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识趣地问他,“有急事?”
“嗯……”路遇红灯时,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我先去接一个朋友,就在附近,然后再送你去微型摩登,你不介意吧?”
李时珍笑了笑,自嘲道:“我就是个搭车人,哪敢介意。”
车子拐了两三条街,在c大正门口停了下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蔺封下了车,李时珍也跟着下了车,她转了半圈复又上车坐在了后座上。以此足见她是个情商高的家伙。
不一会儿,她看见蔺封携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走来,他们在说话,谈笑声欢快。蔺封给那女人拉开车门,女人莺莺一笑,道了谢,看蔺封的表情,他似乎沉醉了。
“你好!我是李时珍……”她的话尚未说完,早已惊愕愣在原地,“岑溪……你怎么在这?”
岑溪二话不说钻到了后座,与李时珍并排而坐。她的脸上没有惊愕,李时珍知她心中坦荡荡。岑溪嘱咐蔺封将她俩送到c大旁边的咖啡馆,从她的措辞来看,她跟蔺封恐怕已经是相当暧昧的关系了。
到了咖啡馆,蔺封识趣地留在车上,他拉下车窗对岑溪说:“我等着你。”岑溪笑盈盈地点点头,一手搂住李时珍的胳膊,施施然地走入咖啡馆。
“你想喝点什么?”岑溪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充满神秘的笑。
“珍珠奶茶吧。”
岑溪一点好东西,李时珍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顾诗厚呢?”
岑溪苦笑一声,“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李时珍叫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了吧,”岑溪笑笑,“就在陈可汗结婚前一天。”
“为……”李时珍缄口,她本想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然而……为什么?原因她应该很清楚呀,岑溪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有痛苦的话一个人抗,脸上永远溢满灿阳一样的笑容。
李时珍抓住岑溪的手,眼泪在抬头的一瞬间坠了下来, “你还好吧,岑溪?”
“当然,”岑溪很潇洒地甩甩头发,她的视线往外挪,最终挪到了蔺封身上,“上帝关掉了一扇门,必定会打开一扇窗。”
李时珍紧随着岑溪的视线,看向蔺封,她破涕而笑,道:“还是扇落地窗。”
岑溪笑着点头。
咖啡和奶茶端了上来,李时珍一边搅着杯底的黑珍珠,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岑溪:“……跟顾诗厚……为什么会分开?”
“或许性格不合吧。”岑溪淡淡地说。
“也可能是因为,”她惨然一笑,继续道,“他并没有那么爱我。”
李时珍走到岑溪旁边,轻轻地拥住了她,软语道:“那有什么,我很爱你。”
“我也爱你。”岑溪搂住李时珍的背,轻轻地说。
“蔺封也爱你,我能看出来。”李时珍道。
“爱情哪有那么快?”岑溪轻笑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撞了我的车。”
“……你有驾照么?”
“去年考到的,当时你的全身心皆在陈可汗身上;那天,我开着教授的车去国税局拿材料,他追尾撞上了我,于是就认识了。之后常常约在一起吃饭,也就慢慢熟了,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倾心于我。”岑溪慢悠悠地说道,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她喝了口咖啡润喉,接着道:“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直到上周我在微型摩登楼下等你的时候看见你从他车上下来,他着急着解释说你是他公司的广告策划,又是他朋友的前女友,我便更加不知该如何告诉你,最后,有了这场相遇。”
“你应该直接告诉我的,”李时珍脸上现出失落,“从前,我总是第一个知道你感情生活的人。”
岑溪却并不感到抱歉,“我不想加重你的悲伤。”
“不想加重我的悲伤,但是你的悲伤呢?净等着自愈吗?!”李时珍愤而摔开她的手。
“我们的悲伤不同,珍珍,”她停了停,继续说:“你深爱着陈可汗,而我对顾诗厚,或许更多的是依赖。”她自嘲一笑,“他离开你,你会痛不欲生;而我,跟顾诗厚分开后,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比登山时拐杖不小心坠入了万丈深渊,我惋惜地朝深渊里看一眼,继续前进。”
岑溪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如一把把锋利的箭正中她的心脏,疼痛不言而喻,她却只能无言挣扎。最后,四只婆娑泪眼,无语凝噎,只剩下默然对望。
李时珍喝净杯中奶茶,站起身,说:“别掩饰了,也别挣扎了,岑溪,不就是被人抛弃了吗,离了他地球还不转了不成?你好好看看眼前人,蔺封,如果他对你是真心的,就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对待他吧。”说这番话时,她一时间有些神经错乱,不知是说给岑溪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岑溪笑着站起来,抓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李时珍瞧了眼双手插兜背倚车门的蔺封,对岑溪说:“他随母姓,是城建局局长的儿子,也是菠菜水手的儿子。”
岑溪愣在原地,嘴巴圈成一个圆。
“所以,如果他爱你,就请你紧紧抓住他的手。”
陈可汗三训
她吃了一包方便粉丝,看完了跟岑溪的旧照,眼睛干涩,脸颊残留泪痕。关于岑溪跟顾诗厚分手这件事,她实在毫无头绪,简直毫无端倪可循。现如今,陈可汗跟她算是缘尽了,而岑溪和顾诗厚这一对也劳燕分飞了。可见,她跟岑溪当真姐妹情深,一起遭遇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又携手从恋爱里抽离出来,尽管她们皆是被动抽离。
岑溪说,他离开你,你会痛不欲生;而我,跟顾诗厚分开后,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比登山时拐杖不小心坠入了万丈深渊,我惋惜地朝深渊里看一眼,继续前进……
是这样吗?倘若当真如此,她该当机立断栖在蔺封这棵枝桠更加繁茂的大树上实实在在地依赖一把吧。
珍珍忽然想起,岑溪曾经告诉她,“当你想要流眼泪的时候,想一想我,忍一忍,就没事了。我们’珍溪’总要时时刻刻昂起高傲的头颅,宁可笑傲江湖,不可梨花带雨。”
她李时珍要谨遵教诲。
正当她深陷于悲伤的囹圄时,聒噪的门铃解救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会不会是陈可汗?他效仿她,半夜三更投怀送抱了?
但只有那么一瞬间。
在她开门的一霎,她的期待全然成空。门外站着一身寒气的物业管理员。她咧嘴笑了笑,告诫自己一定要时刻谨记“陈可汗三训”:不想他,不打听他的消息,不对他有所期待。
“李小姐,你的快递,签收一下吧,我们好下班。”
李时珍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脸上始终挂着僵硬的笑,待门关上,她才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稍稍惊诧,她悲伤了那样久,时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竟然也只有一个小时……
悲伤的时光总是特别细长。
快递单有些模糊了,看不清楚来源信息。多好啊,让人有所期待。她机械地拆开快递,盒子里一层又一层的减震泡沫,拆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金属质地的小盒子。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但她猜八成是个戒指。
她在心里默念三遍“陈可汗三训”后,这才费力地打开金属盖子。
叮——叮——
一个东西掉出来,在地板上弹起又落下,再弹起,再落下,之后掉到了地毯上,终于安生下来。
果然是个戒指。
她并没有跑到地毯上去捡那个金属环儿,而是一眼看见了盒底的那张字条。她皱了皱眉,更不希望那字条的原主人是黎明笛。
幸而上帝是眷顾黎明笛的。对,上帝没有过多地折磨他,反而对他报以同情,使他的人生得以飞速翻篇,进而谱写新的华美乐章。
那张字条的落款,竟然是顾诗厚。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顾诗厚的连笔字写得极其飘逸,她见过他画的hello kitty——足以让那只粉红猫的创作者以死谢世,但她没见过他的字,于是便从未料到他竟然写得这样一手清秀好字。
他写道:“替我将这戒指还给小溪,谢谢你,珍珍。”
只有这样平常一句话,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李时珍手一抖,不知为何,眼泪蹭蹭地往上冒。她爬到地毯边,跪着捡起那枚戒指——那不是岑溪视如瑰宝的金属环儿吗?她怎么竟然舍得丢弃了?
对不起,她要破三训了,她想起了陈可汗和他的那枚祖传戒指,还有他一字一顿说过的话,“戒指送给你了,便是你的,再也不属于旁人了。”
谁曾料想,说这句话的人竟然弃她而去。
谁曾料想,说这句话的人竟然娶了别人。
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超现实主义。
李时珍洗完澡,望着镜子里湿哒哒的那个人。她觉得越长大时间越快,但同时,也越慢,越磨人。她觉得镜中那张脸上,写满了沧桑和疲倦,尽管有一种经历大风浪后的平静,然而,却也是悲戚、毫无幸福的。
睡觉前,她默默背了十遍“陈可汗三训”,她发觉,时间并非最好的治愈剂,有时恰恰截然相反,摇身一变成了催化剂,她在害怕,害怕对陈可汗的爱随着得不到而变得更加粘稠。
于是,她打算将“陈可汗三训”改为“李时珍芝麻开门三大守则”。
闭眼之前,她望着窗外的月光,想道,这样的圆月,本该团聚啊。她翻身下床,走到窗前,将一壁月光隔在了薄纱窗帘外。
殊不知,妾在窗前,君在楼下,同沐月光,思而不得。
黑色奥迪静静躲在树影中,一个人影靠着车身,嘴角是忽明忽灭的弱光,一团青烟在他头顶上袅袅升起。
四点的凌晨,如黑夜一般死寂,再有一刻钟,清洁工人便要铺满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他熄了烟,将一地烟头收拾进口袋里,跺了跺已经麻掉的双腿,最后一次望了望那扇被目光碾碎了的窗台。
如果可以,他想在那窗台上种几盆向日葵,只因那花如同大汗生命中的李时珍。
***
周末对于这个繁忙的行业来说,总归是极其奢侈的,为了周末能有时间去见菠菜水手,从周一到周五,李时珍自然成了人体陀螺,幸而她是在陈可汗的公司,私下里又有徐超人照顾,于是总能接到油水多又不麻烦的案子。于是,李时珍更加明白了“潜规则”的重要性,文明点说,是“社交能力”的重要性。
自从麾下两员大将恋爱后,她这个组长自觉屏蔽电灯泡功能,心甘情愿地形单影只吃午饭。事实上,她不过是希望在她趁着吃午饭看煲汤教学视频的时候得个清净罢了。
然而,这天,她的午饭与清净十分无缘。
率先打头的是徐超人,这也就意味着,他之后还有别人。
徐超人百年难得出现在公司餐厅里,这次的出现尽管时间短暂,却得到了极高的关注。众人皆知李时珍跟他的关系不菲,本该见惯不惯了,可惜,年后公司增了一批新进员工,于是她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又被拿出来炒了,还十分荣幸地成了饭后甜点。
李时珍很想说,哟,什么风把徐总监给吹来了。这本是个表明关系亲疏远近的俏皮话,但她思来想去,觉得这话实在太像春香苑的老鸨子,于是改为恬然一笑,问:“吃过饭了?”
徐超人点点头,看了眼她的餐盒,说:“怎么又是素菜,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肉,好好补补。”他说完,无限怜悯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仿佛是在安慰道:虽然陈可汗抛弃了你,但并不代表说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我会坚强地活下去。”她淡淡地说。
徐超人眉头一紧,问:“你说什么?”
他分明是听到了,李时珍笑一笑,说:“没什么,你专程来找我?”
“有个事情想拜托你一下。”
“你说。”她想,报答的机会来了,人际关系维护的一大守则是,小心提防你对别人来说是个无用的人。他用了“拜托”一词,证明她还是有些用途的。
“公司想要扩充资料室,我想请你帮忙。”
“扩充资料室?那不是信息部擅长的吗?我哪有甄选资料的能力呢。”她实在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信息部会支持你,不过,这次的资料室扩充,我希望你来负责,”他淡淡道,“我相信你比任何人更尽心。”
她一晒,那是当然,只有她才会这样,即使被抛弃,还尽心尽力为他的公司做事。
“另一个原因是你是c大的学生,公司跟c大信息中心签署的有协议,对方的电子馆藏和纸质馆藏都会与我们共享,你出身c大,跟学校那边的沟通也更容易些。”
“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李时珍说。
“对了,玩具公司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
“已经接近尾声,这周就能结束。”
徐超人点点头,他站起来,走之前又摸了摸她的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最终,并没有开口。
与徐超人擦肩而过的一个人,施施然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御姐苏冲了,自从她成为组长与sue平起平坐后,她与sue实在没什么交集了,再加上sue主要负责老客户维护,而她主要新客户。
御姐苏冲依旧浓妆艳抹,高贵冷艳。李时珍回望四周,似乎除她之外的人,皆是最初的样子,时光静静地走,她们仿佛留在了时光了,并不曾改变。
御姐苏冲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跟她寒暄,“好久不见了,珍珍,有时间跟我聊一聊吗?”
御姐苏冲话语间的郑重让她不得不再次放下筷子。
“珍珍,你真是深藏不露啊。”倘若御姐苏冲嘴角叼一根烟,那傲慢的神情便完美到极致了,她实在懂得如何驾驭傲慢这个形容词。
李时珍胸口一紧,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也是刚知道你的事情,你果真是背后有人啊,那人不大不小,正好是微型摩登的老大,”御姐苏冲嘴角带笑,眼中却写满冷意,“珍珍,你知道我的个性,过去多有得罪,我知道你并非小人,但我觉得有些话总要明说。”
御姐苏冲话中遽然的转折让她心中绞痛,她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炎凉世界所刺痛。
她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sue姐,你肯定误会了,我背后哪里有人;过去我太不懂事,还请sue姐多多担待。”
“不管你承认与否,我自有我准确的消息来源,”本性里的咄咄逼人依旧,御姐苏冲忽然凑近,道,“有句话忠告妹妹——他毕竟是有家有室的人,做别人的二姨太总归不如妻子名正言顺。”话毕,御姐苏冲裹了裹围巾,带着胜利者的喜悦走了。
良久,李时珍望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感谢她加固了那岌岌可危的“三大守则”。
紧接着出现的人,竟然是存欣,李时珍看了看腕表,通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出现在五公里以外的麻辣烫店里。
“珍珍姐!”存欣笑容明丽。
“坐,”李时珍第三次放下筷子,求个清净怎么那么困难呢,“怎么回事?志明呢?”
“他还在吃麻辣烫,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要迫不及待地告诉珍珍姐,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李时珍看着对面女子一脸的天真烂漫,露出了长辈一样关怀的笑容,“说吧,什么急事?”
“珍珍姐,你要小心些。”存欣神秘兮兮地说。
她蹙眉,继续听。
“今天早上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缓慢地跟在你身后……额,应该是从公交车站一直跟到公司门口……本来我也没太在意,但是刚才志明说他有好几次也看到一辆黑车跟着你,不止是上班,下班的时候也跟着你,我觉得这事儿挺紧急的,就赶紧回来告诉你,你要小心些……”
“李时珍芝麻开门三大守则”自觉地防御性开启,她命令自己绝不能自作多情,绝不可胡思乱想,抱有期待。
然而,之后的整个下午,她魂不守舍,一秒一秒,不,一微秒一微秒地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是的,她要亲眼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倘若那是陈可汗,她要活捉他。久疏问候
即将下班的时候,李时珍改变了策略,不,是调整了策略。倘若那是陈可汗,她打算先不露声色,再周密计划,最后包围歼灭。
六点一刻,第一小分队志明和存欣出发。小两口腻歪着围着微型摩登大楼走了三圈,仍不见平日里那辆黑车的踪影,等了又等,将近六点半的时候,存欣险些在寒风中冻晕,小两口才万分歉疚地跟她道别,请她千万保重,有事情随时召唤。
李时珍正在暗中疑惑,不经意间望见了不远处玻璃房子里微弱的灯光——原来有间谍,看来非得她亲自出马不可,于是,她稍加收拾,故意做出很大声响地下班。
她走到门口,今日阴雨绵绵,她决定打车,于是做出四处张望寻出租车的模样。今日如得天助,整整五分钟,待她将周遭环境全然掌握后,一辆空车也没有,这让她焦灼的打量显得十分自然。
而且,十秒钟前,她认出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车,以及那车里躲躲藏藏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止不住地激动颤抖。她忽然决定要走路回去。
接着便唇齿含笑地迈开长腿走在湿哒哒如海绵一样的街道上,并且,绵绵细雨下,她并没有撑伞。
倘若岑溪知晓她的所作所为,一定惊异地大竖拇指,赞她孺子可教也。她从前读三十六计时,觉得苦肉计真是下作,然而此刻,此计用在检验一个人的心上,实在是适合。
她一边想一边顺势缩了缩身子,装作一副十分寒冷痛苦的模样。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发动机的微小响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十分钟后,她觉得自己快发烧了,碰巧看到了一个地铁口,二话不说便钻了进去。她从扶梯旁的玻璃上的倒影里,看见了陈可汗。分别一个月以来,她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珍珍起初兴奋无比,计划的第一步俨然已经成功。然而很快,她的眼睛黯淡下来,她眼睁睁地望着玻璃上的倒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竟然想要伸手抚平他脸上的哀伤……
跟岑溪相约去练瑜伽,自然,更重要的任务是将戒指给岑溪。李时珍需要一个方法,一个让岑溪不睹物思人而伤悲的方法,在地铁上,她握着那枚戒指,一边端详一边苦思冥想,却是未果。
然而,很快,上天帮她做了一个决定。
李时珍从地铁口出来时,人潮拥挤,又是冬天,棉袄皮衣的,她被人拦腰撞了一下,尖叫之后发现戒指顺着人流划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欢快地一路跑向了下水道,接着消失不见了。
她暗叫不好,奔到下水道处,望着不断流向其中的雨水,悲悯地叹了口气。于是,她决定遵从天意。
岑溪已经在热身,她近来气色渐好,虽因为失恋身体有所清减,却因为冬天脂肪囤积而得到中和,所以总体来说还算匀称。李时珍不知隐瞒戒指是对是错,却下定决心帮助岑溪斩断情思。
“珍溪”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还是在咖啡厅里,李时珍捧着热乎乎的蜂蜜水,说:“我碰见陈可汗了。”
岑溪的眼睫毛一抖,镇定道:“是吗?”
珍珍点点头,道:“就在公司楼下,他开车小心翼翼地跟踪我。”
岑溪一晒,“他还挺有童心。”
“谁说不是呢。”
“你打算怎么办?”
珍珍搅了搅蜂蜜水,兴趣缺缺地说:“我可没精力跟他玩幼稚游戏。”
岑溪忽然将手搭在她的肩膀,露出慈祥而欣慰的笑容,却并没有说话。
“对了,明天我去c大,你收拾收拾,准备接驾。”珍珍说着披上外衣,两人起身下楼。
“娘娘驾到所为何事?”
“公事。”
“果然陈可汗一跟踪,你就底气十足了。”岑溪拍了拍李时珍的脑袋,咬牙切齿道。
“那自然……”李时珍话未说全,抬头看见了笑盈盈的蔺封,她瞬间换了副嘴脸,双手飞快地攀上了岑溪的右臂,“那自然不是了;又见到你了,蔺大人。”
“蔺司机吧?”岑溪埋汰地乜了她一眼,拉开车门,说:“娘娘请上轿。”
蔺封这厢笑地岔气,被岑溪瞪了一眼后,恭恭敬敬开了车门,道:“骁将请上马。”
“好好好。”岑溪一面笑着,一面在上“马”的最后一秒一脚踩在了蔺封的皮靴上,害得他一阵惨叫,高呼“娘娘饶命”,那位“娘娘”这才眉开眼笑。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如此肆意的笑。
那笑几乎灼伤了他的双眼。倘若她能一直拥有这般笑容,他在所不惜。
***
李时珍与他俩挥手作别后,下意识地注意了下四周,果然,在小区正门的梧桐树下泊了一辆黑色的车,看样子,那车已停了许久。仔细看去,陈可汗并不在车里。
她心中一阵欢呼雀跃,照例跟门卫寒暄两声,抬脚进大门时,忽然折回来,悄声问门卫说:“门口那辆黑车经常停在这里吗?”
“哦,你说的是真心蛋糕店的车吧?”
“真心蛋糕店?”
“上个月刚开的,那车是蛋糕店老板的,都停在这儿快一个月了。”
“你……确定?”她惊得不知所措。
看着门卫使劲儿地点头,李时珍回身定睛看了看车牌号码,是那辆车,千真万确,绝不会错,但是——“他竟然在她小区楼下开起了蛋糕店?他到底是何居心……”
她决定造访蛋糕店。不幸的是,老板不知所踪,只有个伶俐的小姑娘在打点生意。
“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我随便看看。”李时珍含糊地说着,眼睛却定在了一排排鲜亮的蛋糕上。她从前觉得他吃的东西极其考究,现如今见了他选的蛋糕款式,又认定他是个在吃上做生意必定要成功的人。
“给我一个奶酪蛋糕吧。”
“只要一个奶酪蛋糕吗?要不要试试镇店之宝?”
“噢?”她挑了挑眉,倒要看看陈可汗的镇店之宝是什么。
“真心蛋糕。”伶俐姑娘引她去了橱窗前,指着一块脏兮兮、甚至表面凹凸不平的蛋糕自豪地笑了笑,说:“这里面是一个故事,如果你愿意把这块蛋糕带回家,你就能听到一个感人的故事。”
“你成功激发了我的好奇心。”珍珍道。
“马上打包。”伶俐姑娘欢快道。
于是,李时珍拎着两块蛋糕,带着万分的好奇心上了楼。低头掏钥匙时,冷不丁地,被一双大手拉了过去,紧接着,她跌跌撞撞埋进了一个怀抱里。
“珍珍。”她听见有人在低吟,如一道闪电,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她手一软,蛋糕闷哼一声摔在了水泥地上。
他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气息,足足有两分钟,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怀中是她,无奈与自制,反抗与挣扎皆不见影踪。
她被他那样紧得抱着,又何尝能够清醒,他抱得那样紧,她一时觉得呼吸不畅。及待回过神来时,却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你喝酒了?”她双眉颦蹙,面露忧色。
“是喝了一点。”他推开她,软塌塌地靠上墙壁。
隔了一个月再去看他的面容,只一瞬间,眼里便噙满了泪。这是一张让她魂牵梦绕的脸,她是无论如何否认不掉的。望着他清瘦的脸,她的心唯有颤抖。
“靠得住吗?”她问。
他微弱地点了点头。
她进屋倒了杯热水塞给他,两人相顾无言,却也不曾垂泪。
他握住杯子的一瞬间,全身都在剧烈颤抖,水真是热,却也热得那般温暖,一如他的阳光。他克制了片刻,终于还是抱住了她。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珍珍……”
她一怔,眼泪终于簌簌坠下,然而,随即,她听到自己呜咽的嗓子里飘出一抹飘离不定、冰冷却异常决绝的声音,“放手,你已经结婚了。”
陈可汗脊背一僵,抱着她的双手越发紧了,李时珍挣了挣,最后竟轻而易举逃脱。
李时珍望着走廊上的遍野横尸,说:“你是何居心?”
他一晒,从脚边捡起一个袋子,塞到她手中,道:“我新研制出来一款蛋糕,送给你。”
她不肯接。她怕她接了这个蛋糕,他会转身就走,从此再无瓜葛。她不肯。绝不肯。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你不想知道吗?”
“说来听听。”
“‘真心’。”
脑中嗡嗡作响,然而转瞬便恢复平静。她满含笑意地望着他足足有一分钟,这才收起嘴角的寒气,慢悠悠道:“你是在表露一颗’真心’吗?”
熟料,陈可汗脸上并无窘色,相反,他明显精神一震,见她不肯接,他进屋将蛋糕放在鞋柜上,一眼望见了过去常穿的那双拖鞋,隐忍不发地退出。
“你……保重。”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再见了,陈可汗。”这是她最后一句话,可惜,并未得到他的响应。
李时珍想,她当真只是个柔弱的娘娘,大汗一出现,全线坍塌,好不容易保住了理智,却颜面尽失,先前占据的城池,也尽数沦陷了。原本要质问的气势,被他一个拥抱,轻轻松松便化解了。
一碟蛋糕软软地摊在茶几上的盘子上,那一团脏兮兮黏糊糊的东西,扒开来,内里竟然是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她从未见过这般冰洁的蛋糕。舀一勺入口中,只觉得如鲠在喉。
她将整个人掩在窗帘下,遥遥地望着楼下那辆黑色奥迪,愣愣地出神。
***
怂人陈可汗已然酒醒,稍稍头痛,却抵不过心痛。
七点一刻,他的手机欢腾地唱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屏幕,随后,挂断了电话,掐灭了烟。再去望她的窗口时,灯已然灭了。
晚安,珍珍。
这样霸道做决定的我,是不是太小孩子气?
怀疑精神
如预见,这是个不眠之夜。饶是李时珍那样洒脱的个性也敌不过爱人一个纵情的拥抱,更何况那是个酒后的拥抱。酒,往往是真心的好姐妹,更何况那位新晋蛋糕店老板还提着一盒叫做“真心”的一滩泥或者一滩白雪一样的蛋糕来拥抱她。
漫漫长夜八个小时,前三个小时,李时珍用来说服自己,切莫自作多情,他陈可汗如此做必定是因为负了她而内心煎熬难耐,无奈老婆李思思诗又是个善妒的主儿,于是趁着夜黑风高、酩酊大醉的时候,偷偷给旧情人一个拥抱……
自然,她李时珍也不是个傻瓜,这样狗血的桥段自然骗不倒自己。
她辗转反侧,三个小时后,尽管口中坚定不移地相信陈可汗属性顽劣,婚后偷会前女友实在算是个人渣,感谢释迦摩尼观音菩萨耶和华将她从那摊烂泥里救出来,将来再找到个王子,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但是,事与愿违。
她的疑惑越来越深,她不算心思缜密,却悟性颇高。如今陈可汗在她楼下开了蛋糕店,镇店之宝叫“真心”,也许是“珍心”也说不定,更或许是“珍惜”,总之,他颇费周折做了一些事;更巧的是,那些事又通通指向一个方向,即:他一直在关注她,关心她,也许还有关爱她……
待她想到这一茬的时候,她欣喜若狂,精神明显放松……一不小心,竟然睡死过去。
凌晨五点,她终于被冻醒,原因是,两个小时前她欣喜若狂,然后就睡了过去,衣服没脱,被子没盖,甚至连床也没上……一头摔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咣当一下,她闷哼了一声,竟然也没醒。
顾不上头痛,李时珍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岑溪打电话,关机,她又打了两通,明知道岑溪接不到电话,她还是顽固地打了七八回,只盼望岑溪醒来看见十几个未接电话之后能意识到事情的紧迫性。
对于一个问题,她李时珍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为何,陈可汗忽然决定要跟李思思诗结婚?
她有几个假设:比如说,陈可汗觉得跟她结婚再离婚实在太麻烦了——他的确是个怕麻烦的人;再比如说,他父亲身体大好,他觉得是时候反抗一下老头子的yin威;再比如说,可能他们是假结婚,目的是为了气她一脚把他踹下床?——若果真如此,他气量也忒小了些;再如,他觉得李思思诗跟他一样爱穿皮草,而她李时珍是动物保护协会的,志不同道不合,穿衣风格也不搭,必须分道扬镳……
由此可见,不睡觉会让人变傻。
她做了一个决定。这并非突然的决定,只是她终于有时间,也终于下定决心。
出门之前,李时珍接到了岑溪的电话,对方心急火燎地说:“谢天谢地,你家没煤气了对不对?”
“说什么呢。”
“肯定是你家没煤气了你才没死成!”岑溪斩钉截铁地说。
“大小说家,赶快醒醒,”她扑哧笑了,转而严肃道:“我有事要你帮忙,你若不帮的话,我就死给你看;by the way,我家煤气满满的。”
“你爱死不死,说吧。”
“跟你的小师弟们说一声,事成之后,我请他们吃饭。”
“所为何事?”
“查一查陈可汗跟李思思诗到底结婚了没有。”
岑溪正打着的哈欠被生生咽了回去,她怔了半晌,才怯怯地说:“你是认真的?”
“从没有这么认真过。”
“晚上我去你公司接你。”岑溪飞快地说。
“所为何事?”
“你得给我签个名,我把它供起来,月月焚香,怀疑娘娘啊,请赐予我怀疑一切的勇气吧!那是我岑溪博士平生最渴望而不可及的啊!啊,我的博士论文,啊,我的怀疑精神!”
“那你不用过来了。”
“???”
“我下午去c大,等你消息。”
挂了电话,朝楼下望去,那车还在,她心中说不出的熨帖。待精心梳妆打扮后,竟然八点一刻,她风风火火奔下楼,走出楼道的前一秒,深吸一口气,接着亭亭玉立、端庄舒雅地向小区外走去。
假装不经意地往蛋糕店的方向望去,店刚刚开门,昨日见过的伶俐女孩和另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在上货,而那辆车竟然不知影踪!
只不过半小时而已,他……竟然已经走了。
她的高兴一瞬间变成了颓然。与此同时,冷风侵进鼻子,她应景地打了个喷嚏,流了两滴眼泪。
她跟他,终究是要错过的吗?
她定了定神,抬脚往蛋糕店走去。两名店员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在热火朝天的聊天,她本不愿侵犯别人隐私,但这撞上门来的,她不得不听了去。
只听见女孩子一边摆货一边叹气,道:“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想的,非要在这么偏僻的小区门口开蛋糕店,这两天我数了数,晚上下班高峰期进店里的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