点都不记恨她?”南希故意问一句。

    常山无奈地摊一摊手。“她是我母亲,我爱她。我是她的儿子,她爱我。你让她在失去丈夫后又失去儿子,她的心变成空洞,她不抑郁,谁抑郁?说到底,我母亲是一个以家庭为中心的家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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