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很长,隐隐有穿堂风吹过。扬起他发间的精锻玉缎飞扬,擦过我的面颊。
不用回头已能感觉到身后,有灼灼的视线跟着我。眼看廊子已将到尽头,纳舒的声音似有还无的传来。“这世上,只有你,哪怕强迫,我也一定要得到。”
脚步一顿,随即像从未停过一般,转弯,掠过廊去。
得到?每个人想得到的东西都很多,可心愿得偿的又能有几人?
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我小跑着进了师傅的院子。庭院清冷,竹香满园。
“师傅!”前后转了圈却没找到人,我开门进了屋。简单清雅的摆设,小屋分了前后两阙,中间以竹屏风巧妙隔开,若不细看,很难发现后面还另有洞天。
闲着在前屋里打量一番,除了书还是书。撇嘴越过屏风朝后去,我拨开琉璃串珠帘,刚准备再唤一声,无意转眸,正撞进一副袅烟沐浴图。
衍城拄脸在屋中石头砌成的池中倚着,美目紧闭,肩线光润,已然是睡着了。
赶紧用双手将眼睛遮起。反映了一会儿,又缓缓将手指叉开。眼神顺着他光洁结实的胸膛慢慢朝下移。池中汤水微白,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我突然想起颜姐提起的温泉,心叹道:天下怕是没有比师傅更会享受的人了。
之是因为会享受,所以才保养得这么好。肩是肩,腰是腰……
“好看么?”静谧的空气中忽然有人问,我正全神贯注的欣赏品评某人的身材,砸了砸嘴回:“好看!”说完,鼻间一热,涌下两缕热泉。我暗恼着,用袖子去堵,刚抬脸,正对上一双氤氲秋水的眼。
衍城清冷的将我望着,不知何时醒的,但显然已观赏我色欲熏心的样子已久nad2(
呃!天上下一道响雷把我劈死吧!
如真能这般倒是好事。可今天云朗气清,晴空万里,我这心愿必定不能完成。然后我就想,反正鼻血都流了,我是装晕呢?还是装晕呢?
眼皮一翻,刚准备仰天倒地。某人凉凉的声音就传来:“撞坏了我的屏风,一万白银。”
立马精神了,眼也不翻了,头也不晕了。我呵呵的堵着鼻子,笑了一会儿,沐浴的某人还是淡淡将我望着,遂再笑不下去,道:“师傅,好巧啊!”
“唔,是够巧的。在我沐浴的后室也能碰见。”某人话间刻意加重了我和后室,明显不接招,跟着刨根问底道:“还想往下看?”
鼻血瞬时奔腾了一股。我忙堵上另一只手,才勉强抵住。“没……没有!”
“那伺候我穿衣吧!”
“穿穿穿……穿衣?”
“我不喜欢一句话说两遍。”
“是!”两个碎步来到挂衣的玉屏风前,我随便拿出方帕子两头将鼻子堵上。心忖着。好吧!这可是你让我帮你更衣的!这可是你自己给我机会看的!
拿过贴身的里衣,我听见背后有出水的哗哗声。心跳突如擂鼓,震得我耳膜生疼。
怎么办?我好紧张!这是我第一次见男子裸身。可,若是看过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若是,若是看了以后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若是,他又翻脸无情怎么办?
攥着里衣,心理不断的天人大战。有两方声音不停决斗,一方说,看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nad3(另一方又说,你是女子,应该矜持些,怎么能想看男子的身体呢?
“还没好?”
微有不耐的催促,正打断大战高潮。我一咬牙一跺脚,全豁出去了!看了又怎么样,反正我是要嫁个平凡人的,将来想看指定还看不上了呢!
倏地转身,朝他望去。乌黑的发灵蛇一般蜿蜒在他精练的背脊上,我狠狠吞了下口水,眼睛不受控制的继续往下看。一袭白缎层层叠叠的绕在他窄健的腰间,将一抹绝色风光严实遮住。
竟然遮住了!
好像一堆摆在面前的金子突然间被人抢走一般,空荡荡的。
我心冷死。垂着嘴角,拿起里衣上前,刚欲动手帮忙穿衣,他便侧过颜来,垂着一双桃花眼,眼睫间,眸中星辰流动。逐渐接近,近到如兰的气息温润的打在我脸上。我大睁着眼,喘气小心§唇干涩涩的,有些难过。
正心猿意马之际,只听他说:“鼻血滴到地砖上了,擦干净。”
我:“……”。
------题外话------
今天有考试,七点半才考完,所以更新晚了,亲们包涵。集体抱抱……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3章 执刀
?
“师傅……”收拾妥帖从后室出来,绕过屏风,衍城已打理妥当,懒懒在竹榻上憩着,如墨长发温亮着垂于肩侧。
轻轻的唔了声便扬手招呼我过去。他随意将书册放于一边,指尖飞花般一旋,待我近前,已是攥了一枚银色短刀在手。
“呃……师傅……”
眉头稍蹙,他弯身将刀锋放于火盆上翻烤,冷淡的眸色映着刀光,阴沉阴沉的。“我可不记得何时收了你这个徒弟,叫我衍城。”
这是在撇清关系!在如此诡异的情景下,如此阴蛰的情境下!
“衍…衍城……”
眼看着刀已烤好,他指了指榻前的矮凳,于我道:“嗯。过来这边坐好。”
满心疑窦,可如今有求与人,怎容我说不?
兜着领子惴惴地来到榻前坐好,我抬头看他。冬日的暖阳照在他俊美的容颜上,顽皮着从睫毛间投下斑驳点好看的眼微微抬起,他浅浅的瞧我,空着的手指朝下虚旋了半阙。
“嗯?”我看得出了神,不知此动作所表何意。
嘴角紧了紧,他淡道:“转过去。”
“啊?哦!”脸畔滚烫,我转过身去,还未来得及懊恼,耳朵就一凉,被人轻扶住,跟着他道:“可能会有些疼。”
原来是帮她祛除耳后的红记。悬着的心沉进了肚子里,我美滋滋的任他医治,心中的崇拜敬仰已不能用简单的词语形容。
师傅真了不起,功夫厉害,文采厉害,连医术都厉害。天下怕是没有师傅不会的!
正想着,倏听哗的一声,似书页翻过nad1(我纳闷:“你是想帮我祛除红痣么?”
他唔了声。
我继续问:“那如何我还听见翻书声呢?”
他轻声道:“不对着医书,我怎么知道该如何下手?”
我:“……”
这样都行!现学现卖!
头一拧就将耳际的手甩开,我站起身躲开两步远,满面惊恐。“师…不!衍城,你不是懂得医术的么?”
他皱眉,有些不悦。坦坦道:“懂一些。”
言下之意,正巧遇上我耳后红痣的这一项是不懂的。我胆颤:“那你还敢轻易下刀?”将我的耳朵削掉了怎么办?
他指了指一边的医术,理所应当的样子。“书上有写,我照做便是。”
吞了吞口水,我无语道:“不用先练习一下?”
他挑眉:“就拿你练习吧。”
我汗。满脑子转的都是,拿你练习,拿你练习这句话,以及他说这话时云淡风轻的表情。突然有些后悔,方才对纳舒的态度太嚣张跋扈了些,万一这红痣祛除不掉,以后我还是得被掳去大周,绝对得为刚才的口舌之快付出代价。
眼含幽怨的望着衍城。他不知道祛除红痣的法子倒是早说啊!为什么要不懂装懂呢?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
见我面色灰败,衍城收起银刀,重倚回软榻拄脸道:“你不信我?”
我摸着鼻子没出声。
他又道:“那还有别的办法nad2(”
脸色一亮,我忙坐回小凳,等他道来。他含笑看着我,目光在我极似沐歌的脸上绕了一圈。“把这脸毁了,以后都清净了。”
我泪奔。恨恨的拉过耳边的头发,将红记露出,咬住袖口,大义凌然道:“动手吧!”
事实证明。太傅还是很威武的。书上描述得血腥异常的画面,人两个动作就轻而易举的完成了。
我起初抱着剧痛的心情担忧着,但真动刀的刹那,他指尖轻揉过红记长着的地方,一阵酥麻后,微微一痛,似被蚊虫叮咬了下,再拿手去摸,突出的红痣已没了踪影。
“成了。”
待我回身,他人已躺回榻去,仙人仙姿。
我千恩万谢的郑重朝他拜了拜,刚欲说些感人肺腑的言语来,只听他道:“也不知这法子有没有用,你且回去等等看吧!”
到嘴的话硬是塞住,我灼灼瞅了他半晌。蔫了身子朝外走,快到门前复听他道:“浮生楼最近有阙书讲得极好。”
“恩?”我回身,不知道他所言何意。
他静静的瞧我半晌,却是再未言语,翻身睡了过去。
端端的一个大男子,怎的,心思这般难猜呢?默默在心底怨念饮血,我踢着石子往院外走,突听石子滚落的地下,冒出嗷的一声惨叫。
“谁?”当场吓得跌坐在地。我颤颤的往声音发源处挪。挨得近了,宝儿灰头土脸的样子,出现在地下的一个大坑中。
对啊!我怎么把宝儿给忘了呢!明明早上让她自己来找衍城的。
“你怎么在这里呆着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拉出来nad3(我看着她腿脚倒还算利落,只是全身没一处干净地方。不禁想笑:“你莫不是在这坑里坐了一上午吧?”
怒目一瞪,宝儿揉着腰骂:“你还好意思说!这院子这么险恶,你怎么不早说!”
我低头朝那大坑瞅,却见那地儿已恢复石砖青苔,已再没有坑洞的痕迹。
太诡异了!仗着胆子上脚踩了踩,无碍后,又涨了胆子蹦了蹦。依然完好无损。
宝儿不信邪的跟过来猛踩,一脚还未站稳,整个人就瞬时消失。
待我回神,她躺在坑里大叫:“云歌!我恨你!”
果真是师傅的院子!其中深意,凡人难测啊!
**
浮生楼。
耸立于涅惘城最繁华的地界,数十年风采依然,若不是有过人之处,绝无可能留存至今。
着公子哥打扮,我扶着宝儿在这儿楼前一立,仰望这九层塔楼霸气入云,层层金玉琉璃,贵气非凡。低头摸了摸钱袋,干瘪瘪的一坨,心生怆然。
宝儿闻到楼里飘出的香气,胃口大动。无视我悲凉的神情,催促:“走吧!快进去!”
我拉住她问:“你有银子么?”
她嘿嘿一乐,指了指楼内靠窗坐着的人道:“我没有,可他决计有。”
我抬头一看,跟着乐,那不是衍城么!宝儿平时眼神不济,可一提到吃,真是目光如炬啊!如此当真什么都不愁了。“走!进!”
入了浮生楼的门,立马被里面华丽的装饰震撼。翡翠的酒盏,碧玉的碟盏,上好的檀木桌椅。就连平时在戏本子出现的猥琐小二也俊秀非常,更不用说那个在柜台后面,将金算盘打的啪啪作响的潇洒掌柜了。
我和宝儿对视一眼,呵呵直乐。心里同感,这浮生楼真是个好地方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4章 浮生
?
原先我一直以为,是华贵非常的地方,就一定严谨非常。例如,南宫。琉璃顶,黄金屋,却是一步三跪,连喘气都要小心翼翼的居所。可这浮生楼却当真特别。面红耳赤的酒鬼,翩翩风流的公子,文人豪客,市井杂民,只要来得起,鱼目混杂,什么人都有。
这样别致的地方,我以为老板也绝非常人。故经过柜台时,我特意朝掌柜那处多看了几眼。
一双修长玉手,快速在算盘上前后翻动。玄色长袍,白玉发饰,全全一个俊秀文质的隽朗公子,没有丝毫铜臭气。
似是感觉到我在瞧他,灵动的手忽然顿住,他扬眉抬头。我想躲开视线却没来得及,跟他那狭长清澈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眉头微微一皱,继而释然对我浅笑。他哗的一声归拢了算盘金珠,指尖敲了两下红木台面,便有小二上前听吩。
晒晒的拉着宝儿朝窗边去,可背后却热烫烫的,直跟着个视线。我加快步子在群桌中穿梭往衍城处去,眼瞧着再两步便到了,前路就被人客气截住。
“二位公子留步!”
来人是方才跟在掌柜身边的小二,满脸的笑,但并未有丝毫卑微。不卑不亢道:“咱家掌柜说了,今个儿二位公子的花销全记在他账上。”
“啊?”愣了一愣,我转身朝柜台看,清俊掌柜正耸肩含笑将我望着。
他搞什么鬼?
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扮相,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断袖!
我挺直的背脊颤了一颤,忙挥手回:“不用了不用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没想到会被拒绝,小二一愣,跟着好声劝道:“二位公子别客气,自请随意坐吧!”
“我们……”宝儿暗地拽了拽我的袖子,使劲朝我挤眉弄眼nad1(我嘴里含着话没说完,她已将我拉着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你傻啊!天上掉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我照着她的额头给了个响栗。“傻?你才傻呢!你忘了咱们当初被拐卖的事啦?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
呼痛揉着额头,宝儿呲牙咧嘴的往柜台偷瞄,道:“我看着他也不像坏人啊!”
我问:“坏人长什么样儿啊?”
她嘿嘿笑,指了指倚窗而坐的衍城。“自是长他那样了!红颜祸水,倾国倾城,绝代风华,绝对的妖孽啊妖孽!”
我鄙视她。掉个坑的仇她记到现在,着实太没度量,与我相差甚远。人家不过是性子淡了些,心狠了些,人生观扭曲了点,怎么就变成坏人了。充其量,只能算半个情商不健全。
“罢了!你且在这儿坐着,我去给师傅打个招呼,一会儿若有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宝儿迫不及待的翻开菜牌,挥手赶人。
浮生楼。即是全城最有名的逍遥地,自是非比寻常热闹喧哗。在座的宾客,谈笑风生交杯换盏,无不融于其中,惬意畅快。唯独一人,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也能形单影只,拓出自己的一番风采。
我若有所思的瞧着衍城,而他瞧着车水马龙的窗外,依旧是拄着脸的姿势,侧颜如玉。
什么样儿的姑娘才能与他匹配呢?
边走边想。我把他与流苏放于一处比较,又与南朝那些个公主搭配了一番,怎么想都找不到配得上的人选。后,茅塞顿开,将他与封夜放在一起,画面顿时和谐不少。
心情顿时有些蔚然,相较流苏,还是师傅当我的师娘更让我心来得妥帖些nad2(
“衍…衍城……”师傅的名字,想必常人叫起来都不会顺口。这就好比皇上某天龙心大悦,允你直呼他的名号。可怎奈龙颜威严震慑,让人想叫也叫不出口。又或者,你真的不知深浅叫了,巧遇他龙心不悦,不知所谓间,脑袋就搬了家。
每次叫衍城的名字时,我就是这种感觉。恨不得伸出两只手,扶着脖子上的脑袋才心安。
他闻声转头,瞧见我,唇角微微上扬。“你这丫头,倒不傻。”
我咧着嘴往他面前一坐,心想,我当然不傻,你傻了,我也不能傻。当然,这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上还是甜道:“有您指点,我行事自是容易了许多。”
唔了声点头。他低头把玩桌上的青花茶盏,安静的,仔细的。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能出现这么多面。时而漫不经心,时而严谨细致,明明是水火不容的两种特质,却能在他身上很好的融为一体,毫无违和之感。往往这样的人,身上会有很多秘密,宁可杀人灭口也不能让旁人知道。我怕被灭口,可还是心痒着好想好想知道。所以,选择了延缓战术,慢慢耗之,总有挖掘透彻,水落石出的一天。
舔了舔唇,我双手交叠端坐桌前,故作不在意道:“衍…衍城,你怎么会来陈国呢?南朝的课不教了么?”
他转头瞥了我一眼,复低下头去摆弄茶盏。好似那茶盏是上千年前传下来的绝世古董。“个人资质出生已定,我所能传授的已全部告知,学好学坏,就看他们自身的造化了。”
突然想起封夜。这段日子,我想起他的次数已是越来越少了。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样挺好,忘了他吧!把南宫原来的一切都忘了,这样才能重新开始。可,还是会莫名恐慌,怕自己忘记,不忍将过往一并丢弃。
“封夜……”待我回神,他的名已唤出口nad3(伏在桌面上的手悄悄攥紧,我勉强笑道:“他还好么?”
握着茶盏的手指一顿,衍城抬头看我,目光通透。“好?你所指的是什么?”
我垂头,无法回答。
他抿唇一笑,似是在嘲讽我的胆小。继而道:“和流苏成婚,坐稳了太子之位。如果你指的好是这些,那他应该还算好。”
嘴里泛起一阵苦味,我茫然端茶浅饮,本意是想将那苦涩冲淡,却不想,引得苦意更甚。离开南宫这么长一段日子,不是没想过他会和流苏成婚。但真听到切实的消息,好似又是另一番心境。
“翻遍了整个南国,以边陲磨练为名,留恋南周边界不归朝。若你指的是这些,那又不怎么好。”
哪怕天塌下来,他恐怕都能面目不改,淡定自若。听完衍城一席话,我不知为何就生出了这般感想。
短短几句,字字锥心。我胸口滞闷,脸色苍白。然而他却依旧神色如初,仿佛与封夜,与我,并不相识,只那般单纯的转述传闻。
倏然顿悟,自己多次受到他福照,兴许只是他一念兴起。指尖微凉,我攥紧茶盏,不死心的问他:“衍城,你为何帮我?是不是因为封夜?”
他扭头看向窗外,缓缓道:“我从不会因为谁去帮谁。帮了你,也许只是因为路程无趣。”
------题外话------
日后更新正常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5章 六爷
?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词来比喻我当时的心境,万般形容,最后只大约寻摸出一个较为接近的。
万念俱灰!
所谓的一时兴起,大概就跟闲时逗狗一个概念。没事的时候,就拿骨头挑逗两下,甚至可以抱着它亲亲摸摸,但时间一长,趣味性降低后,天天路过它都恨不得踢上两脚。
想到自己在衍城眼中就是这狗一般的份量,我脸色发绿,嘴角抽了好几抽,也挤不出假笑来。
当的一声,惊堂木诈响。唬得我身子一蹦,屁股都离了凳。几步开外的高台之上,说书先生大口喝了下茶,小嘴一吧,书文已是要开场。
“你就是云歌?”耳边突地阴风一闪。我受惊回头,年轻掌柜弯着腰含笑看我,目光如春风般温暖。
不自主的点头,我瞧着他落座身侧,衍城收回投在说书台上的视线,瞥了他一眼,也并未制止理会,自顾自的听着书文。
指尖在桌上叩叩两声,身后,便有人拿了精致的茶盏过来,放在掌柜面前,将茶汤添满后又自主消失。我揉着耳朵默不作声的观察,静下心来才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装,而他还是认出了自己,并唤出了名字!看来,这又是一个跟师傅关系不一般的男子。
在这个断袖横行的年代啊……
端起茶轻抿,举止得体,修养熟宜,一瞧便是常年养成的贵族习性。掌柜兴趣浓厚的望着我,立马让我想起了狗的形容,心情不太爽快。他说:“初次见面,我是师父的第六个徒弟。你可以叫我六公子。”
我笑。心忖:你让我叫我就叫么?我要是偏觉得叫你小六子好呢?当然,傲骨只是我内在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恭敬的叫了声六公子,我点头寒暄nad1(有这样一处豪华酒楼的人物,多认识了没坏处。
他瞄了眼衍城,借着酒楼嘈杂,压低声音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大致听了一二。”
脸色微晒,我低头喝茶不吭声,猜不到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只能静观其变。
果然,未等我回话,他又道:“如何?想不想让我告诉你,让师父心软帮忙的秘诀?”
动作一顿。我透过面前的茶盏偷瞄衍城,见他没注意到我们这边,想了想,赶紧不耻下问。“还请六公子多多指教!”如今我身边能帮忙对付纳舒的,除了衍城再没别人。我可不想刚从南宫的泥沼中出来,又进了大周的深潭。
以指沾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他刻意落下袖子将我挡在衍城的视线以外。“记住,只要拿住了这点,在恰当的时机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我嘿嘿的对着他傻乐,使劲点头表示理解。可笑过后一想,却又想不出如今这劫如何能顺利解决。百花竞宴,就算衍城真的愿意出钱帮我赎身,那我也不能嫁给他啊!他也绝不会看上我啊!以这样的情景推测,他替我赎身,几乎是不可能求得的艰巨任务。
愁绪罩脸,我也伸出了半阙袖子将他挡了,问:“可是我怎么求呢?”
他抚唇思量半晌道:“师父乃是江湖御门的门主,手下有六名弟子,皆为男儿身,若是多了名女弟子……”
眼前一亮。立马明白了其中深意。对啊!竞宴只说赎身得人,并未规定得人后这人的安排去处。那周国皇子龌龊的很,非要让我当小妾,可师父就不一样了!清心寡欲,仙身几净,若是收我做了徒弟岂不是很好!
“多谢六公子指教!”若是耳后红记祛除不得,还有后路可选,当真是最妥帖的计策。
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六公子笑容和善nad2(我眼一花,隐约在他淡金色的眸中,瞧出些别的光亮来。但仅是匆匆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出现。
揉了揉眼睛后,认定是自己眼花。我感激的以茶代酒相敬于他,还未说话,袖外就冷冷的传来一句。
“让你来浮生楼,可不是勾三搭四的。”
我一怔,跟着面前大亮,六公子已收了宽袖,颔首饮茶。他身侧,衍城面色不佳,深深瞧了我一眼后,起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我闲来数了一下,又是二十步。话说,二十真是个诡异的数字。想必和师傅有极深的渊源!
“完了,师父生气了!”六公子面色晦暗。
换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他在南宫中经常生气。”
六公子摇头,一脸同情的望着我,道:“那是在宫中,你且行且珍惜吧!”说完,跟着衍城而去。
嗤笑了声,回到宝儿身边。我提筷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刚准备跟宝儿说方才的奇遇,嘴巴就被她按住。“嘘!你细听。这书文讲的好像是颜姓女子和一位将军的事。”
颜姓?将军?
顿时恍然大悟。我认真听着书文中的桥段,适时才明白衍城引我来浮生楼的目的。原来颜姐和那将军的秘闻就流传于此!
故事发生在十年前。
那时颜姐还是涅惘城有名的深闺小姐。年芳十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文采造诣更是不凡。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数方门槛,仍无一人获得美人芳心。
故事中的将军,年洛。乃是陈国太子钦定的边疆大臣,周游陈国数城,暗查贪污谋私,欺压民众的贪官污吏。两人于十五灯会无意相遇,继而心意相通,私定了终生nad3(本是极好的一段姻缘,却被官场的名利角逐推上了绝路。
提亲后成婚前,年洛忽因受贿官司被打入天牢。颜氏多方打探,终于得到消息,年洛是因得罪了当朝左相大人的远亲,从而被奸人暗害,不小心进了他们预先设好的圈套。
左相大人。年少时就跟着先皇南征北往,功绩卓绝。再加上扶持当今圣上夺位,地位愈发尊贵显赫,朝中无人敢惹。年洛年轻气盛,性格刚正不阿,故受左相威胁也不为所动,最终酿成惨剧,连太子爷也难以力保,只等秋后问斩。
颜氏情深,多方活动未果。便亲自登了那左相亲戚的门,跪在门口三天三夜,只求左相大人高抬贵手,惩戒皆可,只求留年洛一条性命。那亲戚权贵,年过六十仍贼心不死,见颜氏美貌,便提出,若她肯没有名分进他的府邸,以身代礼,便手下留情,饶年洛不死。
再后来,年洛获释。而涅惘城再没有了颜氏女子,只多了百花楼一所,老鸨姓颜,大家都称之为颜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6章 偷听
?
如若书文转述都这般惨烈,那真相一定比这还要惨烈百倍。
叶家遭洗的某个午后,我蜷缩街边乞讨,无意听见身后茶楼正说起叶氏惨案。那日茶楼的生意不算好,来往行人冷清。我饿得头晕眼花,浑身瘫软,听觉却格外清晰。
说书人眉飞色舞的生动讲述,其间或伴情绪激昂,拍案而起。可当日血肉横飞,尸身遍地的场景,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描述清的?
不是亲生经历者,永远没办法理解故事中的伤痛。哪怕万分之一,都理解不了。
“云歌……”
听得宝儿唤我,猛然回神。我抬手拂去额上的冷汗,每每想起家门,都似鬼门关前趟过一遭,心有余悸。
想端茶,手指间却止不住发颤。我用另一只手将它按住,藏进袖中,朝宝儿瞧去。“怎么了?”
“掌柜的叫你呢!”
这才发现,六公子不知何时回来,正坐在我侧旁。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眼神精锐清澈的可怕,仿佛能深到人心里,将你所有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闪躲着避开那眼,我故作镇定的整理袖口,淡道:“六公子何时回来的?看我听书都听得入了迷。”
他邪气一笑,话里有话。“若不是深有体会,又怎会痴神入迷?”
抿了抿唇,没有搭腔。我督促宝儿快些吃,却只听他复道:“若要解燃眉之急,颜娘的确是关键。有她做纳舒的眼线,你便什么行动都难成事。就连宴选那日,也可能因她的态度而徒生变故。所以,将她拉拢过来,才是当务之急。”
看来他对我的事情已了如指掌。但却不知,明明今日才是初次相见,他又为什么倾囊相帮?衍城人虽性冷,但贵在好恶简单,即使不认真帮忙,但也绝不会有害人之心nad1(那他呢?跟他师父一样,也仅是闲着无聊么?
如果真是,那陈国无聊之人还真是不少。
“公子有何高见?”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毫无根据的拒绝别人的好意也是愚钝。我认真诚恳的不耻下问,只盼着能从他这儿找到解决对策。
好看的眉角微扬,他不动声色的指了指窗外。与我道:“跟着她,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转头,楼窗前,一个老妪的身影蹒跚而过。心有不解,但那种答案即将呼之欲出的吸引力还是牵引着我不问缘由,直接去做。
拉起宝儿就往楼外冲,刚走两步,宝儿就疼得直哼哼。大街之上,那老妪的背影已佝偻着越走越远。心下一急,我回身就将宝儿的手塞给了六公子,道:“宝儿就拜托给六公子了,一会儿请务必将她送回百花楼。”说完,头也不回的就朝外追去。
良久,身后传来六公子的一句长唤。“下次再到浮生楼来,还有好些书文段子,你未听过的。”
**
六公子指得这位老者,看身形样貌,应以年过七十。这样的人,会跟颜娘年洛有何相关呢?
我抚着下巴,望着她缓慢前行的背影出神。本以为跟到了地方,会看见什么了不得的画面。比如,年洛成群的小妾啦,颜娘暗藏的私生子啦,一类的。
未想,她去的地方十分普通。竟是我每天都要路过多遍的,百花楼的院内柴房。
顿时大失所望,心底满满的龌龊想法得不到实现,搞得人怪遗憾的。兴致缺缺的看着她进屋才猫到了柴房窗下,我屏息细听,屋内有桌椅碰撞的响声,之后,再无更多动静。
六公子到底所指的是什么?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老妇,又怎能让我了解十年前的事情经过呢?
难道她是颜姐的娘亲?不对!以百花楼现在的规模,颜姐怎可能放任自己的娘住在这样简陋的柴屋中?
在窗外迎着冷风蹲了近一个时辰,可屋内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发展nad2(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想按老习惯,在窗子上插个洞,看看情况先。
无奈,这窗子是及早以前的,经过多次修补,插开了外面一层,里面还封着厚实的木板。我使劲一插,差点没戳断自己的指头。
眼含泪花的将手指含在嘴里,空出的左手使劲捶腿,这般才忍住痛没叫出声。我心里将出馊主意的六公子骂了一千一万遍,没过瘾,又重新骂了一千一万遍。后才站起身,拖着已麻的双腿,欲放弃离开。
“小姐啊!”苍老嘶哑的声音,猛地出现在夜幕已深的空荡院落中。吓得我一个激灵,差点晕厥。
凝神细听,才发现是柴房之内的老妇在说话。我含恨颤抖着腿复往窗下蹲去,原先还想着,希望这故事的延续精彩纷呈些。此时却悲愤着,只希望她快快说完了事。
“小姐,老奴无用,到现在还无法解开小小姐的心结。老奴有罪啊!”
小姐!小小姐!?
偷听最大的坏处,就是理不清复杂的人物关系。我随手捡了个树枝在地下涂鸦,心忖着,幸好我机敏,有多年的偷听经验,早已练就了边偷听边画出人物关系图的特殊功能。否则以她这样的形容逻辑,我非听到血管暴亡不可。
“小姐,老奴无用,到现在还无法解开小小姐的心结。老奴有罪啊!”
屋内又传来一句,我赶紧将先出场的两个人物写下。静心等待。半晌nad3(“小姐,老奴无用,到现在还无法解开小小姐的心结。老奴有罪啊!”
我,继续静心等待。
屋内老妪又道:“小姐,老奴无用,到现在还无法解开小小姐的心结。老奴有罪啊!”
我去!她不会一晚上就只忏悔这一句吧!我就深深的醉了!
还好,复读到第六遍,她终于换了台词。“想那年,若是老爷不那般决绝,小姐也不会走投无路,进了那色胚的府邸。”
记载的动作一顿,我沉思。她口中的色胚应该指得就是左相亲戚,老爷又是谁呢?莫非是颜姐的爹爹?
如此一想也合情合理。没有哪家爹娘会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一位死囚奔波费心,还能满心满意祝福的。必定会倾尽全力去阻止。可阻止了又能如何?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毫无意义。
夜风凛凛。我耐着性子,将老妪的话一一理清,记在心里。丝毫未觉,时间匆逝,转眼,已是漫天繁星。
------题外话------
不带这样霸王我滴……小伙伴们速速出来留言冒泡!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7章 伤寒
?
陈国地处西北,冬夜总是短于南朝。夜畔星眸,天边皎月轻悬,微风正起,薄雾中,一股熏香似的烟火味,老旧怀念。
顺着院落长廊往处所去,我手中仍拿着方才涂鸦用的树枝,吱吱的拖在地上,声响低迷沉闷。脑中直转着方才听到的话,我胸口似被人用手攥着,满满的气涌升不出来也落不下去,不上不下,卡得难受非常。
“哎呦!您总算是回来了!奴家这厢已经候着一天了!”
前路被来人挡住,我茫茫然抬头。颜娘的脸在月色下惨白如纸,只那双眸子亮的惊人,黑珍珠般光华熠熠。
张了张口,有些话呼之欲出。身子一豫,不远处一道黑影藏于红柱之后,腰摆间,官牌上的藏红绺子迎风飞舞,如夜花突绽。是年洛。
等了半晌不见我出声,颜娘复进了些,察觉出异常,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秀眉微蹙。“你在发热!”
“是么?”虚晃一笑,我想定是比哭还难看。扔掉手中的树枝绕过她继续往前,我脑子里似有上千蜂忙,嗡嗡乱成一片。无法说话,无法辩解,无法商谈。只盼着,有张床,哪怕张椅子,让我躺下歇息片刻就好。
手腕突地被人抓住,紧跟着,腋下多了副肩膀。颜娘搀着我往房里走,像是不习惯突然与我这般亲近,嘴上没什么底气道:“你可别以为奴家这是帮你。不赶紧养好身子,怎生练得好惊鸿舞?”
我咧开唇笑,却出不了声,只倾泻出残音几许。
果真。人不管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却如何都变不了。哪怕一遍遍的自我欺骗,忘记了,改变了,到头来,也只不过是骗过了自己。
“我要见听竹轩的……”还未说完,眼前便猛地一黑。昏倒前我乱七八糟的想,原来不光大周的寒风冻人,陈国的冬也是极寒冷的nad1(只在外面守了两个时辰,身子就冻病了,那以后闯荡江湖可怎么好!
**
这一睡。时冷时热,心里像是有两种力量互相制衡,一团是冰,一团是火,煎熬得我心肺欲碎。
身侧,不知是谁在轻叹。近在耳际,一声接着一声。胡乱的伸手去抓,碰到了冰凉便贪恋着一直紧攥,我喟叹着静下心来,手上有了依托,梦才开始做得平稳。
梦中,有个年轻女子怀抱婴儿。那孩子一直哭一直哭,她轻轻的摇晃臂膀哄着,手探到那孩子的脖颈处,不一会儿后,孩子的哭声就缓缓汀,任她再怎么摇晃,都没再响起过。女子疯了似的抱着孩子痛哭,哭到极致又笑,在漆黑狭窄的小屋内,疯癫发狂。嘶喊声穿过门墙,直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哭着醒来—眼,缎枕上已濡湿一片。我怔忪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光一闪,正撞上床边拄脸小憩的衍城。眉眼精细,睡颜倾城。
“水……”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如风箱般嘶哑。我惊了一惊,赶紧闭嘴。床边的人却已醒了,目光淡淡的望着我。道:“想喝水?”
我有点被他淡漠的眼神震到,轻轻的点头。心忖着,怎么我也是病人,他既已在这儿守着我,想必是不放心的。倒杯水应该会应允吧!
结果。师傅就是师傅。永远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判定。眼睫微微一颤,他闭上眼道:“自己倒。”
只觉得一口气涌上脑门,我在心里大喊三声,没人性!没人性!没人性!刚欲撇嘴,那眼复睁开,他幽幽的问:“你在心里骂我呢?”
我一颤。小胆子碎了一地。
“没有没有!我……我哪敢呢!”说了几字,就忍不住一阵咳。我捂着嘴,尽量放低声响,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会到自己房间来nad2(
好不易平复,我干干的躺在床上睡不着,想喝水又没得喝,鼓了半天勇气,终于打破沉寂。“呃…衍城……”
依旧面无表情,他睡意朦胧的应:“恩?”
若是门外有人,这人又恰巧不知我俩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一定以为,这两番对话,是情人床笫间的低喃。可,现实总是残酷。
我舔了舔唇问:“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啊?”
他睁眼,眉头轻皱,明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却深深的感觉到了他周身传递出来的不耐信号。他说:“这是我的房间。”
瞬时惊悚。我上下打量屋内摆设,果然是听竹轩无异。“那我怎么又会到你房间呢?”
他不吭声。拄脸静静的将我望着。倏地觉得空气都凝滞了,我畏缩着朝床里缩了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握着师傅大人的手!
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想缩手,松开。可指尖却被他紧紧扣着。他似笑非笑,“怎么?不是你晕倒前说要见我,握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愿松开,现在倒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大瞪着眼。缓了一缓,又赶紧闭上。心里催眠自己,我是在做梦,是在做梦,这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