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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姐姐说”

    “他知道孩子在我们家住,打电话跟我提过,说他想接孩子去跟他住。”

    “孩子跟爸爸住,比跟外公、舅舅住来得好。”

    “你姐姐不肯。”

    “她凭什么不肯”郭力恒一听就光火,“她尽到一个作妈妈的责任了吗她也不过是把孩子往娘家一扔,管过什么了”见父亲低头不语,他又好生劝着:“爸,我知道你心疼两个外孙,可是你要往远处看,你能照顾他们多久你年纪大了,自己身体也没多好,最多照顾得到他们的生活起居,可是成长中的孩子不只需要这些。他们经过这么多生活上的变动,已经跟一般正常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不太一样了,尤其是华北,小学就快毕业了,如果再没有人管教的话,很容易就学坏了。你想过没有”

    郭父沉默地开始收拾碗筷。

    “爸,我也学坏过,”他沉痛地揭露自己的心事,“但我是存心的,你一定懂。我气不过你和妈对姐姐姑息的态度,我气你们不在意我的想法。我学坏,但我知道那是不对的,所以还来得及回头,可是华北是个孩子,他不明是非,如果学坏了,恐怕很难改过。”

    见父亲似乎听进自己这一番话,他继续说:“姐夫是个好人,我敢说他和姐姐离婚,错多半出在姐姐身上,你就让他把孩子接走,姐姐若有意见,要她自己去跟姐夫谈。孩子是他们的,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大可不必替她撑腰。你虽然有退休金可以领,也不必全拿来贴给女儿,爸,你要多替自己想想,你这样子,我实在看不过去。”

    “你让我考虑考虑吧。”

    “嗯。”

    郭父沉吟片刻,问道:“你上回不是跟我说你要结婚了是你带回家来的那个女孩吧”

    “她出了车祸,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将近十个月。”

    郭力恒惨然一笑,感慨自己和父亲到此刻才谈及这件事。

    “这么严重”郭父关切道。

    “植物人。再过两个月还不醒的话,她就算是永久性植物人了。”他记起夏组琦的话根据世界医学会议的定义昏迷达一年以上,就称为永久性植物人。

    “有人照顾她吗”

    “她没有家人,她的事都是我在处理。”他淡淡解释着。

    “你不打算再交女朋友吗”

    “爸,你要听实话吗”他自顾往下说:“当初我真的很想结婚,想要另组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贺小春一直对我很好,你或许嫌弃她的出身,我却感激她不嫌弃我的过去。谁知阴错阳差地成了今天这种结局……我已没了当初想结婚的那股冲动,甚至没了交女朋友的勇气。”

    “因为你姐姐的关系”

    “多少吧。”他嗟叹,“爸,我受够了,即使是现在,我都还战战兢兢的,不晓得哪天还会遭到无妄之灾呢。”

    “你交你的女朋友,结你的婚,跟她有什么关系想那么多干么你已经三十多了,该结婚了。”

    “爸,我问你,我们的亲戚朋友都到哪里去了哪一个不是因为她,跟我们渐行渐远大家都怕我们怕得要死,上过一次当,人家早就学乖了。我以前的同学、同事、朋友都没了也就算了,我不想再为自己制造难堪。”

    他一直怀疑自己遗失的金项链是被姐姐偷走的,但他没有告诉父亲,那些话只会引起父子间又一次争执。

    “你不是劝我看开一点自己为什么想不开呢”郭父似要开导他,“她错得再离谱,也还是我的女儿,我无法不管她的事;你就不同了,等我两腿一伸,你大可以不认她是姐姐,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就像现在,你跟她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

    郭力恒听懂了,父亲明着是在安抚他,可是话里还是对他不理不睬姐姐的态度,有所责难。

    永远解不开的结。

    “爸,我要出去了。”

    一个月之后,郭力恒替贺小春办了出院手续,送她进了安养中心。一切处理妥善之后,他回医院等夏组琦下班。他跟她说好了要请她吃饭,算是答谢。

    “你的脸色很不好呀,看病看到自己也生病吗”

    两人又到服务品质优良的巴西烤肉店来用餐。入座之后,他发现她此刻看来和实际年龄相当。

    “什么才生病而已”她吐了好长一口气,“你不问我都不想说了,下午我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侍者来请他们点餐,打断了惊险故事。

    “吃什么”他问。

    “跟上次一样就好。”

    他问她想去哪里用餐时,她的回答也是这一句。

    他快速点了餐,侍者一走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住院病人突然腹绞痛,我去做紧急处理,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病房里一个氧气筒”碰“的一声就倒在地上,开关飞得老远,压缩的氧气直往外喷。”她激动地描述着惊人的经过。

    “很危险哪,随便一点火花就会发生爆炸的。”

    “就是呀,病人痛得快断气了,病房里还有那么多个人,人人都站在生死线上,别说是有人点火还是什么,只要空气太干燥,说爆炸就爆炸,医生、护士、病人和家属,整个病房里的人全部蒙主宠召。”

    “后来呢怎么躲过这一劫的”

    “我要大家赶快打开窗户,不准点火,不能动插头,还叫人去找救兵,帮忙关上氧气筒……尽人事,听天命喽”她余悸犹存地拍着胸口,“还好,全部幸免于难,要不然我就吃不到你请的这一顿了。”

    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庆幸她仍活着。

    “为了庆祝你有惊无险,你可以多点一些东西吃,还是算我的。”

    “不用了啦,这里的消费很贵呢。”

    “你怕我请不起”他知道她不是瞧不起人,但故意问得很委屈。

    “不是不是,”她急忙解释,“我个人是很节俭的。”

    “偶尔奢侈一次不为过。”他发觉她的脸色又恢复了红润,“我最近赚了一笔外快,吃这一餐绰绰有余。”

    “什么外快”她很好奇。

    “写歌。”

    “真的好棒喔”

    他很想跟她多谈一些音乐创作的心得,可惜她没有进一步的问题。

    “虽然我是个音盲,不过我很乐意分享你的创作心得,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多说一点,我会认真听的。”她似乎察觉出他的心事。

    他失笑,“我倒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时,根本不需要讲话,我们好像都能从对方的肢体语言里读出心里想说的话。”

    “你果然有些心得想报告给我听。”她很得意。

    “报告”他扬起眉,“黄永鸿的报告你担待不起,我的报告你就担待得起差别待遇唷”

    “跟他我得长幼有序,跟你就不必了。”她又“嘻”了一声。

    这种差别待遇他可以接受。

    “是有些心得,不过今天不想说。”他改变主意,决定放弃这一次机会,一顿饭而已,不必做那么多事。“下次再说。”

    “也好,我现在饿得发昏,只想快点吃东西。”她也没坚持要听。

    “如你所愿,有人端东西来给你吃了。”

    第六章

    雪莉果然唱腻了中文老歌。一阵复古怀旧风吹过,她今晚在台上脉脉含情地唱起西洋情歌,那一曲“第六感生死恋”更是紧紧纠缠着郭力恒。

    “今晚去我那里吗”收工之后,雪莉在后台等他收拾东西,一副想重温那一夜他的温柔体贴的模样。

    他早已悔不当初,并觉自己罪孽深重。

    “雪莉,眼睛放亮一点,我不是你该追逐的对象,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不会跟你走的。”他头都不抬,不想再捅她这个大蜂窝。

    她的脸皮早被他磨厚了,大方地翻开他的衣领,顾左右而言他,“你真的去买了条项链来戴啊”

    他不客气地拨开她的玉手,“请你饶了我好不好戴着这条金项链,无非是想保命,眼前就属你最有可能带给我噩运。”

    她不以为意,只道:“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

    “没有。”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立刻打断她,“男女之间,不只是顺不顺眼的问题而已。要我到街上去看的话,顺眼的可能不只一个、两个。你也不是只看我一人顺眼。”

    “我爱你行不行”

    他听得毛骨竦然。

    “雪莉,”他近乎哀嚎,“我不讨厌你,甚至可以说喜欢你,可是我不爱你,你听懂了吗”

    “你还爱她呀”

    “她”他问了之后,囫图答道:“对,我爱她。”

    “如果她一直不醒呢”

    “她在等一个奇迹,我也是。”

    “奇迹奇迹,既然大家都在等奇迹,那我也一起等吧。”

    两人自说自话,也只有自己听得懂。

    他知道雪莉只想赌一口气,越得不到手就越能刺激她想得到的欲望,偏偏如今他已不想先满足她要求,他根本不是要吊她胃口。

    “为了答谢你的爱护,改天我再写一首歌送你,要不要”

    她的眼睛霎时又亮了。她真的喜欢唱歌。

    “好呀没想到你虽然不会说情话,情歌却写得很好,也没想到我没被人发掘,你却被人盯上了。”她酸溜溜地叹着气,“此乃时也、命也、运也。唉说不定哪天你就红了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知恩图报的,不会忘了我是因为c女作不小心被你唱了,才被人发掘的。”

    “那我可以指定你报答的方式吗”

    他当然明白她的鬼心思,“不可以。”

    “扫兴”

    她潇洒离去的背影,他很欣赏。她其实有很多优点的,只是,人跟人之间不能那么算,男人跟女人之间尤其是。

    清明时节雨纷纷。

    郭力恒骑着机车来到辛亥隧道附近的三山善社,他来为母亲上香。

    郭母的牌位设在社内,跟许许多多逝者的牌位并列在一起。郭力恒添了些香油钱,在一个工作人员的协助下,他爬上梯子,从陈列架上取出母亲的牌位,放在案上,点香祭拜一番,又拿着纸钱到户外指定的地点去烧。

    之后,他过马路到对面去。母亲的骨灰瓮置于这边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里,这里放置了许许多多的骨灰瓮。逝者的家属几乎都像郭力恒这样,先在社内祭拜牌位,再到这里来,在骨灰瓮前也祭拜一番。

    他在马路边瞧见夏组琦的枣红色轿车。她的车号他不会记错。

    她也在附近他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她的踪影。甩甩头,上了三楼,一接近入口,他就看见夏组琦在里头。她的背影他也不会认错。

    他进去了,直接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她一下肩。

    “哎唷,吓死人哪”她捂着胸口,由于室内还有两、三个其他逝者的家属,她没敢喊得太大声,“要不是我爸在这里,我一定被你吓晕。”

    “你爸”

    她指指面前那个骨灰瓮。他看见上头刻着“夏秋官”,知道她说什么了。

    “我妈也在这里。”他指了指上一层左边一点的那个瓮。

    “哦,原来你妈跟我爸还是邻居耶。”她说完还做个鬼脸,承认自己在这种场所说笑是不恰当的。

    “我刚才在马路边看见你的车,原来你真在这里,来多久了”

    “很久了,难得跟我爸说说话嘛。”

    “你跟你爸说什么”

    “随便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报告我妈的近况、我的近况之类的,随便说说就能说好久。”

    “你跟你爸提起我了没”

    “提了。”

    “他怎么说”

    她噗哧一笑,又一个不恰当的举动。小小声对他说:“你不要害我遭到白眼好不好还好我清明过了才有空来,今天来的人不多。”

    “人家要走了。”他瞄了下其他两个人。

    她也朝门口瞄了一眼,又对他说:“你不去跟你妈讲讲话吗”

    “要呀。”

    于是他点了香,站在母亲的骨灰瓮前,用心说话。

    夏组琦其实在他进来的时候,就跟爸爸聊得差不多了,见他才刚开始跟他妈讲话,她又去点了柱香回爸爸面前,准备进行第二回合的聊天。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她捧了堆纸钱,先下了楼,在一楼的火炉旁,一叠叠地烧了起来。

    不久,他也来了,和她做起同样的事。

    “跟你妈讲完话啦”她问,还把他拉到自己这一边的洞口,“站这里烧吧,这样才不会被烟熏到。”

    “谢谢。”

    “你准备那么多纸钱啊”她又问。

    “是呀,”他笑得有点无奈,“我妈是被人家逼债给逼死的,我想她缺钱缺得厉害,每次来都烧很多纸钱给她,还帮她在地下银行里开了个美金户头,存了很多美金给她。”

    她又咯咯地笑。

    “你妈知道我是她邻居的女儿吗”

    “现在知道了,我刚才向她介绍过你,她说你看起来善良、大方又很博爱的样子。”

    她只能再笑,然后被烟呛到了,咳得直流下泪。他急忙替她拍背,望着她胀红的脸,他又想起病房里那一幕吻戏。

    她不会主动对他提起和张人杰之间的现况,他一直也不方便问。

    “你有没有过那种受痴情迷惑、麻醉、蹂躏的感觉”这么问可以稍微纾解她如鲠在喉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啊”她一听就皱眉,“听起来好不人道啊。”

    他耸耸肩。她的回答让他很满意,“我也没体验过,大概就是所谓的”爱总是敲痛我的心“吧”

    “哦你执意守着一个可能、永远无法清醒,甚至无法自己呼吸的女人,也不能体会出那种感觉吗你的心没痛过吗”

    他不言语,神情甚是淡然。此刻若是对她说,他对贺小春没有那种罕见的痴情,似乎有失厚道。

    “算了,这种话题太深奥了,我们可能都涉猎不深,还是不要自暴其短吧。”她自行了断话题,“唉,你等一下有空吗”

    他看了看她那张充满央求意味的脸。

    “今天只想来看看我妈,没别的事了,你想什么”

    她叹了口气,也沉了脸,“我好不容易才休一天假,看过我爸之后,还得去向我老妈报到。”

    “你不是跟你妈处得很好吗干嘛那么哀怨”

    “等一下我还得陪她和我继父打网球。”

    “你不喜欢运动”

    “不是,是不喜欢别有目的的运动。”她翻了对白眼,“打网球只是我妈他们的借口,他们想撮合我跟黄永鸿,以为我不知道。”

    “怎么你的麻烦这么多”他皱眉,“一下子是张人杰,一下子又是黄永鸿是不是你妈不赞成你跟张人杰再在一起”

    “她从前反对过,张人杰好了之后,她又不反对了,不过我自己反对。我这一反对,她又想把我推给她的继子,她说肥水不落外人田。”

    “她打的算盘倒也没错,如此一来,女儿嫁跟不嫁没两样。”

    她瘪着嘴瞪他。

    “所以等一下你是要跟黄永鸿打网球”

    “对啦。”

    “你妈替你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他只能这么言不由衷地安慰她,“我看黄永鸿人还不错嘛,好好先生一个,你这个人也没什么热情,配他刚好。”

    “我是懒得谈恋爱没错,可是要我这样无条件配给他,我还是不甘心。”

    “那你想怎样”他看着她一脸贼样,“不会又想情商我客串你的男朋友吧”

    “算你倒霉”她很高兴他自投罗网,“今天碰到你,算我走运,一定是我爸暗地里在帮我,他一定也不甘心老婆跟女儿都嫁到黄家去。”

    “你还真能自说自话,自作主张,我可没说要当你男朋友喔。”

    “委屈一下好不好等一下你陪我去打网球。”她把自己带来的纸钱烧完了,拾起一叠他带来的,一脸奉承地问:“这一叠是美金吧我帮你烧。”

    “谢了。”他一声哼笑,“麻烦你顺便验一验,看看是不是真钞。”

    她从来没在这个地方连续笑这么多次。

    “怎么样帮不帮我这个忙”

    “我有什么好处”他一副要勒索她的德性。

    “我请你吃鱿鱼羹面。”

    “你还不是普通的节俭耶”他哼了一声,接着就开出自己的条件,“巴西烤肉。”

    她有点犹豫,“你很会打网球吗”

    “只要他们不是国手,我想我不会让你丢脸的。”

    “好吧,那就巴西烤肉吧。”

    黄永鸿很有风度,对郭力恒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以为意,大方地与他切磋球技。

    黄父对不速之客的出现,颇有警觉心,但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静观其变。

    可惜的是,儿子会不会情场失意还是个未知数,但眼前已在球场上逊了一筹。

    他自认宝刀未老,挺着一身硬朗的老骨头上场,想替儿子给郭力恒一点颜色瞧瞧。

    最老谋深算的人是夏母吕珠云。新老伴上场了,她又支开了刚下场的继子,要他去球场外买冰豆花。天气还不热,冰豆花可能不容易买到。她才有多一点时间探探女儿。

    “他就是我们在餐厅看到的那个吉他手”

    “是呀。”

    “你今天带他来是什么意思”吕珠云倒没有生气,“害我对你爸你黄伯伯很不好意思耶。”

    “妈,以后你就放心的说”你爸“吧,人家黄永鸿都能那么亲热地喊你一声妈,我不会计较这个的,你没听见我已经改口喊黄伯伯”爸爸“了吗”

    “是啦,这一点我是很安慰,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你也可以很安慰呀,”她说得好自豪,“我今天带他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还是有人追的。”

    她心虚地冲着球场上的郭力恒一笑,不过他没看见。

    “你说他在追你”

    “你不相信”她以反问代替了谎言。

    “不是。有人追你是好事,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很为难了,你知道永鸿对你也有意思。”

    “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嘛,人家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没事操这种心干么自找麻烦。”

    “你很不体谅我耶这下好了,你要我站在哪一边帮他还是帮永鸿”

    “你谁都不用帮,让我自生自灭就可以了。”

    “说什么呀”

    她懒得再理老妈,专心看着场上正在厮杀的两人。

    “去喊他们过来休息一下吧,”一阵安静之后,吕珠云开口了,“我看老的那个快撑不住了。”

    她去把两人叫回场边,此时黄永鸿拎着五杯豆花回来了。

    吃着豆花,黄父边询问众人是否一起吃顿晚饭,大家都看着夏组琦,等她回答。

    “我跟郭力恒吃。”她看了黄家三口人一眼,“我们还有点事情要谈。”

    “好吧,那我跟爸妈去吃就好,不打扰你们了。”黄永鸿赶紧替自己找个台阶下。

    二老不好有意见,吃完豆花就说要先走一步。

    郭力恒随后也跟着夏组琦上了车。

    “多谢你拔刀相助,我们今晚就去巴西烤肉店吧。”

    “你很有效率。”他笑笑,“黄永鸿回家之后会不会拿我当镖靶练镖”

    “有可能。”

    “被你害死。”他故作委屈状,“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膻。”

    “谁说的等一下就点烤羊腿给你吃。”

    贺小春已经出院,住到安养中心去了,可是郭力恒又在医院里出现。

    “你来啦”

    她到病房来查巡,见他正坐在二号病床旁边。床上的伤患是他父亲,几天前骑机车在路上被另一辆重型机车骑士撞断肋骨,此刻正在睡觉。

    “我跟医院好像有不解之缘。”他苦笑,“例行查房”

    “嗯,你爸还好吧”

    “还好。再过多久他才能出院”

    “再住两天看看吧。”她犹豫片刻才问:“你姐来看过你爸吗”

    他摇头。

    “你没告诉她,你爸受伤住院”

    “我懒得通知她,只通知我姐夫把两个外甥带走,不知道我姐夫会不会告诉她这件事。”他忿忿地说:“她来了又怎样”

    她只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检查过每一床的病人之后,她才又对他说:“我到隔壁去了。”

    “再见。”

    他等父亲醒来,伺候过晚餐之后,便赶到西餐厅去上班,深夜才又回医院随侍在侧。

    “你又来啦”夏组琦的声音打断他的假寐。

    “你也在”他揉揉眼睛问道。

    “今天值大夜班,刚在急诊室里替一个伤患在小腿上缝了几针,正想回值班室小睡片刻,经过这里,顺便进来看一眼。”

    “喔。那你去休息吧。”

    “想不想聊一聊”

    “你不是要睡觉吗”

    “算了,那种觉睡不安稳,随时等着被人传唤到急诊室和病房。既然你在这里,我也可以靠聊天来打发瞌睡虫,顺便备战。”

    “好吧,那我们在外面走廊上聊。”他起身,与她到走廊上坐着。

    “打过网球之后,黄永鸿还来医院等你吗”他问。

    “来呀。”

    “还没死心”

    “没吧,很烦。”她叹,“我妈也一直追问我和你到底怎么样了。”

    “又有我的事”

    “后遗症嘛,没办法。”

    “你怎么说”

    “随便敷衍了几句,挂上电话之后,她也就拿我没办法了。”她甩甩头,“张人杰好像也不死心,最近打电话打得很勤,有时候还在半夜打来,要我陪他聊天。”

    他扬了扬眉,“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现在看他们哪个比较不顺眼决定了主要敌人之后,你就联合那个次要的敌人,干掉主要敌人,最后我再帮你解决次要敌人。这样做比较科学。”

    “我才不想找死哩。”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又想利用我。”

    “这样的话,我就得接受相亲的命运了。我妈说如果没有我看错眼的,就要安排我去相亲。”

    “恭喜。”

    “你别幸灾乐祸好不好”她捶了他一下,“当心我哪天招架不住我妈,拿你当替死鬼”

    “我有什么好处”

    “势利鬼就知道要好处,朋友是干什么用的”

    “听起来我好像已经惹祸上身了耶,女人果然不会带给我好运。”他摸了摸颈上那条项链,“戴这个根本不管用”

    “不要抱怨了啦,你天生是个衰尾道人,认命一点吧。”

    他瞅了她好一会儿,又说:“照理说,你妈应该是向着黄永鸿才对。”

    “难免嘛,人家左一声妈,右一声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占尽天时地利,他又很会拍马屁,我妈不被他哄得七荤八素才怪。”

    拼命拍马屁“意思是你快失守了”

    “嗯。”

    “那你就爱他算了,可免相亲的麻烦。”

    “不知道耶,我对他就是没那种感觉。”

    他嘲笑道:“你还讲究感觉啊实在看不出来。”

    “郭力恒,取笑我对你可没好处。我跟你说实话吧,学生时代开始,我就不习惯别人追我,好几个男生跟我本来相处得不错,可是一旦他们有要追求我的意思,我就立刻跟他们划清界线,根本不给他们表态的机会。”

    “原来你现在所遭受的叫作报应。”他再糗一句,“那张人杰呢他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能够独获美人垂青”

    “他啊,”她一阵思索后才答道:“我跟他是在我们学校的家教中心认识的,他跟我抢一个家教机会。我看他好像比我需要那笔收入,就把机会让给他了,从此就算认识,不知不觉地就跟他一直有来往。两年之后他毕业了,毕业典礼那天,他牵了我的手。”

    “你就当自已被注册了”

    “都两年了,手也被牵了,我想就算了。”

    “算了”

    “就是也好嘛。两年内他从没对我表示过什么,所以没吓跑我,我也习惯生活里有他这个人。两年不短吧我觉得浪费了很可惜,没必要再用一个两年去尝试新的。”

    “你真的很节俭。”他挖苦一句之后,又自言自语地说:“暴珍天物。”

    “什么”

    “没什么。”

    他不想说她节省了时间,却浪费了自己。她有本钱在情海里兴风作浪,却是如此风平浪静地度过,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张人杰是学法律的”他没忘记那人是个社会地位崇高的律师,像医生一样高贵。

    “拿到律师执照没几年就得病了。”

    “还好他康复了,否则就是社会的一大损失。”

    她点点头。“你学的是什么”

    “物理。”

    “我没猜错吧,你果然是念理科的。”

    “不过我没有学以致用,你觉得这样算不算社会的损失”

    “你不是在写歌吗写好歌舒解压力,心灵改造的工程也是很伟大的,你对社会还是有贡献,没有造成损失。”

    他轻笑两声后转成大笑。

    “克制一点,小心被人骂”

    “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女人。”他止住笑,以一种审视又怜惜的眼光看她。

    “会吗”她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纳闷,“从来没有人说我愚蠢,我的智商可是比一般人高喔。”

    “那就是我自己愚蠢了。”

    又是很有默契的安静,两人同时接不上话。

    “有人问我愿不愿意担任mtv的男主角耶。”

    “是哦你答应了吗”

    “还在考虑,想先听听我的朋友你的看法。”

    “好的mtv赏心悦目,也可以改造心灵,对社会有贡献,我赞成你去拍。”她很认真。

    这就是智商很高的医生的回答他叹。

    “爸,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找附近邻居下下棋、聊聊天,不要每天坐在家里看电视,肚子越坐越大,你太缺少运动了。我知道我们社区里有一些老人家每天早上部聚在公园里打拳,你也去参加嘛。”

    郭父对儿子的建议不置可否,只问:“不知道华北跟华南在你姐夫那里住得习不习惯你姐夫白天要上班,小孩放学回家他都还没下班,不知道他怎么照顾他们”

    “爸,你不要再操这种心了好不好”郭力恒老调重弹,“他们都去住了两个礼拜,姐夫一定有他照顾孩子的一套,你不用担心。”

    “你姐姐好久没打电话回来了,我都还没告诉她,小孩住到爸爸家去了。”

    郭力恒按下怒火,“你等她哪天想起要打电话回来关心你的死活,再告诉她吧。”

    这样的对话令他生厌,他立刻出门去了。姐姐就像是他父亲身上的一颗毒瘤,父亲不愿切除,就只能等待病情恶化。

    在后台排练一阵,他的呼机响了,安养中心通知他说贺小春出了状况。他请阿潘晚上代他的班,立刻赶到医院的急诊室。值班医师已替贺小春急救过,正要送她进加护病房。

    贺小春又开始了住院生活。她得了肺炎,必须注射抗生素,还要靠机器为她抽痰,一身的管子看得郭力恒鼻酸。

    “你瘦了。”

    夏组琦顺道来病房里慰问他。

    “被很多事烦瘦的。”

    她点点头,“我现在没空陪你聊,晚一点我再听你吐苦水好了。”

    “不必了,等一下我就得去上班。”

    “那你就去上班吧,再联络。”她走了。

    贺小春在住进医院的两个月之后去世了,死亡原因是冠状动脉突然阻塞。

    郭力恒作主,将她的遗体火化,在三山善社为她立了一个牌位。火化之日,陪他一起的人还有阿潘和夏组琦。

    夏组琦先行返回医院,留下他二人。

    “难过吗”阿潘问他。

    “难过。”郭力恒吐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她解脱了。”

    “你也解脱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解脱一项是一项。”

    “你姐还有麻烦吗”阿潘知道他家的状况。

    “眼前没有。”

    “那你就别想太多了。”

    “不想,我什么也不敢想。”

    阿潘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换个话题,“你的歌红了,感觉很棒吧”

    “还好。”

    “很多人说你写的歌像民谣,但是又有别于一般简单的民谣歌曲,运用到比较复杂的专业概念,深入浅出容易懂,很难得。”

    “这是我意识上的成就感,实质的收获则是户头里开始有存款了。”

    “对呀,你可以存钱娶老婆了。”

    “真想娶个老婆也不必存什么钱,你没看见雪莉还在痴痴地等吗”

    郭力恒接着就唱了两句雪莉唱过的中文老歌痴痴地等,我在痴痴地等

    “我看她是看上你了,”阿潘笑着,又有些不解,“她不错呀,你何苦”君心似铁“呢”

    “你屁话太多了吧”

    阿潘接下一佗屎,臭着一张脸追问:“那个夏组琦在你的生活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医师的医德里,没包含出席病人丧礼这一项吧”

    “我帮过她,她可能想还我一个人情吧。”

    “帮过她什么”

    “忘了。”

    阿潘识趣地打住话,“可以准备上工了。”

    天热,收工之后,郭力恒随一群人到夜市喝啤酒。灌着酒,他又觉自己罪孽深重。贺小春今天才火化,自己却不是喝闷酒,那股解脱的痛快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拒绝让自己酩酊大醉,拒绝雪莉灿烂笑容里的圈套,两杯生啤酒下肚,他就回了家。

    洗了澡之后,一通电话又让他直奔医院。

    值班室里,夏组琦等着他。

    “火速传我前来,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今天我值夜班,刚好有时间跟你商量一件事。”她十分抱歉地解释:“我最近此较忙。”

    “你真会利用时间耶,你怎么知道我不忙”

    “那我还可不可以跟你商量”她难得有些畏缩。

    “你想要我白跑这一趟吗”

    “喔。”她释怀一笑,“那就是可以商量了。”

    “说呀,想跟我商量什么”

    “是这样的,”她一直咽口水,对病人家属宣布病人不治时,都没这么困难。“我妈安排我跟几个人相过亲。”她停下看着他。

    “嗯,然后”

    “然后我都不满意,”她咳了一声,“当然啦,人家也不一定满意。”

    “然后”

    “然后我妈说,要是没有中意的,就在黄永鸿和你之中选一个。”

    “干么”他弯下腰去看她朝向地板的表情。

    “跟我结婚。”说完她才又抬起头来,“我妈说她如果不这么逼我,我这辈子八成是不会结婚了。”

    “你这么没主见吗你妈说归说,总不会拿刀架着你去结婚吧”他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欣喜还是惶恐,分不清自己想不想得到这个女人,哪怕是阴错阳差、歪打正着的也好。

    “我很了解我妈,她是个急性子,说做就做。她和我继父,再加上黄永鸿就是三个人,三票对一票,到时候她真的会架着我去结婚,你别以为不可能。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有工作,总不能闹出个逃婚记吧我自己还怕被人家笑话哩。”

    “你不是想要我为你牺牲吧”

    “我知道自己想出的办法很荒唐,不过我保证不害你,我们结婚是假的。”

    “假的我不干”

    “那那你好歹搬来跟我住,不结婚也可以,我就跟我妈他们说,我们已经同居了,这样她就会死心了。当然,同居也是假的,我家有空房间,我们各住各的。”

    她变得滔滔不绝,显然已经精密思考过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先向你爸解释,请他答应让你帮我的忙。不过这样其实不好,你爸一定不会肯的,所以我们还是结个婚,做做样子,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离婚。”

    “多久”

    “我算不出来,看情况吧。”

    “那如果我有了真想结婚的对象,又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大概多久之后会发生”

    “我也算不出来。”

    她思忖片刻,有了说法。

    “我想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贺小春尸骨未寒,你好歹也该再等一阵子。”

    尸骨未寒他自嘲一笑。

    “你说的没错,她的遗体才刚火化。”

    “反正她刚死,你不能那么快就有结婚对象啦。”她急得顿足。

    “可是你要当我的结婚对象。”

    “假的嘛。”

    “不干”

    安静

    “我很同情你。”

    “你同情我的处境答应跟我结婚了”她喜出望外,一脸谢恩状。

    “我同情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女人。”

    她的笑容停格,两眼br /&gt;shubao2</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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