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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你赶去那穷山恶水的蜀地了。”

    古代交通不便,难于上青天的巴蜀,向来就是流放待罪之人的地方,皇上把椿儿分封到那样的地方,别的不说,光是远在三千里之外,她此生还能见得儿子几次?

    古人早熟,尤其身在皇家,八岁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了。母亲心中一直不似表面那么温婉,这两年来朱椿已经隐隐有些感觉,但是今天,他却是第一次清楚她心里图的是什么,那样的想法何其可怕,根本不应该有。

    朱椿定了定心神,仍是故作不知地回道:“蜀地多险、民风彪悍,非干吏不能治之,父皇将我分封到那里,正是对我能力的寄寓。”

    “呵呵……”惠妃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知子莫若母,她这个七窍玲珑心的儿子在跟自己装傻,她怎么会不知道。不过算了吧,椿儿还小,而且他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仅聪明还很孝顺,这些事情,慢慢图之也就是了。

    朱椿的心情因为一大早母亲的一番话,突然带上了几许阴霾。皇宫大殿上,父皇亲手给自己带上九旒冕的那一刻,百官朝拜,他却并不觉得高兴,一种莫名的沉重感直袭心头。

    藩王的冠冕是用藤蔑编制,表面敷罗绢黑漆,镶以金圈、金边,并缀以一百六十二颗五彩玉珠,何其奢华,朱椿却只觉得戴在头上有千斤之重,可是……他没有选择,他只能和其他四个不谙世事的弟弟一样,面带笑意接受百官朝拜。

    第6章 惠妃所

    (册封大典结束,洪武帝宴请完一众王公大臣,又批阅了大半天奏章,不知不觉已经亥时三刻了。

    大年初一依然是一尘不变的辛劳,劳模如朱元璋同志,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如他先前做作的诗句——“诸臣未起朕先起,诸臣已睡朕未睡”啊。洪武帝一边揉着胀痛的眼睛,一边从如山高的公文堆中抬起头来。

    伺候在旁的宦官陈锦看皇上把奏折全部放到右边,心知今天的政务处理完了,便赶紧上前恭敬地开口道:“皇上,今个儿不知您想摆架哪一宫?”

    其实陈锦也就是问问,在洪武帝身边伺候了多年,他对皇上的习惯已经了如指掌,通常大年初一,他必然要去马皇后那里的。

    没想到今天却有些不同,陈锦话一出口,洪武帝居然犹豫了几秒,然后说到:“去长阳宫吧。”

    “是。”陈锦将内心的惊疑掩饰得很好,低下头应了一声,便通知门外侍卫摆架。

    长阳宫内,惠妃取了钗冠,却并未卸去妆容,静坐在桌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没有金钗玉冠的装点,乌黑的头随意披着,冰肌似雪、唇色殷红,一双杏眸如秋水般温婉,带着淡淡的慵懒,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皇上驾到!”门口的传唤声传来,惠妃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皇上恕罪,”惠妃迎到门口就要下跪,眼中带着几许慌乱,“臣妾不知皇上今日过来,没有准备……”

    洪武帝上前扶住惠妃,见她已经卸了钗冠,长披散,果然是准备入睡了。

    “爱妃何罪之有,朕并未提前着人通知,你又怎会知晓。”凑到近前,惠妃略一抬头,洪武帝才现,她乌垂肩的样子比平日盛装打扮更多了几分风情,端的是让人移不开眼。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的美人在怀,洪武帝也忍不住生出几许柔情。

    “谢皇上不罪之恩。”见皇上心情不错,惠妃笑吟吟地起身,将洪武帝迎了进去。

    两人在桌边喝了杯清茶,惠妃又令宫女奉上些茶点,不一会,洪武帝屏退旁人,屋内单单留下两人烛下相对。

    “今日椿儿封了蜀王……”洪武帝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四下无人,便直奔主题。他今日来此,无非是觉得对惠妃有些过意不去,也想探一探她的想法。

    当年他冷落郭氏,确实是出于忌讳郭子兴。郭子兴老狐狸一般的人,又气度狭小,当初只肯把养女嫁给自己,一是因为郭氏年纪尚幼,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舍不得把亲生女儿嫁给一个粗布鄙夫。后来却又眼巴巴把郭氏送上来,无非是想用他这个艳名远播的女儿套住自己。

    朱元璋志在天下,私生活抑是相当克制,哪里会如了郭子兴的愿。不过郭子兴死了之后,他确实是忙于战事,忘了家里还有这位美娇娘。但无论如何,对于惠妃,他总还是有些亏欠的。

    幸而惠妃贤良淑德,并未因为十多年的冷落而心存怨恨,反而谨守本分,在后宫倾力协助姐姐马皇后,在后妃中也风评很好。但是……他总觉得惠妃不似面上这么与世无争,却又找不出什么把柄。朱元璋一向是个直觉很准的人,战场上的几十年,他都靠着精准的直觉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所以,对于惠妃,他总是不能完全放心。

    防患于未然,总归没有错。于是,他早早分封了椿儿,并且封地特意挑选了远在西南的蜀地,那么不管惠妃到底有没有龌龊之心,都算是断了她的念想。

    闻言,惠妃盈盈一笑,说到:“多谢皇上厚爱,早早给了椿儿名分,臣妾也就放心了。”

    洪武帝盯着面前陪伴他多年的女人,清澈的眼神没有一丝做作,很少有人能在他的威严下装腔作势。这么说,惠妃这件事情上,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吧。

    于是,洪武帝柔声宽慰到:“蜀地甚远,朕知你爱子情深,椿儿还小,虽然分封了,就藩可多耽搁几年。”

    “谢皇上,”惠妃说完,带上一丝顽皮,美目含笑,“臣妾爱子情深,莫非皇上就不爱椿儿?恐怕是您自己舍不得吧?”

    此情此景之下,惠妃这样的顽皮调侃,并不显得逾越。皇帝贵为九五至尊,却也是平常人,身边的人总是战战兢兢的,他也不喜。再说闺房之内,女人若是跟木头一样,空有美色,也没什么趣味。惠妃正是这样长相出众,又适时能与自己调笑的玲珑美人。

    “朕自然也舍不得椿儿。”这是实话。他这十一子从小天资聪颖,六岁就能作诗。洪武帝虽然是马上得的天下,文化功课却也没有落下,而且他一向尊崇文人,也深知“武平天下、文治国家”的道理,教儿子不是挑武将,他一向更偏爱文化功课优异的儿子,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末……”惠妃见刚才自己的调笑并未让皇上反感,索性更大胆了,“臣妾有一事相求。”

    洪武帝心下沉了沉,难道惠妃还是对椿儿的封地不满?面上却不作声色地道:“但说无妨。”

    “椿儿从小对经史诗文甚是喜爱,现下也已经八岁,不知皇上可否为他安排一位师傅辅导,巴蜀自古多文人,假以时日,或可有当年李太白、苏东坡之风。”

    没想到惠妃并未提及封地之事,而是将话题绕到了儿子功课上。李白、苏轼都是籍贯巴蜀的诗文大家,惠妃以此做比,倒也侧面说明了椿儿心在文史,对武功并不执着。虽然皇子在宫中有统一学习的上书房,老师也都是当代大儒,但是……椿儿确是可塑之才,他也真心喜欢。

    “好,明日朕就命宋濂辅导椿儿功课。”

    “多谢皇上。”宋濂是太子朱标的老师,令宋濂同时辅导椿儿,可谓是大大的恩典,惠妃心头也是一喜,看来皇上对椿儿还是相当喜爱的。

    那么……余下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

    第7章 初入应天

    (冬去春来、时光荏苒,洪武十七年的应天比往常更加热闹非凡。这一年,朝廷恢复了科举考试,从洪武五年废止,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年,历年积压郁郁不得报国之门的学子们这一年可以说是井喷了。虽说会试要到明年开春,但是很多外省的学子为免路途耽搁,乡试成绩一出就匆匆赶到了应天。

    而兴许是胡惟庸案和空印案杀的人太多,国中一时无人可用,不少官员还不得佩戴脚镣到衙门办公。洪武帝在这一年还做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下令有学识的僧人都去礼部参加考试,录取者任用为官。

    于是,这年秋天,考生及其家眷,以及各路僧人塞满了皇城,整个应天府客栈已是人满为患。

    月牙湖边,一位青衣公子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相携站立。秋日长风万里,城墙巍巍、湖水潇潇,气候和景色两厢怡人,而那青衣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像极了来赶考的书生。只可惜……两人的对话貌似不那么和谐——

    “师父,你再说一遍!”夏子凌咬牙切齿地问到。

    “我要你假扮僧人去参加礼部的考试。”戊真看起来垂垂老矣,慵懒地复述了一遍刚才已经说过的话。

    “……我为什么要假扮僧人?!”来到大明朝十二年有余,在戊真严苛的教导下,夏子凌已经渐渐融入这个时代,并且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但这件事情,还是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戊真对他的教导,从武功入手,但是在强身健体的目的达到之后,却是以文化教育为主。毕竟他的身体底子在那,想要训练成八尺武夫,也不太容易。

    夏子凌初初以为在武功上,戊真已经够狠心了,文化课会好些,没想到却也好不到哪去。戊真对自己的教育,秉承“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直言,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皆习之”的要求,每天晨起而读、亥时方休,每晚还要看上半个时辰的星象。

    七天一小考,不能通过就每餐减三分之一口粮;半月一大考,不能通过除了口粮减半之外还罚睡茅房。头悬梁锥刺股算什么,夏子凌觉得他师父这两招才真是狠绝。想他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吃货一枚,没有美食已经很委屈了,饿肚子什么的完全是非人的折磨,再加上古时茅房条件不知比现代的卫生间差了多少,他虽然不算有洁癖,在那里也断然睡不着的。

    在戊真的高压政策下,夏子凌的学业突飞猛进,不敢说满腹经纶,饱学之士也是当得的。因此,他一直以为自己会通过科举这个途径进入朝廷,从而接近蜀王。

    “你不觉得你一个道士,让徒弟假扮僧人很可耻吗?”夏子凌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几度。

    “唉,你声音小些,”戊真虚咳一声,“这城中现在僧人四处可见,被他们听到,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僧道本是一家,再说,你也没跟我一起做道士啊。”

    “……”那倒是,戊真虽然收他为徒,只是教导他文略武功,并未让他出家。其实他最舍不得的还是一头青丝,虽然他没有古人那样身体肤受之父母的观念,但是十二年来有些理念也慢慢渗入血液,就算在现代,剃光头也是犯人的待遇好吧,让他如何冷静得了。

    “如果参加科举,我朝人才济济,这压了十二年的上千学子中,你有把握一定能进入二甲前十?”戊真反问了一句,“就算你会试通过,只要不能成为庶吉士,就不能留在翰林院,而会外放做官,到时候如何见得蜀王?”

    戊真的话说在理上,夏子凌一时无语。他虽然十二年苦读,但是学的多是实用性强的杂学,科考却是偏向经史子集,这些东西看了就头大,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就是通晓一二而已,真要跟当代人比拼,胜算还是渺茫的。但他的水平放到僧人里就不同了,僧人中虽然也有博学之士,毕竟是少数。

    戊真见状,继续说了下去:“这次选拔僧人,名次靠前的都会留在太常寺等五寺,或者僧录司,每月着人进宫讲经,诸王也会时不时到庙里敬拜,到时候你便会有面见藩王的机会。”

    这听起来虽然有几分道理,但是……夏子凌从心理上还是有些抵触。

    “再者,师父命不久矣,”戊真趁夏子凌有些动摇,上了感情攻势,“不看着你走上正途,我终究不放心啊。”

    哼哼,教唆人造反还叫正途?夏子凌对戊真的话不置可否。他还以为他这师父能力通天了,居然也逃不脱生老病死。不过,说归说,他却不是个冷情的人。这十二年来,两人相依为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师父也算是教了他一身自保的本领,戊真的感情攻略,还是用对了地方。

    夏子凌叹了口气,说到:“师父,你这么厉害,事事尽在掌控中,辅佐……的事情,为何还要借我之力。”他这么说,其实已经是接受戊真的安排了。

    这个问题,戊真通常都是笑而不答,今天不知怎的,倒是淡淡说了一句:“你道是插手帝王纷争有那么容易?像姜尚那样的仙骨也只有化作凡人。”

    夏子凌紧盯着戊真,后者却恢复了浑浊困顿的摸样,缄口了。

    于是,半月之后,夏子凌就身着僧袍站在礼部的考场门外了。洪武帝登基之后,严格户籍登记制度,但是僧人多是避难之人,流动性很大,要伪造个僧人身份还是很容易的。

    顶了十几年的头突然没了,头上凉飕飕的感觉还有些不适。身边鱼贯而入的僧人,有的却是头上已经长出了一两寸的短,夏子凌突然有些无语凝噎。想来这些僧人都铁了心要还俗入仕,索性提前蓄起了头。早知道他就剪一个潇洒的短寸好了,干嘛还傻兮兮的剃光头呢?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拿着号牌,夏子凌对号找到了西北角自己分到的号房,光线晦暗,淡淡的霉湿气息扑鼻,他嘲弄地笑了笑,能回到古代体验一把久负盛名的科举号房,也算是不枉走这么一遭了。

    与科举一考三天不同,僧人的考试只有一整天而已。将试卷拿在手上,夏子凌看了看考题——

    “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这是《中庸》里的一句话,意思是:论道的基本条件是人,一条路欢迎所有人走,如果只允许自己走,而把别人推离其道,道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用这么一句相对浅显易懂的话来做论题,显然是顾及到僧人的水平有限,降低了难度。

    结合现下朝廷招纳僧人的情况,以这句话做论题,大部分人应该都会想到为官之道,有识之士都可以为之,继而以朝廷广纳天下之才来做文章吧。但是这样的切入点未免浅了点,夏子凌凝神思索了一番,其实道要能够不远人,根本原因还在其本身的设计。从实际出,兼容不同人、不同情况,既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性,又能够适应不同个体的特殊性,这样的制度才是科学可行的。

    从这一点延伸到目前明初的制度,自然先要肯定一番,然后可以对比唐宋,对一些不痛不痒又确实存在弊端的问题进行策论,这样可以写的东西就多了,也比较容易出彩。

    打定主 ...

    (意,夏子凌便开始写草稿,洋洋洒洒写了四页纸,后又誊到了干净的卷纸上,直到考试时间快结束,院内考生也所剩无几,才交了答卷。

    自己的答卷放到士林里兴许算不了什么,但是刚才观察了一下周围僧人大多愁眉苦脸的样子,夏子凌心里还是有几分雀跃,这一考名列前茅,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走出考场的时候,一名年轻僧人过来搭腔,“兄台看样子胸有成竹,这一考怕是第一名非你莫属啊。”

    夏子凌抬头一看,正是刚才坐在自己旁边隔间的僧人,国字脸上粗眉大眼,年龄估摸在三十岁上下。他与自己对话以“兄台”相称,而不是“贫僧”,看来是铁了心要还俗了。

    夏子凌客气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放下一桩心事,乐得轻松罢了。”

    这僧人,说起来好玩,刚下考题没多会,居然把毛笔弄断了,找自己借。幸好他多带了几支以备不时之需,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夏子凌心想这厮得是少林武僧出身吧,写个字都能把笔弄断,当时还有些好笑。

    “说得好!考完了乐得轻松。”僧人哈哈笑着,看起来性格挺开朗的,“不知兄台住在哪里?刚才借笔之恩,不如一起吃个饭聊表谢意。”

    “区区小事、无需客气。我住在城西同福客栈,离这里甚远,还是早些赶回去的好。”

    “同福客栈,正巧,我也住在那里,今日我与几位师兄弟相约在醉仙楼共饮,兄台正好与我一道去,吃完我们再一同回去便是。”

    “……这怎么好意思。”夏子凌还想推脱,僧人却自来熟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走走,今天我两算是有缘,必须喝一杯,说不定以后还能同朝为官呢。”僧人边说边拽,扯着夏子凌的胳膊就往醉仙楼的方向走。

    夏子凌挣了两下,居然没有挣脱。他也算是练过两招的人,看来这厮真的是武僧?

    “哈哈,对了,忘了介绍,我叫彭齐,原是嵩山少林寺弟子。”

    “……”居然还真是。一头黑线的夏子凌只好被迫跟着他同赴晚宴去了。

    第8章 酒楼相遇

    (醉仙楼位于南京城正中偏南,是城内久负盛名的大酒楼。有钱的官绅士商经常在此聚会,彭齐他们竟然阔绰到能在这里宴请,足可见少林寺香火旺盛,弟子们囊中饱满啊。

    不过虽然选了这么一家高档酒楼,以彭齐他们的身份自然是没有订到雅间,众人就在二楼大堂角落的位置坐定了。

    在座的除了夏子凌和彭齐,还有七八位年纪相仿的年轻和尚,俱是来自少林寺。他们多是因为家庭困苦出家,少林又向来不疏于对弟子的文化教育,学了诗书,年纪轻轻自然不甘苦守青灯,正好今年朝廷有这样的诏令,简直是不可错失的良机。

    “哈哈,师兄,你们交卷太早,我愁着写不出来,拖到这会才赶过来,”彭齐说罢把夏子凌拉了出来,“这位是伯嘉兄,刚在就在我隔间,还借我毛笔一用。”

    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彭齐问了自己表字之后就径自叫上了,对于自来熟人士,夏子凌也无奈得很。他只好做了个揖道:“诸位有礼了。”

    “既然是师弟的朋友,快快请坐吧。”众人中看起来最为年长的一位和尚开口说到。

    众人坐定,边喝边聊,话题从今天的试题到各人经历。在座僧人多是贫苦农户家庭出身,就算明朝官员待遇少得可怜,自古“士农工商”的理念深入人心,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当官机会自然是欢喜得很。夏子凌却很少插话,基本都在埋头苦吃,虽然他们这桌点的基本都是素食,但是古代的菜都是生态菜,再加上醉仙楼的手艺着实不错,不抓紧机会大快朵颐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胃了。

    不过,众人显然不会不会让他独善其身。聊了一会,年纪最大的张冠礼便开口问到:“伯嘉,我看你谈吐举止不俗,不知师出哪座名寺?”

    “我师父只是个不知名的云游野僧而已。”说到这事,夏子凌还有些无语,他能说他这和尚是被迫当的,而且就当了一天而已吗?

    “我才不相信,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你师父定然是世外高人,”彭齐哈哈笑着,挤兑道:“伯嘉不老实,罚酒一杯。”

    众人也纷纷笑闹着让夏子凌喝酒。这样都能做喝酒的理由?不过,为免他们再追究下去露了马脚,夏子凌还是赶紧端起杯子说到:“那好,我敬大家一杯,祝大家皆能榜上有名,日后共同在朝堂之上施展报复。”

    “好,这话说得好!”众人应和着,纷纷举杯干了。

    大家一时间喝开了有些兴奋,声音也大了起来,不想却让隔壁雅间的人有些不快了。

    “娘的,醉仙楼越来越没品位,连和尚都上这里来吃喝!”□□阁内,与大堂一帘之隔,四五个年轻公子哥儿围坐饮宴,说话的是一个蓄着短须,绯色绸缎衫的公子,面色有些潮红,应是喝了不少酒。

    “坤竹兄粗话都来了,来来来,喝一杯消消气,这些僧人想来是今日参加礼部考试的吧。”身旁的青衣公子拍了拍他的背,端起杯子劝到。

    绯衣公子把酒杯推开,仍旧高声嚷嚷:“不喝,我这气没法消,娘的,城里走哪都是僧人,我们寒窗十几载,院试、乡试、会试层层筛选,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僧人,凭什么有机会跟我们同朝做官!”

    “坤竹,谨言慎行,”坐在上座上的一位白衣公子淡淡地开口道:“这是皇上行的恩典,可不是你我可以随意评论的。”

    在座众人,虽然都衣着长相不俗,但却以刚才开口的白衣公子为最。此人看起来年方不过弱冠,唇红齿白、青丝如岱,再加上一双含送秋波的桃花眼,虽然有些阴柔,却是美得连男人都忍不住心动。

    “梓昱,按说这事最受不了的应该是你才对吧,”被称为坤竹的男子怒意不减地说到:“你爹不正是这次礼部选用僧人的主考官吗?按说周大人那样的学识威望,今科科举的主考官也当得,去选拔那些僧人,日后当了座师也没甚意思。”

    王坤竹名叫王寻,父亲是刑部郎中,官居正五品,不大不小。而那白衣公子名叫周庭,表字梓昱,父亲是礼部左侍郎周兴,官居正三品,算是他们这一圈公子哥儿里家世最显赫的。

    现下接连的两场礼部大考,选拔僧人主考官是周兴,而不久之后的科举会试主考官却是礼部右侍郎张维光。但凡科举大考,之后录取者都会尊主考官为座师,以后通常也会划到座师的派别之内。因此,担任主考官可是一件大好事。

    按说古代以左为尊,左右侍郎虽然都是同等官职,但是左侍郎还要高半个头。如今礼部的情况却略有不同,周兴是前朝官员留用的,虽然在士林颇有名气,与宋濂、李叔荆等名士也不时往来,为官兢兢业业、为人耿直,却隐隐被新朝官员排挤;而张维光是礼部尚书赵瑁的心腹,那赵瑁是淮西人,依附朝中李善长等淮西派,很是得宠。

    于是,这两场大考主考官的确定,孰优孰劣,以及原因为何,就很明显了。

    周庭皱了皱眉,应付一句:“僧人中也有博学之士,不可小视。”这件事情挑到明面上来说,很容易给父亲惹麻烦,周庭并不想多说。

    “梓昱,你也太抬举他们了,”王寻却未领会周庭的意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既然刚中了举人的你都那么说,这里就有一拨,看来我得去会会他们。”

    周庭正要阻止,酒在兴头上的王寻却已是不管不顾地掀帘子出了雅间。

    “诸位兄弟好兴致啊,可是此次赴京赶考的博学……僧人?”王寻一出来,就大着嗓门说到。

    正相饮甚欢的几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来人的装扮,均是愣了一愣。这人应当是世家公子吧?或者是大户人家进京赶考的公子。这种人,通常与他们不会是一条道上的。

    “正是,阁下是?”在座几人都不傻,张冠礼听出王寻末尾用词的讽刺意味,开口问到。

    “小生的姓名不足挂齿,只是看几位状似渊博之士,有心来请教一二。”

    渊博不渊博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听到这句,众人都已经有点感觉,这人恐怕是来寻事的吧。

    不过作为大师兄,张冠礼还是耐着性子道:“不知阁下想请教何事?”

    王寻倒是不客气,看旁边有一空位,撩了前襟就坐下。“我虽是寒窗学子,难得与众位僧友一见如故,不如一道饮酒作对,各位若是对上了,今天的酒宴就全记在我名下好了。”

    王寻的话既把两方的身份渭泾分明划开了,又摆明了欺僧人们不懂风雅,着实可恨,但是态度上却彬彬有礼,倒让人不好作。

    性子直的彭齐已经有些怒意上窜,他们虽然读了些诗书,但是水平也谈不上有多高,这一次朝廷从僧人中选人,确实是缺人缺狠了,骡子和马一把抓。读书人附庸风雅做的那劳什子对子,平时大家都不是吃饱了没事做的,怎会有时间去做,就算能对,难免也水平有限。

    彭齐正要作撵人,夏子凌却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稍安勿躁。

    “既然兄台有此雅意,我等却之不恭,姑且试试吧。”少林几位师 ...

    (兄弟请他一顿美餐,他正愁没有投桃报李的机会,既然有人来挑衅,他索性就替他们会一会,他倒要看看这小胡子有多高的水准。

    第9章 背后一刀

    (“那好,”王寻轻揖一下,看了一眼窗外道:“远山草色浓。”

    夏子凌抬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杯中竹叶青。”

    王寻又道:“秋风萧瑟湖影醉。”

    夏子凌笑了笑,夹了一个水晶饺放到口中,“玲珑剔透饺皮薄。”

    “……”王寻不快地眯了眯眼,这人是饿死鬼投胎的吗?都是用食物相对,不过却都对上了,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

    王寻咬了咬牙,准备来个狠的。“清诗翰墨写千年,一行尤念登朝堂。”

    一行是唐代僧人,本名张遂,为了躲避武则天的拉拢出家为僧,但是他身在庙宇心系朝堂,唐玄宗登基后派人去请,便回到长安为官。在座的少林僧人并不曾博学到识得此人,但夏子凌却是知道的。王寻此时以一行做比,明显带了讽刺的意味。

    这人空有满腔学问,但是心胸狭窄,估计是科举落地,便将气撒到得到洪武帝青睐的僧人身上吧。

    夏子凌冷冷一笑,对到:“鲍参翅肚配佳酿,纨绔公子误家国。”

    这对子对得就有些咄咄逼人了,但是偏偏先行挑衅的是王寻,人家已经对上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王寻一时脸色忽红忽白,闷声不语,他每出一个对子,对方都只做片刻停顿便能对上,而且句句不离食材,水平应当还在自己之上,想不到真应了周庭“僧人中也有博学之士,不可小视”的那句话,但是就这么认输,他却咽不下这口气。

    “年月日时,分秒必争,丈尺寸分,毫厘不让。”正在这时候,布帘一掀,白衣翩翩的周庭走了出来。

    “兄台大才,可否同样用食材对上我这对子。”刚才王寻冲出来,他们屋内几人自然也坐不住,都隔着一道布帘听着呢。这下王寻吃了瘪,周庭虽然之前不赞成他寻事,却不得不出来救场。原因一是名门学子,对对子比不过僧人,说出去难免贻笑大方;二是这僧人如此有才,也引起了他的兴趣。

    夏子凌皱了皱眉,上联均是四字句,又环环相扣,要对上不难,可是还要用食材对上,又不失工整,难度可以说相当大。这白衣公子可有些刁难人啊,他一时沉默不语了。

    刚才夏子凌和王寻你来我去,最后那一场,看夏子凌脸色不善,彭齐也猜到了对方定是借对子讽刺人,这下再看到夏子凌久久不语,恐怕对不出来,火气混杂着心急,他即刻上前一步便嚷到:“哟,这是谁家公子,皮肤吹指可弹,不似男子,倒似个小娘一般。”

    彭齐这话一出,夏子凌心下暗叫不好,果然,看那白衣公子瞬间脸色冷峻,一双桃花眼中带上了三尺寒冰,冷得让人彻骨。

    夏子凌赶忙挤到彭齐身前,说到:“米面馒头,食而果腹,瓜豆白菜,配之相宜。”

    “公子这对子难度太大,对得粗鄙,算我输了。”都怪彭齐强出头,居然还对人家进行人身攻击,他再不出来说不定要大打出手了。

    夏子凌这一对,不甚工整,也登不了大雅之台,但是短短时间内,又要以食材相对,也算是不错了。不过,周庭现在的心思可不在对对子上了。

    这和尚说自己娘气!这可正说在了周庭最大的忌讳上。

    “让开!”周庭冷冷吐出两个字,脸色不见一丝回旋。见夏子凌挡在身前不动,甚至抬起手来想要拨开他。

    夏子凌反手捏住周庭抬起的手腕,使了三分内力,酸麻感顿时袭来,让周庭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夏子凌平静地说到:“今日时间仓促,这对对子不如就此作罢,改日有缘,我再宴请兄台。”

    夏子凌这么说是希望圆个场,京城水深,这几人不知道什么来头,不想闹大。他掐在对方手上的这一下,也是警示他身后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算是变相救他吧,毕竟这几个公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真要打起来,哪里会是少林武僧的对手。

    周庭是玲珑剔透之人,当下就明白了这几个人都是练家子,可是,他年轻气盛,却也咽不下这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咬牙切齿问这么一句,聪明的做法自然是编个张三李四王麻子敷衍一下,但夏子凌正要开口,彭齐却抢先一步说到:“我叫彭齐,他叫夏子凌,我们就住在同福客栈,怎么,你还想寻人来揍我们不成?”

    “……”夏子凌一时无语,果然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哼,后会有期。”周庭甩开夏子凌的钳制,冷哼一声,转头便走。其余几位世家子弟见状,自然也跟着离开了。

    好好一顿饭吃到最后竟然起了冲突,少林师兄弟们也失了兴致,复又吃了几口,便也就散了。

    走到周府门口,周庭的脸色还没缓过来。

    “梓昱,还在生气?”王寻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自己寻事,最后却落得对方把气出在周庭身上,他现在想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周庭最忌讳人家评论自己的长相,他们从小玩在一起的都心知肚明。

    “没,”周庭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抬脚进门之前顿了顿,说到:“这三个月别找我,不想看到你!”

    “……”所以,这果然还是生气了吧。王寻闻言赶紧跟了上去,一副狗腿摸样地讨好到:“好哥哥,可别啊,见不到你,我可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

    “去死,我又不是你相好。”周庭虽然还有气,却被王寻那副狗腿样外加用词逗乐了。

    看到周庭脸上寒冰稍退,王寻知道他是原谅自己了。周庭素来也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

    “我倒巴不得你是我相好,如此美艳,让人不得不爱怜呀。”得了便宜,王寻就开始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面目了。

    “王坤竹,你给我站住!”周庭怒吼着要作,王寻却已经嘻嘻笑着逃走了。

    三日之后,周兴阅卷归来,周母着人做了一桌菜,一家人其乐融融,用着晚膳。

    “爹,你看起来神采奕奕,可是此次僧人选拔有所收获?”

    周兴对这个独子很是器重,现在又已经有了举人功名,朝堂上的事情也就经常拿出来父子二人讨论。对于担任僧人主考官的事情,他一开始也是憋了一肚子气的,不过现在想法却有所改变。

    “庭儿,为父先前小看了这些僧人,没想到答卷的水平还不错。”

    天下虽定,北方残元势力未除,西南云南地区也尚未平定(1),洪武帝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十余年,国内已见些起色,但经过元朝的高压政策和多年战乱,经济仍然萧条,此时书院尚未兴起,除了书香世家和大户人家,寻常人家糊口便不错了,也没多少精力培养子嗣读书。而寺庙僧人却不同,哪怕是战乱年代,寺中却也一片祥和,而且古代人越是生活困苦,越是信奉菩萨保佑,寺中香火也就越旺,是以某些名寺僧人反而比寻常百姓更有条件潜心读书。

    周兴继续说了下去:“此次参考僧人之中,有十余人的答卷均是不错,尤其是为父选中的第一名,文藻虽不华 ...

    (丽,眼光却很独到,对我朝的制度针砭时弊,所提策论也切实可行,难得的是此人尺度把握得当,所提并不激进,此卷就算放到开春会试之中,也定然是佼佼之辈。”

    周庭有些诧异,父亲一向眼光甚高,竟然对此人评价如此之高,不知怎的,他脑中自然就浮现出了夏子凌那冷静淡然的面容。

    “这人……唤什么名字?”周庭试着开口问到。阅卷虽然是糊住名字,但是名次已定,父亲对此人赞誉有加,也许已经看过名字了呢。

    “夏子凌。”

    果然是他!缘分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啊。

    周庭挑起一抹狡黠笑意,说到:“父亲,此人若真如您所说,水平定然是高出第二名不少吧。”

    周兴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正是。”

    “不瞒您说,三日前我在醉仙楼与此人正巧有过一面之缘。”

    “哦?”周兴来了兴致。

    “此人与我小对了几个对子,并未落下风。但我有一点忧心的,当时众人喝多了有些小冲突,是以得知他是个练家子。”

    “果真如此?”周兴眼中露出一抹惊疑。

    “正是,”周庭顿了顿,“学识不似一般僧人,又身怀武功,会不会太过优秀了呢?”

    父子两均是聪明人,周兴一听,心下也觉得此人可疑。僧人之中鱼目混杂之辈众多,此次考试又不似科举层层筛选,对户籍勘察甚严,万一出个什么闪失,让心怀不轨之人混进来,乌纱帽不保是小,按照洪武帝的原则,还不得将他剥皮充草,再夷三族什么的。

    想到此事的严重性,周兴便有些坐不住了,说了句“我去一下礼部”,便匆匆离去。幸好录用名单还未公布,现在修改为时还不算晚。

    看到父亲离去,周庭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有些顽皮的笑意。

    夏子凌,我这可是为你好啊。你这等才气,如果这次录取了,也不过是在五寺或者僧录司挂个闲职,岂不是埋没了人才。像你这样的人本不该走这等捷径,而应好好参加科举,到时你我两人在朝堂之上,才好一分高下。

    第10章 金銮初遇

    (考试完毕后第五日,朝廷公布了录用名单。放榜那天,夏子凌和彭齐等人相携同来观看。

    夏子凌本以为这一考稳操胜券,却不想榜上百来人的名字翻了个遍,彭齐和张冠礼等人俱在其中,但居然没找到自己的。

    彭齐见状,出声道:“伯嘉,怎么会没有你的名字?是不是弄错了。”

    夏子凌心情也很不好,说到:“这录用榜单定是反复确认过才公布出来的,不可能会弄错。”

    “那么……”几日相处下来,彭齐已经把夏子凌当作朋友看待,看到他名落孙山,自己被录用的喜悦也被冲淡了,“我还是觉得肯定是他们弄错了。”

    “也许是我的论述太过激进,主考官不喜吧。”话虽这么说,夏子凌心中却有另外一个想法。

    “莫不是那天酒楼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没想到彭齐这次这么开窍,也想到了一出去。

    “不知道,”夏子凌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师兄弟五人中此次便中了三人,这是喜事,我没中便没中,大不了三年后参加科举,说不定官职比你们还好,没甚大不了的。”

    夏子凌这话纯粹是安慰彭齐,十二年来他勤学苦练,还跟着师父周游全国,师父身体越来越不好,估计怕是等不得三年了。不过彭齐是个心大的人,听夏子凌这么说也就呵呵笑着过去了,直嚷嚷着要请客,向夏子凌赔罪。

    是夜,吃了少林师兄弟三人的庆功宴,夏子凌便回到客栈中,与师父四目相对。

    “师父,这下好了,你人算不如天算,我未被录取,接下来怎么办?”

    “看来还是时辰未到啊。不久之后也许还会有个机会,不过……”戊真顿了顿,继续说到:“这几日我观星象,北方帝王星突起,届时恐形成北方和西南两颗帝王星相争之势,你不能尽早与蜀王相遇,恐怕以后的路会万分艰险。”

    “北方……是燕王吗?”

    看到戊真点头,夏子凌却不如师父那么担忧。貌似燕王朱棣登基才符合他所知道的历史潮流吧。不过……如果游戏规则是必须蜀王称帝,他才能摆脱这个时代,那么他还是要搏一搏的。

    “一切等过完这个冬天再说吧。”说完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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