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明,你是存心气我吧!”
“不是。”他脸上分明写着肯定。
“你就是存心的!”存欣叫道。
熟知志明忽然改变了态度,他竟然点点头,道:“是啊,我是存心的。”
“你……承认了?”
志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他的嗓音幽幽地传来,李时珍听得真切,他说:“是啊,我是存欣的。”
李时珍听到这里,忽然端起饭盒站起来,不发一言地先走了。再待下去,她真怕,真怕自己会哭出来。
补偿
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六点。为了避免跟徐超人碰面,李时珍先去洗手间晃了一圈,这才疾步走入电梯,入电梯前的一霎,她看见徐超人正看着她,她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自从她明目张胆地享受陈可汗带给她的福利后,她不愿见到徐超人,亦不愿听到他说话,更不愿跟他独处。她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她怕徐超人已经知道了她跟陈可汗的假结婚,更怕他知道真相后那同情怜悯她的眼神。
她安全走出微型摩登的大楼,却意外地在大楼外看见了岑溪。望见岑溪的那一刻,她眼睛一亮,随后已经在感叹,果然,只要岑溪在的地方,于她眼中,就如同阳光一般。她不由分说大步上前抱住了岑溪。
岑溪像妈妈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两人紧紧相拥,仿佛多年不见的恋人。
终于,她从岑溪怀中挣扎出,这才将岑溪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道:“你这件风衣真好看。”
岑溪这日穿了一件军绿色的风衣,风衣质地精良,袖口和领口各镶了一排四粒金黄丨色的纽扣,风衣里是白色手工织就的粗线毛衣,脚踩一双黑色小跟皮靴。几日不见,岑溪变得更加高挑和干练。
岑溪照她脸上拧了一把,道:“美娇娘是怎么回事?脸上暗淡无光的,你是得了婚前焦虑症吧?”
“是啊,我得了婚前焦虑症,我最好的朋友,你会给我治吧?”
岑溪摇摇头,吐舌头,道:“那好像是陈可汗的义务吧?都要嫁人了还赖着我!”
李时珍挽着岑溪的手臂,两人沿着中建路缓慢踱步,她们漫无目的,只是走着,互相搀扶,互相依存。每每这时,李时珍都在心中默默祈祷,愿这时光再细一些,走得再慢一些,最好能让她停留在这美丽的时光里,冻结在这份美好中。
“明天晚上有空吗?我跟陈可汗想要请你们吃顿饭,早答应好的。”李时珍问道。
“珍珍开口,当然有空。”岑溪显得异常兴奋,“四个人早该正式地见一次了。”
李时珍点点头,入神地望着前方的路。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四个人第一次见面,我第一次见陈可汗,你第一次见顾诗厚的时候。”
李时珍又是点头。
“现在想起来,真是一场灾难,”岑溪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了一阵子,才继续道:“说实在的,你跟陈可汗当时的表现真是太差了,差到一起去了!”
“别说了。”回想起那天,李时珍早脸红到了耳根,真是丢脸。
“这也许就是缘分呢。”岑溪喃喃道。
她们走上一段天桥,李时珍松开挎着岑溪的手,一鼓作气狂奔到天桥上,接着回身气喘吁吁地看岑溪一步步缓慢走上来。
有一瞬,她恍惚看见了陈可汗,他站在天桥上,就站在自己的对面,她的耳畔响起他说过的话,嘴角早成了弯月。他说,如我爱你,无用言语。
“想什么呢?!”肩上吃痛,她一回头,望见了岑溪挂着邪恶的笑的脸。
她摇摇头,说:“明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岑溪跳到她面前,“现在说不行吗?”
她只是摇着头,脸上写满了认真,“明天晚上,明天晚上我一定会告诉你,全部,全部都告诉你。”
岑溪忽然安静下来,她终于看清李时珍眼中那团雾后的悲伤,不知为何,那悲伤只消看上一眼,她的眼睛一湿,就要坠下泪来。然而,她并没有询问,李时珍不是说了吗,明天晚上会告诉她全部,全部都告诉她,于是,她强颜欢笑,戏谑地掐了李时珍一把,道:“这么神秘!你们不会是明天下午注册结婚吧?”
李时珍笑了笑,仿佛是被她逗笑了一般,“我饿了,去吃饭吧。”
与岑溪吃过晚饭后跌跌撞撞地回家,李时珍和岑溪分喝了一瓶啤酒,冬日的啤酒喝起来真冷啊,从喉咙一直冷到胃里,再迅速扩散到全身。从沸腾的公交车下来后,她浑身依旧冰冷,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身体犹如被厚厚的冰封起来一般。
当她在门口看到蹲着的陈可汗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像冰块,已经完全僵硬了。这时,陈可汗听到动静也看到了她,她想挤出一个笑容给他,然而,她面上惨白。
她慢悠悠地走到陈可汗跟前,掏出钥匙就要开门。下一秒,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捉住,整个人被他抱在了怀里。待她稍稍有了意识,她感觉到身体内有溪流在汩汩流动,那是雪融化后形成的溪流发出的声响。她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她动了动僵硬的嘴角,这才发现,她早已经在笑了。
“你不冷吗?”她问他。
陈可汗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你是来答谢我的吗?”她继续问。
他仍旧只是紧抱着她。
“还是因为……你想我了?”她凄然一笑。
他的肩膀一耸,隔了一分钟,才松开李时珍,他望着她,那眼神里要什么有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空洞而干涸,他垂下手,说:“我能进去坐一会儿吗?”
李时珍点点头,飞速开门进屋,陈可汗尾随其后,他们在门口换好鞋子,一起走到沙发前坐下。
李时珍低头一看,他脚上还是那双客人穿的白拖鞋,心下一阵自责。
“要喝水吗?”她略显艰难地站起来,坐下的时候因为要避开陈可汗,而沙发那样小,她只好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另一个角落,却被陈可汗霸道地几乎占满了,他看起来十分舒服地坐着。他和她之间只有短短的一厘米,却好似墨守清规似的,一动不动,坚定地保持着那一厘米的距离。
李时珍给两人各倒了杯水,她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热水捧在手中,竟比不上陈可汗带给她的温热。
“昨晚睡得好吗?今天吃得好吗?”他问。
“很好。”李时珍故作轻松地笑着。
他没再说话,只是缓慢地吞咽着杯中的热水。
“你呢?睡得好吗?吃得好吗?”她反问他。
“我也很好。”他说。
“对了,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岑溪吃顿饭,你能一起吗?”她问。
他略微沉吟,想了想,点了点头。
沉默横亘在那不足一厘米的距离之间,他俩只是喝着水,谁也不说话。陈可汗有一瞬抬起头望了望床边的地毯,他曾跪在那里向面前的女子求婚却遭到了拒绝,他的视线从地毯渐渐挪到厨房,再挪到他腚下的沙发上,整个屋子里竟然充盈着他与她的回忆,更加不幸的是,那些回忆无一不是美好甜蜜的。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今天去上班了吗?”他缓了缓情绪,忽然问她。
李时珍点点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仿佛在试探。
“你想说什么?”她直截了当。她一直如此,憎恨拐弯抹角。
“你马上就会是华东地区的区域经理。”
“为什么?”她想要控制住情绪的,然而此刻,她的眼睛一定红如兔眼,“是想补偿我吧?如果是,那我先说声谢谢。”
陈可汗低下了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帮我打理华东地区的业务吧,我真怕徐超人一个人忙不过来。”
听到“结婚”两个字,她浑身一个激灵,亦在心中庆幸,庆幸他用了这个借口去补偿,待他说完,她用毫不犹豫的口气说:“好。”
“谢谢你,珍珍。”他扭头望着她,他的眼神亦是那样的悲伤,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双手,然而,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从沙发上拉起身体,说:“你早些睡吧。”
李时珍跟着他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口,陈可汗慢吞吞地换上皮鞋,终于,他迈出了最后一步,从容地走出了李时珍的大门。
“照顾好自己。”他最后说。
“你也是,”李时珍站在门里,并没有迈出去,“照顾好自己,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准备婚礼……”然而,她最后一句尚未说出,陈可汗已然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走下了楼梯。
而她,缓慢地抬脚,最终迈出了门,眼泪争先恐后地坠下,将她埋没,成为了货真价实的泪人。
无论如何是睡不好觉的,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李时珍睁着眼一秒一秒地看着天亮。从前失眠的时候,天亮之时,心底油然升起一阵绝望——整个晚上没能睡着。可是最近,眼睁睁地看着天亮,天亮之时,她竟然感到一阵欢欣鼓舞,当她看着东方天穹时,之前的抵触感忽然消失了,她分明记得某人曾告诉她万物本同根。对待天空,尤其是晨起的天空,换个角度去看,悠然升起的太阳,难道不是希望吗?
她愿意将窗帘扒开一个缝儿,欢迎太阳撒晒在她的脸上和心上,晒热她正渐渐腐朽和冷却的心灵。
四人约会(一)
早早地到了办公室,早晨七点,这里空无一人。李时珍是这样的人,虽然不甘愿平凡,却也不愿成为焦点。她喜欢不被人忽略地、自由自在毫无拘束地生活。
她将办公室打扫一番,擦了桌子,弹了沙发。待同事们一个个来上班的时候,她拉上落地窗的窗帘,躲藏起来。
稍后,存欣带着wonder hotel的视频成品敲门进来,李时珍看后满意地笑了笑,又给志明打了电话,“我们讨论一下如何宣传。”
他们开了个短会,确定了六个宣传地点提供给客户。讨论完后,志明和存欣的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李时珍心如明镜,笑问道:“在一起了?”
“嗯。”存欣羞涩地看着鞋尖,志明则一脸大男人的灿阳般的笑。
“看来,”李时珍长叹一口气道,“我已经没有作用了,你们足以完成任务。”她举了举视频,的确,单凭他俩已经足够,再多出个吃白饭的她,有什么意思呢?
“珍珍姐。”存欣嗅出了什么。
“你说对了,”李时珍道,“我升职了,现在是区域经理,委任书很快就下达。”
“珍珍姐。”存欣的嗓音已经有些奇怪。
“你们两个已经足够胜任广告策划,我也就放心了。”李时珍真怕他俩说出什么煽情的话,于是赶忙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去忙吧,对了,下午跟wonder hotel见面的时候,我也一起去,有始有终吧。”
李时珍很感谢志明和存欣的善解人意,他们默默地走出她的办公室,什么也没问,什么情感也没抒发。办公室恢复了空荡荡,然而,她的心竟也变得空落落的。从广告策划升职为区域经理,不仅意味着职位的调整,而且意味着她即将跟策划部里的一切告别。她将办公室环顾一周,这里她还没来得及熟悉,就已经要准备离别致辞了。区域经理作为华东地区的高级管理层,是要乔迁到楼上的办公室,跟那些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为伍的。
李时珍没有下楼吃午餐,她很饿,却什么也吞不下。午餐后,她跟志明和存欣一起去wonder hotel,一路上,三人并没有交谈,志明专注地开车,存欣则坐在她的身旁,轻轻靠着她的肩膀在睡觉。
或许因为这样宁静的时刻格外珍贵,所以他们谁也不愿意因为说话而浪费。
再次见到徐芬大,李时珍尽管尴尬,却真心实意地对他笑着。徐芬大仿佛察觉到了,他起先的笑十分客气,渐渐地,那笑容也变得真挚起来。
视频播放后,徐芬大没说话,仿佛在思考,停了停,他叹了口气,道:“尽管最初选择你们是因为李局长,不过,现在看来,我选对了人。”
志明明显松了口气,李时珍又何尝不是呢,她笑道:“得到徐总的夸赞,我是不是该自满一下呢。”
徐芬大很夸张地笑出声,“李小姐真会说笑。”
李时珍又将六个宣传地点提供给他,徐芬大很敏锐地选择了旅游论坛、酒店论坛和视频门户网站。
临别时,李时珍向徐芬大伸出手,道:“合作愉快。”徐芬大没有握住那只手,反而笑道,“李小姐,我要一个拥抱呢。”
李时珍被他逗笑了,收了手,跟徐芬大礼貌地轻轻拥抱。
回微型摩登的路上,李时珍算了算,这是她进微型摩登后,完整做完的第二个案子,尽管现在还没有做完。她一共做了两个案子,一个用来开头,一个用来结尾,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夜晚渐渐逼近,她越发心神不宁。已经订好饭店,七点,在妙灵,也就是他们四人初次见面的韩国饭店。
六点一刻,她收拾东西下班。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时,恰好碰见了拿着手提包往外走的徐超人,躲是躲不了了,只好主动打招呼。徐超人先是一惊,而后兴致极高地说:“下班啦。”
她点点头,跟着徐超人走到电梯口,等待着电梯。
“不太习惯吧?”徐超人道。
她先皱了皱眉,终于明白他的话的涵义,才道:“应该会慢慢习惯吧。”
徐超人点点头,道:“开始的时候会很辛苦,广告公司里女人多,闲言碎语总少不了,别被她们影响就好。”
“谢谢。”
“对了,你什么时候搬东西?我找人帮你吧。”
她没有拒绝,“下周吧,谢谢你,超人。”
“以我跟陈可汗的交情,你不用跟我客气;当然,以我跟李时珍的交情,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她这才嫣然一笑。
告别了徐超人,她疾步走到大楼门口,徘徊了几分钟,最后失望地发现,尽管门口停了不少车子,却没有一辆是接她的。她走到马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殊不知,不远处的树荫下,一辆熄了火的奥迪车藏得严严实实。
李时珍到达妙灵的时候,预订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尽管此时整个饭店已经人满为患。她百无聊赖地一边看着菜单一边看着墙上的挂钟,还有一刻钟到七点。她丝毫不担心,因为不管是岑溪还是陈可汗,都是守时的人。
只要一低头,便能听到自己噗噗的强有力的心跳声。李时珍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过了五分钟,门锁响了,岑溪出现在门框里,接着是顾诗厚。李时珍立即迎了上去,她跟岑溪轻轻相拥,再跟顾诗厚简单寒暄一下。岑溪刚坐下便“咦”了一声,随即问:“陈可汗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还没有到。”李时珍面色坦然,“你们先看看菜单,点菜吧。”
“不如我们点第一次见面时候吃的菜吧?”岑溪提议道。
“你还记得呢?你那记性……”顾诗厚啧啧两声嘴巴,岑溪瞪他一眼,他立即缩了缩头,道:“我来点吧,我全记得。”
李时珍点头同意,不经意间瞄见了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六分,她想给陈可汗去电,然而转念一想,这么重要的约会,他必定不会忘记,于是她与岑溪勾肩搭背地一边看顾诗厚变戏法似的点菜,一边等待。
七点一刻,菜已经点好,五盘五花肉端上来的时候,岑溪差点笑岔气,“当时陈可汗一个人……一个人吃了四盘……哈哈……他当时得多生你的气啊,珍珍……”
李时珍勉强一笑,七点十六分二十三秒,陈可汗还没到,并且一通电话也没有。又过了五分钟,她终于按捺不住,刚要起身去外面打电话,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时珍心中一紧,紧接着是锁把转动的声音,下一秒,她眼前一白,那是李思思诗穿着的雪白色毛皮大衣,果然,他带了她过来。
“对不起,”陈可汗望着李时珍,“我来晚了。”他想,也许她会知道那句对不起里藏着的别的涵义。
她的确知道,于是她竟然笑了出来,轻轻地勾起嘴角,牵动起肌肉,笑了起来,柔声道:“快坐下吧,菜已经点好了。”
陈可汗在李时珍身旁坐下,李思思诗身份尴尬,又被岑溪和顾诗厚虎视眈眈地盯着,只得一言不发地坐在陈可汗的身旁。
李时珍看着陈可汗,他今日穿得格外精神,大约是为了搭配李思思诗,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显得光彩照人。陈可汗恰好抬头看见了她那眼光,她这才稍稍收敛,轻声对他说:“果然,你还是穿这种衣服比较好看。”说罢,她隔着陈可汗,对李思思诗点头致意。
气氛渐渐变得诡异。
四人约会(二)
气氛渐渐变得诡异。
“陈可汗,我不用介绍了吧,”李时珍指着陈可汗向岑溪和顾诗厚介绍,她垂眸道,“我的未婚夫。”
紧接着,她指了指李思思诗,咬了咬嘴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是谁啊,陈可汗?”岑溪可是等不及了,问陈可汗道。
陈可汗艰难地开口:“她是……”
李时珍一把抢过他的话,对岑溪说道:“她叫李思思诗,是……是……可汗的爱人。”
“爱……爱人?”岑溪叫出声,“这怎么回事?”她已经傻眼了,蹙眉,眼睛滴溜溜地在三人身上逡巡。
李时珍撑起两片笑,道:“先吃饭,吃完再详谈,”她一片片夹起五花肉放在烤盘上,抱怨道:“饿死了,快饿死了,先吃再说。”
“这到底怎么回事,陈可汗?”岑溪的声音渐渐转低,她看向陈可汗,那眼神几乎足够射杀一只野猪。
“拜托你,岑溪,”李时珍挡住岑溪的视线,哀求道:“先吃饭,好吗?我饿了。”
“珍珍……”岑溪已然哽咽了,她拼命吞咽,泪水才不至于夺眶而出,“好,好,我们先吃饭。”
烤肉香气扑鼻,可惜,五个人各揣心思,食物自是难以下咽。看来看去,就数李时珍吃得最是畅快,一盘五花肉,她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三分之二,又唤余下人,“快吃啊,点了五盘肉呢,不要浪费啊。”说着又往烤盘上放金针菇和茄子。
她用尽全身力气吞咽着食物,大口咀嚼,同时,殷勤地烤着肉和菜,服务大众。然而,余下人并不太领情,眼看着烤盘上的肉和菜一点一点地变焦,她打算各个击破,“岑溪,你要多吃点,别怕增肥;诗厚,你一定要赏脸吃点;阿诗,大陆的烤肉一点儿也不比英国差,你好歹吃些;可汗,你不是最爱吃烤肉吗?”她说罢,随手往岑溪盘子上放了两块烤得焦黄的五花肉。
岑溪忽然将盘子一扔,冲她吼道:“够了,李时珍!够了!”
她一时失神。
“臭丫头,”岑溪忽然一把抱住她,“你怎么会这么可怜!”
李时珍从岑溪怀抱中挣扎出来,她望了陈可汗一眼,这才转向岑溪和顾诗厚,道:“我今天要负荆请罪,你们俩被我骗了,特别是你,岑溪,我跟陈可汗之间,哪有什么感情?只不过是他父亲特别喜欢我,他父亲又得了绝症,所以我跟他商量之后决定假结婚来完成老人的心愿,你瞧,我魅力大吧?”她下意识地望了望陈可汗,他面无表情。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岑溪冷面问道,她自然是不信的。
“一开始告诉你,你一定会阻止我,”李时珍撒娇道,“我这么善良,你是知道的,只要我能提供帮助,我一定会出现的。”
“骗人。”岑溪叫道。
李时珍摩挲着岑溪的头发,道:“早知道你这么难以接受,我就在一开始的时候告诉你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思思诗,再扭过头来,道:“我才不可怜呢,李小姐才是最可怜的,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跟别的女人结婚,除了谅解,她什么也不能做。”
李时珍的话刚落音,李思思诗的脸便刷得惨白,她端起杯子想要喝水,结果手一抖,杯子跌落,半杯温水全洒在了陈可汗的胳膊上。李思思诗这才尖叫出声,陈可汗赶忙脱掉貂皮大衣,一边宽慰她,道:“我没事,阿诗。”说着,他顺手接过李时珍递去的毛巾。
貂皮大衣里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夹棉衬衣,陈可汗挽起袖子,拧了拧水,才将毛巾垫在袖子里,对阿诗笑了笑,说:“没事,没事。”
“阿诗,你没事吧?”李时珍问道。
李思思诗却没有搭话,众人皆诧异,看时,才发现她正怔怔地盯着陈可汗挽起袖口的手腕,她一动不动,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淡淡的蓝色。陈可汗被她看得局促不安起来,正欲藏起手腕,却被她一把抓住,“你不是从不纹身的吗?”
“噢。”他只得说。
“我叫你纹个s在脚腕上你都不肯,手腕上怎么会纹了这么多个字母?”李思思诗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绝望。
“一时兴起,你别多想。”
“刚纹上的是吗?”她忽然笑了,“九月见你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呢,最近刚纹上的吗?做旧了?”
陈可汗没再说话,却点了点头。
李时珍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仔细推算了时间,稍加分析后,再望向陈可汗时,眼睛里竟然噙满了泪。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纹身是在十月中旬,她犹记得他说那是很久之前的纹身。
李思思诗忽然扭头问李时珍,道:“你的英文名是什么?”
尽管莫名其妙,李时珍仍老实答道:“jane。”
“那你喜欢吃菠菜吗?”李思思诗又问。
“阿诗!”陈可汗妄图阻止。
李时珍摇摇头,“我不喜欢。”她看向那个女人——她一脸惆怅,她真是敏锐,李时珍自愧不如。
“为什么纹这个单词?”李思思诗转而盯着陈可汗,她在逼问他。
“阿诗!”陈可汗唤她,“不要问,不要问。”
“如果我偏要问呢?”阿诗的喉咙在发抖。
“那我只好骗你了。”陈可汗说罢站起身,披上貂皮大衣,回身向岑溪和顾诗厚点头致意,道:“对不起,我得先走一步。”他的视线落在李时珍脸上,他不忍地与她对望了三秒,而后,整个人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四人约会(三)
李思思诗并没有随他而去,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是那样得落寞。李时珍回到饭桌前,她已经是泥菩萨自身难保,已经顾不上安慰另一个女人,“呀,一锅肉全烤焦了!”她心急火燎地给大家分着烤焦了肉,又挨个儿劝说,“不要浪费食物啊,非洲的孩子连馒头都没得吃呢。”
岑溪已然平静下来,她看出些端倪——她看出那横亘在李时珍和陈可汗之间的情愫,那并非一般的感情,她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岑溪夹起一块五花肉,看来看去,不满地向李时珍抱怨:“烤焦的肉致癌呢。”
李时珍二话不说将岑溪盘中烤焦的五花肉倒在自己碟子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李时珍!你这个疯子!”岑溪抢过她嘴边的肉,“不许动我的肉!”说罢,烤焦的五花肉瞬间塞满了她的樱桃小口。
餐桌犹如平静的海面,肉和菜在烤盘上兹兹地响着,温暖的空气扑打在脸上。李时珍和岑溪吃得十分欢畅,顾诗厚便也跟着胃口大开,唯独阿诗,李时珍往她盘中夹了肉和菜,一刻钟过去后,她连动也没动。
“你好歹吃一点。”李时珍尽管对阿诗心存芥蒂,却疼惜道。
“珍珍,”阿诗忽然抬头唤她,“我们谈谈吧。”
李时珍一愣,稍稍停顿,道:“先吃饭吧,吃过饭再谈。”她很坚持。
“我吃饱了,”阿诗将碗筷一推,“我等你吃完。”
岑溪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正欲大吼大叫,却被李时珍和顾诗厚联手摁在了椅子上,李时珍冲她使个眼色,她的愤愤不平这才没表现在武力上。
李时珍转头望了李思思诗一眼,她温润如玉,“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十分钟后,李时珍擦了擦沾满油渍的嘴唇,看了眼李思思诗,笑道:“我吃好了……那么,谈一谈吧。”
李思思诗介意地看了眼岑溪和顾诗厚,李时珍笑道:“说吧,他们不是外人。”然而,李思思诗态度坚决,她希望跟李时珍单独谈谈。
“今天珍珍请客,主人总不能先撤退吧。”岑溪毫不客气地说。
“今天的单我买了。”李思思诗亦不示弱。
“真抱歉,”岑溪耸耸肩,道:“还轮不到你请我。”
僵持的结果是,李时珍答应跟李思思诗单独谈,但要等到她的客人——岑溪和顾诗厚吃好了以后。偏偏,岑溪吃地又细又慢,她分明是故意刁难李思思诗;顾诗厚亦吃得很慢,很明显,他跟他女朋友是趴在一个战壕里的。于是,李思思诗今晚险些被这一众人气得七窍生烟。
这顿饭吃得再慢,也有结束的时候。岑溪和顾诗厚终于放下筷子,岑溪站起来,一脸担忧地看着李时珍,仿佛在说,“离开这里珍珍,不要跟那个女人单独谈。”李时珍见状只是笑笑,站起来去买单,熟料单已经被一位男士买过了,她早该猜到陈可汗的细心。
她回到包厢,一把拉住岑溪的手,眼波含笑地摇了摇头,又扭头嘱咐顾诗厚把岑溪送回家,“我就不下楼送你们了。”
顾诗厚点了点头,便裹挟着不安的岑溪下楼去。很快,房间里除了杯盘狼藉,便只剩下她、阿诗以及寂静了。
李时珍在阿诗身旁款款落座,也不看她,说:“你想说什么?”
“我从小在国外长大,不太懂中国人的拐弯抹角,那我就开门见山吧;对于你的牺牲我很感激,但我也希望你知道你的身份和该处的位置,不要对假的东西抱有幻想,也不要妄图去占有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李时珍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李思思诗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丢给李时珍,道:“我这个人不太相信君子之约,签了它,保证陈伯父身体好转后立刻跟可汗离婚;当然,报酬,我想就不用谈了吧,据我所知你也不是个贪心的人,微型摩登的区域经理该够了吧。”
李时珍含笑看了她几秒,这才缓缓地摇头,齿间逼出四个字,“远远不够。”
“哦?”李思思诗一挑黛眉,很明显,她的兴致起了。
“聪明如你该早看出来了,我并不喜欢陈可汗,对,我不喜欢他;我爱他,所以我尊重他,让他来做选择……选择你,还是我?这都不重要,对我而言唯一要紧的是我自己,我爱的人开心从而我开心,我要的只是我开心。”李时珍轻蔑一笑,拿起桌上的文件袋,折了两下,塞回到李思思诗的手里。
“当真是世风日下啊,”李思思诗道,“情妇,哦,不对,他不爱你,你也算不上情妇……我只能说,不知羞耻的女人明目张胆地上位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时珍柔声道,“即使是青梅竹马,也还没有确定关系吧。”
她的话音刚落,顿觉一阵疾风穿耳,她本能地扭头,哗啦一声,半杯水扑打在了精心盘制的发髻上。
“李小姐,我提醒你,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总要成为陈可汗的妻子,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李时珍轻轻甩了甩脖颈,脸上瞬间清凉点点,她回身拿起座位上的手提包,即将走出门口时,她回头垂眉,道:“你应该好好学学尊重而不是演戏;另外,我无所畏惧,只有爱才能拴住我的脚步。”
这样平常的幸福
任命书下达的第二天,一大早,李时珍潜入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时,被伏击在门口的三名蓝衣男子吓得不轻,以至于踩着五厘米高跟鞋的右脚险些踩在另一只踩着五厘米高跟鞋的左脚上。她刷卡入门,正欲关门时,熟料,三名蓝衣男子鱼贯而入,此刻正排列整齐地站在她面前。
“我们是徐总监派来帮您搬东西的。”其中一个说道。
李时珍半晌才明白过来,于是一边给三位男子让座,一边飞速地将办公桌上的文件收入早已备好的箱子里,“我很快就好,你们小坐片刻。”无奈,三位男子无论如何不能小坐的,他们束手站着看着,一动不动,也不敢给她搭把手。
她很快收拾完毕,东西只有满满一口箱子,她不死心地检查了所有抽屉和身后的书柜——已然空空如也,她也只好认清现实。于是,接下来,三个蓝衣男子抬着那口不足十公斤的箱子服服帖帖地跟在李时珍身后钻入了电梯。电梯门再次开启后,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苍白、无力和乏味的世界。这一层只有六个办公室,其中一个木门边上挂着她的铭牌。
蓝衣男子把那口箱子放在崭新的大理石办公桌上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李时珍在桌前坐下,无助地打量着四周,这里只有死寂和未知的恐惧。叮铃铃,桌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她大骇,却立即拿起听筒接听。
“已经搬过去了?”听筒的那端是徐超人。
“刚刚搬过来。”她有气无力地说。
“装潢还满意吧?”
“无所谓满意不满意的。”她说。
“那……不满意的话可以重新装。”徐超人一时结舌,正欲挂电话,他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近乎哀求的声音。
“现在还可以反悔吗?”
“什么?”徐超人蹙眉问道。
“我后悔了,”她道,“我只想做广告策划,区域经理我做不了。”
“珍珍……”他欲劝说。
“我能搬回去吗?”
最终,徐超人点头答应,李时珍挂掉电话,抱起箱子落荒而逃。方才的一刻钟,她觉得自己是跳梁小丑,穿着别人的衣服,跑到了别人家中。直到耳中灌满女人的讨论声,她的心才安定下来,心跳终于变缓。
然而,她被人察觉的那刻,嘈乱骤然消失,众人皆停下手中一切看向她。她抽出手,笑笑跟人打招呼,“早上好!”无奈回应者寥寥,她端着箱子众目睽睽之下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往办公室里走去。
这时,迎面走来了lydia,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李时珍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说:“人贵有自知之明。”
话语间充斥着嘲讽,却说得真诚。李时珍回头望了望她那精致的高马尾,心里竟然一暖,lydia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总能一语道破机关,倘若不是她心直口快,恐怕早就做到御姐苏冲的位置了吧。
李时珍将东西归类放好后,隔着两层厚厚的玻璃,她望见了徐超人,恰恰,他也在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他说过,她不贪心,却未曾料到不贪心到这种地步。他在思忖,她到底是胃口过大,还是真的清高。隔着两层玻璃去看那个瘦弱到有些苍白的女人,即使用上全部的经验,他也实在看不真切。
与徐超人对视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