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手机铃声响了,陈可汗打来的电话,她再抬头去看远方的那扇玻璃时,那人已然端坐在办公桌前埋头于文件了。她接通了电话,隔着茫茫的大气,再次听到陈可汗的声音。
“晚上我去接你。”他说。
“好。”
他忽然一阵难过,嗓子痒痒的,却什么也没说便挂了电话。她独自在办公桌前坐了一阵子,看着门外热火朝天工作的人们,她恍如隔岸观火,一股悲戚顺着脊梁骨淙淙地流淌。
幸而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存欣。李时珍赶忙收了悲戚,笑脸相对。
“珍珍姐,这是wonder hotel的最后定稿。”她摊开掌心,存欣将一支u盘放在其上。
存欣继续道:“今晚对方举办了庆功宴,你收到邀请邮件了吗?”
李时珍点点头。
“你要去吗,珍珍姐?”
“我可能去不了,这样吧,中午十二点之前我给你答复,你也好回复人家。”
“谢珍珍姐。”存欣挂着明媚的笑容匆匆离去,她刚掩门离去,李时珍便做了决定,她要去庆功宴,你可以认为她希望用烦劳的工作来转移注意力。她立即给存欣打电话告知她的决定。午餐的时候,李时珍裹在厚厚的大衣里出门,她在微型摩登大楼前跳上了开往留下区街道办事处的公交车。
从公交车上轻盈跳下,并不代表她的心也同样轻盈。她在大楼前迟疑,害怕撞见了他和李思思诗正亲昵地共进午餐。然而,只是徘徊片刻,她即迈着笃定的步伐进了大楼。
所幸陈可汗还在办公,看见李时珍走进来,他有些吃惊,却只是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下一秒,眼睛已经转回了公文上。
约莫半小时后,李时珍喝了一肚子的普洱茶,差不多四杯,陈可汗终于舍得从他的木椅子上站起来,他伸了个懒腰,走到李时珍身旁,轻轻抓住她的手,问:“饿了吧,想吃什么?”
这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李时珍站起来,抬眸看着他,问:“你平常都吃什么?”
陈可汗努努嘴,可怜巴巴地说:“单位里的盒饭,一荤一素配米饭。”
“有多出来的吗?”李时珍问。
陈可汗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先坐着,我去拿饭。”说罢,他阔步走出门,李时珍听见他的脚步声一直响彻在走廊里,终于停了,又听见他跟人商量多讨要一份盒饭,似乎并没有多余的盒饭,有人要让给他一份,他无论如何不肯接受,停了停,再次听见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然后,他推门进来,手中只捧着一盒饭。
“米饭有余,菜没有多余。”他一脸歉疚。
“我只要一点点就够了。”李时珍接过盒饭,打开来,瘫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最近胃口不好吗?”
李时珍摇摇头,“来找你之前已经吃过了,”她笑着耸耸肩,“不过也是盒饭。”
一荤是小黄鱼,一素是炝炒小辣椒,米饭量很足。
李时珍拿起筷子装模作样地夹了几口菜,心思却全然扑在对面那人身上,她看着他往嘴巴里仓促地扒着米饭,心中一阵满足。
他渐渐察觉到她的异常,停下筷子,嘴角含着一粒儿米饭,问她:“怎么不吃?”
“正在吃啊,”她往口中送一片辣椒,“我只能陪你稍微吃一点了。”
他不再怀疑,埋头一阵苦吃,然而,那一粒儿白米饭始终镶在他嘴边,像一颗洁白无暇的痣。
她递上普洱茶,他吃饱喝足,同她一起将桌面整理干净后,懒洋洋地瘫倒在沙发上,手却一直跟她握着。
那一刻,充斥在李时珍眼中的全是那样一幅画面,画名叫夕阳无限好。不知当我们皆已迟暮,可否还能如今日一样牵手共进午餐,可汗?
她被轻微的鼾声逐出浮想,抬头一看,不知何时他已经在小憩。鼾声很轻,又好像是厚重的喘息声,他睡着得那般迅速,那般放心。李时珍轻轻地、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亦闭上双眼,他的鼻息扑面而来,那样温暖,仿佛掉入巨大而温暖的热带海洋中,湛蓝色的天空与湛蓝色的海浑然一体,不分你我。
少顷,她醒了,挪动发酸的脖子抬起头,望见了他的明眸皓齿。
“你醒了?”她率先发问。
“睡着了吗?”
她点点头。
“我也睡着了。”他笑一笑。
挂钟告诉她已经下午一点半,她差不多该走了。她捋了捋鬓前的碎发,说:“晚上我要参加一个晚宴。”
“去吧,”他道,随后站起身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红纸,递给她,道:“这是父亲选好的几个日子,你挑一个。”
“已经选好了吗?”她说着接过红纸,纸上用毛笔蘸了金粉写了三个时间,最早的半个月后,最晚的也不过是下个月初。
“有点急,是吧?”他问。
李时珍点点头,却说:“尽早吧,十二月初八如何?”
陈可汗笑望着她,温柔地说:“你决定就好。”
“还有别的事吗?”她拿起手提袋,从沙发上站起来。
陈可汗摇摇头,亦起身,将她送到门外。临分别的时候,他又说:“最近几天可能会比较忙,你好好休息。”
李时珍点点头,陈可汗这才放心地转身,她踌躇片刻,最终叫住了他,“可汗!”
他转身,脸上写满了期待。
“如果你对我感到歉疚的话,”她顿了顿,“别给我区域经理这样的头衔,我没那么贪心,也没那么大本事,我喜欢广告策划,给我一些机会,好吗?”
陈可汗冷眼旁观,待他确定她字字句句发自真心,这才慌了神。
“给我接案子的机会,可以吗?”她继续哀求。
他的脸在颤抖,“只要你愿意,都可以。”他再次转身,心却陡然凉了,他明白自己再也给不了她什么了。
菠菜水手的薄纱
李时珍回到微型摩登后立即给岑溪打电话借裙子,岑溪自从跟顾诗厚恋爱后,经常出入类似晚宴的大场面,于是裙子的储备成指数形式增加,衣柜再也不是几个月前的寒碜光景了。
“我有一套宝蓝色的过膝长裙肯定适合你!”岑溪有些激动,她明白一个道理,倘若女人打起精神去打扮自己,大多数情况下,她已经走出了阴霾。
“我还是穿保守一点比较好。”
“好吧,有一条黑色的v字领长裙,要配十厘米高跟鞋的,你穿不穿?”
“还是宝蓝色吧。”李时珍没生好气地道。
“还有一条灰色的过膝裙子,领口有一圈蕾丝的大众款。”
李时珍终于同意,“我晚上要参加一个晚宴,六点的时候我去学校找你。”
“那我等你。”
她挂了电话,再看一遍wonder hotel的最终稿,仍旧找不出一丝缺憾,她也就放心了。
六点来临之前,李时珍接到了徐超人的电话,之后,她敲响了徐超人的玻璃门。
“坐。”她方推门而入,徐超人早已从转椅上站起来,走到沙发前,示意她在对面坐下。
“徐总监,找我什么事?”
徐超人扑哧笑了,道:“论起来你是我的上司呢,别忘了,你还是区域经理,我的顶头上司。”
李时珍也跟着笑了笑,气氛缓解了不少。
他们方落座,只见徐超人脸色一凝,李时珍心里咯噔一声,又听见他说:“我听说了你们的事情。”
她屏气凝神。
“你是不是傻啊?”徐超人的责备劈头盖脸砸来。
“你是圣母玛利亚?”他又说。
“你生活太幸福了,还是家庭太美满了?”他再次说。
李时珍摇摇头,“我不傻,也不是圣母,我在博弈。”她的眼睛渐渐发亮,她朱唇微启,“我在赌,用一生的幸福去赌。”
“赌什么?”
“我赌他爱我。”
徐超人鼻子一嗤,笑了。
“我赌他不舍得抛弃我。”
徐超人的笑声更加响亮。
“我赌陈伯父万寿无疆。”
徐超人听到这时,笑容忽然不见了,他仔细打量着面前那张没有表情却依然美丽的脸,终于点了点头。良久,他将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轻轻捏了一下,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来,长叹一声,道:“祝你好运,珍珍。”
“谢谢你,超人。”李时珍走到门口,拉开玻璃门,却又听见徐超人的话,“我赌你会赢。”
她的嘴角陡然翘起。
晚宴七点开始,李时珍在wonder hotel附近的公共洗手间里换上岑溪那套长裙,收拾停妥后,这才亭亭玉立地迈入wonder hotel的大厅。早有门房接待走来接过她的大衣和手包,将她引入宴会厅。她看起来气度不凡,举止恰好而得体,盈盈一笑,眼波流转。事实上,她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她从未参加过如此正式的宴会,从迈入大门起她所做的一切皆是在好莱坞电影里学来的。厅中已经有不少人,大多在谈笑风生,她漫不经心地站在大厅一隅,四处眺望着寻找存欣和志明,甚至是徐芬大,然而,她找来找去,竟无一人识。她感觉自己脊背上已经发麻,并且濡湿。
她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向最深、最昏暗的角落走去,她在一块棕金色的窗帘前站住脚,幸而面前有她爱吃的马卡隆,她拿起一块,学着富家小姐的作态放入口中,咀嚼两下,紧张才稍稍缓解。
待她吃完第三块马卡隆时,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睛看了看,那不是菠菜水手吗。她胡乱吞下马卡隆,咽了口唾液,巴巴地望着菠菜水手的方向。
终于等到菠菜水手回头,他一扭头,恰好撞进了她的视线。他怔了怔,随后一边微笑,一边向她走来。
他朝她走来,每一步,李时珍都充满了感激,正向她走来的这个男人,曾无数次救她于危难之际。
“你也在啊。”菠菜水手道。
“是啊,李局长。”李时珍情商可不低。
菠菜水手欣慰地笑了笑,道:“我有幸看了你们的宣传片,不得不说,你做的很出色。”
“是吗?”李时珍险些跳起来,“我已经有三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夸奖了。”她有所指,他也知道,所以笑了笑,道:“你一直很优秀。”
李时珍笑嘻嘻道:“只是优秀得不太明显,对吧?”
菠菜水手也呵呵地笑起来,“事实上,”他的脸忽然沉下来,严肃道:“我参加这个晚宴,是因为想见你一面。”
李时珍脸上一僵。
这时,酒保端着酒过来,菠菜水手挑了一杯白兰地,又给李时珍挑了一杯血腥玛丽,他晃了晃酒杯,说:“跟我来。”说罢,他拨开人群往阳台的方向走去,尽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时珍还是飞速地尾随其后。阳台果然清静了许多,不仅是清静,并且清冷,她走上阳台,菠菜水手正凝望着苍穹,脸上是让人捉摸不定的表情。
李时珍站在他身侧,抿了口血红色的酒,问:“是想说什么吗?”
菠菜水手只是喝酒,并不说话。
夜风袭来,冰冷彻骨,五分钟后,李时珍冻得下巴僵硬,几乎不能说话了。菠菜水手终于饮尽一杯白兰地,他回过身,对她说:“先进屋吧。”
她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一个响亮的喷嚏响彻大厅。她尴尬极了,匆匆逃到一早找好的昏暗阵地。这时,她看见了存欣和志明,甚至是徐芬大的助理,她有礼地冲他隔空寒暄,相视而笑。再转过头时,存欣和志明已经站在她身侧。
“你身上怎么一股寒气啊,珍珍姐?”存欣看着她发白的唇齿担忧地问道。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她摇摇头,问他们道。
“刚到,路上不好走。”志明答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存欣问道,“我本以为只有这次合作的同事们。”
李时珍摇摇头,她亦是一头雾水。
“下午的反应还好吧?”她问。
“已经交接了,就等市场反应了。”志明道。
李时珍点点头,“去吃点东西吧,多交几个朋友。”
存欣和志明相携走后,李时珍复缩回阴影的罅隙里,她小口抿酒,并反复咀嚼着菠菜水手的话,思忖他恐怕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笑声,她一转头,看见了东道主徐芬大,她皓齿展露,“徐总,终于见到您啦!”
“承蒙李小姐赏光,”他凑到她跟前,声音陡然降低,“听闻李经理擢升,恭喜啊!”
“谢谢。”她恬然一笑。
“今晚是微型摩登与wonder hotel的庆功宴,也算是微型摩登与wonder hotel的大联欢,希望你们能够尽兴!”
他这么一说,李时珍登时明白了,宴会厅中那些陌生的面孔原来竟然都是wonder hotel的员工,她立时卸下了心理负担,她笑道:“谢谢徐总热情的招待,一定玩得尽兴!”
“我方才看到李局长也来了,我先去跟他打个招呼。”徐芬大挑了挑眉,李时珍看出他眼睛里八卦的欲望,只得赔笑了一回,放任他去挖掘秘密吧。
随后,李时珍加入旁边两三位年轻女士的谈话中,她们在谈论即将上映的几部电影,她这才有机会插上几句话。相谈正欢时,她的手机叮铃一声,看时,是一条陌生短信,叫她上二楼去,落款是一个单字李,她脑筋一转,不难猜出是菠菜水手。她遂辞了众人缓缓向二楼走去。
果然,她在二楼楼梯口看见了菠菜水手的秘书,她冲他点头示意,他则轻轻道:“李小姐,他在走廊尽头等你。”
李时珍点头道谢,疾步向走廊尽头走去。遥遥地,她望见了那个身影。待她走近,那身影蓦然扭转,菠菜水手的略显沧桑的脸一点点浮现在微弱的光里。李时珍在他面前停住脚,却不说话,只等待他开口。
他擎着酒杯,望了她一会儿,终于身子一塌,说道:“我觉得有些事你应该知道,倘若现在不知道,以后你也总会知道,与其这样倒不如由我来告诉你。”
李时珍静静等待。
“我并不是菠菜水手,”他道,“不如这样说,我并不总是菠菜水手。”
李时珍大骇,两眼圆睁,不知所措。
“倘若你足够细心,一定能察觉到从07年下半年开始,菠菜水手写给你的信篇幅增加了,话多了,人变得啰嗦了。”
李时珍开始回想。
“准确地说,从07年6月15日的那封信开始,我才是菠菜水手。”
“那……之前呢?”她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因为我只知道这些。”
“难道……之前的菠菜水手,他死了吗?”她的鼻子陡然一算,“所以才叫你代替他一直写下去?”她不得不承认,电视剧害人不浅,挥刀斩断了多少年轻人的想象力。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菠菜水手竟然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她的笑便也冻住了。
“他虽然没死,却也跟死人差不多了,”菠菜水手说,“他是我的师长,我最尊敬的人,也是我多年的好友,他很看重你,希望我能持续地给你指导和鼓励。”
李时珍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摸才知道,整张脸已完全浸润在泪水中。
“能不能……”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右手拽住菠菜水手的西装袖子,哀求道:“我能不能……能不能……见他一面?”
菠菜水手恍如一震,他思忖片刻,终于点头,“我来安排时间。”
“谢谢你,谢谢你。”她呢喃着,常在书里看到古人感念知遇之恩,她常常对那深厚的感激之情浑然不觉,此刻,她终于能够感同身受。
下楼回到宴会,无论如何不能专心了,心里揣着事,便不能尽兴了。李时珍又待了一个小时后,她找到徐芬大,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先走。徐芬大瞧她一脸担忧与晃神,便也没有强留,她笑道:“期待跟徐总的再次合作!今晚的晚宴真心感谢!”
最后的温存1
尽管只是名义上的结婚,实际上,该做的事情一项也少不了。选戒指,试婚纱,拍照片,选饭店,各个环节一个也别想省下。
婚纱选了最简单的款式,照片是在影楼里拍的,一共一百零八张,换了三套衣服,没有外景。这一切皆是李时珍的主意,她要求不高,只要做这一切的时候,陈可汗能够陪伴在左右。他如此做了,她便觉得心满意足。
戒指仍旧是先前陈可汗给的那枚,李时珍觉得无需再买,她瞧着手上的戒指,问陈可汗:“当初若是我不答应你,你又放下狠话说这戒指赠了我便不再收回,将来跟你结婚的人要怎么办?”
陈可汗一愣,半分钟后,道:“我没想,只觉得戒指赠了你,便不能转送她人。”
李时珍瞧着手上那简简单单的款式,低吟道:“你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歌苓有一本书,叫《一个女人的史诗》,她的一生也能写做一本女人的史诗。”陈可汗道。
她的左眼皮不期然跳了一跳。
“可惜她太要强了,原先在秘书处工作的时候处处争第一,后来与父亲分居后,去了高校图书馆做副馆长……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陈可汗轻描淡写地说。
李时珍心中咯噔一跳,只觉得他这句话虽浅显易懂,但信息量极大。
这一天的中午,他们正在品菜。他们商量的是只请最重要的亲戚和朋友,各坐一桌,一共两桌。
李时珍近来胃口不好,只好全权依赖陈可汗。
他品菜的时候,她浮想联翩。她想他原来竟是单亲家庭,亏得他有个不错的性格;她想他的母亲竟也位高权重,做到了秘书处;她想他与他母亲必定生了嫌隙,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她想了许多,却是未果。待陈可汗品菜结束,一弯笑眼直入眼眸时,她才回过神,微微一笑,问: “味道还行吗?”
“还不错。”他点点头,没话找话地问,“饿吗?”
李时珍摇摇头。
陈可汗跟饭店经理交待了几句,便领着李时珍向外走。下午两点,他们在饭店门口分手,各自去上班。他伸手去拦出租车,说:“我要去趟郊外,就不送你了。”
一辆泛着绿光的出租车遥遥地驶来,很快停在了李时珍脚下。陈可汗给她开了门,她上了车,对他挥手道别。
“晚上给你打电话。”他说着摔上了门。
李时珍点点头,忽然叫住他道:“这个周末,星期六,你有没有时间?”
“有。”他说。
“我……恐怕得带你去见见我的父母。”她艰难开口。
陈可汗一怔,接着点点头,脸上浮起笑,道:“丑女婿终于要见岳父母了。”
“那……我定了时间再告诉你。”李时珍猛地松了一口气。
“好。”陈可汗笑着点点头,“快回去吧。”
李时珍下了出租车,漫步走到微型摩登门口,却在门前的大理石柱子边看见了黎明笛,他正背靠着柱子模样认真地打着电话。李时珍心中一惊,遂转到另一侧蹑手蹑脚地打算溜过去,然而,十分不幸地,她前脚刚迈进大门,后脚便被黎明笛踩住了,紧接着,他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在运动?”他问。
“啊!”她擎着一张苦笑的脸,拼命圆谎,“脚……有点不舒服,得踮着走……”
“有时间吗?”黎明笛早瞧出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问道。
李时珍点点头,遂跟着他走入微型摩登对面的一家咖啡厅。黎明笛找了个位置坐下,没有征询她的意见,点了两杯美式咖啡。
“我要摩卡……”她的话生生地咽进了腹中。
两杯美式咖啡端了上来,李时珍抿了一小口,只觉苦不堪言,最近她实在需要温暖的话和甜腻的饮品才能活下去。
黎明笛喝了两口咖啡,右手拿着小铁匙慢悠悠地搅着咖啡,李时珍知他有话说,便洗耳恭听。过了一会儿,黎明笛低头品了口咖啡,再抬头时终于开嗓,他问她:“你从前说的话还有效吗?”
李时珍立马想起他吞安眠药住院时她答应的话,她点点头。
“我懒得认识其他人,所以,”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只好在圈子里挑了,挑来挑去,也就只剩下你了。”
“什么?”
“跟我结婚吧,珍珍。”黎明笛搓着手,他只觉口干舌燥,他的嗓音像是受伤了,“这是我第一次求婚,真心实意……”
“为什么挑来挑去……是我?”
“我也不知道。”黎明笛倒吸一口气。
李时珍忽然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才期期艾艾地说:“你这是……这是求婚吗……黎明笛,你也太没经验了……”
黎明笛也不怒,反倒笑了,“第一次求婚,当然没有经验。”
李时珍正打算说着什么,他一把攥住她的手,焦灼道:“……不要拒绝我,我知道你拒绝人的能力是一流的……”
李时珍忽然止住了笑,她费力抽出手,举起咖啡一口喝净,而后飞快地穿上羽绒服,拿起手提包,站起身,说:“你买单吧,我得走了。”
“珍珍!”黎明笛堂皇地唤住她。
“我忘了告诉你,”她站住脚,却不扭头,“阴历十二月初八我要结婚了,对方是陈可汗,婚宴你要来吗?”
黎明笛的脸上阴沉沉的,什么表情也没有,却让人觉得那副躯壳仿佛刚被刽子手凌迟过一般。
“谢谢你想要收留我,你这样的好心,一定有好报。”她最后说道,接着,迈开浩大的步子走出咖啡厅——“恐怕不会了”话语伴着咖啡的香气钻进耳廓,她停了停脚,毅然决然地走远。
关于爱情,李时珍不止一次地思考过:最开始是在上学的时候,没有恋人,也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心里只有对爱情的憧憬;读大学的时候,她终于感受到心跳加速和面红耳赤,当她在台下遥望着台上意气风发的菠菜水手时,她心湖的波澜极其壮观;而后,她遇见了林蓬,与他相恋,守护一份淡若水的平凡爱情;最后,她遇见了陈可汗,她的世界忽然大乱。她的阅历也算足够丰富了,只是,她始终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更加令她迷惘的是:一个人为何就爱上了另一个人?激越的物理反应和强烈的化学反应为何非得在那两个人之间才会产生?为何有的爱情历久弥坚,有的爱情却烟花短暂?
她在大厦前头的广场上坐下,她稍显疲惫,踩着五厘米高跟鞋的脚踝吃痛,她褪掉鞋子,给双脚松绑。她不经意间,好吧,她得承认她是刻意地往咖啡厅的方向望去,黎明笛一动不动、怔怔地坐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某个梦魇。
六点一刻的时候,她准时接到了陈可汗的电话,“下午忙吗?”
“忙坏了。”她打了个呵欠。
“我在楼下,”他顿了顿,“一起吃晚饭。”
她答应着,先去一趟洗手间补了补薄妆,这才穿上外套殷切下楼。刚走出大楼,便感觉一阵寒冰刮到了脸上,钻进了高领毛衣包裹的脖颈里。她跺了跺脚,四下张望,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的车,她哒哒地小碎步跑了过去。果然是他的车,只是他人不知去了哪里。
“滴”地一声,车子解锁了,她先是条件反射地拉车门坐进车里,再向外看,陈可汗已经出现在驾驶座的车窗外,他浅笑盈盈,一边拉车门一边说:“冷坏了吧?”
李时珍用吸鼻子代替回答。
“暖暖吧。”眼前是一瓶冒着热气的牛奶,她接过,握在掌心里,却不说话了。
车子很快发动,她已经养成习惯,只要是陈可汗开车,她便可闭目养神,绝不问他目的地何在,只知只要是他带去的地方,必定是令人中意的。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车子额外停了一次,李时珍只听到一句,“待在车上别动。”驾驶席上便没了人影。约莫五分钟后,他回到车中,发动车子前,他干脆利落地抽走她手中的牛奶,她正欲说话,手心里一热,低头去看,牛奶瓶还在,只是换了包装。
车子启动,她扭头望着他专注开车的脸,鼻子陡然一酸,却急急咽下。
李时珍下了车,发现她正身处市中心,陈可汗找车位找了许久,找得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将车停好,他抓了她的手,自言自语道:“不太凉了。”接着便在人群中穿梭起来。
“想吃什么?”他边走边问。
“味道刺激的。”她吸了吸鼻子,“吃川菜吧。”
“麻辣诱惑怎么样?水煮鱼很不错,我记得你喜欢吃鱼。”
她没说话便是同意了。陈可汗拽着她绕来绕去,不多时,眼前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家麻辣诱惑,更凑巧的是,店里虽然人满为患,但靠近窗边的桌子倒还零星剩着一两个。
他们坐下,点了菜。李时珍这才注意到放在陈可汗椅子腿旁边的手提袋,便问:“有东西要给我看?”
陈可汗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本又厚又大的本子来,放到桌子上。
“婚纱照?”
他点点头,“下午取的,我们一起来选几张。”他说着挪了个位子,从她对面挪到了她身侧。两人一同翻着册子,不多时,空气里只剩下莺声燕语。
陈可汗瞧着怀中的李时珍,她满脸红晕,瞧着是很高兴的,她的眼眸很亮,每翻开一张照片,那光便更亮一些,嘴角的笑逸散地更加阔一些。
李时珍久久端详着,如葱根的手指敷在照片上,思绪却很辽远。她想起拍婚纱照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原本她觉得很是伤感,然而渐渐地,她仿佛觉得这场婚礼是真实的了,拍婚纱照的时候,她很幸福。于是,那笑便真实而幸福。她望着自己的笑,也只得笑了。
“喜欢这张吗?”陈可汗的话将她从回忆中拉出,她理了理鬓发,点了点头。
“那这张放在礼堂门口。”他说。
“你喜欢哪几张?”她问。
“你呢?”他反问道。
她颠来倒去找了一会儿,找到约莫十张,苦苦抉择后放弃,道:“每张都好,真真不好选!”
“反正你要选出来十张的,这是你的任务。”陈可汗笑道。
这时,点的四个菜一并上齐了,李时珍收了婚纱照,说:“等我回去慢慢选吧,选好了再告诉你。”陈可汗答应了,便回到她对面坐着。
水煮鱼味道不错,可惜辣味不够,他记得她顶能吃辣,便叫过服务员,要求加辣。不一会儿,服务员端着飘满辣椒的汤盆回来,陈可汗捞了两块鱼肉放到李时珍碗里,说:“中午没吃饭,肯定饿了。”
饭吃到中间,陈可汗加了两碗米饭,狼吞虎咽。李时珍有些诧异,他的胃口算是大的,却也没这般豪放,再一想,可能下午工作太劳累饿坏了。待到陈可汗要第三碗米饭时,她终于发现了问题。
她忽然记起,陈可汗是江南人,根本吃不得辣。
然而,她不想戳破他,只说自己口渴,加了一壶冰镇酸梅汤。
“换成常温的吧。”他道。
果然,他迫切地喝了半壶酸梅汤,一脸的红晕方渐渐褪去。他再也没有加米饭。
饭吃到最后,陈可汗忽然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认真地问:“结婚之后,你希望我如何对你?”
李时珍一愣,想了想,道:“这是你的问题?”
“对,”他尴尬地挪了挪身子,“你跟我结婚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呃,”她费神想了有一分钟,才道:“我想跟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陈可汗摇摇头,“我不想要那样的婚姻……你说一说,结婚之后你想要怎么过?”
“我……我不知道。”
他招来服务员买单,珍珍提了婚纱照在他身后徐步跟着,他们并肩走到依旧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辆电动车冲上来,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她听见他说,“你为什么不反问我?”
她蹙眉。
“问我结婚之后想要怎么过。”他命令道。她遵命。
“我想要一个有院子的房子,和一个有孩子的妈妈。”他轻轻道。
最后的温存2
去拜见李时珍父母的前一天,半夜两点,李时珍被电话铃声和敲门声一同吵醒,她看了眼闹钟,以为是在梦境,翻了翻身继续入眠。三分钟后,她终于被锲而不舍的电话铃声和敲门声折服,眯着眼睛一边接电话一边去开门。
“谁?”她迷迷糊糊地说。
“开门。”听筒和门外同时传来一个声音。她一惊,问道:“你在……门外?”
“是,开门。”
“稍等。”李时珍镇定地挂了电话,大叫一声,在屋子里上蹿下跳起来:换衣服,收拾自己,收拾房间……不一会儿,小屋内就焕然一新,她这才平息了气息,端庄地去开门。
陈可汗正站在门外,右手抱着一个纸袋,看见李时珍他扬了扬纸袋,说:“请你吃冰淇林。”说着便挤过李时珍,大腹便便地进了屋。
“大冬天吃什么冰淇林。”李时珍一边嘟囔,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关上房门。
“拿两个勺子过来。”陈可汗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对她颐指气使,李时珍撇撇嘴,却还是听话地去厨房拿了两个勺子过来,一个递给陈可汗,另一个则放在了桌上。
“你不吃吗?”他挖一大坨推入口中,呜呜咽咽地问她。
李时珍摇摇头,“吃完就睡不着了。”
“你得吃点,”他说,“这是给你的贿赂。”
“给我的贿赂?”她反问。
“买什么好呢?明天去见岳父岳母大人买什么呢?他们喜欢什么?给我点情报吧,我请你吃冰淇林。”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温存地瞧着他,她很感激他能有这份心思。她站起身走到衣柜旁,拉开柜门,从里面掏出两个礼盒,说:“我已经买好了,给爸爸买的是夹棉衬衣,给妈妈的是羊绒坎肩。”
“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陈可汗望着她,深情地说。
“跟你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她低头无奈道,他听罢瞬间消音。论孝顺,论遵照父命,谁能比过他陈可汗呢?
她走回到沙发旁坐下,他仍旧不缓不慢地挖着冰淇林,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空隙里。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她问他。
“我说因为太紧张了,你信吗?”他道。
她扑哧一声笑起来,摇了摇头。他喝了口水,也跟着笑了。
“你用不着紧张的。”停了停,她说。
“为什么?”他惊诧横眉。
“又不是真的,”她道,“况且,我父母也很体谅。”
“他们知道了?”
李时珍点点头,“我觉得不应该欺骗他们。”
“哦。”陈可汗埋下头喝水,一声不吭。
李时珍抬头看了眼挂钟,差一刻就三点了,她头昏脑胀,再去看陈可汗,他一丝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已经三点了。”又等了一刻钟,她不得不说道。
“是吗?”他低头看了眼手腕,的的确确已经三点了,“有毯子吗?”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