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牢记备用网站无广告
    忍住笑,又装了一副惺忪睡眼的模样,懒洋洋地问:“李时珍小姐,你怎么能趁着别人睡觉抓别人手呢?”

    “为什么骗我?”李时珍却端起了脸,带着责备的语气问道。

    “骗你什么了?”陈可汗忽然色变,惊问。

    李时珍一把抓过他的手腕,说:“为什么骗我说这是‘西班牙’,这明明是‘菠菜’!”

    陈可汗神态稍稍缓和,道:“我可没说是‘西班牙’,”他狡黠一笑,“我说的是‘西班牙’的。”

    “为什么骗我?”李时珍才不吃他试图调侃的那一套——那一套老透了!

    “你还真是固执,”陈可汗温柔道,“还记得你当时看到纹身后说什么吗?”

    李时珍想了想,忽然声细如蚊,“我说——‘西班牙’。”

    “所以我才决定逗逗你。”

    “原来是为了逗我!难道没有别的用意?”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纹spinach在手腕上?”

    “你是想问‘为什么纹在手腕上’还是‘为什么纹身’还是‘为什么纹spinach’?”

    “全都有。”

    陈可汗翻了翻眼睛,一副“come on!”的欧美人架势,他站起来去桌上倒了杯水,喝下,复又坐到李时珍旁边,这才幽幽说道:“纹身是因为叛逆;纹在手臂上,是因为我想时刻看见它;纹spinach是因为……那是我的英文名。”

    “英文名?”李时珍未曾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诡异的答案,“有人用菠菜当英文名吗?”

    “bush还是灌木丛呢。”他反驳道。

    “说的也是。”李时珍终于作罢,她看了眼陈可汗,看样子他也松了口气,松松垮垮地躺倒在沙发靠椅上,李时珍也有些疲乏,便向相反方向躺倒,她的脸贴着皮沙发柔软而光滑的皮面,对他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大学时期的偶像吗?”

    “嗯。”陈可汗迷迷糊糊道。

    “那你还记得我右肩上的纹身吗?”

    “嗯。”

    “我觉得,或许我们两个命中注定在一起。”她说完,立刻觉得自己有些厚脸皮,熟料,她检讨尚未结束,眼前已经是陈可汗的那张脸了,他蹲在她面前,一脸的温柔。

    “你知道为什么吗?”李时珍继续道,尽管她清楚听见自己轰隆隆的心跳。

    陈可汗不说话,只是笑着等待她的答案。

    “因为他叫菠菜水手,我纹了一个水手在肩膀,而你纹了一个菠菜在手臂,瞧,是不是命中注定。”

    “天作之合。”他笑道,伸手拂去了她脸上的乱发,之后,他的手并没有离开那粉嫩绯红的脸颊,他捧着她的脸,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到头顶,他迷迷糊糊,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了。

    随后,他感觉到自己嘴唇上的清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俯下身去亲吻她了。

    亲吻,对于三十岁的男人和二十五岁的女人来说,不足为奇,不是吗?

    终于,陈可汗放开了她。李时珍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嘴唇似火烧了一般,脑子已经不听使唤,即使是眼睛,也开始迷离了。她瘫倒在他怀中,感觉仿佛跳进了湛蓝色的温泉中,水蒸气从下而上蒸着你,包裹着你,吞噬着你。

    她想,这是她经历过的最深情的一吻,用尽全力,几近窒息。

    走入他的世界(三)

    一个小时后,陈可汗的朋友陆续而至,在之后的半个钟头里,络绎不绝,她毫不夸张,的确是络绎不绝。此刻,将近九点的此刻,李时珍一边帮李宝书盛装食物,一边一遍一遍地数着人数——人实在不少,又四处乱走,她数了好几遍都不能将人数尽,最后,她只好惨淡放弃,得到的大约数是二十三位,再加上李宝书和徐超人、陈可汗和她,将近三十人!

    “他人缘可真好!”李时珍心里不是滋味,酸溜溜地对李宝书说。

    “的确很好。”李宝书似乎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李时珍没想到她竟继续说道:“这只是他朋友的三分之一,或许连三分之一都占不到;每个月月末,这里都会有个百人派对,那时候你再由衷发出刚才的感慨也不迟。”

    李时珍从李宝书的话里听出了两个信息:一、自然是她对她的朋友——陈可汗的赞赏以及隐隐约约的羡慕;二、自然是对李时珍的浅薄隐晦地嘲讽。然而,李时珍莞尔一笑,道:“谁的好朋友能有一百来位呢?多是酒肉之交吧。”

    李宝书听罢,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淡然地看了李时珍一眼,接着她气定神闲,但透着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能拿十包薯片过来吗?”

    李时珍精神一松弛,乖乖地去柜子里拿薯片,然后按照李宝书的吩咐,将薯片放到两只绿色花玻璃深盘里。李宝书则在一个硕大的三层高的托盘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寿司,李时珍装好薯片后,顺势放进两颗进嘴巴,又捻起一块放着鱼卵的寿司,趁李宝书不注意腾地一下送入口中。唔,味道真不错。

    “对了,你也常在这里开派对吗?”李时珍将嘴巴清干净后,才问李宝书道。

    “不,我在家里开。”她答。

    “你、徐总监还有陈可汗,你们三个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吗?陈可汗说这里的管理员是他家邻居,那也一定是你家邻居咯,有熟人的话租金就能打折,来这里开派对可比家里气派多了!”

    李宝书又是淡淡地看了李时珍一眼,却没有接她的话,仿佛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摆盘上,全神贯注,完全没有听到李时珍的话。

    “还有,你知道这里的租金是多少吗?不,你知道陈可汗租下这里花了多少钱吗?”李时珍毫不气馁,即使方才刚刚碰了一鼻子灰,她有越挫越勇的品质。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关心这些。”

    李时珍又问了李宝书几个问题后,终于认清现状,承认是在自讨没趣,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那个冷冰冰的美人。她向四周望去,陈可汗正跟两三个人闲聊,她望着他的时候,他恰好回头看见她孤零零地站着,遂辞别朋友向她走来,“食物都准备好了?”

    “宝书在做。”

    “这么快就不感兴趣了?”陈可汗摸了摸她的头,温柔极了,“李时珍小姐,你也翻脸太快了。”

    李时珍甩开他的手,假装愠怒道:“东西不吸引人,别怪我翻脸快。”

    “那我呢?还算吸引人吗?”陈可汗笑得像个大痞子。

    李时珍一窘,面上刷地袭上了一层红晕,她说:“暂时……还算有点吸引力吧。”

    陈可汗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实话跟我说,今天晚上到底有多少个人来?”

    陈可汗摊摊手,“我也不知道,计划内十五个,剩下全都是闻风而动的。”

    李时珍不可思议地瞪瞪她,撇撇嘴,道:“魅力真大。”

    “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山西陈醋味?”陈可汗夸张地四处嗅着,甚至嗅到了她的头顶,李时珍恼怒地跳到一米外,道:“我才没有酸溜溜,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深藏不露。”

    “生活处处卧虎藏龙呢,李时珍。”

    “言之有理。”

    “走,”陈可汗的手已经揽到了她的腰上,推着她向人群中走去,才不管她百般不适、千般挣扎、万般低嚎,“我带你见见人去。”

    铺天盖地的寒暄声,“你好,我叫李时珍。”一个自我介绍外加一个真挚的、标致的笑容,这样的组合李时珍不知做了多少回,只要陈可汗使个眼神,她就立马像玩偶一般重复着动作和话语,她本是个完美主义的chu女座,与生俱来的强迫症使得她每个笑容都尽善尽美、每一句话都悦耳动听,于是,一圈下来,人见了不少,嘴唇也木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叼着两块肥肠,嘴唇上的神经已经被烤箱烤坏,那感觉已经完全与她脱离了。

    方脱离人群,她立即罢工,“我觉得我还是去帮宝书摆食物吧。”陈可汗瞧着她拘束的模样只好由她去了,也是,毕竟整个派对上的人她都冲人笑了个遍——她笑得可真尽心啊,笑了三十几遍,他也看了三十几遍,看到最后,那笑竟然还跟第一次一样灿烂夺目、耀眼迷人。

    李时珍一边捏着抽动的双唇,一边向着李宝书一阵疾走,这时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起先,她有些烦躁,然而见识过那年轻人温暖的笑之后,她决定不妨停下来跟他聊一聊。

    “李小姐的裙子真漂亮。”对方举一举酒杯,道。

    开场真是老套,李时珍挑刺儿想道,嘴上却说:“谢谢夸奖。”再伴随一羞涩假笑。

    “不仅是裙子漂亮,”对方继续道,“见到你之后,我明白他为什么独身七年之后找你做了伴侣。”

    李时珍盯着对面那张笑起来很好看的嘴巴,想道,他还真是信口雌黄。她摆出一副疑惑的模样,这已足够促使那人继续说下去了。

    “李小姐给人一种归宿的感觉,很温暖,很亲近。”那人再次摆出迷人的笑容,可惜李时珍已经不觉得那笑动人了,他接着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刘新宇,现在在地产公司做管理人员。”

    “你好。”李时珍道,她没有打算跟他握手,也就没有主动伸手,她突然想起方才刘新宇的话,竟有一时的晃神,也不知刘新宇之后又说了什么,只是后来他悻悻地走了,李时珍这才回过神来,觉得一阵歉疚。

    若她没听错的话,刘新宇方才说——陈可汗已经独身七年?这真是天大的新闻!李时珍惊叹道,她隔着人群望了陈可汗一眼,那个熟悉的、温暖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一个词:一眼万年。他……真的独身七年?从二十三岁起便一直独身吗?李时珍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心酸……这个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她对自己一阵厌弃。

    走入他的世界(四)

    李时珍退到一旁的沙发上,她站在人群中,依旧望着陈可汗的方向。那个正在与朋友热火朝天聊天的男人,她定定地看着他,虽然他那样清晰地站在她的视线里,她却觉得他那样的遥远。李时珍忽然觉得,她跟陈可汗的这场恋爱有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她甚至不知道这是怎样开始的,爱情是何时萌芽,何时绽放,最后果熟蒂落,他们成了彼此的爱人。

    李时珍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她端起酒杯急匆匆地吞下半杯酒,或许是酒烈,又或许是喝得急了些,她感到一阵心慌,甚至有些眩晕。她靠着沙发坐了下来,想要闭目养神,然而,她的眼睛刚刚眯上,李宝书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珍珍,你能帮我把空酒杯收一收吗?”李时珍抬头,一眼看见了李宝书明媚却明显客套疏远的笑容,她闭了闭眼睛,振奋起来。

    “alex的朋友太多了,酒也喝的快,我一个人收杯子忙不过来。”李宝书脸上带着优雅的笑。

    “唔,我和你一起吧。”李时珍说罢,已经如一条银鱼轻盈地穿梭在稠密的人群中间了。收了一圈杯子回到沙发上,她目测了下场内,不知何时又来了一拨人,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拨,她稍微数了数人数,不久便放弃,看着密密麻麻的人们在激丨情的音乐下亢奋地扭动腰肢,她眼花缭乱,只是估摸着人数超过五十了吧。

    她四下里寻找着陈可汗,望了一圈儿,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宽阔背影,她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这时,她听见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欣然回头,却是徐超人。徐超人冲李时珍举起酒杯,眼睛含笑,道:“他出去买酒了。”

    “哦。”李时珍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徐超人说道,李时珍一眼就看见了他眉头的存疑,她的脸刷地红了,犹犹豫豫之后,虽轻微却坚定地点点头。

    徐超人明朗一笑,喝了口酒后,却走近一些,轻拍了下李时珍的肩膀说:“好好对他;他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尽管觉得莫名其妙,她还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徐超人心满意足地用着一种感激地眼光看着她,又道:“alex可能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你不要着急,慢慢地,他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什么?”李时珍丈二和尚摸不着,问道。

    “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徐超人无限肯定地说,然而此刻,他却不愿意再多透露出半点信息了,他把杯子放在李时珍方才扔在桌上的托盘里,双手揣兜走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她当真有些困顿,有些疲倦,却强打着精神,眼睛定在门口,殷切地等待着陈可汗买酒归来。不一会儿,她就看见那男人提着两个棕色手提袋迈过门槛,她站起身疾步走过去,正要喊他,却听到另一个方向有人喊了一声“alex!”,那男人下意识地回头,接着果断地向喊话人走去。李时珍顺着他的路径看到了一个高鼻梁绿眼睛的外国人。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她走回沙发,狼狈地坐下,忽然有一丝凄凉。大厅里喧闹依旧,她感到一阵烦躁,多希望能够远离喧嚣,安静一会儿。

    这时,一个男人向她走来,他从她面前端了一杯酒,绕过桌子在沙发上坐下,顺手将酒杯递给她,说:“你好,李小姐,我是李灯心。”他说罢,递过她一张名片。

    “噢,李先生,你好!”李时珍强打精神,她低头认真看了会儿名片——盛世跑马场,她倒吸一口气,不由得对眼前人恭顺了些。毕竟她也只是个小民,对于财力、势力强的人还是颇为惧惮的。

    “刚刚听alex介绍……你在微型摩登做广告策划,对吧?”

    李时珍点点头。

    “我们跑马场下个月打算举办一次公益活动,不知道李小姐有没有兴趣帮我们做?”

    李时珍听罢先是不可思议地望了望李灯心,他的眼神很坚定,笑容恰到好处,他的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腰间,他穿了一件纯黑色的棉布衬衫,手腕上是表,他整个人干净利落,显得很商务。她看出他是真心邀请,便笑一笑,道:“能跟盛世合作当然很感兴趣,只是,恐怕我的经验不足不能亲自跟李总合作,但是微型摩登里人才济济,这样吧,我介绍几个资深广告策划给你,下周一我给你电话,希望盛世和微型摩登的初次合作愉快。”

    “李小姐真是谦虚。”李灯心笑了笑,不再说话。李时珍自然是无话可说的,她沉默惯了,忽然让她融进这样开放的派对,一时难以适应。李灯心却一直赖在沙发上一边抿酒一边看男人女人们跳舞,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去过盛世跑马场吗,李小姐?”李灯心忽然问。

    “没有去过,”李时珍吐吐舌头,“那里太贵了。”

    李灯心笑道:“以后跟alex一起去玩吧,报我的名字,免费玩。”

    “那怎么行?”她虽是这么说着,嘴早咧到了耳朵上。

    “我跟alex是多年的朋友,不必客气,”李灯心说,“七年来,第一次见他带女人来派对。”语气仿佛有些失落,又似在感慨。

    李时珍眉头一紧,真怕再听到要好好对他类似这样的话,她觉得那责任过于重大,仿佛难以承受似的。然而,李灯心却继续道:“为了你,在这里开派对,看来你对他很重要。”李时珍有一秒钟的晃神,不知道李灯心在向她泄密还是在自语,李时珍只觉得他这么一番话后,脑子里的毛线团更乱了。而这李灯心仿佛存心搅局来的,他成功地把李时珍的大脑搅乱后,毫无征兆地站起来走了。李时珍望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

    十分钟过后,陈可汗终于被他的朋友们放走,这才阔步走向李时珍,叫道:“一起弄吧。”说罢,他已经将手提袋放在桌上,从袋中掏出酒后直接递给李时珍,再由李时珍将酒打开,而后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酒已经就位,在瓶中摇曳着等待饮酒者的认领。李时珍坐回沙发上,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要跟陈可汗说什么,他亦如此,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忽然有人喊他,他站起来应了一声,又坐下,伸手无限宠溺地抓了抓她的头发,说:“我过去一下。”

    李时珍如乖巧小猫一样点点头,却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抬眼说:“派对结束之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陈可汗眼睛一亮,兴趣来了。

    “反正等派对结束你就知道了。”

    “好。”他点点头,便返回场子接着应酬了。他方转身,李时珍登时觉得他的背影极其陌生,甚至,她瞧着他的背影,仿佛从未见过这个人一样。陈可汗滑入人群,却在人群中格外惹眼,他跟每个人都亲切地打招呼;他有着非常娴熟的社交技巧;他总能逗得对面的女人大笑不已;与他对话的男士浑身都散发着睿智的光芒。

    李时珍回过神,将脸藏在沙发后的白色纱帘里。

    李时珍完全置身事外,有人找上门来,她就陪着那人说一会儿话,聊的也大多是陈可汗,对方总是想尽办法、挖空心思想要从她口中得出抓住陈可汗的方法,遭到这般逼问时,李时珍总是实话实说,相当诚实——她摇着头,木讷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陈可汗。”对方往往先是一怔,而后假惺惺地笑笑,心里怕是在想,这小女人还真是水深。她也管不得别人怎么想了。或许,这场派对下来,她唯一的收获就是免费看了场好戏,一场人生的大戏。这戏气势宏大,耗时极长,她看了许久,也只是看了其中非常微小的一段,而这微小的一段却已足够让她对某些东西失去信心、希望和力量。

    走入他的世界(五)

    派对终于结束。李时珍机械地与李宝书在收拾空杯空碟,李宝书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事实上,她不笑的时候也的确更好看些,更何况,冰美人总是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或许她是深谙其道吧。李时珍一边堆着空杯子,一边四下里张望着去寻找陈可汗。

    “他们在抽烟。”忽地,她听见李宝书说,李宝书抬起头,向阳台的方向望了望,继续说:“他们在阳台。”

    李时珍瞧了瞧李宝书淡漠的眼神,心中一紧,遂放下杯子,搓着手往她身旁挪了挪,道:“宝书,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李宝书听罢,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瞬间拧出一个礼貌客套的笑,她眉毛一挑,说:“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时珍笑笑,神情却不曾松弛,她明白像李宝书这样的人,从孩提时一路走过来,都是在演戏和伪装中度过的,她的演技必定娴熟而自然。李时珍舔了舔似乎干裂地嘴唇,说:“我只是觉得很难融入他的生活。”她将头转向阳台,瞄了眼陈可汗,眼神显得十分悲伤。

    “慢慢来。”李宝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然而好歹这也是句安慰。

    “我好像并不了解他。”

    “了解一个人,本就不易,”李宝书接道,“有时候,我们连自己都捉摸不定。”

    “也许你可以给我讲讲陈可汗,讲讲他的小时候。”

    “这不该由我说。”李宝书说罢,搬起整理好的碟子走出大厅,进了厨房。李时珍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厨房,接着听见水流的声响。再回头看阳台时,他们还在抽烟,漆黑的夜幕上没有星星,于是越发显出那两个闪着红星的烟头。

    待李时珍将所有的酒杯整理好,搬入厨房后,李宝书非常自觉地接过酒杯,放入水槽中,水哗哗地流着,她在认真地清洗着。李时珍束着手,不知该做些什么,她想把活抢下来,然而,李宝书脸上分明写着客人自便四个大字,她也就不敢喧宾夺主了,只好回到客厅坐下,陷进沙发里。

    李宝书洗酒杯洗了很久,而阳台上的两个男人抽烟也抽了许久,大概是一根接一根吧,派对后的兴奋尚未消褪,恐怕要用香烟来提提神。李时珍在沙发上独自坐了一会儿,觉得着实无趣,便悄悄溜到楼梯边,扶着扶手悄悄下楼。她觉得自己是个贼,在这个辉煌的名人故居里,根本就是个贼。

    她本想偷偷溜到一楼,却在楼梯拐角的时候停了下来。她朝着一楼俯视着,只能看到一楼木质的地板,却忽然不想去看一楼的风景。她顺着扶手下的木条俯身坐在木制楼梯上,不知所措。

    她真希望现在外面能有一场大雨,她在雨中奔跑,暴雨哗啦啦地砸在她身上,将她的衣服砸烂,将她身体上的污垢砸掉,将她砸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这样,她就能在有阳光的时候重新长出一副皮囊来。比如现在这个时候,此刻,她真的很恨自己这副烂皮囊,她想,这烂皮囊到底有什么好,怎么就被陈可汗看上了?倘若不是这个烂皮囊,她跟他也恐怕不会有这个缘分吧?那倒是轻松了。

    李时珍也只是在楼梯上坐了一小会儿,她很快偷偷上楼,然后假装淡定自若地坐在沙发里,仿佛方才一连串的动作从未发生过,而她心底的恐惧和空白也从未有过似的。她听见厨房里水声渐小,过了一会儿,她看见李宝书脱掉手套走入客厅,她听见自己说:“宝书小姐,你真是个完美的人。”她感觉到自己唇角肌肉的拉伸。

    李宝书走到李时珍旁边坐下,她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一盒白皮烟,她让了让李时珍,李时珍摇摇头,她便自顾自地掏出一支烟放在唇间,却没有点燃。她瞧了眼阳台上的星光,道:“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的客户,我帮他们单位做一个广告策划,就这样结缘的。”李时珍道。

    “就这样?”李宝书轻轻叫了一声,其实,即使是李时珍本人,也觉得这故事的开头有够天方夜谭的。

    “然后……我们一起吃了几顿饭,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据我所知,alex并不是能一见钟情的人。”李宝书说话毫不客气,可谓一针见血,李时珍想,电视台若请她去做时事评论一定不错,针砭时事肯定是她的强项。

    “我有时候觉得他离我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他离我那样远,”李时珍道,“也许,他本来就并非一成不变的。”她气势虽弱,话却铿锵有力、据理力争。

    李宝书笑了笑,问李时珍,“你爱他什么?”

    李时珍想了想,道:“他总是那样及时的出现。”

    “他爱你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李时珍无奈地笑笑。

    “珍珍小姐,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他,别像之前的那些女人一样。”

    李时珍一蹙眉,问:“他不是独身七年吗?”

    李宝书显然一愣,随后,她神色如常,道:“是的,他独身七年,但在这七年里,并不代表他没有经历过爱情。”

    李时珍尴尬一笑,正不知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夹杂着聊天声和笑声,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判断出,那两个男人终于抽完烟,正在往屋里走。他们很快在她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陈可汗翘起二郎腿,恢复成李时珍相当熟悉的形象,他夸张地笑着,对她说:“珍珍,你的脸好像一个月没洗了似的,你是不是刚才吃东西忘了擦嘴了?!”徐超人则显得比较斯文,两条腿老老实实地放着,双脚结结实实地放在地面上,甚至是脸上,也是十分忠厚的笑容,若有若无的眼神在她和李宝书身上来回扫射。

    “今晚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李时珍有些疼惜,又有些责备地问陈可汗。

    “喝了不少,”他打了个饱嗝,“不过我没有喝醉。”

    “对,他的酒量很好。”徐超人慌忙替朋友解围。

    李时珍并不信任他,转头向李宝书求证,却得到同样的回答,“alex的酒量很好,我很少见他喝醉,尤其是在他自己举办的派对上。”

    “我很清醒。”陈可汗不知为何,忽然将酥软的身子从沙发上拔起来,他坐得笔直,对李宝书和徐超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送珍珍回去。”

    徐超人和李宝书站起来,拿了外套向门口走去,期间他们三人并无多余交流,甚至是眼神的交汇都没有。恐怕只有十分信赖的老友之间才能这般吧,不问原因地听从对方。

    他们走后,李时珍一度有些恐慌,四肢发冷,头脑发白。所幸陈可汗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始终与她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她也就渐渐放松,安全感重新回到身躯里。

    “你不是说派对结束要跟我谈谈吗?”陈可汗发话道。

    李时珍点点头。

    “你想说什么?”陈可汗饶有兴趣地问。

    李时珍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又低头了半晌,这才抬起头,仿佛嘴唇千斤重似的,说:“alex,你能给我讲讲你自己吗?”

    他听到她叫他alex的时候,浑身一震,眼睛里似乎瞬间被恐惧占据,他不敢看她,然而最终,他还是抬起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对她说:“叫我可汗,我不喜欢你叫我alex。”

    “好,可汗,alex也是你吗?”

    陈可汗绝望地点点头,“alex是我。”

    “那spinach是谁?”她的口气已然代表了她的情绪——失望。

    “spinach不是我,”陈可汗道,“我的英文名不是spinach,你问我的时候,我只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那么……spinach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手腕上?”

    “纹身的时候随便选了一个单词。”陈可汗道,“你是在审问我吗,珍珍?”

    李时珍低下了头,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握紧的双拳,良久,陈可汗听到她轻微却清晰的话语,她说,“我对你一无所知,我很害怕。”

    “傻瓜。”陈可汗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跟前,她握紧的双拳已经被他的一双的大手包裹地紧紧的,他那双大手不仅大,而且暖,她的心里顿时如升起了一个红日。

    “傻瓜,”他抚摸着她的发,道:“我不是正在把自己一点一点地摊开给你看吗?怎么这样心急。”

    “对不起。”李时珍咬紧嘴唇。

    “珍珍,关于我的很多事情我还没有跟你说,你介意慢慢听我道来吗?”

    她含着泪光摇着头。

    “你会知道关于我的一切,不久之后,你都会知道,你都会知道,都会知道。”陈可汗说完最后一句话,轻轻地抱住了她,软弱无力地趴在了她的肩头。

    “我很疲惫,珍珍。”陈可汗轻轻道。

    李时珍抚摸着他的背,说:“睡一个好觉,一切都会好的。”

    陈可汗心安地闭上了双眼,却听到李时珍在耳边的私语,“你为什么要办这个派对?我想我猜到了原因。”

    “哦?”陈可汗道。

    “正如你所说,你在向我展示你自己——让我看这个无奈的你,对吗?”

    陈可汗无言地点点头。

    “我等着你慢慢地把自己展示给我看,”李时珍道,“我也会一点点地把自己画出来给你。”

    “我们的时间不算少。”

    “其实挺多的。”

    “至少50年。”

    “我倒是希望能尽快看到完完整整的你。”

    “遵命。”

    “下周去见岑溪,”李时珍道,“你要见见我平生最好的朋友。”

    新状况交待

    新的一周开始后,女排队的案子转交到了victoria手上,李时珍听说她接了自己的案子,心里有些担心,尽管她明白victoria是个实力派,但她更明白的是,不可避免的,victoria要受到一些来自那位奇葩女士的奚落。

    然而,李时珍并没有过多精力去关注victoria的现状,因为她自己也已经陷入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状态。wonder hotel的案子正摆在她的办公桌上,而她目前尚无思路。御姐苏冲这次给她配备的两个人员,一个是策划部的nancy,另一个是刚进驻的新人,叫jack。nancy她是很熟悉的,她们经常在洗手间门口碰面,她俩似乎生理周期相同。nancy喜欢独来独往,平时在办公室里最是沉默,默默耕耘,所以即使她已经在微型摩登待了三年,却也只是普通的科员一名,李时珍回想起来,过去一年半里,她俩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想而知,nancy的境况与从前的她是那样相似,李时珍一阵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但亦是有些遗憾的,她也太乏上进心了些。至于新进职员jack,李时珍倒是跟他打过照面,仅仅一次,是在留下区街道办事处的案子之前,那一回她照御姐苏冲的吩咐订购了一匹圣诞花环,她选了十几个样式带回公司供苏姐挑选,她抱着十几个花环,花环不轻,又正值上班高峰,李时珍挤在电梯里觉得自己几近窒息了,这时,有个人伸出了援手,接过她手中的花环,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帮你吧。”那人单手拎起满载花环的袋子,连眼都不眨一下。对,那个人就是jack,李时珍记得当时他告诉她自己的真名,只是她很快就忘记了,却想不到后来两人还有合作的机会,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或者算是一种她的运气,毕竟单从那件事上看,jack有着不折不扣的好人品,跟这样的伙伴合作最起码让人很放心,至于jack的业务能力嘛,李时珍还真不敢太过奢望另一个joe的出现。

    午餐时分,李时珍独自在角落里,这种情况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她也不是没有在餐厅见过林淼和joe,然而,三人只是相视一笑,她俩便端着盘子坐在b公司策划组里了。李时珍心里并不怪她们,尽管她对自己被撤出b公司的案子始终心存疑惑。

    尽管一个人吃饭,她也还是选在靠窗的明亮角落,并不觉得独自吃饭是件不光彩的事。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食物,眉头紧锁却在想着如何与wonder hotel的人洽谈。当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他反而并不孤独。

    “我能坐这儿吗?”

    李时珍抬头,意外地看见了nancy,她慌忙点头,说:“当然。”她记得,上星期的时候,nancy还坐在她对面的那张桌子上,好像nancy一直都坐在藏在角落里、回收站旁边的那张桌子上,一个人默默地吃着午餐,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是那样一个状态和形象。李时珍挪了挪放在桌子正中间的自己的托盘,向nancy浅浅一笑,那笑虽浅,却很真挚。

    nancy在她对面坐下,不动声色地拨动着餐盘上的食物,李时珍看了一眼那餐盘,清一色的蔬菜,想道,怪不得她那样的瘦弱。

    “你是素食主义者吗?”李时珍道。

    nancy咀嚼完口中的食物,才回道:“是。”

    “这是我们第一次对话吧?你总是很沉默。”李时珍试图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

    “不是,”nancy却道,“我在洗手间撞见过你许多次,每次我都跟你打招呼的。”

    “……我应该没有听到吧,你对我打招呼了?”

    “是,每次我都跟你打招呼——不过,可能我的招呼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