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真果然是夏子凌最大的作弊利器。他说的机会果然次年春天就来了。在那之前,正月过后,科举会试、殿试也已经举行完毕。
三甲名单公布之后,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身挂红色绸缎花游街时,夏子凌也凑热闹在人群中观望了一把。只见排在第三的人,正是那日在醉仙楼有一面之缘的周庭。
其实周庭这次挥极好,只是洪武帝钦点一甲三人的时候,听闻他是礼部左侍郎周兴之子,又年纪尚轻,探花郎通常是三人中年纪最轻的,便点了他为探花。
此时周庭骑在高头大马上,双目含笑、意气风,配上那绝美的容颜,正合了“风流探花郎”的形象。想来过不了几天,上他们家求亲的人怕要踏破门槛了。
不过虽然有点小摩擦,夏子凌终究与他只是萍水相逢,看了两眼便离开了。
半月之后,夏子凌的机会来了,洪武帝下令从全国选拔十位僧人,分给藩王讲经荐福。
虽然刚刚长出几寸的头又要枉遭横祸,不过夏子凌没有选择,他那能力通天的师父终是捏造了一个濠州皇觉寺正宁方丈座下弟子惠慈的名号,把他送入了宫中。
于是,这一日,夏子凌便与诸位高僧一起站在了华盖殿上——
洪武帝带着诸王进殿落座之后,视线停留在夏子凌身上片刻。这也难怪,在皱巴巴的一堆老僧之中,只有他一个朝气勃的年轻人,必然会引人注目。
“你就是濠州皇觉寺的慧慈?”
洪武帝声如洪钟,把夏子凌从见到偶像级人物朱元璋和俊逸蜀王的心神荡漾中唤了回来。
“回皇上,小僧正是慧慈。”
“正宁大师专程写信推荐了你,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啊。”当年朱元璋在皇觉寺当和尚的时候,正宁还不是方丈,但是正宁入寺早,人也很好,当年对朱元璋多有照顾,是以他写了推荐信来,老朱还是给了他几分面子。
洪武帝虽然为人刚正不阿,但是却很护短,对自己的亲戚朋友老乡都多有照顾,反正古时天下本来就是皇家的,再说只是给藩王选人,又不是在朝为官,走走裙带关系也没甚大不了的。
“小僧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从小便在寺中由方丈一手带大,三岁开始研习经文,如今已是经、律、论三藏皆通。”
夏子凌此话一出,在场众僧均是露出了不信的眼神,连洪武帝也忍不住追问到:“哦?这么说你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三藏法师了?”
三藏法师是对精通佛教圣典中经、律、论三藏者的尊称,佛经广博,自古以来,也没有几人敢自称三藏法师的。
夏子凌双手合十,说到:“皇上谬赞了,三藏法师尚不敢担,小僧只是囫囵吞枣而已,佛经之奥妙,穷尽一生也只窥得冰山一角。”
这么说还算谦虚,洪武帝点了点头,他事务繁多,仅是批阅奏折每日就要到子时之后,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此处。不过是选个僧人,想来藩王们也不会太在意谁得了谁,索性先行离去,留众僧与藩王自行交流。
洪武帝一走,有几位老和尚就坐不住了,适才夏子凌口出狂言,几位年长的僧人便主动与他攀谈,考问他佛法。
夏子凌说自己通晓经、律、论三藏,也并不是虚吹的,十二年来他读的经书不少,最近为了假扮和尚之事,又恶补了一下经文,索性他这一世记性极佳,几乎是过目不忘的本领,虽然经文释义如何未求甚解,经文本身却都能背诵出来。
于是,在这殿上,大家也没有时间深入讨论经文的内涵,几位不服气的和尚饶是挑选了几部生僻的经书考问,夏子凌也能够将原文背诵出来,不一会,老僧们纷纷脸色颓败不再纠缠于他,显然也被这小僧的博学震住了。
经过这段插曲,僧人们转入正题,开始与中意的藩王攀谈,极力推荐自己。毕竟夏子凌如何与他们无关,而藩王封地不同,受宠程度也不同,跟了哪个藩王,便决定了他们之后的境遇。
这些和尚都不是六根清净之人,如若真的看破世俗,自然应该在寺中苦修,他们响应朝廷号召而来,贪图的无非还是荣华富贵。
在这一片噪杂之中,夏子凌暗自走到了蜀王面前,低声说到:“蜀王殿下,小僧愿意跟随您。”
朱椿星目微扬,却没显出半分兴趣。蜀中富庶,虽然偏远,对于僧人来说却不是问题,诸王之中,他也算是条件最好的之一。想要跟随他的僧人想来并不会少。
夏子凌继续道:“小僧有一大礼相送。”
朱椿轻哼了一声,仍是不理不睬。他贵为蜀王,有什么需要这个小小僧人相送的。
见朱椿仍然维持着那副慵懒神态,夏子凌知道不使出杀手锏不行了 ...
(,这一次的机会他决计不能再放走。于是,他快闪身来到蜀王身侧,贴近他耳际说了一句“小僧可送一顶白帽子给王爷。”
耳边烫热的气息一闪而过,夏子凌已经重新恭敬地立在了他身前。
饶是冷静如朱椿,也忍不住目光闪烁了一下。一是因为这僧人如此不敬,与自己贴近说话,不过经此一番,他也知道了夏子凌是个练家子;二是因为他的话本身,朱椿是饱读诗书之人,“王”上加一白帽子,不正是“冕”吗?加冕?!这僧人可真大胆。
他自认一向深藏不露,他这兄弟之中,有野心的不少,但是就连他们聪明绝顶的父皇也认为他是最省心的儿子之一,这僧人却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太奇怪了。
夏子凌默默静立着,没有再开口。他在赌一点,赌蜀王的野心。如若他真有野心,那么必然会用自己,就算不用,至少他也不会放心把一个胡言乱语之人放到别人手下;如若他对帝位无意,那么……什么辅佐蜀王登基之后便可回到现世的事情,估计也不用再想了。
过了好一会,朱椿终于薄唇一勾,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道:“既然大师有意,本王却之不恭,你就跟我回蜀王府吧。”
夏子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跟随蜀王离开之前,角落里一言未、岿然不动静坐的一个老和尚吸引了他的目光,没来由的,他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道衍。
第11章 表露心迹
(虽然顺利入了京城蜀王府,不过在朱椿眼里,也不过是府中多了一个吃闲饭的人而已。将夏子凌交给王府长史安置之后,一别两月,夏子凌就再也没有见到蜀王本人。
不过万事开头难,他也不指望一开始朱椿便能将他视为心腹,十二年的辛苦他都忍过来了,再等一等又何妨。
藩王在京城的府邸并不算很大,两个月来,他已经与左右两位长史、典簿、正副审理、典膳,以及诸位教授熟悉起来。因为是圣上直接分下来的人,虽然只挂着个从九品王府教授的虚衔,王府众人还是对夏子凌礼让有加。
这一日,机会终于来了。
朱椿向来喜好研究文史,与翰林院也交往甚密。这一日,蜀王着王府典簿宋岚去翰林院取一部借阅的典籍,不想宋岚许是昨日吃坏了肚子,刚接了差事就闹腹痛。
夏子凌见状,主动担当了乐于助人的好同事职责,争在诸位教授之前,揽下了去翰林院跑一趟的差事。
蜀王府出门左拐,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翰林院。亮出王府腰牌,夏子凌顺利地进了翰林院。
分给诸王的僧人,有意者经藩王同意,可以还俗。蜀王对自己不管不问,夏子凌也就默认他对自己还俗与否不甚介意,于是早已卸下僧衣,换上了青衣直缀。他刚逾弱冠,又长得一副俊俏书生摸样,要不是头上只有一寸长的短很是奇怪,说是翰林编修估计也有人相信。
蜀王前几日已与翰林院说好,报了王府名号,便有一位年轻编修带他取蜀王要的典籍。
翰林院果然清苦,除了书还是书,虽然是士林眼中的清贵之职,但是洪武帝太过精力旺盛,明朝此时还没有设内阁,大小事务均是皇帝一人批阅,翰林院作为内阁预备班的优势尚未体现,年轻人在这里就是熬资历,因此一众编修均是脸带郁郁之色。
不过也有例外。夏子凌走过一处阁间,只见山一般的书堆中,一个白衣俊美男子正神采奕奕地整理书册,此人赫然就是周庭。
夏子凌这才想起来,是了,按照惯例,科举前几名都会进入翰林院,探花更是会被授予正七品的编修职位。这个“熟人”他可不怎么待见,于是赶紧压低了头快步向前走去。
取了典籍,谢过带路的编修,夏子凌便准备返回王府。不想刚出翰林院,侧门墙边出来一人拦住他的去路。
“夏兄,好巧啊!”
“……”居然没躲过,看来他与这周庭是有些命里带冲的。
“那日不知是您是周大人的公子,多有得罪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夏子凌主动拉下架子缓和到。
“哪里哪里,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周庭扫了一眼夏子凌腰间的令牌,说到:“听涵玉说,你是来为蜀王取典籍的?”
“正是。”夏子凌不知道涵玉是谁,想来应该是刚才为自己带路的编修吧。
“这么说夏兄跟了蜀王?”周庭眼带笑意,“以夏兄的才学,为何不参加科举,光明正大步入朝堂,而要寻这等斜径,依附于藩王,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所图吧?”
周庭这话说得直接。两人之间的相识就不太友好,听他这么说,夏子凌当时也查了一下招录僧人的主考官就是周庭之父周兴,心下明白果然是他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
不过,眼下他还没在蜀王府站稳脚跟,却不想跟他多来少去,便忍下痛扁他一顿的冲动,应付道:“做官无非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已,依附蜀王,同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何必拘泥于犹如过独木桥的科举考试呢。”
“我以为夏兄不是如此肤浅之人。”
夏子凌暗暗握了握拳,说到:“我乃贫苦人家出身,自然是满足于衣食温饱,哪比得周公子,胸怀报效国家之志。”
“是吗?”
周庭怀疑地挑眼看着夏子凌。夏子凌却不想再跟他废话,径自说了告辞便扬长而去。
周庭眯着眼睛看着夏子凌离去的身影,他怎么觉得这人不似面上的这么简单呢?他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误。
回到蜀王府,夏子凌避开众人,径自来到书房敲了敲门,须臾之后,一声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让自己进去。
进得房去,朱椿看到来人是夏子凌,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大乐意。
“宋典簿身体不适,我便代他跑了一趟翰林院,”夏子凌恭敬地解释到,“这是王爷要的典籍。”
朱椿示意他把书放在桌上,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册。夏子凌放下之后,却并未退去,站在一旁观望着坐在桌后的蜀王。
俊朗不似凡人的朱椿,此时几缕青丝垂在脸侧,衬着玉色的肌肤,狭长的星眸低垂专注地看着书册,却仍让人能想象出抬眸对视之时是何等深邃迷人。单看他这么安静地坐着读书,确实跟洪武帝常称的“蜀秀才”形象很是相符,不过……夏子凌却深知这只是表现,这货腹黑着呢。
“你怎么还不走?”片刻后,朱椿抬起头来,不悦地看着杵在一旁的夏子凌。
“王爷,臣观您之貌,不似池中之物,当图天下,臣不才,愿辅王爷大业,还望王爷能给臣下一个机会。”两人私下相处的机会难得,夏子凌也顾不得许多,再次向朱椿表明了心迹。
这一次,朱椿终于认真地凝视起夏子凌来了,不过眼中却是寒冰三尺,真龙之子,果然威严霸气,这么一看,普通人估计就要哆嗦了。
“慧慈大师,或者你更喜欢我叫你的俗家名字夏子凌,”朱椿站起身来,十五岁的少年却已经和夏子凌一般高矮,而且完全没有少年该有的青涩之感,“这样的胡言乱语,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
“王爷,身在天家,有些事情就不容您逃避,”夏子凌目光灼灼地迎上朱椿的眼刀,“自皇上建立大明以来,启用汉制、分封诸王,诸王现下貌似生活奢侈、安逸,然隐患犹在。汉高祖百年之后,纵然文帝顾及手足之情,未动祖制,及至景帝、武帝,却无一不以削藩为目标,王爷纵然无忧,亦当为子孙百代思虑一二。”
朱椿熟读史书,这些事情自然不会不知道。身在皇家,注定不可能独善其身,博弈、斗争将伴随自己一生。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信赖一个进入王府不足三月,形迹可疑的人。
“哼,本王尚未婚娶,何来子孙,想那些未免太远。”
夏子凌笑了笑,朱椿明显在装傻,不过,他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
“臣下今日只是向王爷表明心迹,望王爷能够慎重考虑,为成大业,臣愿当马前卒,助王爷一臂之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夏子凌说完,径自退了两步,见朱椿没有动作,便转身准备退下。
然而,刚行至门口,身边掠过一阵疾风,夏子凌尚不及反应,已经被人两手钳住手腕,按在了墙上。而压制他的人——正是一向温文尔雅的蜀王朱椿。
“夏子凌,本王警告你,这样的胡言乱语,你要敢到外面说出半个字,我有一百种方 ...
(法让你生不如死。本王的事情不用你来多嘴,以后安分做你的王府教授!”这段时间他暗中观察此人,虽然第一天疯言疯语,在府中倒是老实本分没有逾越,是以他才暂时没有出手。
被扭住的腕骨钻心地疼,但是夏子凌却笑得非常畅快,道:“臣自然不会傻到向外人述说这些事情。不过……为王爷分忧,是臣的本分,恕臣下不能不多事。”
朱椿居然身怀武功,而且远在自己之上。他虽然很菜,但是这样须臾之间就被别人制住半分都动弹不得,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所以……蜀王也是个隐藏很深的人啊,如此甚好,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这个用词好像有点不太恰当,不过无所谓啦,夏子凌此刻正为进一步确诊蜀王的野心而雀跃不已。
第12章 太子设宴
(今年洪武帝下诏,允许各地藩王进京朝贺,但藩王多担负节制边疆、拱卫朝廷的任务,尤其是残元在北边活动频繁,藩王在京也不宜久住,由于北方几位藩王不日准备返回封地,这一日,太子便在慈庆宫设宴款待诸位兄弟。
席间,诸王谈笑风生、兄友弟恭,气氛很是和谐。朱椿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但凡有人敬酒,都欣然饮尽。这么一幅怡人画面之后,他却深知,自己的处境真如夏子凌所说的危机四伏。
太子朱标是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哥,平素为人宅厚,关键时刻却也有决断的魄力,如果他能继承大典,一定会处理好国家和藩王的关系,至少在自己有生之年,没什么好担心的。坏就坏在大哥出生在战乱年代,许是娘胎里就没养好,身体一直不行,这两年尤甚。过个冬天,总要大病一场,现在还有些虚咳。身体甚至还不如他们那皇位上日夜操劳的老父。
几位年长的兄长中,二哥秦王朱樉是个没心机的人,行事乖张,却没什么城府;三哥晋王朱倒是有些学问,但是性情暴躁,醉心兵戎,也成不了大事;四哥燕王朱棣就有些琢磨不透了,脸上随时是那副招牌似的笑容,善兵刃,却又不似三哥那样暴躁,除了诗文一窍不通,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五哥周王朱橚,和他那同母兄长朱棣完全不同,从骨子里就是个文人,跟自己很聊得来,在他看来,是兄弟中最没有野心的一个;余下几位兄长,由于母妃地位过低,在兄弟间历来跟透明人一样,也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兄弟,现在也显出了完全不同的性子。与自己同岁的弟弟湘王朱柏,能文善舞,是个人才,与自己也关系很好,不过生母地位太低,父王也不甚看重;胞弟代王朱桂,暴躁而荒yin,他真搞不懂一母所处,怎么会性格和自己如此大相径庭,许是母亲严于管教自己,对这弟弟却过于溺爱纵容了吧。
当年母亲与自己提起那大逆不道之事,朱椿是满心抵触的。但是渐渐长大之后,想法却不一样了。太子即位自然是最好的事情,怕就怕他那大哥挨不到父皇仙去。倘若太子病去,诸王定然对皇位虎视眈眈,届时……哪怕是出于自保他也不得不动吧。
而诸王之中,刚才这一番分析下来,最有能力的,反而是自己和四哥。四哥胜在有军功,但是母妃早逝,早年疏于教导,文化水平不高,并不得皇心;自己的母妃甚是得宠,皇后膝下无子,除了过继的太子,便是把自己当做亲儿子一样对待,再加上父皇对自己的喜爱,唯一缺的就是军功了。这么一比较下来倒是旗鼓相当。不过……想这些未免为时过早。
朱椿低头抿了一口清酒,太子却适时出声了:“老十一何苦自己独酌,来来,为兄敬你一杯。听说你近日得了一俊俏小僧,恭喜啊。”
“不过是多了个吃闲饭的,何喜之有。”说起那个夏子凌,他就一个头两个大,偏生他是父皇赏赐之人,那些私底下大逆不道的话又不能搬出来讲,没有大的问题,他还真动不得他。
“王弟话不能这么说,父皇选了这十个僧人给你们,对着那垂垂老僧难免厌烦,年纪轻些,岂不更能聊得来。”
朱椿闻言有些无语,他这大哥难道以为父皇赐了个人来,自己整天就要跟他对坐讲经了?那估摸着三五年下去,他也得被说动了出家吧。不过这倒也好,可以避开皇家纷争,可惜大哥不知,那和尚并不像表面温驯如绵羊,实则是一肚子坏水啊。
朱椿为自己天马行空想得太远有些失笑,赶紧收回思绪,与太子碰了碰杯,说到:“我干了,大哥莫要喝太多,看你这咳嗽还未好全呢。”
朱标苦笑了笑,道:“你见我什么时候好全过了?”说罢也是一饮而尽了。
席毕,时辰尚早,藩王成年之后也不能随意进宫,借着今天的机会,朱椿离了慈庆宫,索性前往长阳宫探视母妃。
按说惠妃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垂老妇人,但保养甚好,皮肤几乎没有皱纹,一头乌只有寥寥几缕银丝,说是年方三十的少妇也有人信,反而比青涩少女多了说不尽的成熟妩媚,难怪父皇对母妃的宠爱几十年不减。
“椿儿,今日便在我这里用了晚膳再出宫去吧,我让下人早点准备。”惠妃笑着抚摸朱椿的丝,这个亲昵的小动作让他有些不自在,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六七岁孩童了,不过也就是对方是自己挚爱的生母,他才随她高兴了。
“遵命,孩儿也很是想念母妃。”
惠妃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贴心,你那弟弟只知道玩乐,进了宫也不来看看母妃,真是白疼他了。”
朱椿笑了笑,“母妃不是还有橞弟和两位妹妹伴在身边吗,比起那无子无女的宫妃好上不知多少,该知足了。”
谷王朱橞此时才六岁,还未独立出宫。
“是了,橞儿倒是聪颖,跟你相似,比那顽劣桂儿好多了,”朱椿言之有理,惠妃也收起了无谓感慨,“不过……椿儿,你也不可成天醉心诗文,是时候该为将来打算打算了。”
母亲自那次之后,私下二人相处,对这件事情也不再避讳。不过,并非是他不想图大业,朱椿想了想,除了他本人资质优异之外,他们母子并没有什么制胜法宝。
父皇就是再宠爱母妃,却是心明眼净,不会让后宫干政。而郭家男丁早年都战死了,想要依靠外戚,也找不到。
看到儿子的迷茫,惠妃倒是莞尔一笑,“其实母妃早已为你备下法宝,不过现下时机还未成熟,不能揭开,很快了,椿儿,你如此优秀,无论相貌能力具是上上乘,你父皇也不会看不见,要我说众多皇子中,无人能出你之右。”
他自然很优秀,不过母妃这也太王婆卖瓜了朱椿勾起一抹浅笑,有些逗弄地说到:“母妃,你知道民间有一句俗语是怎么说的吗?瞎子生个麻娃娃,摸摸又夸夸。”
“去去,长大了就知道贫嘴,”惠妃佯怒地斥到,“你是说你母妃是瞎子呢?还是你自己是麻娃娃?”
“当然是说……”朱椿刻意顿了顿,“说我自己了,母妃你冠艳后宫,乃天下第一美人,怎么能是瞎子呢。”
在长阳宫用了膳,惠妃又撵着儿子去皇后那里拜见。马皇后自上个冬天以来,身体已是一天不如一天,天气暖和之后,仍是卧榻不起。(1)
应付完这些,朱椿出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想到王府里还有一个撺掇着自己谋皇位的人,他不免有些心塞。论嫡论长这皇位都轮不到他,身边这一个二个却要唆使自己干这掉脑袋的事情。而且一旦出手,万一失败,掉脑袋也就算了,还得遗臭万年,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当然,等着被人鱼肉也不是条好路子。
所以生在天家,看似荣华富贵,实则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还不如在民间过点闲云野鹤的生活好啊。
第13章 深陷囚室
(“放开我!你们想做什么?!”几日之后,夏子凌在睡梦中,突然被几个身手了得的大汉绑到一间暗室,绑架之人看衣着,应当是王府的侍卫。
那日以下犯上,说了一番话后,朱椿最终没做什么就把夏子凌放了回去,倒让夏子凌有些疏忽了。以为他忌惮自己是洪武帝亲自封赏的人,哪怕官职低微,蜀王也不会随便动他。没想到朱椿完全不顾这些,也不把他掏心窝的效忠言论放在心里,突然来了这么一着。
几个奉命办事的侍卫都是沉得住气的人,任他大声呼喊,不置一词。直到一抹潇洒的白衣入了暗室。
看到来人,夏子凌沉下声来道:“不知王爷深夜将我请来这里,是何用意?”
“呵呵,你竟不知道?”朱椿谈笑自若,仿佛不是在这幽闭暗室,而是在书房中一样怡然自得。
“夏先生,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朱椿挥了挥手,转头道:“你们都下去。”
侍卫们退下之后,他上前一步,捏住夏子凌的下颌说到:“你真是濠州皇觉寺的僧人?”
漆黑的眸子如猎豹一般紧紧盯着夏子凌不放。
夏子凌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心下却暗道一声不好。难道他现了什么?师父既然安排好一切,想来不会有漏洞才是,朱椿怎么还会查出什么呢?
朱椿冷笑一声,放开夏子凌的下颌,退后两步,缓缓说到:“从你进府之后我便派人到濠州探查。第一拨去的人很快就返回来了,说方丈正宁大师确有一弟子名惠慈,正宁也写过推荐信,他们在僧人名录上查到了慧慈的名字,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是我始终不放心,便派侍卫长张守带上你的画像再去探查。正宁方丈和寺中僧人依然咬定你就是惠慈。但人若造假,必定百密也有一疏。出前我命张守但凡能够找到的线索必定不能放过,他便多了个心眼,在寺外住下,继续在附近探访。”
“你猜怎么着?不日后,张守在附近的村庄遇到一樵夫,称这画像与慧慈有几分相似,却应该不是慧慈。而且今年年初慧慈入山采药,不慎摔落山崖,还是他捡了回来,当时已经没了气,尸体被正宁亲自领走,难道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张守得了这个消息,未再继续探查下去,便快马回来禀报,”朱椿说完惬意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抱手说到:“夏子凌,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情疑点甚多,孤觉得细查下去,不日便可水落石出,届时禀报父皇,你想想结果会是怎样?”
夏子凌听到这里,脸色已经青白交加。师父已经布置得很周密了,只是朱椿太过心思缜密,谁能想到堂堂藩王会纠结于小小一个僧人的身世问题,花那么多精力去查呢?不过也怪自己太过心急,逼得紧了。
事已至此,再想之前有何疏漏没有任何意义。这件事情是绝计不能让朱元璋知道的,按照他那睚眦必报和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漏网一人的性格,到时候怕要血洗濠州皇觉寺和选拔官员,平添不少杀戮。那么……为今之计,只有坦白从宽了。
夏子凌垂恭敬地说到:“王爷,实不相瞒,我确实不是慧慈。其实臣师承天外异人,师父夜观星象,得知明君将从西南而出,特命我前来辅佐。”
朱椿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子凌,似乎很有兴致看他接下来怎么掰,不过后者眼中却没有任何玩味的意思。
“王爷,我知道这话很难相信,但古有仙家令姜尚辅成王,这样的事情,其实是真实存在的。”这话夏子凌自己都说得有些汗颜,不过他觉得自己那师父戊真,就算不是仙人,也去之不远了。
朱椿漂亮的星目凝视着夏子凌,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他才撇开视线,淡淡地说了一句:“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不过是个得了痴妄之症的傻子罢了。”
扔下这一句话,蜀王就衣袖一拂,扬长而去。
“……”这个意思,是把自己当做神经病看待了吗?
夏子凌在那暗室中,一关就是许多日。看着微弱天窗透出的日夜变幻,他不禁心下有些感慨。就算不杀自己,朱椿若是决定把自己无限期囚禁起来,他也没有丝毫办法。
在古代这样的人治社会,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有限啊。历史上诸如姜尚、诸葛这样神一般的名臣,辅佐一番大业,不仅需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估计还得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幸运指数。在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帝王、藩王,甚至权臣一怒之下,要杀个平头百姓就跟切菜一样容易。甚至于遇上兵戈或是土匪,一刀被砍了也不是什么怪事。
以他微薄的力量,想要辅佐一个新的帝王什么的,无异于蜉蝣撼树,简直太自不量力了。
但是,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的历史知识,跟随师父十二年的挑灯夜读和四处游历,让他不甘心就这么被囚禁在这里过一辈子。现代人把自由看得很重,哪怕不能达成返回现世的目的,起码也要在这个时代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这个目标何其困难,他还没对上洪武帝那尊大佛,只是区区的蜀王府,已经被困得不能动弹半分了。
思来想去多日,夏子凌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其实现在想来,他当时还是太急了些,凭自己几句话就要取得朱椿的信任,明显是不可能的。古人大多不信仰唯物主义,但是“仙家辅佐”之类的话如果拿不出点镇得住人的东西来,朱椿又怎么会相信呢?
戊真虽然教导自己文韬武略,但仙家道法他却一窍不通,说白了还是个普通人,要弧人,估计还得借几百年后的历史知识。不过……这正好是夏子凌最薄弱的。
此刻的夏子凌,为自己当年不好好学历史悔得肠子都青了。幸好来这里之前的那天他粗略看了一下明初的历史,从那久远到快要遗忘的记忆中,夏子凌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件大事。
明洪武十八年,似乎生了明初四大案之一的郭桓案,牵连被处死的官吏达一万余人。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洪武十九年甚至洪武二十年生的,具体年份夏子凌根本记不清,更别说案件生的月份和日期了。
不过自古成大事者,都是能力占三分,运气占七分。此刻他突然想到“郭桓案”,不管是直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使然,他都只有冒险一试。
蜀王不似个很有耐心的人,一旦他真的把自己的身份禀报给朱元璋知晓,他自己、师父以及其他牵扯进此事的人,都逃不脱剥皮充草的命运。不管了,这个时候,只有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
拿定主意,这一天,府内婢女来给自己送饭的时候,夏子凌就开口恳求其让自己见一面典簿宋岚。这个时候,人际关系就显示出了很重要的作用。那婢女本是不肯,但是禁不住夏子凌再三恳求,终于是应允了。
夏子凌之前在王府几个月,待人谦和有礼,再加上年轻又长得俊俏,那婢女鲜少见到如他这般的郎君,被这样拉着恳求,难免有些脸红。想来一个王府教授,估计也就是一点小事惹怒了王爷,王爷气消了兴许就放出去了,于是,便觉得没甚大不了答应下来 ...
(。
宋岚与他相交虽然不久,却是兴趣相投,关系还不错。那天夏子凌又帮了他一把,还未道谢,也不知为什么便被王爷关着。趁着夜色,他还是冒着危险来了一趟。
“伯嘉,你有什么话就快说,王爷平素脾气好得很,这一次却不知为什么把你关起来,气消之前,你还是忍一忍吧。”
夏子凌心中暗笑,脾气好得很?恐怕未必,朱椿平素不过是扮猪吃老虎而已,偏偏大家都被他忽悠了。再说,他要不主动出击,这气估计是消不下去了。
“孟川兄,能否为我求求情,让我见王爷一面。”
宋岚苦笑了笑,“伯嘉,你这可是折腾我呀,我小小一个九品典簿,在王爷面前哪能说上话呀。”
“孟川兄,您跟了王爷那么多年,我那日是不了解王爷脾性,讲经过了,触了霉头,本也没什么,王爷一贯仁厚,还请您抽空美言几句,想来也就无事了。否则一直被关在这里,王爷贵人多忘事,估计早把我还在这受苦之事抛到脑后了呀。”
宋岚一听,心想也是,他一个僧人出身的教授,能闹出多大点事,无非是唠叨那佛经,想来是王爷听烦了,小惩一二吧。
“好吧,为兄就帮你一次。”
夏子凌郑重到:“多谢孟川兄,请务必转告王爷,关于那日和王爷相谈之事,我有重要消息要面禀。”
这话有些蹊跷,不过宋岚也没多想,当下应了便快离开。
第14章 预言成真
(宋岚也还真有些门道。不过兴许是朱椿不愿在属下面前撕了辛辛苦苦建立的温文尔雅皮面,抑或是想到将夏子凌关在府里他找人四下说道,终究不太安全,总之,三日后,蜀王可算是派人来带自己过去了。
复又站在朱椿面前,夏子凌已经没有欣赏蜀王俊美容颜的兴致了。这货简直是天使面孔,魔鬼心肠啊,当然,其实严格说来他也没对自己做多过分的事情,在帝王之家,要真太过老实宽厚,绝对是被鱼肉的材料。
蜀王屏退众人,剑眉一凛道:“有什么话就快说,今天过后,我不会再给你面见我的机会。”
这话听起来怪吓人的,莫非朱椿真的准备对自己痛下杀手了?不过,今天他要说的话,也许能让蜀王再留自己一些时日。但这还要建立在他绝佳的运气之上,如果他这一胡掰还真能化为现实的话。
“王爷,当日我所言师从天外异人之事,您不相信?”
朱椿冷哼一声,完全懒得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
“日前我观星象得知朝廷将有大变。一月之内,户部侍郎郭桓将会因贪污入狱。此案牵连甚大,连坐者上万。”夏子凌不知那郭桓是左侍郎还是右侍郎,只能含糊称之了。而且说一月之内也是赌上一赌,现在已经是七月,今年还剩下半年,但是他估计朱椿的耐心等不及半年,只有试试运气了。
“郭桓一个小小的侍郎,如何掀得起这么大风浪。”当年胡惟庸贵为丞相,空印案又是常年陋习养成,牵连的人自然多些,就算郭桓贪污,一个小小的侍郎,如何能有那么多同党。
“王爷且等等,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朱椿眯着眼睛审视着面前淡定自若的男人,看起来不像作势。但是其他占卜术士,无非是说些模拟两可的话蒙混人,像他这样把时间事件说得清清楚楚,简直像是先知了。
看到朱椿目光微顿,夏子凌赶紧补充到:“王爷,您且留我一月,一月之后,倘若我所说之事没有应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留他一月?眼前之人被囚禁多日,却仍然冷静自持,不似贪生怕死之辈,见了他便苦苦求饶,而且……他虽然型怪异了点,朱椿却没来由觉得这人看起来还算顺眼。
朱椿薄唇往上扬了几分,好吧,那便留他一月又如何,反正自己没什么损失,蜀王府也不缺他一日三餐那点粮食。
短短一月转瞬即逝,就在朱椿几乎以为夏子凌是个信口雌黄之人的时候,朝内传来消息——
户部左侍郎郭桓因为伙同各直省官吏作弊,盗卖官粮,案情严重,洪武帝已令锦衣卫查实,将其羁押诏狱。
这则消息民间尚不知晓,但是藩王耳目众多,得以案便知晓。听到消息的时候,朱椿心里非常复杂。
从小遵循孔孟之道、朱理学说的他,对于天文,一向觉得用来参考制定历法尚可,要说观星向就能够通晓未来之事,完全是无稽之谈。对于怪力乱神的事情,他也从来不相信。
但这一次的事情,就有些微妙了。这件事情,也许一月之前父皇就开始调查了,但是其中内幕连他都不知道,夏子凌又怎么会知道?他思来想去,有两个解释。
一是夏子凌真如他自己所说是半仙一样的人物;二是他的消息来自于父皇身边近人,或者……父皇本人,这么一想,不管对于夏子凌的来历还是他被安插到自己身边这件事情,都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但无论是哪个原因,夏子凌这个人都严重引起了自己的兴趣,那么……不如放在身边,慢慢观察。打定主意,蜀王即刻命令放人。
于是,夏子凌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留在蜀王府做他的教授。经过这一番惊心动魄,他也收敛了不少,安分守己,不再贸然去鼓动蜀王夺嫡或是造反什么的。现下的情况,还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好,既然十二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在一时。
郭桓案那边翻天覆地,牵连众多,一时半会还定不了案。不久,却又生了一件大事,不过这事也算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话说明朝建立之后,云南一直把持在故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手中,继续效忠退回草原的元廷。虽然北部大漠和西南相隔甚远,根本不可能遥相策应对大明造成威胁,但是这么一片自家土地被把持在鞑子手中,仍然是洪武帝的一块心病。
而且云南的情况与北方大漠不同,北方是鞑子的源地,广阔的大草原他们比明军熟悉得多,是以要彻底拿下难度很大。而云南多山区,鞑子一向自傲的骑兵无法挥优势,要拿下虽然需要付出些努力,却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云南地势险峻,武力解决必定要经历苦战。目前除了把匝剌瓦尔密占据昆明曲靖一带,自古把持云南的段氏也占据着大理一带,处于半独立状态,间或与残元势力有所冲突。
鉴于这样的原因,洪武帝多次派使者前往云南,分别与两方势力谈判,试图和平解决云南问题,但使臣都被杀害了。
这一次生的事情,不过是朝廷派出的两拨使臣又有去无回了。加上这次,前前后后,明朝使臣已经被杀害了四拨。
俗话说“事不过三”,洪武帝能忍到第四次,已经是耐心极佳了,况且对于一个日益繁荣的泱泱大国,这样任敌人侮辱也实在有损颜面。
于是这一次,洪武帝终于狠下心,准备武力解决了。
洪武十八年八月,洪武帝命颍川侯傅友德为征南将军,永昌侯蓝玉为左副将军,西平侯沐英为右副将军,率师三十万人南征云南。
出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