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牢记备用网站无广告
    他拿回文书返回营房。

    张鹏飞一个人独占了一间营房,这间营房以前可能是某个军官的住所,所以条件较好,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他坐到窗前的小桌边,翻开那小册子看了起来。

    这小册子先是寥寥数语极其简略的说了一下连南猺乱是怎么回事,其内容与张鹏飞从陈奉先那里他说的并无二致;然后便详述了现在连南一带官军和造反猺人拉锯战的形式,有连南地形、双方兵力对比,还有一些猺人头目的资料,甚至还夹杂着多份地图。简单的说这就是一份连南战况的情报总汇。

    看完这些,张鹏飞倒是有些明白了,这次考核的内容便是根据现在连南战况的形势做一份类似于作战计划的东西。

    要说张鹏飞现在最怕的事有两件,一是升他的官将他调离南海,二是调他大鹏千户所去北面山地剿猺。升官就不说了,就说这剿猺吧,就张鹏飞看,这猺乱可不是一年半载所能平定的。原因何在看看双方兵力对比就知道了。

    要说造反的猺人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过十万左右,但他们可是全民皆兵,怎么也有个两万青壮,而且他们处于内线作战,随时能集中起优势兵力攻击一点;相反剿猺的明军也就两三万人,还要将整个猺区包围起来,这样可用的机动兵力就少得可怜了。而且战区多是山地,明军如果进剿的话猺人只要往深山老林一钻,明军便毫无办法。

    照张鹏飞看来,从纯军事上来说,要平定猺乱至少要再增加五万以上的兵马,正奇结合,正兵四面合围步步压缩猺人的活动空间,然后出奇兵中心突破一剑封喉,才有可能成功。

    本来想到这里,将上面的方法充实一下交上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但张鹏飞却不敢这么做。因为总督大人到时候一看,心想既然你主张增兵,那调你去增援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到时候真的调大鹏所军去剿猺,兵凶战危不说,如果战事持续个一两年,到他回来这南海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到时候满清也快来了,恐怕他只有亡命海外一途了。

    想到这里张鹏飞感到一阵烦闷,就想要找人来商量一下,但偏偏心中的一些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而门外的张择善等人也知道张鹏飞的习惯,他要找人商量必会出言相招,是以也没进来打扰他。

    他冥思苦想了一阵,心想只有强调平海的重要xing,这样才能让总督大人不至于抽调海防力量去北边剿猺。于是他摊开纸张,对着门外喊了一句:“张瓶,过来磨墨。”

    “是,干爹”这张瓶磨得一手好墨,在张鹏飞身边有时也客串一下书童的角sè,这时他听得张鹏飞召唤,立刻屁颠屁颠的跑进来,在石砚中倒了点清水,拿起那半块烟墨便磨起来,不一会,一砚又浓又黑的墨汁便磨好了。

    张鹏飞继承了身体原主人的功底,毛笔字道也写得有模有样,只见他握笔酝酿了半天,突然蘸上墨汁便奋笔疾书,一篇数百字的短文便跃然纸上。

    他这篇短文的大体意思是,平猺首在钱粮,而钱粮来源目前只有海贸和鱼盐,只有海疆平定,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钱粮送到剿猺前线,这样猺乱才可能平定。答题完成,张鹏飞取了个信封封好后交给张瓶让他送往总督行辕。

    而此时总督行辕大帐之内,沈犹龙和杨旦正在看各个军将的答题,沈犹龙边看边是一阵苦笑。这些答题大部分字迹潦草语句不通,内容更是牛头不对马嘴;还有一部分文章倒是做得四平八稳,一看就是出自那些军中高级将领身边的积年老笔吏之手,但都是照抄一些兵书上的常识,真实内容是一点全无。

    不过沈犹龙也早有心理准备,这些军将们都是粗坯,也不指望他们有什么好的战策,这番翻看也就是聊尽人事而已,如能在其中发现一二将才,就算是意外的收获了。这时一名小校挑帘而入,行礼后将一个纸篓放在条案上,声称是剩下军将们的答题。

    两人继续翻看,过了一会,只见杨旦咦了一声道:“大人看看这张。”说着将一张答题递给沈犹龙。

    沈犹龙疑惑的接过来,几眼便将纸上的短文看完,又看了看后面的署名,微笑道:“这个张千户有点意思,他的答题居然和上次先生教我之言有几分相似,就不知是出自他本人之手,还是他手下笔吏所为”

    “必是他自己所为。”杨旦答道:“军中笔吏大都知道军中通例,能不知道大人所问的是战策而非军略能不知道武人干预军略决策乃是大忌”原来自明朝中期以后,文官领军渐成国策。文人们觉得武人干政乃是祸乱之源,最后发展到连军事方面的大政方针都不许他们插手,只要他们能指挥具体作战上阵冲杀便行了。

    “那依先生看,这张鹏飞到底是有才还是无才”沈犹龙皱着眉头说道:“如若无才,那让沿海各军束手无策的马玄生为何这般轻易便被其剿灭;如若有才,又为何为此犯忌之事”

    杨旦答道:“依属下看,这就是个有些军事才能的愣头青,且好大喜功,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马玄生是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不过此人倒是可以一用。”说到这里他微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没继续往下说。

    沈犹龙知道这些谋士们的做派,不过是故作高深以显示自己的不凡而已,于是便做出一番礼贤下士的模样,恭敬的问道:“那要如何一用,还请先生教我。”

    杨旦这才心满意足的说道:“大人,此人如此看重平海,对付海盗也有些手段,何不就让他主管平海之事”

    沈犹龙考虑了一会,有些顾虑的说道:“如果他剿灭马玄生不过是侥幸,实际上并无才能,委他如此重任要是办砸了又当如何而且他掏了马玄生的老巢,却只交上来三万两银子,也着实贪了一些。”

    “大人,这武人不似我等自幼束发受教,贪婪些也是平常,话说这大明天下的军将们又有哪个打了胜仗不贪没财物其贪不是问题,就怕他不贪财物而贪其他的东西,那就遭了。”

    杨旦这话就纯粹是在奉承沈犹龙了,说起贪婪,这大明的文官们比之武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他这位翁主倒真算得上是个清官,而且颇好清名喜欢听这些言语。见沈犹龙听了果然连连点头,他便知这顶高帽对方是收下了。

    “大人还记得那鱼肉罐头吗既然此人捞钱有一手,大人何不让其自筹粮饷剿灭海盗”杨旦继续道:“如若事成,大人不费半分粮饷便可平定南海。”

    “如若事败,又当如何”沈犹龙追问道。

    杨旦答道:“如若事败,此人反死于海盗之手,大人不过损失一小小千户而已,与大局无碍啊。”

    “本督受圣上之托主管两广军事,理应镇抚三军体恤下属,怎能如此算计属下军将”沈犹龙先是义正言辞的假惺惺了一番,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玉不琢不成器,此人也需一番磨砺才堪大用。不过让其自筹粮饷,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他能答应”

    “大人不问问他,又怎么知道他不会答应”杨旦道:“何不将其招来大帐一问”

    沈犹龙听罢便对门口的亲兵道:“去,传南海卫大鹏千户所千户张鹏飞来大帐叙事”

    第八十一章 行辕问对

    “门下小的张鹏飞叩见督帅”

    张鹏飞听到沈犹龙的传唤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便赶往总督行辕,跪在大帐之外恭敬的喊道。说实话这番言语他自己听着都有点恶心,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昔年戚继光战功何等显赫,见到主管的文官胡宗宪不也是这般低三下四,何况他张鹏飞现在一小小的千户他可没练过王八神功,只要霸气一外漏,对方无论对方地位、实力高过他多少,尽皆拜服。

    “进来吧。”大帐中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

    张鹏飞起身走到大帐门口,自有亲兵为他挑开帐帘,他向亲兵拱手相谢,然后走入大帐,就见到沈犹龙在帅位上就坐,一文士侍立在一旁,他纳头便拜。

    见张鹏飞如此谦恭有礼,沈犹龙心下还是比较满意的,但这时文官对武人的一贯看法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决不能给他们什么好脸sè,何况张鹏飞不过一千户,地位与他无异于蝼蚁与之大象的区别,更用不着他假装亲近,于是他淡淡的道:“起来答话。”

    张鹏飞便即起身垂手而立。

    沈犹龙抓起桌案上一份答题,对张鹏飞道:“这份问对言道平猺首在平海,可是出自你张千户之手”

    “回督帅。”张鹏飞恭敬的答道:“确实是出自小的之手。”

    “大胆”沈犹龙将答题掷于地上,怒喝道:“此等军略,岂容你等武人妄议”

    见其说翻脸就翻脸,张鹏飞吃了一惊,心下也不无怒气,心想你没事发个什么疯但脸上可半点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跪下请罪道:“是小的年轻识浅不知轻重,便将心中之话全盘托出,还请督帅责罚。”

    “大人。”这时一旁的杨旦便出来唱白脸了,“这张千户此事虽然欠妥,但看在其还算实诚,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既已知罪,责罚便免了。”沈犹龙就坡下驴,又轻描淡写的问道:“既然你说剿猺首在平海,现时南海海盗为患,你可有平定之策”

    张鹏飞知道现在终于上真格的了,今后是吃肉还是喝粥便看这一遭,于是便收起诸般顾忌,朗声将南海形势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然后道:“海匪虽然凶悍,但其孤悬海上,人员器械补充不易;而我军背倚内陆,战损能很快得到补充。是以只要出力狠剿,其不难平定,所虑者为事权不一上下掣肘难以成事。”

    “那本督给你南海征剿之权,你可否为本督平定南海”沈犹龙立刻便追问道。

    张鹏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却瞥见杨旦满面笑容的投来鼓励的眼神,心中便即大定,立刻便道:“只要督帅准小的两事,小的原为督帅效劳。”

    沈犹龙淡淡的说道:“说来听听。”

    张鹏飞麻着胆子答道:“其一,督帅得授小的便宜行事之权,诸事不受他人掣肘,只对总督大人负责;其二,南海广阔,仅凭小的手下军力难以面面俱到,请督帅准许小的适当增补军额增添军械扩充军力。”

    “张千户所提两项倒也合乎情理。”沈犹龙没有答话,杨旦接口道:“不过张千户也应知道,现在两广钱粮不济,要扩充军力,这粮饷总督府可出不来。”

    张鹏飞大胆提出两项要求,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之意,并没想过沈犹龙会全部答应,但这时听这杨旦之言,好像很有希望啊,于是不再犹豫,连忙道:“不瞒督帅,小的名下也颇有产业,这扩军钱粮之事,小的愿一力承担,不用督帅一分钱粮。”

    沈犹龙笑了,他和蔼的说道:“张千户自出钱粮为朝廷剿贼,一无所图,大公无私,倒真是忠心可嘉啊。”

    一听这话张鹏飞便觉得额头上冷汗直冒,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了,表现得太过急切,让这沈犹龙已经心生怀疑。要知道这一无所图就代表所图太大,大公无私则表示以私为公啊。

    张鹏飞心念电转苦思对策,如果是对于手下军士,他当然可以大唱高调,但这沈犹龙也许军事才能差点,但他能成一方大员,岂是这么好糊弄的

    打定主意,张鹏飞连忙道:“小的对朝廷和督帅的忠心那是天ri可鉴的但除此之外小的也有些私心。小的在南海上建了几座鱼厂,那海盗常来sāo扰,上次那马玄生就杀了小的鱼厂的工人,小的才带兵找他算账的。如果扫清南海的海盗,小的的鱼厂还能少些麻烦多开几家。再说小的还想立些军功好加官晋爵封妻荫子呢。”

    “一派胡言”沈犹龙怒斥道:“身为卫所千户,居然敢违禁经商。而且各人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还有何心思为朝廷效死”

    “小的卑劣愚鲁,听督帅教训真是羞愧yu死”张鹏飞连忙磕头请罪,然后又道:“不过小的也是无法,为了整顿所中军备,小的可是家产都已卖尽,如不寻些进项,恐怕所中军士就得饿肚子了。而且小的这也不算经商,卫所本是农战结合,小的这叫以海为田。”

    “以海为田”沈犹龙愣了一愣,突然问道:“那你说说这南海能产多少鲜鱼,养活多少百姓”

    张鹏飞朗声答道:“这南海现在便如一大片荒地,如若开垦得当,养活百万黎民都不成问题。”别说一百万,就是一千万他都有办法,就算南海养不活,不是还有南洋吗

    沈犹龙听了倒吸一口凉气,现在两广上下正被数十万饥民弄得焦头烂额,如果张鹏飞所说属实,这未必不是一条出路,但这毕竟与他的观念相差太大,实在难以轻易相信,于是他便问道:“那要如何才能使这沧海化为良田”

    张鹏飞心想这事可不能细说,这大明天下本就战乱纷纷无有了局,要是沈犹龙知道他打算进军南洋再起战端,不立刻给吓死,于是他又将早已偏到爪哇国的话题又扯回来:“大人,要使这沧海化为良田,首先还得平海,不剿清海盗,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请起来答话吧。”沈犹龙的脸sè好看多了,他起身将张鹏飞扶起,却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张千户,你可有表字”

    张鹏飞的膝盖正痛得不得了,当下也没推辞便顺势占了起来,见沈犹龙又问他表字,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来武人对此就不怎么看重,张鹏飞又死了老爹无人张罗,自然也是没有表字的。这时听得沈犹龙问起,他便双眼发红,哽咽道:“回督帅,小的家中母亲生下小的便没了,父亲在小的十六岁那年过世,家中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亲人了,孤身一人无人给张罗,是以也没有表字。”说完他满脸悲戚。

    “张千户请节哀。”沈犹龙见张鹏飞说到过世的父母,不顾在上官面前失态,倒是个孝子又是xing情中人,于是便劝了一句,又鼓励道:“既是父母早逝,张千户更应建功立业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谢督帅教诲,小的将铭记于心。”张鹏飞又道:“督帅,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督帅怜悯”

    沈犹龙便道:“张千户有话直说。”

    张鹏飞沉声说道:“小的听闻督帅乃当今大家,学识渊博,不知可否赐小的一个表字”说着连忙又跪下,惶恐的道:“小的知道此请过分,但小的一见督帅便觉亲切,犹如见到家中长辈一般,于是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请督帅恕罪”

    沈犹龙笑了,心想这小子真是打蛇随棍上,要知道自己位高权重,有多少达官贵人持重礼让自己为其族中少年取字,自己可都是婉言相拒的,这张鹏飞不过一武夫,他还真敢想

    “张千户不必惶恐,不过一表字,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心想既然要用此人,给些好处拉拢一下也是常理,有这一层关系,此人以后也算是自己的嫡系了,于是沈犹龙便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接着他沉吟道:“张鹏飞…鹏飞万里,就取字万里吧。”

    张鹏飞见沈犹龙转眼间便给出表字,有糊弄自己之嫌,但这万里二字和自己的名字鹏飞也算贴切,于是便磕头谢道:“鹏飞谢大人赐字,大恩无以为报,今后必为督帅效死。”

    沈犹龙转头问杨旦:“杨先生,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你看该给万里一个名义,让他主管平海一事啊”

    杨旦想了一下,便答道:“大人,前时张千户剿灭马玄生立下大功,尚未嘉奖,不如任其为万山守备,主管平海事宜,大人以为如何”

    “如此倒也甚好。”沈犹龙道:“那就任命万里为万山守备,驻守万山专事平海,可再建一营营兵,兵额千人,这名目嘛,就叫平海营吧。”

    张鹏飞听罢大喜过望,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升任万山守备,算是入营兵了,可这大鹏千户之职怎么办,难道要自己抛弃大鹏所军另起炉灶,于是便问:“督帅,不知这大鹏千户一职……”

    “万里何必忧心,这可是你家的世职谁还能够剥夺”沈犹龙微笑道:“何况鹏飞这守备只算是编外试用,不入军册不授印衔,鹏飞的实际军职仍是大鹏千户。”他可不会正式任命张鹏飞为守备,否则这小子在南海真的捅出什么捅娄子他麻烦不小。

    张鹏飞没想到这临时工在大明朝就有了,心想以后要是出点什么纰漏不会将自己交出去顶罪吧,不过现在也只能先顾眼前了,于是便道:“小的谢督帅提拔”

    “你先别谢。”沈犹龙话锋一转,“一年之内,为总督府筹措三十万两粮饷,在南海安置五万流民,可否办到”

    “这是裸的勒索啊”张鹏飞心中不忿,但脸上半点不敢表现出来,心想就当是承包南海的租金了,何况安置流民也能增强他的实力,于是便大声道:“末将愿意为督帅效力”

    “好了,万里你受了军棍有伤在身,这就下去休息吧。”沈犹龙这回满意了,挥挥手道:“等会任命你为万山守备的公文便会送到你的驻地。”

    “小的告退。”张鹏飞爬起来躬身倒退着走到大帐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杨先生,你觉得此人到底如何”见张鹏飞背影离开,沈犹龙便道:“我总觉得所谋不小,要是他真的平定海盗,不会盘踞南海尾大不掉吧”

    “属下观人无数,偏此人有些看不透。”杨旦想了想摇摇头,却又道:“不过大人不必忧心,如他真的平定南海,凭此大功也该升赏,大人便升其官职将其调到身边,到时大人麾下多一虎将,而南海少一祸患,万事大吉矣。”

    第八十二章 南头大营

    张鹏飞走出总督行辕,不禁摸了摸发痛的膝盖,心想这做古人膝盖真她妈遭罪,不过这顿罪遭的也真值

    能成为万山守备,还继续兼任着大鹏千户,对目前的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打定注意,回去以后就想办法将南头大营挤出万山群岛,然后就可以建立平海营,放手发展万山群岛,只要再过一年,不,再过半年,谁也奈何他不得。

    回到驻地不久,总督行辕的公文便下来了,任命张鹏飞为万山临时守备,但公文上却并没有注明给予他南海征剿之权。

    张鹏飞愕然之下略一思考便即明白了,这就是说张鹏飞在南海所作所为都得自己负责,如果他事情办成,那自然有总督大人的功劳,如若捅下篓子,那得自己兜着。

    对于张鹏飞的升官,手下一帮人也非常高兴,纷纷过来祝贺。

    只有牛斗有些担心的说道:“老大,你当了守备就算是营兵了,那这大鹏千户所怎么办”

    张鹏飞笑着答道:“你老大这个守备和你那个百户一样,都是当不得真的,所以你老大的正式官位,还是大鹏千户。”

    “大人。”张择善也凑过来说:“我刚才听外面的人说,这次升任守备的可不止大人一个。”

    “哦”张鹏飞好奇的问:“那还有谁”

    “就是那个王云瀚。”张择善答道:“听总督行辕的亲兵说,督帅赞他弓马娴熟,特任他为阳山守备,命其立刻北上去连南剿猺,何其一起北上的还有南头大营陆营的另一个把总和一千多营兵。”

    “哈哈哈”张鹏飞听罢大笑三声,心中那个舒爽啊他想起当ri王云瀚在校场上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心想叫你装逼,现在遭雷劈了吧

    而王云瀚和南头一帮人去粤北和猺人死磕对张鹏飞来说是个好的消息,南头大营的实力削弱对他掌控南海是非常有利的,而王云瀚去了北方,那他那个好基友康延年也一定会跟去,到时候收拾康伯冲这祸胎也容易一些。

    张鹏飞又去了陈奉先的大帐,将此事报告给了他。陈奉先对张鹏飞升职表示了谨慎的乐观,然后告诉张鹏飞考较结束了,让他打点行装和他一起回南海卫一趟。

    要说张鹏飞现在的心情,恨不得马上飞回三门岛,但陈奉先的话他不能拒绝,只得乖乖和手下人收拾行装去了南头。

    南头古城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七年,原为东莞守御千户所所城,当明zhèng fu于明万历元年在南头恢复设县并将其定名为“新安”自新安县建立,这南头所城便成为新安县城,经过数十年增补扩建,其城墙十数里,居民数千户,城内有海盗副使衙门、新安县衙、南海卫指挥所等要地,城外南面是东莞守御千户所新所城,而城外西南不远处便是南头大营水寨,方圆数里之内官署、兵营林立,是为广东沿海最重要的海防要地。

    张鹏飞随陈奉先等南海卫军官来到城东南海卫指挥所,正要去陈府,却见道旁闪出几人,其为首一人贼兮兮的向着骑在马上的张鹏飞挤眉弄眼,张鹏飞一看,却是那陈大钱。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驻足围观。”陈奉先的家丁头目立刻上前喝问,一时间马上众人都看向陈大钱一伙人,陈奉先的家丁还jing惕的围了上去。

    张鹏飞连忙向陈奉先告罪,言道:“舅父,这是我几个部下,可能见到我有事相告,是以惊扰了队列,还请舅父恕罪。”说着他又对陈大钱几人喊道:“几个腌货,还不过来拜见指挥使大人和各位将爷”

    陈大钱等人立刻过来跪倒在道旁,都言道:“小的该死,请指挥使大人责罚”

    陈奉先倒没当一回事,摆摆手大度的道:“无妨,鹏飞,你的这些属下在道旁接你,必是有事相商,你自去料理吧。记得完事后立刻到我府上来,你舅母和你表哥表弟时常念叨着你呢。”

    见陈奉先如此通情达理,张鹏飞心下一阵感动,他拱手道:“那舅父和各位叔伯先行一步,小的随后就来。”

    陈奉先点点头,自带部下去了。

    张鹏飞连忙赶到道旁,抓住对方衣襟将陈大钱一把拎起来,问道:“烂赌鬼,你们不在三门岛好好呆着,来这南头干什么”

    “老大…松开,憋气。”陈大钱站起来后装模作样的喘了几口,然后道:“是老谭叫我来给南头各位上官送礼,顺便将蒲台鱼厂这两个月的分成给上官们送来。”

    “烂赌鬼你说胡话呢。”张择善上来说道:“谭老会派你这不着调的过来送礼”

    牛斗也笑着打趣:“他就不怕你将礼金都送到赌场去”

    陈大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不你们都随老大去了广州,老谭手下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何况我小事不着调,但遇大事不糊涂。”

    张鹏飞这才发现,陈大钱身后几人都是章鱼号上的水手,于是让他们起来,然后又问:“你们现在在哪里落脚”

    陈大钱答道:“在卫里的驿馆。”

    “这里说话不方便。”张鹏飞说道:“回去再说。”

    于是一行人便往南海卫的驿馆而去,一进门张鹏飞便连忙问道:“这礼你们都送出去没有”

    “还没了。”陈大钱答道:“老谭说老大你们考校以后必来南头,所以让我们等你来了再行事,所以我们就在街上等了你几天。不过鱼厂的分成倒是给各府送去了,毕竟船就停在南头水寨,也要有个名义不是。”

    张鹏飞点点头,又问:“那礼金都在哪里”

    “老大你随我来。”陈大钱引着张鹏飞等人来到驿馆一间空置的库房。

    张鹏飞进门以后就被这随意堆放的大堆礼品惊到了,他随意翻看了一下,发现其中除了成箱的银子、银票外,还有许多上等的丝绸。

    “怎么还有这么多绸缎”张鹏飞疑惑的问道。

    “这都是狂鲨寨中搜出的贼赃,都是送给上官夫人们的。”陈大钱笑着回答道:“老谭说上官们就送银子,夫人们就送绸子,这叫内外俱到。”

    “那这些字画是怎么回事”张鹏飞又打开一个箱子,见里面放着些字画卷轴,他随意展开其中一幅,见是一幅仕女图,上面分明印着唐寅的印章,他当然知道,这唐寅便是唐伯虎。

    “那是送给海盗副使刘大人的礼物。”陈大钱看了一眼答道:“老谭说刘大人是文官,直接送银子不合适,人家刘大人就好这一口。”

    张鹏飞无语了,心想这里没十几万两恐怕下不来吧,这时陈大钱又递过来一张送礼的名单,他接过来一看,果然如此。这其中大约十万两都撒在了南头,还有五万两则要张鹏飞拜托陈奉先送到广东都司。

    张鹏飞毫不犹豫便决定将其中大半都拿回去。以前要给钱给这帮人是为了堵住南头一帮人的嘴,以方便他在南海行事,现在他已经取得了在南海方便行事的权力,自然就不需要了。

    而且经过万山这件事张鹏飞与王彦充一伙已有间隙,与其给钱收买让他们别找麻烦,还不如将这钱用来发展自身实力,让他们不敢找麻烦。何况马上要建平海营又要开发万山,各处都得要钱,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

    只有给海盗副使刘应麟的字画照给,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但宁得罪小人你也别得罪伪君子,这帮文人个个都是一张伪君子嘴脸,而且自视甚高,得罪了他们,他们可不怕你背后靠山是不是总督,照样给你使坏。而且南头是海防要地。海盗副使的折子可是能到崇祯爷案头的。

    给陈奉先的礼金也有增无减,达到了一万八千两之巨,取要发之意,还有南海卫其他的军官也各有厚礼;那送往卫里的五万也一分不少的交给陈奉先,仍让他帮忙送去广东都司。

    从库房出来,张鹏飞又问起三门岛的一些情况,得知现在三门岛在谭斌、周泰等人的主持下已经安稳的由战时状态转为平时状态,诸事安稳妥贴,便就放心了。

    料理完这些事,张鹏飞便带着手下抬着礼品前往陈府。陈府占地不小,但并不如何豪华,反而略微有些凋蔽之意,通过门口的家丁通报,自有管家迎到门口,让张鹏飞抬着礼品的家丁们将礼品抬到库房,然后去吃酒,而张鹏飞则去堂屋见陈奉先夫妇。

    进门后张鹏飞就见陈奉先夫妇当堂而坐,膝下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在玩闹。那陈夫人四十余岁,相貌不错保养得也还好,就是略显刻薄。

    张鹏飞连忙上前几步跪倒磕头,恭敬的说道:“外甥给舅父舅母拜年了,祝二位新chun大吉,福寿绵长”

    陈奉先抬抬手正要说话,去见那陈夫人抢先开口,冷冷道:“张千户,这可不敢当啊,你以前不是说,我算你哪门子舅母吗。”

    第八十三章 狗论

    张鹏飞懵了,心想这身体的前主人可真会给自己惹麻烦,连忙磕头道:“舅母恕罪,那时外甥少不更事,言语中对舅母不敬真是罪该万死。俗话说娘亲舅大,外甥在心里一直对舅父舅母一直都是非常敬重的,舅母大人大量,饶过外甥这一回。”

    陈奉先也笑着给张鹏飞求情道:“夫人,这鹏飞以前是不懂事,现在年岁大了也好多了,你就别和晚辈一般计较了。”

    陈夫人白了陈奉先一眼,脸sè这才好看了一些,她又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礼单瞄了一眼,心中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轻声说道:“是懂事了些,但还是口无遮拦,这正月里说那个字,多不吉利。起来吧,管家,看座。”语气仍旧偏冷,但以不复刚才冷冰冰的模样。

    “这张臭嘴”张鹏飞拿手轻扇了一下面颊,笑着说道:“舅母教训得是。”说着便爬起来在仆人端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正要再恭维几句,却见眼前一黑,一物直朝他面门而来,他伸手一抄便将之拿在手里,只见是根筷子上横着个薄竹片,却是个竹蜻蜓。

    “嘟……”一小孩嘟囔着小跑过来,看着张鹏飞手中的竹蜻蜓,想过来取却又有些害怕,呆在前面抓着头看向陈奉先夫妇。

    张鹏飞一把便将之抱过来,笑着道:“这就是小表弟吧,诶呀,长得多好看,像舅母大人。”

    陈奉先夫妇虽觉得张鹏飞此举略显轻浮,但也确实表现出他对小孩的喜爱,都不禁莞尔,陈夫人喜笑颜开,他对小孩笑骂道:“平安,一边玩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张鹏飞连忙从怀中掏出个怀表塞到小孩手里,叮的一声帮他打开表盖,那跳着的秒针立刻便吸引了小孩的眼球。

    张鹏飞笑着说道:“这次来得急,也没备什么礼物,这小玩意就送给表弟了。”

    陈夫人见过些世面,知道这西洋玩意不便宜,便道:“这怎么好意思,让鹏飞破费了,平安,还不谢谢你鹏飞表哥。”

    小家伙却一言不发,自去一边看着那怀表发呆去了。

    张鹏飞又问:“表哥呢,怎么没看到”

    这陈奉先有两个儿子,都是正室所生,大儿子陈殿彪,今年二十四岁,取的名字看起来挺彪悍,但实际上却是从小体弱多病,长大后虽好了一些但也是非常文弱,骑不得马拉不开弓,自然也就无法在军中任职,陈奉先便在卫学给他谋了个差事,让其认真读书好考科举了。

    听得张鹏飞说起大儿子,陈奉先面sè一黯,出生军将世家的他对生出这么个文弱的儿子觉得有些面上无光,但他对自己的夫人又向来畏惧,是以半点不敢表现出来,连忙换上一张笑脸道:“殿彪去卫学了,这几天卫学开学,他忙得脚不沾地呢。”

    张鹏飞又陪陈奉先夫妇拉些家常,张择善、牛斗、陈大钱、孙二虎四人也过来拜见,一屋子都是人非常热闹。到了傍晚,陈奉先的大儿子陈殿彪也从卫学回来了,让人意外的是,这陈殿彪和张择善却是熟识好友,两人相见都是异常的欢喜。

    原来张择善也是在卫学几年寒窗,直到十八岁时他父亲病逝这才回大鹏继承百户之职,和这陈殿彪却是同窗。

    当下陈府大摆筵席,又去请了卫中属官方德贵、杨升、林长青等人,大家一起喝酒。陈奉先十分好酒,不过平时夫人管得严,在军中怕误事也不敢多饮,所以这次逮着机会还不开怀畅饮,几杯下肚以后平时那老实巴交的文雅模样立刻不见,嗓门奇大粗话连篇,连那妻管严的病根都治好了,对陈夫人呼来喝去的,着实过了把大男人的瘾,至于过后会不会被罚跪搓衣板外人就不知道了。

    次ri起来,尽管张鹏飞甚是不愿,还是备了厚礼去南头各位大佬府上拜见。让人意外的是,这次王彦充等人倒是对他客客气气的,好似以前的不快都已烟消云散。

    接着他又去拜见海道副使刘应麟。这刘大人虽为海道副使有平海之责,但他上任以后好像觉得前任积极剿灭海盗但却没得到好下场,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所有的海事都是能不管就不管,对下面的军将也是爱理不理的,整天就在那海道衙门里闭门读书。

    看在张鹏飞献上那么多名家字画的份上这刘大人还是屈尊接见了他一回,不过言语冷淡,三言两语便命他告退。张鹏飞也不愿看他的臭脸,见他下逐客令正中下怀,连忙退出。

    总算将所有的过场都走完,回到陈府,张鹏飞变向陈奉先辞行,离开三门岛多ri,岛上还有一大摊子事等他回去处理。陈奉先自也知道,便没多留。

    张鹏飞便带着手下们去南头水寨搭船返回三门岛,一行人来到南头大寨门口,张鹏飞抬眼看去,但见这南头军营海陆相连成一大寨,陆上青石为寨墙,海上则是巨木为栅,营房成片战船广泊,修建得气势恢宏。

    张择善上前向看门的小校说明来意,守军也没为难他们就放行了。一行人穿过陆上营区来到海边,就见到章鱼号和其他许多战船一样停靠在码头上。这章鱼号是大鹏水营中最大的战船,但在这南头水营中还算小个子,就张鹏飞这一眼扫去,大号二号福船恐怕就有好几艘,其他的草撇船、海沧船、鸟船还有好几十艘。

    见张鹏飞一行人到来,章鱼号上的乘员们纷纷跑到船沿拜见,至于下船,没得到命令的他们是不敢的。

    章鱼号的副捕盗王chun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艇民,在广东沿海跑了半辈子的船,他身材不高,和其他常年在海上生活的人一样脸庞被海风吹得黝黑,见张鹏飞到来他抓住船沿的缆绳如猿猴一般遛下船来,身手竟不输于少年人。

    王chun来到张鹏飞跟前,一跪一揖道:“小的见过千户大人。”

    “起来吧。”张鹏飞将之扶起,问道:“船只多久可以出航”

    王chun答道:“随时可以。”

    张鹏飞点点头,便让家丁们将那些抬回来的银子和礼品装船,就下令升帆起航。

    在章鱼号就要驶出水寨之时</br></br>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