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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是在担心你,”李时珍有些不自然地说,“不过你肯定觉得我多管闲事。”

    陈可汗若有所思地轻轻摇了摇头,那幅度之小,连与他近在咫尺的李时珍都分辨不清。

    “你有驾照的吧?”陈可汗忽然问她道,李时珍随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有是有,但是考完后从没上过路。”

    “没事,我有车险。”陈可汗说罢,硬是把她推到了驾驶座,自己则抱着摄像机舒舒服服、松松垮垮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地放松与惬意,“医生说我的脚不应当过度使用,正好你开车的时候我研究一下这东西怎么使用。”

    李时珍哭丧着一张脸,她脱掉脚下八厘米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刹车上,十个指头狠狠地抠住方向盘,嘴角早已撇到了脖颈里,她最后一次哀求地看了陈可汗一眼后,绝望地问:“你真的有车险?”

    “放心开吧。”陈可汗头也不抬地说。

    “可是……我没有买人身保险……早知道上星期有人上门推销我买一支好了……”她假装哭泣了一小会儿,见陈可汗无动于衷,只好收起眼泪,做几组深呼吸。

    放掉手闸后,车子缓慢地滑了出去。脚轻轻踩着油门,速度盘上显示三十码。开得很稳嘛,李时珍定了定心,偷偷瞄了陈可汗一眼,谁知那一瞬,他恰好抬头,被他抓个正着,“开车请专心,”陈可汗冷不丁地说,“我也没有买人身险。”

    半小时后,车子以堵车的速度挪到了其中一个建筑工人的家中。李时珍穿上鞋下了车,右脚像肉垫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过了几秒,又酥酥麻麻起来,她尖叫了一声,人早已趴在了陈可汗手臂上。

    陈可汗单手擎住了她,她刚松了口气,却听到脚下传来砰地一声,低头去看时,那台瘦弱的摄像机一副死样躺在地上,镜头盖骨碌骨碌跑了老远。

    李时珍大叫一声,推开陈可汗,单脚跳起来去捡摄像机,她疼惜地抚摸着裂了缝的机身,心下凄凄凉凉。

    “对不起,”陈可汗蹲在她身侧,搓着手焦虑不安地说:“我来赔。”

    “算了,”李时珍死灰一样的眼神瞟了他一眼,道:“拿到公司修一修吧。”

    “如果修不好,告诉我,我来负责。”陈可汗一脸的大义凛然,李时珍瞪了他一眼,道:“我的采访……你要怎么负责?”

    陈可汗冲她眨了眨眼睛,说:“这我可负责不了。”

    李时珍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拍拍胸脯才顺了气,右手食指指在他鼻尖,叫嚣着:“你非得负责不可,我今天先做个简单的访谈,以后的视频由你补上。”陈可汗微笑着,却并不答应。

    建筑工人叫张建军,家中有妻有儿和一老母,李时珍和陈可汗被迎进屋后,他们立时感觉到一阵悲悯的气息。这家人的生活,只能用值得同情来形容,尽管李时珍知道这并非一个好词,却也比捉襟见肘和窘迫这等直白的话语更委婉含蓄些。

    他们被用廉价龙井茶招待着,并排坐在一条红漆斑驳的木头板凳上。张建军的孩子被撵进屋写作业,老母亲则陪着孙子,剩下张建军和他妻子欣然接受李时珍的采访。

    “您好,我正在给‘水上威尼斯’做一个宣传策划,想要听听你对它的看法,或者,在建设它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以告诉我吗?你参加了水路规划建设,对吧?”

    “对,‘归属’两旁有一半的青石板是我搭的。”“归属”是一条水路的名称。

    “那么,你搭青石板的时候在想什么?”

    “能想什么,”张建军搓着后脑勺油亮的头发,憨憨一笑,说:“我就想着,得整整齐齐地把板子搭好,咱留下区几十年前水流被截,后来水道被毁,大伙儿早盼着水路快快修成,还我们一个水上留下区。所有经我手的板子,我都尽心尽力把它搭好,也算是咱为留下区水路重建做个贡献。”

    李时珍望着他那张朴实醇厚的脸,心下动容,她的手在笔记本上刷刷地挥舞着,代替了摄像。

    “现在水上威尼斯建成了,你有什么想要对它或者对即将到来的游客说吗?”

    “那有啥好说的,”张建军再次露出他那招牌厚实笑容,愣愣地想了半天,才搓了搓嘴,说:“我希望游客越多越好,让大家伙儿赚点钱,”他想了想,又说:“游客还是别来太多吧,咱得爱惜咱留下区的水路,多少年了,我父亲还盼着留水路修好呢,别刚修好就被游客游坏了,还是别来太多了,咱也不想赚这钱。”

    真的是……他?

    从张建军家中出来后,李时珍依然沉浸在那个淳厚朴实的笑容里,她觉得方向找对了,一个个溪水汇集成为汪洋,一代代人的梦想汇集成如今的水上留下区,这不仅仅是旅游景点水上威尼斯,更是留下区一代代人的故事,河水静静地在留下区流淌,却在讲述着留下区的几十年。

    bingo!这才是她要做的内容。

    “下面要去哪儿?”陈可汗自从犯了错之后,架子忽地没了,现在竟主动坐上了驾驶座。

    “打道回府。”李时珍显得兴致很高。

    “另外几个采访不做了?”

    “当然做,不过,”李时珍说,“不是我做,是你做。”

    “什么?”车子忽然减速,陈可汗惊得一脚踩上了刹车,后面的车气愤地冲他打了一个闪。

    “就照我给你的示范分别问四个建筑工人吧,周三之前把采访录像发给我。”李时珍说完,冲他调皮一笑,道:“你真够朋友,可汗。”她一边说一边抚摸被摔坏的摄像机,有‘人质’要挟,陈可汗是彻底无话可说了。

    “回公司吗?”他问。

    李时珍看了眼腕表,已经十二点半了,遂指挥他道:“把我放在c大吧。”

    “想要一起吃饭?”陈可汗调侃道。

    “去见一个朋友。”李时珍说完,竟然兀自笑了起来。

    “瞧瞧,嘴巴都笑撕裂了。”他鄙夷地看她一眼,没再说话,专心开车。多亏了陈可汗高超的穿梭技术,夏利车穿过绵密的车潮,一刻钟后,终于抵达c大北门的茶餐厅。

    “周三之前把采访录像发给我,一定要记得!”李时珍拎包下来车,打那一刻起,她的脚下如踩着厚厚的海绵,脖颈犹如遭到电击酥软地支撑着浑浑噩噩的头,她一摇一晃、近乎蹒跚地进了茶餐厅。

    环顾一周,仔仔细细地再环顾一周。并没有拿着菠菜的人,她松了口气,拣了个不易发现的角落坐下,边坐边瞄向四周,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她这才从手提包中拿出那株已经蔫掉的菠菜,将它插入餐桌上的水莲盆里,试图将它唤醒。

    李时珍稍坐了片刻,菠菜水手并没有来,腕表几乎指向了十二点,她焦灼不宁,坐立不安,伸出右手摸了好几次左肩上的纹身:sailor,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不过,她还是决定去趟洗手间。她焦虑的时候,总要进洗手间躲一会儿,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她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又待脸上的水自然蒸干后,拍松脸上僵硬的肌肉,冲镜中之人粲然一笑,道:“李时珍,这是你期待已久的时刻,快去,千万别退缩。”她说着昂首阔步走出洗手间,气势绝对不输,然而,她的垂首低眉却悄悄泄露了她的心。

    离桌子只剩下两步的时候,李时珍这才鼓足勇气抬起头,然而,下一秒,她的叫声已经到了嗓子眼。只见陈可汗正捧着一株菠菜坐在桌前!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菠菜……你是……菠菜水手?”李时珍支支吾吾,她已经不知所云了。

    陈可汗倒是一脸平静,“什么菠菜水手?”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她说:“摄像机忘在车上了。”

    李时珍只能听见声音,并不理解其意,她痴痴呆呆地看着他,心乱如麻。陈可汗被她直愣愣的眼神看得有些羞赧,他转了转视线,使之与李时珍的错开,他欠了欠身,说:“我先走了,别再忘了拿摄像机。”他说着,正欲与她擦肩而过,李时珍这才恍然大悟,一把抓住他那湛蓝色的羊绒衫,颤颤巍巍地说:“你真的只是来送摄像机的?”

    “不然呢。”

    李时珍忽然身子一栽,又一次嗑在了陈可汗手臂上,她抬起头,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从他手中夺过菠菜,色厉内荏地质问道:“菠菜是怎么回事?”

    “水莲盆里插了一株菠菜,看着好奇就拿在手中把玩……”

    “你玩心也太重了!”李时珍苛责地瞧了他一眼,仿佛他干了十恶不赦之事,“算了,你赶紧走吧!”

    陈可汗倒也听话,直直地向门口走去,然而,两三步之后突然杀回来,笑嘻嘻地问:“你在等人吗?”

    李时珍脸一黑,拖着他向门口走去,“你赶紧去吃饭吧,别管我。”然而,尚未拖到门口,她的眼前忽然冒出一抹绿,她刷地放开了揪住陈可汗的手。

    一把菠菜花。

    握着一把菠菜花的是一个男人。他身形不算高,甚至有些佝偻,他很削瘦,剃着干净的小平头,他穿着驼色呢子长大衣,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他与李时珍擦肩而过,他脚步极轻,像蜻蜓点水一般地掠过她这朵荷花。

    “再见,陈可汗。”李时珍轻轻说道,最后手上一用劲将他推出茶餐厅的玻璃门外,这才从手提包里拿出那株菠菜,亭亭地向另一把菠菜走去。

    她终于看到了菠菜水手,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他的鼻子阔而塌,有一双丹凤眼,细长细长的单眼皮,他的嘴唇厚厚的,看起来很可靠,她估摸着他大概有五十岁。总体上说,菠菜水手的模样足够让李时珍失望了,然而,他这副平庸的脸之下的内涵,让她的心潮一阵又一阵地在涌动。

    她在菠菜水手面前坐下,举了举自己手中的菠菜,激动和紧张都写在了脸上,她感到自己在笑,但那笑像画在脸上的蜡似的,“菠菜水手吗?我是李时珍。”她颇为镇定,自然这只是表面。

    菠菜水手听后把菠菜花递给她,厚厚的嘴唇才舒展开来,“我是菠菜水手,你好,珍珍。”

    李时珍接过菠菜花,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株嫩菠菜,嫩绿色的幼叶如她一般,生涩、幼稚、涉世不深;而她方才接过的那把菠菜花,却如他一般,沧桑、干练又充满魅力。

    侍者拿来菜单,菠菜水手点了一杯咖啡。果然是商务人士,李时珍心想道,她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永远不会出错的老口味。

    真的是……他!

    “你真的是菠菜水手吗?……对不起,我好像过于激动了……你真的是他吗?”

    菠菜水手含笑点点头,他谦和的气质一下子说服了李时珍,她立时决定相信了他,不过,她说话至此还是语无伦次,“我相信……不,我不敢相信,我竟然见到了他……”

    “是的,你见到了他。”菠菜水手真是个谦谦君子。

    “我无数次幻想过现在这个场景……我想,有朝一日我见到了你,我一定要谢谢你……你在我大学四年里照亮了我暗淡的学习生活,你给了我方向,在你的帮助下我找到了兴趣所在……我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尽管话不成句,却说得相当诚恳,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她一口气说完,抬头看,菠菜水手依旧温暖而含蓄地笑着,李时珍却骤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束光,一束剧烈的强光。

    菠菜水手待她说完,轻轻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慢悠悠咽下,说:“我很高兴曾经带给你正面的影响。”

    “你无法想象那影响有多大。”李时珍充满感激地望着他,像一只流浪的小猫对给予食物的主人的感激。

    “我很高兴自己能带给你巨大的影响,”他又喝了口咖啡,幽幽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彷徨过,也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带给我巨大的鼓励,而我也正是在他的鼓励下坚持了下来,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那个人,可以说是他成就了现在的我,没有他的几句话,就没有如今的我。”

    李时珍静静地听着,直觉告诉她要静静地等待,他还要讲一些。果然,菠菜水手恍若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片刻后,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接着说:“我很感激他,但是,我最感激的是另一人,”他抬头望着李时珍道,“你猜是谁?”

    李时珍一脸窘迫,她显然被问住了,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

    菠菜水手一脸灿阳般的笑容,道:“我自己,我最要感谢的人,是我自己。”他说完顿了顿,是要留时间给李时珍要她仔细想一想。

    “夜以继日地研究广告界的经典案例,读遍了广告界的所有杂志和宣传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歇地工作,是这些最终成就了现在的我;我很庆幸,我曾经那么弱小,却又是那么发愤图强。”

    李时珍的眼前忽然由远及近飞来一只小鸟,它身材短小,翅膀稀疏,尾羽却异常长,它渐渐飞近,李时珍听到它小小的心脏像一只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跳动着,它的翅膀像螺旋桨一样震颤。

    “除了敬仰之人的指引,尚需自身的勤奋和努力,如此方能在人才济济的广告界独树一帜,你是要告诉我这个道理吧。”

    菠菜水手点点头,随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默默地笑了起来,李时珍蹙眉询问了半天,他才道:“只要你努力,并且坚持,未来定是个可塑之才。”

    李时珍一时有些承受不住,这一句赞扬和信任,使她万分欢欣鼓舞,自我满意程度一路飙升,而这种自我满足感,异常珍贵,千金难换。

    蜂鸟,是南美的森林女神,自强和勤奋的象征。倘若你见过蜂鸟飞行的姿态,一定为它们的高超技艺所折服——倒退飞行,垂直起落,空中静止,无所不能。你会羡慕它们娴熟的飞行技巧和傲人的身姿吗?倘若你知道这卓越的飞行的背后支撑,你对它们还仅仅停留在羡慕吗?

    蜂鸟体格强健,肌肉发达,体羽稀疏,尾羽修长。快速的拍打翅膀导致能量消耗巨大,为了维持这种速度与这种飞行,蜂鸟每日必采食数百多花,对蜂鸟来说,勤奋是生存的手段。

    上帝一双怎样的手又是怎样的雕琢才能如此完美?而蜂鸟,又是如何从日复一日的飞行中塑造自身?

    菠菜水手恍若一只蜂鸟,用一双健硕的翅膀撑起各种绚丽的飞行:俯冲、倒行、在空中停留……李时珍一瞬间惊醒,一花一果,正是这个道理,世间所有事情最终都会有它的解释,而那解释必定合情合理,正如,若她想要使得身心皆满足,那么,她必定要付出血汗,拿血汗去交换,方能换来内心的安宁。

    他们的谈话接近尾声,尽管李时珍一直在试图把谈话延长,然而很显然,菠菜水手是个娴熟的场面控制者,他把握着谈话的节奏。于是,谈话就在他预设的地点戛然而止。

    李时珍尚觉得意犹未尽,然而此刻,菠菜水手已然饮尽了杯中咖啡,已经有站起来走人的架势了。

    “最后一个问题,”李时珍叫住他,“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菠菜水手脸上依旧是微笑,如和煦春风。

    “你现在还在做广告策划吗?”

    菠菜水手摇了摇头,道:“已经不做了。”

    “为什么?”李时珍顿时愕然。

    “改行了。”他脸上仍是淡淡的、沉稳的微笑,李时珍如今竟然有些厌烦——他那过于温吞、过于处事不惊、过于安之若素的个性。他站起来穿上大衣,在整理衣服的时候,听见李时珍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他的手停了停,这才抬眼望了她一眼,道:“我做了公职人员。”他说罢,将双手插入兜中,走到吧台将单买了。李时珍跟在他身后出门,他们刚一出门,一辆黑色的车旋即停在他们脚前,车上有人殷勤地跑下来为菠菜水手开门,菠菜水手看了她一眼,问:“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李时珍摇摇头,“我去不远处,走过去就可以。”

    菠菜水手见状便在秘书的协助下钻进了黑色的车里,车开前,他还特意摇下车窗,客气礼貌地冲李时珍挥挥手,道:“再见,李时珍小姐。”车即将开了,他却没有摇上车窗的意思,却语重心长地说:“记住我说的话,梦想和现实总有差距,有时候,当你自我满意达到时,你所处的环境对你却并非满意。”

    “谢谢你,”李时珍本想最后一次喊出他的名字——菠菜水手,然而,瞧了瞧副驾驶座上的秘书,她噤声了,只说了一句,“小心开车,再见!”

    车缓慢地开走。李时珍仿佛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当蜂鸟飞过安第斯山脉,来到一片丰盛蜂蜜之处,或许它该停止飞行,毕竟动动嘴巴就能喝到足够的蜂蜜,什么飞行特技,什么飞翔的感觉,全然抛到脑后了吧。

    欲望的满足,似乎远远比内心的满足更吸引生物,不管是人还是动物。

    然而,李时珍却希望自己从一只暴躁的马变成一只勤奋努力、可靠的蜂鸟,用剧烈震颤的翅膀去实现人生的绚丽。

    当梦想照进现实

    刚到公司,办公桌上的电话猝然响起,李时珍仓皇接起,是御姐苏冲要她去办公室一趟。

    “留下区的案子进展如何了?”御姐苏冲还是老样子,头也不抬,似脑后被一双无形的手按住了一般。

    “初步策划已经出来,宣传片今天晚上之前可以做出,明天我会到留下区街道办事处去一趟,听听对方的反馈。”李时珍俯首帖耳。

    “这样啊,”苏冲终于抬起头,冲李时珍勾勾食指,李时珍慌忙上前一步,她听见苏姐轻飘飘的嗓子,她说道:“这个案子完之后,我希望你能加入到b公司的案子里,接替lydia。”

    尽管她一头雾水,却还是乖乖说:“好的。”

    “那你出去吧。”苏冲摆摆手道。

    她拉住了身后那扇玻璃门,策划案接踵而至,她该雀跃不是吗?这时,她忽然想起被陈可汗摔坏的摄像机,她返身推门而入,苏姐正背对着她在打电话,她听见苏姐说:“李时珍吗?她手上有别的案子,案子一结束她就会加入你们的项目,王总,您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李时珍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走出去,反手掩住了苏姐的门。她在办公桌前坐下,心想,“王总是谁……难道她真如传闻……被潜规则了?只是,这潜规则……为什么她竟然毫不知情?难道真的有贵人相助?”她摇了摇头,贵人?她不相信会有人平白无故做她的贵人,亦不相信会有人不求回报地做贵人。她想到这里,忽然浑身一颤。

    至于摔坏的摄像机,李时珍打算到家附近的卖场里找人修,反正修理费也只是由她垫付。她从手提袋里翻出笔记本和录音笔,开始整理上午的成果,尽管她脑中一片混沌,由菠菜水手和苏姐释放的信息量足足她那不甚灵光的大脑消化一阵子了。

    然而,雪上加霜,平日绝不响一声的固定电话再次叫起来,叫得她心烦意乱。她挂了电话,强打着精神去敲徐超人的门。

    “徐总监,你找我?”

    “坐。”徐超人果然是一副严肃专业的模样,李时珍心里涌起一阵佩服,这翻云覆雨的表情是如何锻造的,她真想学一学。她拘谨地坐下。

    “今天晚上有空吗?”

    李时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问,你今天晚上有空吗?”徐超人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有空的……有什么事吗,徐总监?”

    “正如我叫你‘珍珍’,你也可以叫我‘超人’,而且,我比较喜欢听别人叫我‘超人’。”

    “这不太好吧……你是我的上司,最起码在办公室,我还是要叫你‘徐总监’的吧。”李时珍胸口像装了一口电动鼓一般,锵锵地敲个不停。

    “你别误会,”徐超人方明白怎么一回事,道:“我听sue说你要接替lydia做b公司的案子,今天晚上恰好跟对方有约,你也可以过去探探路。”

    提及b公司,李时珍忽然想起岑溪的男朋友顾诗厚,他是里面的高管吧,会不会是他顺口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才得以挤掉lydia加入那个案子?她这么想着,心里竟然莫名地舒坦了许多。

    “陈先生的案子我还没做完,我还是等手头的案子做完再加入吧。”她婉拒。

    “看来不贪心啊。”徐超人忽然调侃道。

    “呃?”

    “看来珍珍你不是个贪心的人哪,别人巴不得做的案子,你还真沉得住气。”

    也不知他这话是褒扬还是贬低,李时珍只是摆出招牌的职业微笑,心想,马儿在大草原上驰骋,尽管莽撞,然而,每逢过河的时候,一定会谨慎再谨慎,必定先用前蹄探一探水深。平白无故就悬在眼前的肉,多半是腐肉。

    “那么,陈可汗的案子进展如何了?”

    “初步策划已经做出,宣传片今晚成形,明天我会亲自去留下区街道办事处跟客户沟通,听取客户的意见和反馈。”

    徐超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汗的案子做完后,尽快加入到b公司的案子来。”

    李时珍点点头,她推门而出,掩门的那刻忽然松了口气。

    再见到岑溪,她竟然换了发型。李时珍盯住她看了半晌,难以置信,她仿佛很久没有见到岑溪,又仿佛在看彼岸之花。

    “你的长发呢?”李时珍终于叫道。

    “剪了呗。”岑溪苍白地笑了笑。

    李时珍心里大叫一声,不好,难道……“你跟他……分手了?”她试探地问,没想到岑溪竟然点了点头,她一边点头一边用流浪儿的眼神盯住李时珍,看着看着,岑溪的眼泪竟然破眶而出,喷涌出来。

    李时珍慌忙抱住她,岑溪在她怀中撕心裂肺地叫着,把李时珍的心都叫碎了,她轻轻拍着岑溪的背,犹如慈祥的母亲,嘴中呢喃:“一切都会过去的,终会过去……”

    忽然,岑溪的脑袋挣脱她的怀抱,仓促之下,她的头出来了,却有一团乌黑八糟地东西留在了李时珍的怀里,李时珍垂首一看,竟然是假发,而肇事者岑溪破涕而笑,指着她的鼻尖笑得震天响。

    “岑溪,你骗我!”她一把将假发投掷地老远,啐了一口,道:“岑溪,你这个演技派!”

    岑溪笑地倒地不起,捂着肚子在瑜伽垫上打滚,“快喘不过气了……哈哈……”

    教练好不容易将撕扯的两人分开,瑜伽课开始,两人却早已没了力气,只能做一些顶峰式和支架式类似的过渡体位。保持了十秒支架式后,她俩酥软地趴在一起,搓着手祈求教练,教练见状只好停了今日的课程。

    咖啡馆里,岑溪要请客弥补今日之过错,李时珍哪里肯放过她,点了一碟起司蛋糕,一碟马卡隆,一碟布朗尼和一杯经典奶茶,这才作罢。

    “腻死你才好。”岑溪笑道,她点好东西,试探性地问李时珍,道:“说实话,我短发是不是很精神。”

    “很难看。”

    “珍珍生气的时候难看就是好看。”她倒自娱自乐起来。

    蛋糕依次端上来,李时珍醉心于各式蛋糕中,吃人嘴短,也不再计较了,她忽然想起下午的事,问岑溪:“苏姐忽然让我加入b公司的案子,是不是你跟顾诗厚提了什么?”

    “对啊,”岑溪扬了扬眉,一脸仗义地说:“诗厚他们的可是个大案子,你如果能进去,收获一定不会小。”

    “真得感谢你走了狗屎运交到这么个男友呢。”

    “我才得恭喜你走了狗屎运交到我这么个好友呢。”岑溪说话可不饶人,正所谓尖酸刻薄小妇人,刀子嘴刀子心小妇人也。

    “我本来还以为遇到了贵人呢。”李时珍若有所思道。

    “贵人?”

    “工作一年后,之前遥不可及的案子忽然接踵而至,这很反常,不是吗?”

    岑溪点点头,道:“是挺反常的,不过,”她接着说,“自从我遇到顾诗厚以后,反常的事情看起来越来越正常。”

    “或许这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我有点反常。”李时珍自嘲地笑了笑,一口将奶茶吸净,她忽然想到了菠菜水手,说:“我今天见到他了。”

    岑溪显然松了口气,道:“我一直不敢问……如何?”

    “就见到他了呗。”李时珍故作轻松。

    “是男是女?多大岁数?”

    李时珍宠溺地瞪岑溪一眼,慢吞吞地说:“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而且……”

    “五十岁?”岑溪打断她的话,道:“我记得……大学的时候遥遥地见过他一次,印象中他年轻着呢,最多三十岁。”

    “我记不清了。”李时珍摇摇头,接着说道:“而且……他现在已经转行做公务员了。”

    “公务员?”岑溪的眉头拧起来,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岑溪低头一看,笑颜如花。李时珍立马猜到对方是谁,岑溪接起电话,声音发腻。过了一会儿,她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对李时珍说:“他在楼下,走吧,我们送你。”

    李时珍心下黯然,却勉强笑道:“锃光瓦亮的灯泡我就不做了,你们约会吧。”

    岑溪甜甜蜜蜜地走了。李时珍的心中瞬间空落落的。岑溪,岑溪,除了你,我现在也没有谁可以倾听心事了吧。

    李时珍疲乏地回到家中,忽然想起忘记跟菠菜水手要签名了,然而,她很快释然,“他都改做公务员了,他已经不是我的偶像和榜样了。”李时珍赌气地想道。

    她果真累了,躺倒在床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精神依托、友谊支持和信念支撑,当三者同时塌陷,谁能立时接受并且安之若素?

    反正李时珍不能,那一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些都是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陈可汗=病秧子

    恍恍惚惚,头痛欲裂,这是第二日李时珍最深刻的感受。她做了不少梦,一整晚大脑都在劳累地编织着一个个梦境。上午喝的三盎司espresso尚抵不过一封振奋人心的邮件。

    邮件来自陈可汗,没想到他昨天一下午的时间飞快录了五个人的录像,包括昨天上午已经采访过的张建军。李时珍稍微看了看录像,顾不得喝最后一盎司咖啡,急切地拨通电话召唤林淼和joe。

    “实景的呈现部分做得怎么样了?”她问林淼。

    “已经做好,根据你的要求,每种风格的设计之间留有一定的时间方便剪接。”林淼说着便往李时珍电脑上插了个u盘,接着播放了自己的设计,李时珍看罢会心地笑了。

    “joe,采访的后期处理就交给你了,”李时珍拍了怕joe的肩膀,道:“要求是将录像与实景部分对接,并且一定不能有突兀的感觉;音乐的选择方面最好是丝竹声;颜色最好能够集中,最好以翠绿为主;还有,如果可能,尽可能在今天下午下班之前做完,你可以使用fred的办公桌,他最近请假陪妻子生产,至于你的本职工作,我会先从人事部把你借过来,你这次如果做得好,我会跟徐总监商量把你调到策划部。”

    joe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谢珍珍姐!”

    李时珍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胃口不好,只夹了两口菜和一口米,一整盒便当就被她放下了。真是可惜,她试了几次,终没有勇气如此浪费粮食,吃却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她等了又等,菜已凉透,最后,她还是将剩饭丢进了垃圾桶。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明明知道扔掉会心疼,最终还是会被以任何理由扔掉。

    “梦想和现实总有差距,有时候,当你自我满意达到时,你所处的环境对你却并非满意。”她清晰地记得菠菜水手最后一句话,却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涵义,她琢磨了半天,最终仍是想,“倘若自我满意达到了,我干嘛还要关注外界环境对我是否满意。”她如此想后,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唯心论者。

    下午一直很忙碌,joe不时找她商量宣传片的设计问题,她很尊重李时珍的意见,殊不知这却也是她李时珍第一次操刀做手术。瞧着林淼和joe热火朝天地工作着,李时珍忽然有种幸福感,而她非常清楚,这种幸福感是由成就感催发的。最终,宣传片在下班前定稿,若不是李时珍将下班时间推后两个小时,巨大的工作量是无论如何无法完成的。岑溪一个小时前打电话说跟顾诗厚有约,晚上瑜伽会缺席。李时珍忽然有些憎恨顾诗厚,尽管她靠他才得到了下一个案子。

    “下班后直接回家吗?”三个女人并排站在下降的电梯里时,林淼问李时珍。

    “应该是吧,我也无处可去。”李时珍苦笑道。

    “上次那个男人不是珍珍姐的男友吗?”joe凑过来道。

    李时珍稍稍蹙眉,忽然想起若干天前陈可汗曾经突访办公室,她解释道:“啊,他是留下区街道办事处专门负责跟我们接洽的人啦,是客户关系。”

    “两个人只有客户关系?”林淼添了一句。

    “好像第一次见面你不在场似的。”

    林淼想了想,的确如此,便也没得说了。

    “要你们加班到这么晚,我实在应该请客的,这周末怎么样?我听说复兴路新开了家川菜馆,你们俩都能吃辣吧?”

    “我喜欢。”林淼抢先道。

    “我也喜欢。”joe也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周末一起吃饭,顺带预祝案子成功,我请客。”

    留下区街道办事处里,坐在已然熟悉的沙发上,对面却是范密斯,李时珍一边展示宣传片,一边暗自想着陈可汗,他的腿伤不是已经痊愈了吗?照理说这接头的任务应该交还给他呀。

    “由于最后的定稿是处长决定的,所以恐怕还要等处长看过之后才能给你们确切的答复,”范密斯从沙发上站起来,冲李时珍伸出手,她立马握上,两人又是一番寒暄,对方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刚走出大门,林淼就跳了起来,对李时珍说道:“我怎么感觉他巴不得我们赶紧滚蛋呢。”

    “他的确是呢。”李时珍说,“宣传片刚看完,还没等我们详细说明,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我们走,难道没有签合约吗?”

    “不可能,”林淼断然说道,“公司里每一个案子都是签好合约并且支付了定金的。”

    “那我就放心了。”李时珍将手提电脑交给林淼,她正准备说什么,林淼忽然接过话茬,道:“我知道,你又有事要我先走。”

    李时珍笑了笑,道:“一会儿公司见。”她有些不放心,于是潜回留下区街道办事处,扮作一名来办事的普通人,在咨询台旁敲侧击地询问着陈可汗的消息。

    “陈科长哦,他腿伤刚好,可惜又生病了。”

    “生病?你知道是什么病吗?”

    咨询台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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