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算招呼了?”李时珍吃惊道。
“对我来说,这就是跟人打招呼,我不待见谁的时候,连一眼都不会看他。”nancy说着埋头继续吃饭,李时珍却受宠若惊。
两人都是细嚼慢咽的主儿,午餐差不多是同时吃完的,然后又结伴去了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后,李时珍笑开了花,nancy亦是满面春风。
“nancy,一会儿我们三个开个小会,讨论下明天去wonder hotel的事。”
nancy点点头,她俩并肩走进办公室,眼看着nancy走到了自己办公桌前,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身后的李时珍说道,“珍珍,我叫季存欣,别叫我nancy,叫我存欣。”她笑地如冬日阳光下的冰面。
李时珍回到办公桌前,列了个短小的提纲,随后便给nancy,哦,是存欣和jack打电话到会议室开短会。
三人在会议室聚首,不过时隔一刻钟,再去看存欣时,李时珍竟有些陌生,眼前这个女人不止是容光焕发可以形容的,她简直变了个人似的,瘦小的身体里仿佛唤醒了曾经沉睡的巨人。
jack听说李时珍唤nancy“存欣”,便也不甘寂寞,道:“叫我志明,张志明,说实话,每当人们叫我jack的时候,第一秒我还真不知道他们是在叫谁呢。”
李时珍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明明微型摩登是个中国公司,干嘛非要搞得内部西化?”
短会开下来,李时珍一阵欣慰,存欣果然是个有想法的人,怎么形容她呢?恰如古代怀才不遇的诗人,因为兀自清高所以梅香一直不被世人所察觉,倘若没有办公室政治的话,她恐怕早就抢了御姐苏冲的位置了吧。存欣的想法让李时珍豁然开朗,她说:“酒店服务不外乎两个字,体验;我认为宣传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客人看到酒店是站在客人的立场上去思考、去提供服务的,我有个想法,宣传片可以让酒店内部人员去体验wonder hotel的服务,用内部人员做模特,然后传达出最真实的感受。”
存欣接着道:“宣传片我想表达的另一个想法是平等,酒店的房间档次虽然不同,但这只体现在硬件设施和服务种类上,而酒店提供的服务品质却是相同的;不管针对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酒店的服务品质没有歧视,一律相同。我想,平等也是客人最重要的关注点之一吧。”
“另外,”她滔滔不绝,“我一直觉得需求书只根据客户的需求来做是极其不科学的,我们微型摩登有专业的团队,针对不同的行业有不同的策划组,为客户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专业建议是我们的义务,但是,我们的专业团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一味地重视客户的需求,事实上,有些客户本身不够专业,也并不知道消费者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所以,我觉得在wonder hotel的案子上,我们可以适当地给酒店一些专业建议。”
李时珍放下文件夹,心满意足地看向存欣,幽幽道:“我李时珍何德何能,竟然有幸将这么一员大将纳入麾下。”
存欣害羞一笑,道:“我有一愿。”
“将军请说。”
“愿珍珍不是刘邦。”
李时珍笑得捧腹,“我……我当然……不是……”话已不能连续。
至于jack,哦,是志明,她尚未发现他的过人之处,然而,李时珍想道,他的过人之处只是尚未被发掘而已,每个人总有一些长处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她安慰似地拍了拍志明的肩膀。
志明有些窘迫,散会之前,他表忠心似的说道:“我会开车,还会摄像,虽然我不会剪辑,但是我摄像水平一直不错。”
李时珍欣喜道:“正巧差这么一个既会开车又会摄像的绅士!”
志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羞涩地笑了。
筹备四人约会
李时珍刚回到座位,办公桌前便迎来了victoria,原来是女排案子缺了一些资料,李时珍在翻箱倒柜地找了一会儿,也并没有找到victoria要的那几份资料,不过她经手的时候那些资料分明是在的,“你先去忙,我再找一会儿,找到了给你送过去。”她不好意思地说。
“找不到了也没关系,再跟女排负责人要就是了。”victoria大度地笑道。
李时珍想起负责人王艳便直摇头,“还是尽量找到吧,那位负责人实在难缠。”
“没事的,干这一行的,总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victoria说完并没有走,倒像是还有话没说似的,李时珍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
“上次你给我顾总的手机号之后,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她停了停,犹豫不决,“我觉得好像顾总的女朋友对我有了什么误会……”
“你是说岑溪?”
victoria点头,道:“我听说b公司的人说,她跟顾总大吵了一架,恐怕正在闹分手呢,但是我跟顾总真的没有什么……你能代我向她解释一下嘛,别因为不相干的人闹崩了感情……”
李时珍听她说得有理,便道:“我先问问她情况吧。”
victoria欲言又止,最后一步三顾地走了。
李时珍这时也顾不得找女排的资料了,径直疾走到安全通道,坐在台阶上给岑溪打电话,嘟——嘟——,一声一声地在空荡荡的通道里回荡,她只觉得这台阶更冰冷了。
岑溪没有接电话,再打,还是没接,她万分焦灼,越想越觉得可怕,万一岑溪一个想不开自杀了怎么办……她蹭地从台阶上跳起来,冲向电梯,等电梯的时候,她忽然觉悟,她认识的岑溪,那个乐观向上的女人,是决然不会自杀的,想当年,林蓬当着她的面选择了李时珍,她还不是照样嘻嘻哈哈。
世界上所有的人,包括她李时珍都有可能想不开,而岑溪决然不会。
李时珍抱着这样的信念再次回到安全通道,再次给岑溪打电话,嘟嘟声不止,她正要放弃,对方却接了电话,岑溪声音很小,“干嘛,珍珍?”
“你在哪儿?我问你在哪儿?!”
“我在商务局开会啊,你要死了,一直打我电话害我分心!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没事,”李时珍忽然如鲠在喉,她咽下哽咽,道:“开完会给我回电话,你这个死丫头。”
挂了电话,她静静地在台阶上坐了良久,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害怕极了,听到岑溪的声音时,仿佛万物复苏,春天来了,竟是这样妙!她该说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吗?不管她承认与否,因为岑溪,她的的确确是个幸运的人儿。
回到办公桌前,惊魂甫定,李时珍又找了一会儿资料,实在没能找到,她只好向李可求助,运气好的话,他手头上应该还有一些资料。
李可很快接了电话,他似乎心情愉悦,语调欢快地说:“珍珍姐,是要请我吃饭吗?”
“当然不是,”珍珍道,“想请你帮忙。”
“说。”
“你之前给我的资料你有备份吗?”
“啊,原来不是帮忙吃饭啊……”他笑了一回,道:“我电脑里有所有资料的电子版,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发过去。”
“太好了,我这就给你写封邮件,请立刻把资料发给我,谢谢你!”
“李可会立刻把资料发过去的,别跟我客气。”
李时珍随即撰写邮件,五分钟后,她收到李可的邮件,将资料打印出来装订整齐后,她笑容满面地走向victoria的办公桌。主人不在,李时珍将文件放在桌上,桌面很整洁,收拾得很温馨,她不免多看了几眼,尤其是那个设计巧妙、色彩绚烂的日历——每天占一个格子,每个格子皆由单独的不同颜色的塑料片支撑,格子与格子之间的距离可自由调节。真是不错的东西,回头一定要问问victoria在哪儿买的,她想道。她正要扭转视线,却在上个星期的七个格子里看到了五个“顾诗厚”,甚至有一个是写在周六的格子里,她不禁有些诧异,不过旋即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便很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李时珍回到办公桌前,邮箱提示收到一封来自存欣的邮件,她打开邮箱下载了附件,居然是详细完整的策划稿,李时珍大致看了看,策划非常完备,甚至又加入了额外的想法,她身后一阵紧迫感,依照存欣这样的创造力和执行力,倘若再懂得些社交手段,那还了得!她暗自庆幸存欣是队友,而非对手。
将策划稿稍作修改,她只不过调整了几个段落的格式,换了几个词,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修改了。李时珍屡次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界之大,卧虎藏龙;不管自己本事有多大,不管对手有多弱,都不要轻易看重自己,看轻对方。
岑溪的电话是五点钟左右打过来的,“终于散会了,开了一整天;你有什么急事,珍珍?”
“我有话对你说,”李时珍不知如何启齿,岑溪还不知道她跟陈可汗的关系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晚上一起吃饭吧。”对了,她俩每晚早已不练瑜伽,时间改为周六练整整一下午。起初是因为岑溪屡屡爽约,一切都要给和顾诗厚约会让道,后来,李时珍连续接了好几个案子,忙得没有头绪,也就渐渐对练瑜伽不上心了。
“叫上顾诗厚。”她补充道。
“我们姐妹俩好久没有单独吃饭了吧?”岑溪说道,李时珍一怔,却听出了那话里的疲惫,她连忙说:“真是好久没有单独吃饭了。”她们约好时间和地点,岑溪很快挂了电话。
下班后,李时珍在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再次跟徐超人偶遇了。她实在觉得这已不算是偶遇。她这天走得早,同事们大多还在加班中,徐超人往往会以身作则留到最后,即使不是最后,他也会等一半以上的下属下班后才离开,她不得不认为他今天有些反常。
她如常跟他打了招呼,电梯来了,她示意他先进去,他倒毫不谦让,阔步入梯,她则紧随其后。电梯在轻微的嗡嗡声中开动。他们之间没有交流。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她跟他道别,而后走出电梯,才听见而后传来他的声音:“可汗没来接你?”
李时珍回头打趣道:“总监,怎么连你也这么八卦?”玩笑间便将他的问题敷衍掉。她再次道别,霍霍地走出微型摩登的大厅,她听见自己高跟鞋撞上大理石地板的清脆的响声。
她在大厦门口停了停,左顾右盼,今天一天她都没有接到陈可汗的电话,她有些担心,毕竟昨晚他酩酊大醉——尽管他不承认,他大概又睡过去了吧,她想,做个机关单位的副科长还真是清闲。
她望了一圈,正要失望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大厦柱子后头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那人走到她面前,揽了揽她的腰,说:“下班够早的。”
岑溪的波澜
“吓死人了,陈可汗!”
“走,我们散散步。”他抓住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昂首阔步就要走。
“今天晚上我跟岑溪有约,”她心怀抱歉地说,“岑溪,就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岑溪,她还不知道我跟你的事。”
“我见过她的,在‘韩国餐厅’里。”陈可汗揶揄她。
李时珍自知理亏,只好扮作一只沉默的羔羊,服服帖帖地走在陈可汗的身边。
深秋的傍晚最是迷人,皮靴踩在湿漉漉的落叶上,两人并肩行走,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吱呀声,他们恍如置身于一首哀秋的诗中,然而,这诗中的两人却哀而不伤,一脸平静。平静中透着安宁,安宁中透着喜乐。
“很久之前我就在想,如果有了恋人,一定要跟她一起散步,漫步在喧闹的城市里,宣告天下,城市再大、人潮再拥挤,我也只牵起你的手、只爱你一人。”陈可汗忽然轻声说道。
李时珍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暖流流入心中,她并没有被感动,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真挚,心中一暖,像生起了一把微弱的火苗。然而,她却挑了挑一侧的眉,笑道,“我的手可老老实实在口袋里装着呢。”
说话间,他们已走上了过街天桥,陈可汗听罢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将嘴角挑得老高,待他俩走在天桥上时,忽然间,他停下脚步,揽住她的腰,轻轻地说:“李时珍,我爱你。”说毕,脸沉了下去,埋在了她的唇边。
短暂的一瞬间,如电光火石一般。
李时珍拍打着他的胸脯,道:“这就是宣告天下吗?”
陈可汗轻轻点头,笑而不语。
“声音这般微小。”李时珍不无抱怨地说。
陈可汗听罢,也只是笑笑,随后轻轻牵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下天桥。随风而来,隐隐约约她听见他在说话,那话仿佛是天外来客,却铮铮地撞入她的心胸——“知我爱你,无用言语。”
约莫走了半小时,眼前出现了c大郁郁葱葱的校门,他们本是校友,也一心想要以情侣的姿态重返校园,她甚至违心地叫了他一声师兄,他正兀自享受着,方走到大门口,脚还没来及踏进去,他的步子忽然凝住了,仿佛猛然间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
“出了什么事?”她亦是焦灼而担忧的。
“忽然间想起来有个会议挪到了今晚。”陈可汗惊呼后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那怎么办?现在去还来得及吗?”李时珍看了一眼手表,方七点一刻。
“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了,我先把你送到你朋友那里去。”
“真的没关系吗?”她不确定地问。
他摇摇头,笃定地说:“公务员的会议你也知道,我隶属闲杂人等,出席不出席其实都一样,只是态度问题罢了,我先把你送过去。”
她跟岑溪约在岑溪宿舍楼下,那是一幢上世纪五十年代修建的宿舍楼,被保护地极好,几乎是六十年前的原貌。
方走到拐弯处的那棵桂树下,陈可汗的脚步便停了,他抬眼看了下拐角的桂花,闭上眼似在享受它的芬芳,李时珍亦效仿他,嗅了嗅花香,说实话,在此之前,她从未注意过这桂花香,更没有品味过这淡淡的香气。
“希望以后的家里能栽上一棵桂花树。”陈可汗幽幽地说。
他走上前去,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俯下头在她耳侧,道:“以后在家里栽一棵桂花树吧……我先走一步。”说毕,他抬脚下了坡,李时珍看见他的腿一短一长,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视线里。然而,她恰如路边的那盏路灯,久久站立不动——他,是在求婚吗?
直到岑溪等得不耐烦走到拐角处才找见她,大声嚷嚷着:“李时珍,你这个死丫头,站在那里作甚么?”
她方回过神来,冲岑溪淡然一笑,岑溪却仿佛是看呆了,她怔怔半天,才期期艾艾:“你……你那是皈依佛门的笑吗?”
李时珍跳起来,搂住岑溪的胳膊,道:“那这个笑呢?”
“野兔撒泼的笑。”岑溪没好气道。
她们相伴走入一间校园咖啡屋,屋内雅静,摆设文艺,灯光打得很昏暗,仔细看能看出不少甜蜜的情侣,然而,店中人仿佛独自存活在各自的空间中,互不干扰,李时珍不禁对此地添了几分好感。
两人在吧台点好饮料,岑溪喝红豆甜酒酿,李时珍喝一杯红茶。她们选了个临窗的位子——这里往往很冷清。饮料很快端上来,各自喝一口饮料润润喉,之后,话题开启。
“听说你跟他吵架了?”李时珍问,至于她跟陈可汗的事,她实在觉得那应该放在最后,只有随口提一句的份儿。
“前天下午大吵一架,”岑溪故作潇洒地抿一口甜酒酿,“不过,昨天早晨已经和好了……你听谁说的?”
“我公司的同事victoria。”李时珍老老实实招认。
岑溪听罢,先是一愣,而后淡淡地仿佛没事儿人似的,问:“她怎么会知道?”
“大概她跟顾诗厚正在合作,关系走得有点近,所以听到了风声?”李时珍勉勉强强道。
“那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岑溪继续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也许她……她不想让你误会,所以想通过我来调解误会?”李时珍越发疑惑了。
“如果不是心虚,何须要通过你调解误会?”岑溪语出惊人。
李时珍起先一脑袋浆糊,末地,她忽然明白了,“你是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之间也。”岑溪端起杯子,单方面撞了下李时珍的杯子,一仰脖,独自将杯中之物饮尽。
“到底怎么回事?”李时珍的脸渐渐冷下来。
“一个生意上的伙伴每天给他打电话,隔天就要碰面单独吃饭,这正常吗?”岑溪笑了,“我岑溪可不是吃素的,类似的场面咱也见过不下十回了,她这种雕虫小技也能瞒住我?”
“那顾诗厚呢?他的表现如何?”李时珍担忧道。
“他也不是吃素的,毕竟三十几岁的人了,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岑溪这话说得倒也得意,她叹一口气,说:“只可惜,我还是担心你,怎么是敌是友都不分?”
“只是没想到杀机四伏。”
“也不怪你,只怪世间越发险恶。”她深深叹口气,“如今这防人之心也是踏入社会必学的技能之一,真是可悲。”
“幸好你跟顾诗厚的感情没事,她伤害我倒还可以,但是伤害岑溪,我绝不允许。”李时珍的话虽轻,却掷地有声。
“她倒也没伤害我,”岑溪一惊,随后却大喇喇地笑了,说:“还要感谢她帮忙测试顾诗厚呢……还好他通过了测试;对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李时珍本义愤填膺,正要继续声讨victoria,却被岑溪的话堵得胸口水泄不通,她猛喝一口茶,却被茶水呛个半死,好不容易咳嗽声停止,她发觉岑溪看她的眼神更加戏谑了。
“我想跟你说,”她咽了口唾沫,“我恋爱了。”
“黎明笛?!”岑溪正欲叫起来。
李时珍摇摇头,说:“你见过的,他叫陈可汗。”
“上次一起吃饭你硬说人家是客户的那位?”
李时珍尴尬地点头承认。
岑溪应景地一拍大腿,叫好,道:“我就知道!我当时就看出你们两个眼神不对,必有奸情!”
“过两日一起吃饭吧,”李时珍充耳不闻,岔开话题,道:“叫上顾诗厚,我们好好聚聚。”
“你的新欢请客?”
“当然……什么新欢?!怎么说话呢。”
岑溪早已笑得没了声音。
wonder hotel会晤
这一天是跟wonder hotel负责人会晤的日子,用会晤这个词,是为了显示一下此次见面的重要性。李时珍前天晚上彻夜未眠,即使是喝了小半瓶红酒也难以入睡。一大早,她从床上一跃而起,略施粉黛才使得自己看上去容光焕发,她穿上昨日精心挑选的浅灰色套装,脚穿珠白色青花瓷纹细跟鞋,在镜子前满意地转了一圈。
公交车上,面前那张已经被揉烂的纸还擎在手中,反复背诵了上百遍的台词,却只要一想到菠菜水手,瞬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她下了公交车,有些气馁地走进微型摩登大楼。
到了楼上,志明和存欣已经整装待发,两人亦是精心打扮过,服饰乃至手中的公文包都颇具考究。御姐苏冲竟然破例分配了一辆公车,志明便自告奋勇当了驾驶员。
他们跟wonder hotel的负责人约在上午十点。越逼近那个时间,李时珍越焦灼不安,在车上,她甚至没有跟志明和存欣有过交流,只是现出一副疲色,病恹恹地躺在后排的连座上。
她着实害怕听到wonder hotel负责人任何有关菠菜水手的话题,她自然也没想好,若是对方问她跟城建局局长的关系她要如何作答。然而,时间并没有因为她的焦灼而减慢,反而越发快了。
抵达wonder hotel时,李时珍甚至感到头皮发麻,脚下发软,下车的时候险些摔倒在地,幸而被前来开车门的保安扶住了双臂。她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腼腆一笑。
负责接洽的是酒店的经理,他自我介绍叫徐芬大,是个直接爽快的人,他如此直接,以至于一上来就给了李时珍当头棒喝。他趁着志明和存欣在远处架设摄像装备时,若有若无地提及城建局李局长,而后,对她说:“听说李小姐跟李局长关系颇熟?”
李时珍窘迫笑笑,“只是见过几面,谈不上熟不熟。”
“李小姐真是太谦虚了。”徐芬大颇具深意地冲她笑了笑,“当初跟贵公司的合作算得上是李局长间接促成的呢。”
这话仿佛一枚炸弹,轰地投掷到她脑中,随后遽然炸裂,只震得她神志不清、头昏欲裂。
“珍珍姐,设备装好了。”志明和存欣此刻已回到她身旁,她骤然觉得身后多了一堵坚实的墙,她苦撑着一笑,对徐芬大说:“徐经理,您介意我们录上一段吗?”
徐芬大笑笑,意为悉听尊便。
李时珍娴熟地背诵着之前准备好的采访题目,徐芬大亦专业地回答着,她想,果然跟大公司做生意省时省力,彼此需求分明,只要达到双方要求,便可银货两讫。幸而,直到最后,徐芬大再没提及菠菜水手,他似已了然于胸,所以不必赘问。
“徐经理,在见您之前,我们做了不少准备,除了刚才那些问题外,我们还设计了一个预想的宣传片,这是策划人存欣,”李时珍先将存欣介绍给徐芬大,随后,手转向志明,道:“这是接下来要与贵酒店精诚合作的视频采集张志明。”
存欣恰到好处地将电脑打开,播放出只是雏形的宣传片,李时珍示意她解说下去,“我的构想是将wonder hotel对客户的关怀切实地表现出来,宣传片可以以员工的入住的一天为主题,让自己的员工入住酒店,并且认真写出酒店体验以及对酒店的建议,最后,采纳这些有建设性的建议,并让客户看到切实的改变。”
宣传片播放着,存欣温柔的声音响彻在耳畔,而徐芬大的嘴角也渐渐上翘,李时珍与志明满意地对看一眼,可以这么说,他们的确打动了徐芬大,至于是存欣打动了他,还是策划打动了他,他们谁也吃不准。
结束的时候不过十点一刻,志明和存欣先去楼下开车放设备,徐芬大坚持将李时珍送到酒店大门口,于是两人同乘电梯下楼。只有四层,电梯飞速。
徐芬大客气道:“李小姐,中午真的不能一起吃个便饭?”
“实在是有约,真抱歉啊徐总,改天徐总一定要给我一个跟您吃饭的机会。”她却也说得客气。
“来日方长嘛,”徐芬大说,电梯到了一楼,她忽然听见徐芬大叹了口气,她抬头瞧向他,听他说着:“可惜啊,今天中午本要跟李局长一起吃饭,想让李小姐作陪的……”
菠菜水手吗?李时珍听到这里眉头骤然皱起,她的反应全然被徐芬大看在眼里,他干笑一声,道:“李小姐不如把中午的事儿推一推,中午咱们一起吃饭,也算答谢李局长的知遇之恩。”
李时珍一脸苦笑,正绞尽脑汁想法子拒绝时,一个男人向她的方向走来,她定睛一看,心中大悦,待那人走到跟前时,她猛地一抬头,对面之人一怔,率先向她打招呼,“珍珍?你……”
李时珍的右手瞬间攀上了那人的胳膊,叫道:“噢,我没迟到吧?还有时间给阿姨买点东西的吧?”
那人自然不知如何是好,张张嘴要说什么,却被李时珍两只圆睁的怒目给吓得无话可说了。李时珍笑一笑,回身对徐芬大,道:“徐总,今天中午的事儿实在推不掉。”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加重手上的力道,那人终于会意。
“那就只好下次了。”徐芬大那么聪明的人,岂没明白她言外之意。
徐芬大终于走了,李时珍收了手,又顺手帮他抚平袖口上的褶皱,说:“出现的真及时,谢谢你啊。”
黎明笛酣然一笑,看了眼那远去的背影,道:“他纠缠你?”
“不是私事,正不知道该如何脱身,你就出现了。”
“你很聪明,”黎明笛道,“我……我怎么感觉这场景有点熟悉?”
李时珍听罢,想起了陈可汗当“表哥”的那晚,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这笑却很短暂,她正言,问他:“你来这里干嘛?”眼睛里充满了犹疑,她的潜台词是——不会是开房吧……
“我来找朋友,他住在这里。”他话音刚落,手臂便伸出去老长,在半空中挥一挥,李时珍见状回身,果然,不远处有个男人也正在朝他们挥手,接着又听见黎明笛说:“瞧,就是他。”
那人阔步走到他们面前,两个男人先是夸张的一个熊抱,最后,那人的视线才落在李时珍身上,他看了半天,忽然拿拳头撞了撞黎明笛,道:“你女友?”
“是个朋友。”黎明笛否认地既尴尬又羞涩,李时珍心里升起一道白烟,心想,他说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那人果然笑嘻嘻地在他与她之间来回游走,一脸坏笑,末地,对黎明笛说:“介绍下‘你的朋友’呗,怎么保护地这么小心,不想让我认识还是如何?”
黎明笛方回过神来,指着那人,对李时珍说:“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叫蔺封,人称蔺疯子,上个星期刚从英国回来。”
黎明笛指了指李时珍,对蔺封说道:“这位是李时珍,我朋友。”
李时珍伸出手,跟蔺封握了握,两人寒暄过后,蔺封瞧她瞧了半天,忽然说:“李小姐是做什么的?”
“广告策划。”黎明笛倒替她答了,“问这个干吗?”
“我们见过面吧,李小姐?你对我有印象吗?”
李时珍仔细看了看他,却摇了摇头。
“得了,”黎明笛道,“你见谁不都是这个德性,我敢保证你没见过她。”他又扭头对李时珍说道:“甭当真,他一向如此。”
李时珍笑笑,跟随他俩走出酒店大门,她老远看到公司那辆银色的车以及站在车外看向酒店门口的存欣。
“你去哪儿?”黎明笛问她。
“还得回公司一趟。”李时珍说。
“我送你,中午一起吃顿饭吧?”他说。
她指指远处那辆银色的车,说:“我跟同事一起回去吧,中午在哪儿吃?”
“银泰楼上有家小馆子,你吃过没有?”
她摇摇头。
“十二点该下班了吧?”
“那就十二点吧,银泰离微型摩登也不远,我正好走过去。”
黎明笛点点头,“中午见。”
明智的选择?
没想到黎明笛口中的银泰楼上的小馆子,竟然真的只是个小馆子,李时珍推开斑驳寒碜的木门进去后,只能看见六个隔间,她好不容易找到海棠间,拉开木门,木门里居然只够四个人脸贴着脸坐下的空间。黎明笛和蔺封已经就坐,李时珍在门外脱掉呢子长大衣这才入得了门,在两位男士的对面坐下。
海棠间的内设也颇为简单,只有一组桌椅,背景是镂空的假木窗,剩余就没有了。幸而壁纸和桌子的颜色搭配得巧妙,不然一准让人心生怨气。
李时珍刚坐下,黎明笛就把菜单递了上来,说:“都是农家小菜,只有编号,连名字都没有,看看图片,哪个吸引人就点哪个吧。”
的确,她仔细看了看菜单,果然通本下来只有图片,半个文字说明都没有,菜也只有编号。她点了两道菜,一荤一素,之后,把菜单交给黎明笛,他和蔺封各加了一个菜,凑成四菜,主食米饭。
“我真的觉得李小姐似曾相识,”蔺封不甘心地说道,“咱俩肯定在哪儿见过,李小姐是广告策划?”
“他就这市井无赖,”黎明笛对她说,“甭搭理他。”
李时珍笑笑,回道:“是,我是做广告策划的。”
“敢问李小姐在哪里高就?”
“微型摩登,也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李时珍浅浅一笑。
蔺封猛地拍案而起,叫道:“总算想起来了!你一说微型摩登我就想起来了!alex!我在alex的派对上见过你!”
李时珍一脸茫然。
“alex给我介绍的你,”蔺封笑说,“你是他的女朋友吧?”
她这才将alex与陈可汗挂钩,恍然大悟,道:“是,原来你是可汗的朋友,真是巧了!”
“我跟alex可是关系匪浅,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拜把子兄弟,可以这么说,我跟他情同手足。”蔺封仿佛遇到了知音,兴奋不已。
“原来如此。”李时珍浅浅一笑。
“alex呢?要不要叫他一起出来吃饭?”蔺封边说边要打电话,李时珍看了眼对面黎明笛的表情,遂拦住了蔺封,笑道:“改天专门吃一次吧。”
蔺封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收了手机,干笑两声。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顿饭吃得十分尴尬,细细想来,明明气氛一直高亢,没有一秒钟沉寂,然而,她仍旧觉得脸上的笑是笑给别人看的。或许是她自作多情,但她发现,自打蔺封说出她是陈可汗的女朋友后,黎明笛的脸上再也没有好看过。她的脑中登时跳出黎明笛从前的话——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想结婚了,你愿意嫁给我吗?她不敢细想下去,只能装傻充愣。
快要散席的时候,黎明笛忽然发话了,他沉寂了许久终于有话要说,他放下筷子后,看向蔺封,蔺封也似觉察出了什么,遂放下筷子,洗耳恭听。李时珍却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忽然静止了,此刻的黎明笛看上去一脸的大无畏,她真怕他会说出些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来。
“alex……是上次你口中的表哥吗?”他问她。
无法,她只好点头承认。
他立马笑了,笑得那样凄凉,“是我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了,以为你贪图我的条件才见我,没想到你也只是敷衍朋友啊。”
“不是这样的,”她着急着辩解,“那个时候我跟他还没有走到这个地步,而且你当时那样的状态,对我也只有敷衍……”
他边听她说着,边认同地点头。
“那你现在……放弃她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已经晚了,是不是,珍珍?”
她毫不犹豫地颔首,又摇着头,道:“当然没晚,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时,蔺封终于按捺不住,大叫着:“你们两个在这儿打什么暗语,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底说什么呢!”
黎明笛深深地望了李时珍一眼,之后,这才将视线转移到蔺封身上,他站起来,拿起衣服,说:“吃好了吧,那走吧。”对脑后蔺封的怨愤不闻不问,任由其火冒三丈。
他们在银泰楼下分别,黎明笛先去开车,开车之前,他跟李时珍短暂相拥,仿佛是最后的别离,他望着她,望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了。蔺封终于看出点剧情,待黎明笛走远,他才悄悄地对她说:“李小姐做了明智的选择。”
“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