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吃食物,但除了捣烂之粥品,却也没本事咽下其它食物。他能咀嚼肉,但他胃肠却没法子吸收。几回喝了肉粥,总是痛得在地上滚。是故清醒至今,他没吞过一口肉。
只是,段云罗总说茹素是在帮他积福寿,是故总陪着他一同茹素。
司徒无艳一忖即此,神色益发柔和了,他侧身握住她扶在他臂膀之温热柔荑,不由分说地便将之牢牢地裹在掌间。
他如今什么也不求了,只盼得有她陪伴在身边,便觉得能弭去他所有不幸。
“累了吗”段云罗之手被他这般紧覆着,感觉心也随之拧了起来。
“和你在一起,便不倦。”
司徒无艳倾身望向她的面容,不能视之美目依旧闹得她飞红了脸庞。
司徒无艳眼不能视,行为亦随之放纵了起来。他病痛了那么多年,少活了别人那么多时间,他而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根本不想理会任何人想法
谁都管不着他除了段云罗之外。
“再替我把脉,看看我何时双目能视”他不死心地追问,说话嗓声细听之下,其实嗄哑不若常人。
段云罗闻言,心虚地别开眼。
“云儿”
段云罗听他唤人,只得伸手握住他手脉,指尖微一施力,测得脉象好半晌后,她只是低声沉吟道:“待调好了肾气,也许再过一阵子便能瞧见吧。”她能说实话吗
“你在说谎。”司徒无艳说。
“我……”段云罗一惊,急忙缩了手,后退了一步,活像他已知晓真相一般。
“你说谎时,声音总在颤抖。”
“你……啥时发现此事”她捣着胸口,掌下心儿怦怦狂跳着。
“目不能视,耳朵自然会灵敏些。”
段云罗闻言,神色又是一黯,绞着衣襟,心阵阵地揪痛了起来。
若是病宽夺了他光明,那也就罢了。偏偏他没法瞧见,是因着晴明两岤被师傅给制住了,要她如何与他说分明呢
“云儿……”司徒无艳拧起眉,再度朝她伸出手。
段云罗款步上前,又将小手放回他掌间。
“你别内疚。”
“我并无内疚。”他一说,她更内疚了。
“又狡辩。”
司徒无艳握着她双肩的手掌瞬间滑落入至她腰间,指间才轻动着,怕痒的她早已笑得偎在他身侧瑟缩起身子。
“别闹……呵……”
段云罗笑声如同莺语滑过花间,似冷泉流遍他受伤心扉。
“我真爱听你笑。”司徒无艳指尖从她纤纤腰间一路滑过她颈子,抚上她笑成灼热之粉颊。
段云罗很快地看了周遭一眼,旋即拉着他的手奔进一处岩洞。
一入岩洞,冷凉湿气才沁上司徒无艳肌肤,他便抚着她脸颊,吻住了她双唇。
早已忘了他们是在何时首次四唇交接了,他们之间相爱,自然得像是早已注定一般。
她看了他那么多年,早有爱慕之心。一个水泉般冽美人物,任谁见了都要失神的。况且是陪伴了他六年的她况且,他虽目不能视,才智反应却不在她之下,怎么叫她不为之倾倒呢
而司徒无艳对她的声音如此熟悉,在见不得一物的视线里,她便是他唯一的光明。他打小没了娘,从来没人对他是这般不求目的之好。更遑论,他虽是自小早熟,世理人情懂得多,她言谈间之聪慧与见识却也经常教他折服啊。
在这座岛上,没人比段云罗更知情司徒无艳之伤痛。
在这座岛上,也只有司徒无艳能完全包容段云罗,接受她的任性。
这般互相欣赏的两人,自是将彼此当成唯一拥有,一时一刻都舍不得分开。便连她日日读书时,他都要坐在一旁聆听的。
灰虎师傅因为知道司徒无艳目不能视,自然对他松去了戒心。而司徒无艳有着过耳不忘之好脑袋,举一反三能力经常让灰虎师傅咋舌,久了也不免对他多费心些。
只是于医药这方领域,无艳因着日日都要咽汤药,便是怎么样也提不起兴致,否则应当也能上手几分吧。
段云罗心里想着司徒无艳干百般之好,小手不由自主地便更揽紧了他肩臂,迎接着他一日较一日更加灼人、惑人心神之热情。
司徒无艳鼻尖绕着女子肌肤香柔,耳间听着她动情之浅浅呼吸,情动之柔荑拨开她胸前衣襟,放肆地探求着她亵衣底下那片柔软胸蕊。
她拱起身,为他指尖揉劲酥倒,不得不重咬着唇,方能不嘤咛出声。
“别……”她发出稚猫般的娇喘声,却不敢贪眷得太深。“灰虎师傅说他今日午后会回来。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
司徒无艳原是不依,如同孩儿撒娇般地益发揽紧了她的腰问,不肯放人。
“等咱们……真成亲了之后……才许你再更进一步……”段云罗指尖撩着他绢丝乌发,羞红了脸低声说道。
她这话逗得他心花怒放,双唇漾笑,手掌揪住她手臂压她向前,抚着她面颊,再偷香了一个吻,方肯放人。
“你那灰虎将军师傅又去斡旋复国大计”司徒无艳柳眉一皱,搂着她坐起身,听着她窸窸窣窣整衣声。“一年又过一年春,百岁曾无百岁人。他们平头已是六十岁之人,要他们别再兴风作浪了,我们好好在这个地方终老一生不也是一种福分吗”
“唉……”淡淡一声叹息是她的回答。她背负了这么多期待,又岂能一掌砸碎众人之梦
“你若是回朝掌政了,我们之间该如何”司徒无艳捧住她脸庞,一提此事,便不免焦烦了起来。他桃李般面颊直逼到她面前,非得求出一个答案不可。
“傻子,回朝掌政岂是这般容易之事。”她轻啄了下他唇边,轻声说道。
“天下人都知道长公主素有聪慧美貌之名。若是有了外援之力,你岂有无法回朝掌政之理。”司徒无艳声调不稳地说着他的见解,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他好不容易求得了这么一个能够与他相知相守相许之人,他怎甘心放手让她定到一个他永远碰触不到的高位。
“聪慧二字,得多谢诸位师傅教诲。至于美貌,又有谁敢在你之前自称美貌呢”言语至此,她不禁怨起自己虚荣,即便交心至此,她仍没有勇气告诉他她面貌平庸。
“不要再提我的美貌了。”
“是你的美貌将你送到我身边的,我偏要说你好看。”她戏谑地继续说道。
司徒无艳十指摸索着抚上她面皮,不客气地一捏。
“好疼”
“活该你疼,谁要你胆敢如此戏弄我。二话虽说如此,大掌却在同时放轻了力道,轻抚过她的肌肤。
“我不疼了。”她侧身在他掌间印下一吻。
司徒无艳颊边生出一朵艳花,为着两人之间那股不言而喻之默契而笑。
段云罗即便时时日日见着他,却还为他此时模样而看傻了眼。
“公主公主”
洞岤外传来阵阵呼喊,叫喊由远而近,声声急促催人。
“公主您在哪”
“你且噤声坐着,我且出去听听灰虎师傅要同我说些啥事”段云罗捺了下他肩膀,低声说道。
“快点回来。”
“嗯。”
段云罗才踏出洞岤,便快步走离洞岤,不想灰虎师傅发现无艳其实仍在里头。
她小跑步地向前,口里说道:“师傅,我在此地呢。”
“公主……”灰虎将军跑得气喘吁吁,方正面容染了一层红晕,有着少见之喜色。寻公主、公主有天大喜事啊“
段云罗见着灰虎师傅脸上欣喜之色,内心却是一沉。能让师傅这么开心的事情,只会有一件
那便是复国有望
可那真是她内心真正渴望之结局吗
段云罗悄悄回首望了洞岤一眼,整颗心火灼似地烧痛了起来。
第三章
书斋里,窗外吹入袅袅轻风。
段云罗颤抖着身子,端坐子黄梨太师椅上,双手紧扫着扶手,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欣喜若狂之灰虎师傅及御医师傅。
“在朱紫国宰相运作之下,朱紫国国王久闻你聪慧之名,他们太子尚未娶亲,说是娶妻娶德,准备将你立为太子妃人选啊”灰虎将军眉飞色舞着,好久不曾说话如此中气十足了。
“朱紫虽是小国,但地控夷夏枢要,要由那处反攻回国土,实不是难事。况且,如今那叛贼皇帝放纵外戚、宦官弄权,天下民不聊生,正是我辈夺回皇位之大好时机啊”简陶大声地呼应道。
“我不嫁。”段云罗说,后背沁出冷汗。
“公主说什么”两名长者脸色骤变地看着她。
“我不嫁。”段云罗望着两位师傅,红着眼眶起了身,弯腰款款行了个揖。
“我们如今无权无势,好不容易朱紫国有心相助,岂可放过此一大好机会一向来脾性甚好之灰虎将军脸色一沉,顾不得眼前人是长公主,口气大怒地说道。
“两位师傅如此费心,无非是为了想扶正段氏皇族血脉。可小弟病弱,若仍无法主政于事,取回政权亦是无济于事啊”
“荒谬”灰虎将军粗喝一声,皆目炯炯地瞪着她。“皇子体弱多病,可他身边有您啊吾等日夜要您熏习,便是期待您能以其聪明才智辅佐皇子谁知您读了这许多书册,却仍然无法将社稷黎庶放于心间,枉费我这生心血”
灰虎将军怒而拂袖,背过了身。
简陶则是紧闭双唇,一语不发。
段云罗看着两位师傅脸色铁青,不免内疚地咬住唇。她早该知道她身是皇家人,便永世无翻身之日啊。
“徒儿知错。徒儿因为一时贪恋安稳,忘了百姓仍在受苦,请两位师傅见谅。”段云罗又是一阵弯身行揖,涟涟泪水却是不可自制地流了满脸。
“当初不该让您救起司徒无艳的。”灰虎将军愤然说道。
“您不也把他当成您的另一个徒弟吗您不是说以他的才能,有朝一日,你们总是要让他重见光明,带他回朝委以重任吗”段云罗心一痛,只觉师傅此时之怒意像长鞭一样鞭笞得她心痛。
“司徒无艳之资质可取,确实是一可教之材。然则,美色原本即为治国大忌,您现下荒逸了想取回国土之心,不也是因为他的美色吗”灰虎将军下客气地说道。
“两位师傅教导我多年,时时告诫我容貌妍丽不及内心才秀重要,我将这些话牢记于心里。是故,我钟意无艳之处,便是其过人才智及不凡见解。两位师傅此时又怎能在无艳之容貌大做文章呢”
段云罗端正神色,黑白分明眸子毫不闪躲地望向师傅们。
两位长者不料长公主竟以他们平日安慰她平凡容貌之言,拿来堵他们之口。彼此对看一眼后,只得无奈地摇头。
“我不愿嫁之原因,除了无艳之外,也是怕有辱两位师傅颜面。毕竟我这些年所学一切,都是关于修身治国之行,而非什么人凄女规。”段云罗又说。
“朱紫国希望娶到的是一名能佐天下之王女,而不是什么寻常妻室。”灰虎将军急忙说道。
“是啊,我不该儿女情长的。我早该知情我毕竟没法如同天下寻常女人,得一有情人厮守终老啊”
段云罗没抬头,嗓音清泠如裂帛,撕扯得人心痛。
屋内顿时陷入一阵寂静之间。
“公主,咱们逃到这处孤岛,您不会不知情如今骑虎难下之困顿处。若您肯嫁给朱紫国皇子,我们复国便是大大有望啊”灰虎将军说道。
“若是我不嫁呢”
“请长公主以大局为重”
灰虎将军与简陶两人当厂双膝落地,双手拱拳,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两位师傅请起。”段云罗上前去搀扶,心却被师傅们的这一跪给压碎了。
“若公主不愿嫁人,我等便于此长跪不起。”灰虎将军凛然说道。
段云罗望着他们,脚步踉跄地后退着。
每一步,她都像踩着了自己的心,痛得她不住地喘着气。可她又能如何
她是长公主啊
“我嫁。”她说。
“老夫就知道公主是识大体之人。”简陶老泪纵横地一个磕头谢恩,频频以袖拭泪。“您成了朱紫国太子妃之后,咱们复国之日便不远矣啊”
“师傅请起吧。”段云罗搀起两位长者,眼眶仍噙着泪,但那双聪慧眸子里已经有了坚定主意。
“我同意嫁给朱紫国皇子,也请两位师傅应允我一个条件。”她第三度向师傅行揖为礼,泠泠语调间虽是有礼,却已是不容违逆之命令声调。
“啥条件”
“让无艳恢复双目视力,离开这里。”她说。
“不成。在您尚未真正成为朱紫国皇妃之前,不可贸然行事。”灰虎将军第一个反对。
段云罗不想和他们争辩,定定地注视他们。
“若不让无艳恢复光明,我便不嫁。况且,我嫁至朱紫国之后,岛上所有人皆要随着我一并离开。他就算能寻回这座岛,也不过见着一座荒岛罢了。”
两位长者互看一眼,简陶叹了口气。
“便如您的意吧。但您最好尽快送走无艳,朱紫国希望您年后便先到其国内居住,一来与皇子切磋谈心,二来也方便议论婚事。”简陶说道。
段云罗心一凉,以为不可能再被伤得更深之心,却还是跌入了更险深渊。
年后吗今儿个已是小年夜了,她和无艳只剩半个月的时间吗
“我知道了。”段云罗下再看两位师傅一眼,缓缓旋身走出书斋。
就让她任性地耍一回脾气吧毕竟,她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人命与恩情,她这辈子从来不曾照自己意思度过一天日子那……
走出书斋之段云罗,踏着千斤巨石般沉重步伐,走过灶房边。
灶房里阵阵飘出红枣与红糖被蒸热之沁甜香味这股味道向来总是能让她快乐上好半天。可这一回,再多甜味也压不下她喉间之滔天苦涩。
段云罗冷眼看着吴嬷嬷正吆喝着旁人搬出一缸柑橘,她快步走过他们身边,免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失态,哭出声来。
要她抛下无艳,一个人出嫁,情何以堪啊
无艳又会怎么想呢她不认为无艳有法子由着她出嫁而不疯狂啊。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和他拉开距离的。
他的这一生已经够苦了,她怎能再让他更苦呢……
看来让无艳早她先行离开仙人岛,肯定是不得不行之事了
她与他,都无法眼睁睁地面对别离啊
那么她得快些帮他裁件衣裳,将岛上翡翠尽可能地都缝进衣裳内袋里,好让他将来衣食无虞,是她目前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段云罗一忖及此,泪水几乎就要滑下眼眶了,但她却不敢掉泪,怕声音哽咽,让无艳察觉了不对劲。
她飞也似地子沙滩上狂奔了起来,直到跑得喘息都不正常了,才敢再度冲回洞岤里头。
“我……来了……”她整个人直跑进他怀里,无力小手牢牢地揪着他的身子。
“怎么跑得么急海滩上都是石子,不怕绊了脚、跌了腿”司徒无艳低头,关心地拧起眉,试图想举起袖子替她拭汗。
“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毕竟,相聚时间不长了。
段云罗小脸整个埋入他肩窝里,眼眶是红的,喉间是哽咽的,幸而微喘气息掩饰了她的不安。
“方才发生什么事灰虎师傅急着找你过去做什么呢”司徒无艳握住她臂膀,总觉得她不大对劲。
她心一悸,只能庆幸着他瞧不见她此时心虚表情。
“朱紫国宰相和将军师傅原就私交甚笃,这几年辗转联络上,说是想助我们一臂之力。”她半真半假地说道。
“那你为啥听来不甚开心”她的身子摸起来竟和他一般冰冷。
“朱紫国助我,无非也是为了贪求利益罢了。我既有心要复国,利弊得失间便不得不权衡,总不能引狼入室吧。”
司徒无艳听着此时她说起复国之事,口气居然甚是笃定,他不由得心下一慌。
她当真是复国有望了吗若她日后返回于庙堂之间,她哪有时间,心情能与他相守呢
她同他提过一些还田地子民之制度,他知道她有心、也有能力返朝掌政,辅佐其弟登基。只是,若她一旦返朝掌政了,他这么一个目不能视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莫非又要沦为他人口中之男宠
司徒无艳的眉头愈攒愈紧,神色也益发地不对劲起来。
“在想什么”
“你们复国之事得倚重朱紫国,即便他们贪求什么利益,也得暂时应允,不是吗”司徒无艳表情极冷,拳头也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些。为何他总是没法子将幸福紧紧捆在掌心里
“你不开心吗”她抚着他面颊问道。
“我不想失去你。”司徒无艳揽着眉,蓦地搂她入怀,非得将她搂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了,才勉强愿意松手几分。
“你不会失去我的。”段云罗勉强自己口气轻快些,小鸟依人地将脸庞偎在他心口上。“纵然物换星移,我始终都会在你心间。”
“我不要你只在我心问,我要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旁。”他急切地说道,迷蒙双眸虽目不能视,却焦躁地以他的方式“看”着她。
段云罗望着他近在咫尺之深情脸孔,甚且必须紧咬住唇才有法子不痛哭出声。
“我对你的心,总是不变。”她低语着。
“你现下确实是我一人的。等你掌政之后,事情便不会如同现下这般。”他益发用力地掐紧双手,像是想捏碎自己筋肉一般地忿然颤抖着。
他苦难了这么多年,一颗心好不容易找着一处安歇处,老天爷凭什么又要朱紫国来扰乱司徒无艳心里尖声呐喊着。
“无艳,若我对你有了贰心,就让我遭天打雷劈。”段云罗急忙捧住他双手,不许他伤了自己。
司徒无艳没推开她,静静地由着她握着,僵凝身子至此才慢慢缓了下来。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举起她的手置于唇边亲吻着。
“即便你有了贰心,我难道舍得让你受那天打雷劈之苦吗”他嗄声说道。
“无艳……”她终究还是落下了泪。
司徒无艳触到她一脸泪水,也不免心酸哽咽了起来。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情一旦复国之后,他们两人之间便要被天翻地覆了啊。他们如今只是在避谈这个问题罢了……
“说你会伴着我生生世世。”司徒无艳忽而狂乱地低头吮着她泪水,疾声命令道。
“我会伴着你生生世世。”她捧着他的脸孔,在哭泣声中说道。
“说你会嫁予我为妻。”
“我会嫁予你为妻。”每说一句谎言,段云罗的心便如刀割,疼到她没法子不落下更多泪水。
“云儿……我的妻……”司徒无艳在她唇问不住地低唤着。
“无艳,我的夫君……”段云罗搂着他颈子,哭到没法子自已,悲痛问唤着她与他这辈子都没法子成就之夫妻称谓。
“何时嫁我”他被她哭得心碎,不安地想求得肯定答复。
“待这个年一过,我便向师傅们提出我俩婚事。”段云罗睁眼说着瞎话。
司徒无艳雪白面容像映上阳光,整个人蓦璀亮了起来。
他勾唇眯眼一笑
那道心满意足,近乎孩童之纯净笑容,段云罗知道自己将会此生不忘。
这一回年节,段云罗除了就寝、沐浴之外时间,全都与司徒无艳寸步不离。
岛上所有人全都知情她即将与朱紫国皇子成亲,亦全都知情她将在十五夜之后,送走司徒无艳。是故,不论段云罗与司徒无艳如何如胶似漆,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除了吴嬷嬷吴嬷嬷哭着求她千万不能把身子给了司徒无艳。她身为一国公主,出嫁之时若非处子之身,众人皆会因此羞愧至死的。
段云罗含泪点头,只说了句
“我早知这身子不是属于我自个儿的……”
除夕那日早晨上完课,读完了书,她取来了素绢丹青,说是要将他如花美貌绘下来,硬押着他在太师椅前坐了一下午。说是画人,可她的手几度抖得握不住画笔。
大年初一早上,她拉着无艳的手,开封一盅去年九月以稻谷酿成的新酒。她说是要庆贺她过完年后,已是个十九岁老姑娘。而他少她一岁多,依然青春正盛,也值得庆贺一番,横竖什么理由都值得她醉酒
年初三,她向吴嬷嬷学做红糖年糕,明知道他咽不下,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要他尝了味道再吐出来,并缠腻着要他永远记得此时滋味。
年初九,她拉着他一起拜玉皇大帝,他不信神佛,却陪着她拈香、祈福,求得自然便是两人长长久久。
这一夜,吃完十五元宵,这年算是正式过完了。
明知他目不能视,段云罗却仍坚持要他提盏灯笼应景,陪着她走至海滩边。
司徒无艳多半顺着她,也喜欢和她独处,自然没多问些什么。
段云罗靠在司徒无艳身侧,半倚半偎地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而今怎么还有法子正常呼息。
一个即将失心之人,一个即将成行尸走肉者,应该悲忧伤痛到长啸恸哭啊
段云罗仰头看着脸庞沉静的司徒无艳,心似刀割。
唉,她如何能长啸恸哭呢有人比她还清楚她的情绪起伏哪……
“这一季冬,你身子比往年好上太多了。以往只要一入冬,你至少总要发烧生病个好几回。”段云罗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将他每一寸脸孔全都烙进心里。
“有你盯着我一天到晚喝什么驱邪汤,大补小补不断,病魔闻到我身上药味,早早便闪躲跑到八百里外。”司徒无艳笑着说,知道这身子是她一寸一寸给救回来的。
“我就喜欢药味啊……”想到日后再也闻不到他味道,她不禁悲从中来,只得急忙找事情来分散伤心。“等等,你披风系得不够密。”
“才说我身子好多了,才说你爱这药味儿,现下又急忙忙地担心我生病你啊”司徒无艳轻笑着,拥她入怀。
“你身子骨变好,便是因为我日日耳提面命着大小事。
“所以,不许你一日卸下这责任。”司徒无艳指尖觅着她肩膀,抚上她脸孔,俯头以另种方式紧盯着她。
月光下,他的脸孔透着一层白玉光华,耀眼得让她移下开眼。
她使出全身劲儿,伸臂拥紧他。
司徒无艳回拥着她,怎么会不知情自从朱紫国提出要助她复国一臂之力后,她便像一刻都舍下得与他分离一般地黏腻着人呢
只是,她愈是搂得他密不透风,他便愈是心慌,总以为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发生。
可她允过他,这个年过后便要同他成亲了。他坚信成亲之后,情况必会有所不同,于是便强压下不安,不再多追问她近日之异样。
“这几天不开心吗”他佯作不经心地问道。
“我哪不开心了我打小到大,还没过过这么有意思的年。咱们再喝点酒……今夜便和月色共眠……”她拎起腰间那盅巴掌大小葫芦酒壶,眼眶红了。
她拿起酒喂到司徒无艳唇边。
司徒无艳不疑有他,喝了几口。今宵有酒今宵醉,明儿个他便要向灰虎将军提亲了
段云罗抬眸,以指拭去他唇间湿润酒液,手掌不住地颤抖着
她在酒里摆了安睡散,混在酒里,足足可以让他睡上两个周天。而待无艳醒来后,他与她便是一生一世永别了
段云罗心里的酸楚,在胸腔里窜动着。她喉咙灼热得像火在烧,眼眶几回都失控地逃出水气。可她狠狠咬着拳头,眼泪只能往心里吞。
“这酒后劲倒强。”司徒无艳玉白脸庞被酒气染出红晕,纤长身子摇晃了一会儿。
“是啊,我只瞧见你在我面前转啊转地……”段云罗格格笑着,大声畅笑着以释放着她没法释放的恸哭。
“云儿……”他又喝了口酒,低眸神态极媚地唤人。
“啥事”
“云儿……”
“啥事”
“没事。只是想着不久之后,你便要成为我娘子了,一颗心便像是要炸开似地疼着呢”司徒无艳在晕沉间,用尽全力捧住她的脸孔说道。
“我的心也疼着呢……”被他一说,眼泪不听使唤地滑下眼眶。她吓得马上定住眼泪,就怕他发现任何端倪。
“哭什么”司徒无艳倾身,以唇啜饮着她的泪水,眉宇间尽是醉意。
“喜极而泣。”
“那我也该流下几颗泪了……”司徒无艳倦了,闭上眼,下颚搁在她肩窝里,悄喃说着。
“别说话了,好好睡上一觉吧。”段云罗听见自己以一种微笑声音同他说道。
司徒无艳的脸靠在她的下颚,呼吸渐渐、渐渐地变得平缓了。
段云罗的心痛再也没法可忍,无声泪水顺着脸庞而下,湿了领口、衣襟,凉了她的心。
此时,夜色如墨,轰轰海浪声在静夜里显得气势磅礴,但听在段云罗耳里却沭目惊心得像是鬼差要人生离死别之催促声。
“公主,船已经准备好了。”
一刻钟后,灰虎将军走近他们,上前低声说道。
“再给我一刻钟吧,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说……说完之后,便可上路了。”
段云罗不知道自个儿痴痴地坐了多久,只知道天上明月开始疯也似地璀亮着,映得夜色一如白昼。
炽银月光照得司徒无艳绝色面容在月光之下显得超尘出众。
段云罗望着他,眼里不再有任何惊艳之意,只有揽心的悲伤。
“你日后要一个人过生活,脾气得好些。你得告诉你身边的人,说你中过剧毒,身子很差,一染风寒便得和阎王搏命。要告诉他们,说你年少时被恶人迫服下五石散,皮肤很薄,丝绸之外的衣料会刮伤你的肌肤。你得告诉……”
段云罗心太痛,不能自禁之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他脸上、颈间。
不能在一起因为她的命从没属于过她自己,她身边有着太多为了扶持她这道王族血脉而不顾性命之英魂。
不能在一起因为她毕竟不想见着他亲眼看到她时的无奈。
上天让她拥有了一道仙泉般的嗓音,却未曾让她拥有同等的容貌。她从来不抱怨过这点,直至她遇见了天人一般的他。
那双美目若是能瞧见的话,也会对她的容貌感到震惊吧。
她不想见到他眼里的失望,因为他始终以着男子爱女人方式来呵护着她。
“别了”段云罗低头贴着他的脸,热泪全揉碎在他的肌肤上。
光是想到要和他分离,她便心痛到连呼吸都难受了,她根本不敢想象日后再也见下着他的日子啊。
“公主,可以启程了吗”灰虎将军上前问道。
段云罗拥着无艳,只是定定地坐在原地,眼睛眨也未眨地紧盯着人。
当无艳醒来之后,他会发现他失明了半年之双眼,能重见光明了,但他亦会发楣广
他再也见下着她了
“公主。”旁人以为她没听见,又唤了她一声。
段云罗贝齿陷入唇间,她强迫自己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让他远离她的怀抱。
她没法子留他啊
“启程吧。”段云罗缓缓起身,不敢再看司徒无艳。
“云儿……”司徒无艳突然低喃了一声。
段云罗猛打了个冷哆嗦,红着眼眶再次看向了他。
两名士兵正抬着他纤瘦身子走向船舱,段云罗上前握住了司徒无艳的手。
“好好睡,我在你身边。”她柔声说道,要吴嬷嬷拿来她为他所绣之紫色披风为他密密披上。
披风上没有比翼鸟,只有一只紫色翠羽鸟孤伶伶地站在枝头,瞧得人心酸。
别怪我……段云罗咬紧牙根,不许自己在众人之前落泪。
“夜里风浪无常,公主乃金枝玉叶之身,还是待在岛上安全些。”灰虎将军上前劝阻道。
段云罗抬头,黑白分明眸子很快地瞥了所有人一眼,淡然容貌自有一股皇室威仪。
“我都要放手让他离开了,还不准我送他最后一程吗”她说。
段云罗挺直身子,头也不回地与司徒无艳一起登上船舱。
若是此程能与司徒无艳一同双宿双飞,而不是为了送走她最挚爱之人,那该有多好,那该有多好啊……
段云罗坐于舟中,启唇悠悠地唱出了“越人歌”。
“今兮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段云罗唱至最后一句时,早已埋首于无艳胸前,泪流满面。
可她没法子停下歌唱,因为她有太多太多心情想倾诉予他,可身边有其它人哪,她又怎能让他们知道她的心碎呢
无艳永远不会知情,让他离开,是她不舍得让他知道她将嫁予他人之用心良苦哪。无艳永远不会知情,她正是因为深爱着他,才要让他远离啊……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心悦君兮君不知……”
于是,“越人歌”在黑夜海上泠泠地响了一夜。
那歌声清雅婉柔,有着超乎曲调之深情,舟夫们即使不懂越国语言,却也不禁为那声声悲怆的语调而落下了泪。
“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四章
四年后
司徒大宅之西厢里,一束阳光洒入菱格窗棂,落在一名敞着紫色衣衫,倚着白缎靠背,正合目睡眠之男子身上。
说他是男子,可他那张绝色脸孔肯定要让天下人失神。
他一身肌肤恰似羊脂美玉般的滑腻雪白,精致眉眼是工笔画师穷毕生之力也没法成就之美形,一头乌丝较之最好丝绸而毫不逊色。
若真要找出什么缺点,便是男子脸色太苍白、打眠时神情太悲恸。
他揪着眉,像是梦魔正伸出千百双手掐着他脖颈似的。他痛苦地挣扎着,墨紫色衣襟因而大敞地露出清臞骨感胸膛。
云儿,你在哪里
他在一团白雾里走着,拼命地寻找着她的踪影。
他努力瞠大双目,瞠得连眼珠都发痛,可他所能望见的依然是一片雾蒙蒙灰白,他遂是更加用力地启唇,想唤出她名字。
云儿
可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他就是听不见自己声音,“云儿”二字总是一阵烟似在他唇间转绕着。
“云儿”
当这个名字被他大声地喊出之际,司徒无艳也蓦然睁开眼,自梦中惊醒。
白昼阳光刺入他眸里,他别过头,避开那刺目日光。
他瞪着卧榻边那盅养生汤,他怔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而今是看得见了。
他不是在梦里,他不在那座岛上,他能够看得见了而云儿
也确实不在他身边了。
他们分开四年了
他没一刻忘记过,那年元宵夜他与云儿共饮时,他正准备要娶回她的雀跃之情。
他更没忘记过,那一夜之后,当他再度醒来时,他双目能见,却是独独见不着她时的椎心痛苦。
他当时孑身一人在客栈里,身上沉甸甸衣袋里全装满了翡翠,一张字迹娟秀纸条约略写明了其价值,并细细写下了他的病征、脉象及风寒杂状时之应用药方。
方棱大木桌上亦留一张字条,写着
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
司徒无艳喃喃自语着,从怀间荷包里掏出了那张薄到几乎随时都会化成灰之纸片。
“云儿……云儿……你究竟是以何种心情待我”司徒无艳清透眼里有恨有痛有不舍。“你一句情非得已,又要我情何以堪呢”
“醒来时,双眼能见,知道先前必是简陶多心封了我双眼,可我从没怨过你。你呢你可惦记过我这些年过的是啥日子吗”
司徒无艳听见自己怨恼声音,这才惊觉到自己这些时日其实未曾改掉对着这方纸条说话之怪毛病。
只是,他前阵子染了风寒,大病一场,辗转床榻,竟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梦见过她了。
司徒无艳握着手里纸缉,嘴里话儿却像是不吐不快似地溜出唇间
“我醉生梦死,挥霍无度了好一段时间。可我总不快乐,思念你之心,并未因为抱了其它女子而和缓过。我开始眷上喝酒别人醉酒,最多便是宿醉,我的身子却总是要死去活来一回。”
“所以,我偏要醉酒,呕心之痛才让我觉得自己活着……”
司徒无艳手掌随着说话而握成拳,不慎捏绉了纸绢br /></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