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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绢。

    他倒抽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以青葱指尖抚过纸绢。

    “我其实是存心要折磨死自己的。偏我又没本事把自己弄死,总想着有一天要再次找到你。”他苦笑着将纸绢重新收进荷包里,偎在脸颊边眷恋着。

    他原该是日日纵情酒乡间,直至体衰银两用尽,而耗去生命。

    谁知有一回替一名声音与云儿有着几分相似之歌伎赎了身,并带歌伎回到她村庄之后,他这一生再度转了个弯。

    那村庄里闹着饥荒,京城救粮等了几个月也不来。他想着云儿爱民之心,便变卖了身上翡翠以济村民。

    村民因着他度过了饥荒,他们将村子改名叫“司徒村”,众人全以信赖眼神看着他,等他带领这村走出一条新生路。

    这是他头一回知道云儿所背负的压力,于是他扛了下来,却意外地发现了这村里之人拥有极佳拳脚功夫。不过是因为生性耿直,不懂商业之道,是故挣不了银子罢了。

    他瞧准了世道正是混乱之际,便让村人组了个镖局,承接不少护镖工作。谁知几年下来,竟意外闯出一番名号,发了不少财。

    “公子楚将军来找你了”门外传来一声叫唤。

    “快请他进来。”

    若说他这些年里有啥大收获,那便是结识了楚狂人。

    楚狂人是当今皇上所任命的大将军,却也是看过最多因为皇上逸于政事,而惹出天怒人怨事端之人。

    当年,他正于村里赈灾之际,远征而回之楚狂人亦拿着私募粮草到了村庄里。

    楚狂人乍见他,不但没对他的绝色发出惊叹,反倒诅咒了几声。楚狂人说他长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要他没事别出来走动,免得被城里那些爱好男宠之人闻风而王,平白失去自由。

    司徒无艳一念及往事,心情大好地扬起笑意,苍白玉面多了几分妍色,眼波流转间,遂是更加璀丽得让人不敢逼视了。

    司徒无艳扶着墙壁,拿起云儿为他所绣之披风裹住自己,款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出。

    屋外暖风拂司徒无艳面容上之笑意,看傻了几名路过院落之村民。

    村里人谁都知道司徒大恩人不轻易展笑颜,一层笑颜便是心情极好。

    他引颈而望,看着楚狂人巨大身影如同飓风疾行而近。

    “楚大将军来访,未曾远迎,当真失敬。”司徒无艳迎上前去,戏谑地笑着说道。

    “拿酒来”楚狂人巨大身影扫过司徒无艳身边,步入屋内。

    “怎么了”司徒无艳眉头微拧,总不免挂心起好友心绪。

    “西北大旱,我代地方官请命,要求急送粮草至灾区。不料却被好臣百般刁难,说是不想让这等灾难影响皇上新娶嫔妃心情。”楚狂人重重一拍桌子,便是石制桌子也随之颤动了起来。

    “怕是你请命之那批粮草,早早便被那班佞臣给五鬼搬运完了。”

    “铁定是”楚狂人怒不可抑地大吼一声。

    “我手边还有一些银两,总能度过几月饥荒。”司徒无艳自几案盒里拿了几块金子,递到楚狂人手里。

    “好兄弟”司徒无艳笑着拍拍他的肩,却差点打断无艳肩膀。

    司徒无艳瞥他一眼,捂着肩,叹了口气。

    “啊这东西给你”楚狂人自腰间掏出一纸布包往桌上一搁。“皇上前月赐给我那座岛,五谷不生,就产了这味人参。我要他们拿去变卖之前,先留了几株大的给你。你多喝点、多喝点,免得老是风一吹,身子就像要垮了一般。”

    “我没这么容易走,老天是要留着我受苦的”

    “老天派你来帮忙这些百姓的你经营镖局手段之高,聚众能力之强,所有人都对你服气不已。”楚狂人浓眉一皱,一掌便挥上他肩头,不爱听他老是这般泄气。

    司徒无艳孱弱身子乍然被他推到几步外,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

    “楚将军方是天下赞许之奇才,管军之严,爱军如子,机谋聪颖,人人皆知。”司徒无艳说道。

    “甭说了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楚狂人做了个不寒而栗之表情,举起桌上茶壶对着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总之哪,百姓总是最可怜的人。前皇迷信,却不至于政事全然不理,身边也尚有一票忠臣……”

    司徒无艳一听他提到了前皇,整个人全紧绷了起来。

    “这些年来,天下人全巴望着前朝长公主和小皇子没死。总说他们逃亡到了海外,总希望他们领着叛军回来除掉现下这个皇帝。”

    百姓们盼着他们领着叛军回来

    司徒无艳的脑里突然转出一个念头,震得他全身泛出寒意。

    这些年来,他寻遍全国下上广求段云罗消息,也只探到了公主当年逃离国土,搭船出国这事。即便他想至海上寻人,能行长远海路之军舰也不是他所能掌控。除非,他能推翻皇朝,自据于王,掌得兵权。

    “倘若有人聚集反叛势力想除掉这皇上,可是难事”司徒无艳轻声问道,细雅眸子璀如黑玉。

    “各地军心涣散,人民自顾不暇,岂有心情去抵挡叛军。只要日子能过得比现下好,谁当皇帝都不是重要之事。”楚狂人想到百姓们这些年以来的痛苦,结实双肩顿时颓落而下。“我真不知情自己在外头沐血奋战,得来他国进贡,求得是什么”

    “你甭自责了。朝廷内若少了你,百姓便要受更多苦了。”司徒无艳看着楚狂人,清楚地知道他这拜把兄弟,将会是他计划里之最大助益与最强阻力。

    “这话没错。”

    “况且,当今天不能征战之军队,也只剩下你狂人岛上的兵团吧。”

    “这话也没错。”

    “因此,倘若我欲领军攻下帝位,你会挺身与我对峙吗”司徒无艳秀眼似火,直勾勾地看着楚狂人。

    “你”楚狂人霍然起身,瞪着司徒无艳脸上认真神色,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司徒无艳孤家寡人,原可利用这些年来所赚来银两,极尽排场奢华能事。可他除了体弱之故,衣食都非得务求精细之外,其余财物全都拿来济民。如此仁心,无人能匹敌哪。

    且司徒无艳身子虽弱,却有着诸葛之智。济民时从不仅只给食粮,他向来总是要先弄清楚这村人心性,擅长之处及当地风上民情及宜于栽种作物,总得扶得一村之人有法子营生,方会收手。若是这样的人登基为皇……

    “你为何不回答我问题,若是我领军攻下皇城,你会领军与我对峙吗”司徒无艳又问。

    “若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起义之举,我自会有所打算。”楚狂人黧黑脸孔正经地回望着他。

    “此话当真。任凭皇上再怎么对你有恩,即便他仍想嫁女予你,你也不动摇”司徒无艳心湖激烈地翻绞着,若他真能成功取得皇位,他便可光明正大地迎回长公主他的云儿

    一忖及此,司徒无艳心头火焰便熊熊燃起,但觉他此生从未如此充满斗志过。

    “你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莫非心里已有打算”楚狂人问道。

    “我心里就算有此打算,也得与你商量过才行。”司徒无艳修眉微蹙,黑黝眸子里真诚无所隐瞒。

    楚狂人站在原地,看着司徒无艳白玉观音般脸孔。

    对百姓而言,这些年苦够了。他这个兄弟有多少能耐,他再清楚不过……

    “若你真有起义打算,我找人来替你训练军队。”楚狂人说道。

    “我等的正是你这句话。”司徒无艳激动地上前握住楚狂人大掌,病弱之白皙脸孔泛出了红晕。“我现下就便同你参议起义所需之粮食、物力,并开始聚集民力,着手找出皇城各处弱点。待我经营有成后,再让人放出风声,说是天下即将易主,以动摇人心。”

    “攻占皇城,竟也像是谈生意一样,我算是服了你。莫非你早有计谋”楚狂人一听大惊,不免问道。

    “我实为临时起意,否则现下心绪便不会如此沸沸扬扬。”司徒无艳老实说道,让楚狂人瞧着他仍在颤抖之手掌。“你也别佩服我了。你拥兵自重,原可轻易夺得天下,却只因为皇上是提拔你之人,而坚决固守忠心二字,你才是值得敬佩之人”

    “你不也是将天下人福祉搁在一切之上,因此才趟了这滩要起义的浑水”

    “我不是。”司徒无艳摇头,悠悠叹了口气。他固然也见不得苍生苦,然其起义之初衷,却是为了

    他的云儿。

    可他心里这话不能同楚狂人说,粗犷豪气如楚狂人者,是不会懂这般儿女情长的。

    司徒无艳一忖及他与云儿或者真有可见之日,不禁捂住胸口,觉得心跳快到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楚狂人看了神态凝重之司徒无艳一眼,只当他是为了天下而忧,而就益发敬重佩服了起来。

    之后,两人又略略说了一些攻略及民心向背之事,楚狂人用完晚膳之后,才又策马离开。

    那一夜,司徒无艳兴奋到没法成眠。

    他倚着窗口,翦水眸子染了星光,一颗心全为着云儿而心神不宁着。

    若是能再见着云儿,他要问问她当时怎能狠心弃他子不顾。他要问问她究竟是为了何事,竟得送他至千里外……

    他要狠狠地拥她入怀、狠狠地看清楚她的神态,他要

    她

    一年后

    皇天不负苦心人。

    司徒无艳所率领之义军,一路势如破竹地自国土最外域攻进皇城。

    义军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掳获人心,司徒无艳着实居功厥伟。他命令义军所到之处不仅要济弱扶倾,甚且要义务教导百姓耕种。此等仁义作风,自然引来更多百姓及有志之奇人异能者加入军队,一同期待改朝换代之日。

    这段行军期间,司徒无艳更让乞丐去传递天下即将易主前皇长公主、皇子即将在义军辅佐下登上帝位之消息。又让人假冒公主之名,处处济贫天下,天下百姓现下莫不以长公主现身为最大希冀。

    更重要的事,当义军攻入皇城时,楚狂人也已于“适当”时机,领军出海,远离战火。

    司徒无艳集结天下思变人心,加上没了楚狂人之拦阻,进京不过十日,便已成功取得皇位及

    军舰之出海权。

    此时,司徒无艳站在军艇前方,他头戴斗篷,面系一层薄纱,可海风仍然刮得他的脸颊生痛。

    他不介意这般痛苦,毕竟这层皮肉之痛提醒了他自己此时“可能”正在前往会见云儿之路上。

    是的,他猜想他已掌握住云儿消息……

    在他掌了兵权之后,当下便飞鸽传信给正在海上之楚狂人。岂料,楚狂人军队却回复说,楚将军被两名怪人所掳,说是楚将军若娶了其岛主,便可得到天下富贵。信中并把两名怪人所说之话仔细地写录了下来

    我们岛主知道楚将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想要招募你为夫婿。日后天下荣华富贵全都由你夫妻两人享之,如何

    我们岛主蕙质兰心、身分尊贵异常,绝非一般庸脂俗粉可以比拟。

    一个居住于海外岛上之身分尊贵、蕙质兰心,且有资格拥有天下富贵之女子,除了云儿之外,还能有谁

    他知道那些将军们对于复国之执着,楚狂人有爱民之心且掌有军权,自然有可能被他们列为对象。

    是故,司徒无艳在接到此一消息之后,即刻整军出发,先在海上与楚狂人军队会合后,再朝着周边岛屿前进。

    “还有多久才会抵达你口中那座能住人之仙人岛”司徒无艳向身边一名部领军官周德生问道。

    义军之中,各方人手皆有。周德生曾经在海路商船上待过三十年,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各方海域、岛屿了。

    “再经过一处弱水海域,便能抵达。”周德生恭敬地说道。

    弱水便是连羽毛飘于其上都会下沉之海域,是所有海员之噩梦。

    “辛苦你了。”司徒无艳说道。

    “能拯救楚狂人将军,是小的荣幸。”周德生说道,不敢看主子那双琉璃眼珠,怕自己失神又失礼。

    司徒无艳一颔首,一颗心悬在胸口,看着周德生坐上一艘小船,一路以竹片为军舰开路,好几回几处都险险着了道。

    一处不过一记箭的长度海域,却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平安度过。

    军舰行驶间,一阵突如其来之晕眩让司徒无艳紧揪着船舷,紧闭着眼,低低喘息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该休息的。义军起义以来,他每日席枕硬木,怎么样也睡不安稳。可他现下愈距离云儿近一些,他愈是没法子好好休息啊。

    “军舰即将靠岸了。”副将说道。

    司徒无艳顾不得身子不适,他飞快撩起面纱,望着海岸边那大大小小之灰色石头,胸口如遭人乱拳猛击般地疼痛着。

    这是他和段云罗曾经携手、喁喁私语之海岸吗

    他没法子呼吸,甚至得从怀里掏出一只依着云儿当年留下药方所炼制之护心丹,放在嘴里含着。

    丹药之清凉药草味在嘴里散开来,司徒无艳气息却是更乱了,他睁大了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海岸边那处岩洞

    那可是他与她曾经唇齿相亲之冷寒岩洞吗

    一阵心悸让司徒无艳缩起纤弱身子,他张开唇大口呼息着空气。

    “军舰靠岸。”副将言毕,一排士兵自舰上一跃而下,将军舰固定在岸边桩上。

    司徒无艳再度垂下面纱,唤来部领仔细交代了一回。

    “去宣布吧”司徒无艳说。

    他系紧身上墨紫色披风,在披风上那只孤鸟被海风吹得像是要振翅飞去时,他缓缓步下军舰。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命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军。”部领以传声工具大声地说道。

    数十名士兵则以四人一组,同声在岛上宣布着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伞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车。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这般大声宣扬之声,在宁静仙人岛上随着海风一路散开来,飞过岛上中央屋舍,拂过段云罗屋外院落之一捧牡丹,继而飞入段云罗半敞之窗里。

    岛上哪来这般喧闹声

    莫非是灰虎将军私自掳来楚狂人将军举动,已使军队追袭至岛上

    段云罗挂心岛民安危,心急地放下书册,倾身推门而出。

    仙人岛岛主听着新朝摄政王司徒无艳,命你们立刻交出楚狂人将军。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段云罗脚步定定站在原地,她揪着衣襟,不敢置信耳间所听闻之一切。

    无艳……他……他……竟成了摄政王

    无艳……他竟为了楚狂人而来

    天下事还能再如何转变呢

    段云罗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抖得如秋风中之落叶,向来清明脑子里如今竟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

    无艳知道她在这座岛上吗

    无艳知道这是他们两人曾经日夜倚偎之处吗

    心似野火燎原,却烧得段云罗全身发寒,频频颤抖。

    摄政王司徒无艳,恭迎长公主、皇子回朝。

    段云罗明知道该离开,却连移动力气都找不出来。无艳必定知情她在岛上,否则何必要人传扬此句话语

    待得呼叫之人走远之后,院落里有了须臾安静。

    段云罗听见风吹槐树声音,她不寒而栗地拥住寒毛直竖之双臂。

    “你既然已得天下,为何仅以摄政王自居”

    院落门外传来楚将军声音,段云罗怔愣了一回,完全没法子动弹了。

    莫非同楚将军说话之人,是摄政王司徒无艳

    段云罗揪住衣襟,狠狠咬唇,免得自己惊呼出声无艳和她,如今竟只有一墙之隔。

    “因为我日后将遍寻天下,以期能迎回前皇长公主及皇子重返庙堂,是故现下便只以摄政王自居。”

    果真是无艳的声音

    他咽喉受过毒灼,细听之下,便不难察觉嗓音里的沙哑。

    段云罗闻声之后,再也没法子站立,双膝如软泥般地半卧于地。

    第五章

    段云罗望着门扉,清淡脸上落下两行泪水。她无助地咬住双唇,免得她的哽咽泄漏了她行踪。

    她听懂了无艳言下之意,他是铁了心要找她的。即便这仙人岛上找不着她,他也会费尽心思迎她重回庙堂之间哪

    无艳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她又有何颜面去见他呢……

    “你说什么”楚狂人说道。

    “天下十年遭逢朝政剧变两回,人心浮动不安。前皇或者迷信巫筮误国,前皇长公主却是蕙质兰心、足智多谋,足可担当陪同皇子登基,以安民心,以利国统之大任。”司徒无艳说。

    无艳怎能将她说得如此好她没资格得到他这番赞许。段云罗心一沉,想给自己一耳光。

    若不是当年朱紫国皇子嫌弃她面貌平凡,仅让她在朱紫国待了十日,便遣走了她,她早已是别人凄子了

    她当年为了家国,放弃了他。他而今竟还以摄政王之尊寻她重入庙堂,这其间恩怨又该如何算得清楚。况且,她的么弟早在三年前不治身亡,即便回国,亦无人能承继大统啊

    “你如何知情长公主蕙质兰心、足智多谋兴许那不过只是天下传闻罢了。”楚狂人说道。

    “因为我曾经与之共同生活过半年,虽然我至今不知其真面目为何。”司徒无艳说道。

    是啊,他从没见过她真面目。段云罗抚住自己脸庞,心里更加慌乱了。

    无艳怕是也如同天下百姓一般,被她婉清声音给蒙蔽,当她是个天仙佳人啊。

    与他分离的这些年来,她虽是虚长了几岁,却仍称不上美女一词。况且,她近来忙着采药晒药,原就平淡面容又晒黑了不少,怎么瞧都显不出丽色。

    五年前,朱紫国皇子虽不及无艳一半美貌,却也是位有名美男子。彼时才瞧见她真面目,虽未拂袖而去,却也草草找了个理由,送了好些银两,推托已有心爱姑娘,辞退了婚事。她或有聪慧才智,不过天下男子首重者仍为美貌皮相吧。

    段云罗揪着眉,清淡眸子望着门扉。

    无艳现下双目能视了,她在他心中又是如此美好,她怎有法子面对他看到她真面目时之失望心情。

    段云罗转身就想逃,打算前去吩咐岛民千万别说出她的行踪。

    “公主,不得了啊天下发生大事了”

    段云罗抬头一望,笑脸将军师傅正飞檐走壁朝着她的院落而来。

    “叛军首领司徒无艳自封为摄政王,还对天下人宣告说要迎你回朝,他现在正在咱们岛上啊那个司徒无艳,是不是当年那个司徒无艳啊……”

    完了,段云罗心一凉,只来得及对师傅做了个噤声动作,便没命地朝院落小门狂奔。

    笑脸将军扮了鬼脸,脚下蹬蹬几回,也就不见了身影。

    “长公主在这里”

    院落外的司徒无艳听见了方才那一串呼喊,惊喜交杂地低喊出声来。

    段云罗闻言,心更冷了,她脚步仓皇急冲而出,慌乱得像是后头有叛军正在追赶她一般。

    只不过,这段云罗前脚才离开后门,院落外之司徒无艳便在同时推开了院落大门

    司徒无艳才跨进院落,整个人便失心疯似地激动着。

    方才听见那位老将军的叫喊,他心里已肯定了九成。现下再这么一瞧周边屋宅,他已是完全确定云儿果真是身在此处了。

    司徒无艳看着院落中央那座木屋,又回眸凝望着院落侧边石屋,眼眶竟泛红了。

    没错,就是这儿了。

    他几回风寒出不了汗,总是靠着那座石屋蒸汗、熏药,才撑活了下来。

    这些年,他还能勉强撑着这具破落身子,也总是依着这个法子啊。

    “云儿”司徒无艳朝木屋跨近一步,语气激动地哑声难辨。

    蓦地,一阵天旋地转晕眩袭来,司徒无艳一时之问没法子好好站立。他弯下身来,脸色苍白,呼息也变得浅薄了。

    司徒无艳揪着衣襟,胸口那阵激荡却是怎么也压下下来,颤抖地只得再掏出养心丸,喂入唇间。几回沉重呼息之后,心痛才缓了一些,便已迫不及待地放声大喊

    “云儿云儿……”

    司徒无艳起身走进木屋、石屋寻人,却是处处扑了空。

    他依稀记得主屋附近有一道小门,他俩总爱从那处小门溜出去玩耍。依着记忆寻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道门。

    他推门而出,前方出现了一座花园。

    花园里左方植栽着一整排药草,右侧则是百花竞放之花圃,花圃里有着一块海中浮木她经常在这儿念诵四书五经给他听。

    她呢司徒无艳着急地放目远眺。

    忽而,远处一记身着淡青色衣衫女子身影映入他的眼。

    司徒无艳眼儿一亮,不顾一切地往前狂奔了起来。

    “云儿”

    段云罗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他急切地唤着,吓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停住脚步。

    “云儿”

    司徒无艳现下身子状况虽然不佳,但为了追着心里之人,拚了命也要使出楚狂人教他之轻功。

    此时的他气息混乱,脚下功夫本该冲不快,但凭着一股心意,由着胸口真气乱冲,嘴里虽已猛咳出声,脚步却还是疯了般地恁是疾快。

    “云儿……咳……咳咳……”

    段云罗听着身后那惊心动魄之猛咳声,眼眶焚烧般地烫着,心里不舍,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司徒无艳因此更接近她,长手一伸蓦地扣住她的手臂。

    段云罗身子重重一颤,她咬住唇,下颚全缩到胸口,怎么样也不愿转身。

    她不敢……不想……不愿……让他瞧见她

    “云儿……”司徒无艳放低声音,纤细手掌却更使出劲,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扳,他一怔。

    她亦是一怔。

    司徒无艳睁大着眼,看着眼前肤色微蜜、双眸漾着水气,面容平常之女子。

    他没见过云儿,一时之间实在也难以将眼前这张脸孔与心里的云儿串连在一起。

    段云罗望着司徒无艳,惊觉他的容颜在加上一对明眸之后,夺人心神的功力更甚了。

    她痴痴望着他焦急眼神,泪水已不请自来地在眼眶打滚着。

    “你是……云儿”司徒无艳犹豫地唤了一声。

    段云罗指尖深陷掌中,一语不发。

    “云儿”司徒无艳更倾低身子,语气亦随之颤抖了起来。他鼻尖隐约地闻到一股淡淡药草味,他的双手只差一步就要捧住她脸庞她一定是云儿,只有云儿才会浑身都染着药草气息啊

    段云罗屏住呼息,强迫自己定定地看着司徒无艳透亮黑眸,并且摇头。

    司徒无艳瞪着她那双不闪不躲之黑眸,他柳眉微蹙,想自她脸上找出一丝丝线索。

    他确实听过云儿自称其容貌平凡,他当时以为那不过是种谦虚之词。然则,此时让他不解之事是

    若她不是云儿,她为何要逃若她真是云儿,为何要假装不认得他

    若她真是云儿,那天下传言长公主貌若天仙之语,岂不只是闹剧一场眼前女子,最多也只堪称清秀罢了。

    他不介意云儿面貌是否丑怪,他介意的是她是否仍想欺瞒他

    司徒无艳胸中气息未定,眸色狂乱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段云罗被司徒无艳盯得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生怕露出什么端倪。

    “你当真不是云儿”他嗄声问道。

    段云罗摇头,不由自主地后退着。

    “她呢”他逼近一步,直觉这女子与旁人真有所不同。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看,哪个不是脸红心跳、呆若木鸡。更遑论女子们只要与他四目交接,便总是要脸红心跳的。

    段云罗摇头,情急之下弯着身,以左手取了块石在沙地上写着字。

    司徒无艳蹙着眉,像是要防范她逃走似地挡在她面前。

    我不知道。她写道。

    “你不能说话”

    司徒无艳瞪着那方正如孩子般字体,一时难掩脸上失望神色。

    她果然不是云儿他荷包里有着云儿当年写给他之字条,他亦曾听师傅们夸她字体清雅有劲,犹有义之风骨

    这不是云儿的字,且云儿也不是左撇子

    他一时心急之下,居然差点被她身上药草味给迷惑了……

    司徒无艳心里刮过一道痛楚,像是让人给抬到天上,又突然在云间踩空,跌到人间一样。

    他身子摇晃了一回,脸庞渐失血色。

    方才那阵疾追,已耗尽他全身气力。此时,他只觉得海风冻得他额际阵阵抽痛。若是再不能快些逼问出端倪,他怕自己即将不支倒地。

    “段云罗在哪”他不耐烦地问道。

    我真的不知情。

    段云罗又低头写道,心里悲怆地直想落泪。

    果然,对于她不是长公主一事,他很快地便接受了。

    怪不得他,毕竟她被天下传诵成天仙美女,谁都没法子接受她其实平淡无奇阿。

    “这座岛就这么丁点大,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长公主在哪”司徒无艳怒瞪着她,因着身子不适,是以脸色更青、双唇益发地惨白了起来。

    段云罗一抬头,见到的便是他这般怒意横生的模样。

    他现下这副冷怒模样,她其实并不陌生。当然他甫醒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便是用这副神情对待她之外的岛民。

    如今,她不过也只是个闲杂人等,总算也得挨他的冷眼了。

    “起来。”司徒无艳漠然地看着她,强忍住胸腹间那股不适。

    段云罗依言起身,双肩却颓得极低,连头都不敢拾了。

    在这岛上没有绫罗绸缎,她而今不过简单盘了个髻,原就朴素的面孔除了干净之外,也谈不上其它。是以她不想看他,不想在他绝色双眼里看到平凡的自己。

    “抬头看着我。”司徒无艳命令道。

    段云罗心一惊,只当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抬头”司徒无艳不耐烦地又提了一回。

    段云罗屏着气,忐忑不安地揪着十指。揣想着,会不会他其实认得她,而今只是在测试她呢

    倘若他认出面貌平凡的她便是他心目中之段云罗,至少表示了他并未只因为她的外貌便否定了段云罗之一切。这么一想,她鼓起勇气,缓缓地抬起头。

    “带我去找长公主段云罗”司徒无艳眯着眼,命令道。

    段云罗的心被打入了地狱里,她唇角噙起一抹冷笑,嗤笑自己之痴心妄想。

    他撑不住了……司徒无艳双眸一闭,突而像被长箭射中似地往前一倒。

    啊

    段云罗来不及扶住他身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重重摔倒子地,四肢顿时一阵冷寒。她疾弯下身,握着他如冰手掌,抚住他脉门

    待知晓他而今只是积劳成疾、气力耗弱,并染了风邪,实无没生命危险之后,她这才放下了心。

    段云罗为他拉拢了披风,泪水却在同时汩汩而出。

    这是她当年为他缝制的那件紫绒孤鸟披风

    缎布边都磨薄了,系带也陈旧了,怎么他竟还穿着呢

    他而今身分地位不同以往,想要哪样的绫罗绸缎而不可得呢

    他,当真是用心惦着她啊

    可她又能回报他什么呢

    难道真要告诉她,她当年是因为要嫁予他人,而被迫放逐了他还是要告诉他,因为当年他国皇子嫌弃她貌寝,退了婚事,请无艳接受这样的她

    泪水是她唯一答案。

    豆大般泪珠落在他雪白的面颊上,她俯身抚住他如丝脸庞,唤出那个在她心里藏了五年之名字

    “无艳……”

    段云罗没时间对着司徒无艳伤感太久,她总还是担忧着他的身子。

    她速速找来了人将司徒无艳送至石屋里,以几味药草为他蒸熏疗病之后,让吴嬷嬷代为煎药,并找来了灰虎师傅,要他请岛民们暂且隐瞒她身分,只当她是个哑巴姑娘。

    灰虎师傅对于她此番举动,自然不谅解。

    笑脸师傅更是直接哇哇大叫地说道:“好不容易有人为我们夺回政权,为何还要这般神秘”

    “我是想等待事情想得更周全时,再告诉无艳真相。目前仍需烦请诸位多多担待些。”段云罗淡淡地说道,哪敢说出真正理由是因着

    她自觉“无颜”以对无艳。

    “长公主,我们盼着这一日已经许久……”灰虎将军还想劝说一番。

    段云罗环顾着全被召集到院落外头之岛民,弯身对大伙行了个揖。“我只请各位就给我几日时间,最多不超过五日,可以吗”

    此时,负责在石屋里头守着司徒无艳之小厮,突然放声大喊

    “你不能这样跑出来,要受寒的”

    石屋门被人由内打开,氤氲蒸气之间,司徒无艳走了出来。

    他黑玉瞳眸着火,白玉面颊被热气熏出两道粉红,半湿乌丝垂肩,衣襟敞出半边娉肩,倚着门边低喘着气。

    段云罗上前一步,却又强迫自己不许流露出太多关怀,只得硬生生打住脚步,心疼地看着他撑着孱弱身子,勉强扶着石壁前进。

    院落内所有人全都噤了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爷,你这样会受寒”小厮追在司徒无艳身后,没敢忘了长公主叮咛。

    段云罗赶紧朝吴嬷嬷使了个眼色,吴嬷嬷立刻奔回木屋里为司徒无艳拿斗篷。

    司徒无艳一看院落里满满是人,他用目光扫了一圈后,直接走过那名哑巴姑娘身边,一眼便对上了两位长者脸庞。

    “两位可是灰虎将军与笑脸将军”司徒无艳问道。

    “你如何认得出我们”笑脸将军这下好奇了,眼巴巴地凑上脸问道。

    “云儿当年曾经向我形容过你们长相。”司徒无艳简单答道。“她人呢”

    大伙闭上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少岛民更偷偷地把目光投到段云罗身上,希望她能给个指示。

    “很好,没人愿意说出真相。看来我取得皇位一事,果真不够稀罕”司徒无艳冷哼一声,神色更凛。

    “你以为你是谁你问什么,我们就得答什么吗”笑脸将军禁不起激,双手插腰大声说道。

    “我是摄政王,在长公主尚未出现前,我便是天下主宰着。我要派军毁了你们这座仙人岛,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司徒无艳冷冷说道。

    段云罗咬着唇,被无艳冷如刀之话语给狠狠重伤了一回。

    他原不是这样喜怒无常之人,是她当年之背叛,造成了他这般冷戾的个性吗

    “臭小子,狂语连篇我跟你拚了”笑脸将军一个跃身,便想使出擒拿手揪住司徒无艳。

    司徒无艳不闪不躲,绝色眼眸微眯,威胁话语凉凉滑出唇问。

    “军权在我手上,大军听命于我,朝廷里而今都是我的人。你有胆宰了我,你们这辈子便别想再回到庙堂之内。”

    笑脸将军大掌原是要扣上司徒无艳颈间了,一听这话,气得眦目欲裂,却也只得硬生生地抽回手。

    “你忘恩负义也不想想想当年我们公主是如何对待你的”笑脸将军大吼着。

    “我帮段云罗夺回国土,现今只等着她带领其么弟出面接手皇位。这普天之下还有任何人的报恩,比我还彻底吗”司徒无艳说道。

    众人皆被司徒无艳的话堵到哑口无言,更多人目光又看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为什么不承认自己身分呢他们不是曾经情投意合吗如今正是可以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之时啊。

    司徒无艳注意到众人目光全放在那哑巴姑娘身上,内心不禁又是一阵瞎疑猜

    她与云儿究竟是何关系

    “小皇子心脏残缺,终究不敌天意,早于三年前便升天了。”灰虎将军说道,很快引回了司徒无艳注意。

    司徒无艳闻言,眉头一皱看向灰虎将军。

    小皇子升天了,云儿一定伤痛欲绝吧她是那么尽心地希望弟弟身子能好起来,是故比谁都认真学习医术啊。

    “简陶呢他不是神医吗,怎么会让小皇子走了”司徒无艳追问着,虽与皇弟未曾打过照面,却也在心里替他哀悼了一回。

    “老御医享年九十,已在前年升天了。”

    “她长公主……还好吗”司徒无艳心里突然闪过不安,他们迟迟不提段云罗行踪之原因,莫非是……

    “长公主身体一切良好。”灰虎将军说道。

    灰虎将军没漏看司徒无艳眼中焦急,段云罗自然也看到了,心里更加自责不安了起来。

    司徒无艳一听云儿没事,深吸了口气,慌乱心神这才慢慢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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