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你呐”
“我也挺好的。你什么时候考试”
“后天。”
“什么时候回来”
“按计划。”
“好吧,回头见。”放下电话,车展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控制了。他熄火坐在车里直到丁欣羊家窗口的灯光也熄灭了,才发动车子离开。这期间,他一次也没想过,去按按门铃。
大丫给丁欣羊打电话,对方说明天回来。她仍然想跟什么人大牛之外的什么人聊聊这些,便给朱大者打电话问他想不想见个面,他立刻说不想。大丫并不生气,好像朱大者就该是这个样子。
“那我电话里问你一个问题吧,就当我采访你了,你别担心,我不提名的。”
“大丫,你病了,有话说,别跟我来这套。”
“好吧,你怎么看待爱情”
“有这东西吗”
“你别跟我玩语言游戏了。”
“我不会说。”他颇为老实地说。
“那你说爱和喜欢有什么不同”
“爱是活在对方里面,感觉对方的感觉;喜欢是活在对方旁边,感觉自己的感觉。”他说。
大丫回到家里没像往常那样换衣服,背着皮包坐到写字台前,一动不动。屋子渐渐地黑了,直到完全黑透。她突然那么强烈地思念大牛。她幻想着,大牛正朝她赶过来,把她从这黑暗中的呆滞中解救出来,带她去那个充满热情充满活力的情欲世界。
大牛不会来。她拜访他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从没来过。偶然打电话,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大丫问他,是不是不爱她了。他说,他非常爱她。那样的声音魔鬼和天使都相信,因为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她一个人这么呆坐着,屋子里好像缺氧气了,她觉得胸闷。除了给大牛打电话,请求跟他见面,她会一直这样坐下去,让思念淹没自己。
“大牛,我在家里。”对方没有回答。
她停顿了一下,考虑着怎样用一句话表达出全部感觉。“大牛,我想你,非常非常地想,我不行了。”
大牛发出了一个声音,但不是一句话。
“我什么都不明白了。求你,别再惩罚我了。过来看我,大牛,我求你。我们不再分开了,求你,大牛,别这样把我扔下。没有你,我过不下去。”
“如果我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呐”
“我等下去直到饿死。”
“我没开玩笑。”大牛认真地说。
“我也没有。”大丫说完,对方挂了。
大丫放下背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到阳台的藤椅上。虽然还没到可以坐到外面的季节,大丫想坐到外面,她希望自己听见大牛摩托车的声音。她在腿上盖了一条毯子,开始等待大牛的到来,心情像是刚开始某种仪式,只有虔诚和敬畏。
从阳台的窗户看出去是另一灯火通明的居民楼,大丫把目光投向天空。傍晚刚过,是人们最忽视天空的时刻。大家都在看着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没有阳光的天空,像老人一样渐渐呈现出衰弱的迹象。最后的不属于夜晚的点点亮色,带着劳顿的姿态,一点点离去,不全是无奈,不全是认可,不全是留恋,不全是,不全是大丫不由得被感动了,自然永远吻合着我们的心情。她想象着自己和大牛一起迈上晚年的归途,一起找到晚年的归宿,一起,留在一起,再一起离去。
相爱的人手拉手,一同告别活着。
爱情句号第二十一章2
大丫想得满眼泪水。
在a城通向这里的高速上,飞着一辆不断超车的摩托。高速公路变成了一条无尽的黑线,引诱着骑车人发疯亢奋,吞噬那黑线仿佛变成了惟一的目的。车展开车看见了这辆飞驰的摩托车。他咕哝了一句,不想活了。转而他又觉得,这是另一种活法。于是,他也加速,快赶上摩托车的时候,他规律地按了几下喇叭。摩托车手减速后扬扬手,所表达的意义是模糊的,介于多谢和见鬼之间。
车展减速回到自己刚才的一百二十,再次想起丁欣羊家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灯光,又是一阵烦乱。他希望自己有勇气问清楚,但到现在他不是没找到勇气就是没心情,在两者忽然都具备的时候,他又没时间。
跨在摩托上飞驰的大牛,充分地体会着速度带来的刺激。他一直有这样的感觉,速度跟兴奋剂一样,都可以让血液沸腾。他喜欢沸腾的感觉,这是他和人群在一起时从没有过的体验。因此,他也喜欢性,喜欢性到最后的刹那把人抽干的感觉。他常想,这该是一种净化,那之后的瞬间里人也许就到了没有欲望的境界。二十几年的生命旅程,大牛似乎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心。他喜欢一个人孤独时的真实,也能面对在人群中时的另一种孤独。他和别的女人上床时从没妨碍他相信,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被爱情取代。当他爱上大丫后又跟别的女人上床时,感情上是痛苦的,但心里却很安宁:只能这么做。过后,当他不再那么做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肮脏,就像他也不觉得自己极端一样。
现在他不顾一切地由a城往回赶,心情无比愉快。大丫在电话里的态度,让他觉得她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想,他们终于可以结婚了,一辈子在一起,吵架或者不吵架,但要做爱,永远做爱。这么想时带来的生理刺激在时速一百四的烘托下,把大牛推向愉悦的顶端。
天黑透了。大牛还没来,还没来。大丫慢慢地困倦了,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脖子发酸腿发胀。她不仅渴得厉害也饿了,但她不想离开阳台,不想离开空气中的安静,不想离开,已经坐了几个小时的藤椅,除非门铃响或者听到大牛的喊声。她甚至盼望邻居家的猫过来遛遛,给她点儿启示,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如果大牛跟她开了玩笑,这玩笑都将被开下去,变成永恒的玩笑。
大丫怀疑自己疯了。
她听见了邻居家猫的叫声,但猫没出现。她由此想到大牛摩托车引擎的声音,它的启动熄火时曾经带给她那么不同的感受。在启动的声音里大牛总是离开,熄火时大牛回来了。两种声音她都喜欢。她需要两者,离开,归来,就像她爱两个大牛,一个让她痛苦,另一个让她疯狂。假如命中注定这就是我的生活,老天啊,今天我向你投降,我接受它,放弃挣扎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抹去睫毛上的泪水,幻想着大牛到来时的情形。他一定是湿漉漉的,她相信他是从远道而来。她想象着脱下他的衣服;她喜欢他出汗的味道,带着青春的气息;她要拒绝他的一切亲近,直到他带着要杀死她的激情把她心底同样炙热的欲望挖出来,哪怕让她疼;她要以决不放开的架势亲吻,直到热情耗尽;她要无数次地跟他做爱,直到厌烦,而厌烦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在大丫这么想的时候,大牛已经到了高速公路的出口。当他把十块钱递到窗口时,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疲惫。窗口的姑娘把找零还给他并对他说谢谢时,他发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他想,到了大丫那里可以立刻睡一觉,在大丫的床上,让她的气味围着自己。
夜深了,大丫开始心慌。她知道是低血糖的毛病,必须吃点东西。她第一次起身离开阳台,找到一块巧克力放到嘴里,然后给大牛拨电话,仍然没人接,像一小时前一样。她开始担心,乱七八糟的念头冲进了她的脑子。它们在里面撕扯着,打散了她心中的柔情和欲望。她不停地拨电话,一遍又一遍直到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爱情句号第二十一章3
“请问你是谁”
“我也想知道你是谁。”大丫听见女人的声音时几乎失去了理智。
“我是省医院急诊,你是患者的家属吗”
爱情句号第二十二章1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
躺在病床上的大牛神情安详,疼痛覆盖了其他的感觉。两天下来,他基本能和疼痛相安。尽管这疼痛几乎是无法忍受的。因为必须一动不动地躺着,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心里,那里是一片虚弱的宁静。他把后背的剧烈疼痛看成是心疼的替代,只要心不疼就行。
当他离大丫家几百米远的时候,当他看见那辆卡车从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地方冲出来并做出反应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了卡车大箱板的纹理但没想到死亡或危险。他倒地之后发现自己动不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大汗淋淋。救护车把他带到医院,在他第一次躺到这张床上之前,一句话没说过,但在心里一直叫骂着:别碰我,操你妈,别碰我他恨那些摆弄他的手,不管它们摆弄他的目的如何。
紧急处置之后,他听见医生们的嘀咕,知道自己必须等待恢复后的结果站起来还是永远躺着的时候,他期望有一双手能帮助他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活着对他从来没那么重要过,那么这样活着就太滑稽了。他想。
第一个走进他病房的是车展。大牛看着他带着关切的笑容走近,心松开了,刚才控制他的愤怒也散开了。他甚至感觉到了整个身体的坍塌,仿佛在那一刻里,他往日的肌肉都变成了肥肉,大牛由此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高兴,老天让他躺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大丫。
“怎么样了”车展小心地询问。“大丫离得太远,一时到不了,我估计她马上就该到了。”
大牛咧咧嘴,还没力气正常说话。
“你别担心,她马上就到。”车展又说。大牛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在家里她知道他要什么,希望什么爱她也许是我这辈子里的幸事。大牛在思绪中挣扎。她永远都不再来,像过去那样来到他的近前,这感觉多怪啊,告别居然可以单方面进行。他想着,睡着,睡着,想着。他怀念她温暖丰满的身躯,想依偎
车展在病房走廊给大丫打电话,催她快来。她说,马上,马上。
放下电话她仍然不出门。她不停地吃巧克力,喝蜂蜜水,好像这是她眼前惟一能干的事情,而且是必要的。她回到黑暗中的阳台上,如果邻居家的猫不小心出现,估计她会失手把它扔到楼下。她心里在发狠。
丁欣羊来了。她问大丫是否知道病情。大丫点头。
“你现在跟我一起去看看吧”丁欣羊小心奕奕地试探,她能理解她的反应。也许,每个人都做好了被打击的准备,仍然会乱方寸,因为突然。
“你先去好吗”大丫说,“也替我谢谢车展。”
“大丫”
“你走吧,我没事,想一个人呆着。”
“我明白。但是”
“我懂。”
丁欣羊走了。她去医院汇合车展。她做完流产后,还没跟车展见过面。因为生理原因,她必须这样做。她的借口听起来很难让人信服,车展因此得到多少误解,都是她无暇顾及的。
丁欣羊在医院门口碰到了车展,他说,大牛的母亲来了。丁欣羊进去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大牛,和他母亲简单聊了聊,心情沉重地离开医院。车展提议去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吃饭,丁欣羊说自己想回去照顾大丫,她担心大丫被刺激得太厉害。
“我非常想跟你坐一会儿,聊聊。”一贯善解人意的车展口气坚决,“不知道为什么,你出差回来,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变了。你不想见我的理由,听起来都像借口。”
丁欣羊答应了。给大丫打了电话,大丫坚决阻止她来照顾并嘱咐她跟车展好好聊聊。她劝告丁欣羊好好珍视和车展的机会,她也会去医院看大牛。最后,她像罗嗦的母亲再次叮嘱丁欣羊把握自己的命运,等到一切都变得无法更改的时候就太晚了。对方一个劲儿地说好,但大丫知道,丁欣羊明白的不是她想说的。
她想说什么她与大牛刚刚建立的新生活,已经飘散了。她将被抛回过去的生活中那些爱情等于童话的时间那些她已经离开的日月当她说尽好话,求总机小姐给她接到骨科值班医生,询问大牛病情时,他们的未来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悬念。
爱情句号第二十二章2
她太了解大牛了
车展和丁欣羊各怀心思,在一个新开张的美国快餐店面对面坐下,倾谈的愿望被各自的心态阻碍着。
“出差怎么样”似乎是个没意思的话题,被他提起后,意思变得复杂了。因为,她窗口的那盏灯还在他心里亮着,失去了灯光本身的温暖含义。他没勇气,像她男人那样直接问,你不在家的那天晚上,谁点亮了你的窗口
“就那样呗。”她含混地说,“你好像也出差了”
“不是好像,我是出差了。”他笑着说。突然渴望亲近她。他想把她带离这里,从此什么都不问。他想,只要他们经常在一起,这些迷雾般的事情迟早会消失。他把她的手握住。她没有反对。他有力揉搓她的手,她借口喝饮料抽回自己的手。他看着她闲着的另一只手,她看别处,避开他的目光。
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想。
爱情句号第二十三章
“我们回去吧”他低声说。
“回哪儿”她故意高声。
“去你那儿或者我那儿。”他声音里只剩性感。
“我今天太累了。大牛的事情弄得我很难受。”现在,她不能跟他或者任何男人睡觉,用自己身体开玩笑,对她是无法想象的。
听了她的话,窗口的灯光在车展心里通明起来。他差不多认定她有了别人。
“我们的关系好像有变化。”他说,像在说一件日常的小事。
“你什么意思”丁欣羊发现自己仍然不能跟他开诚布公地谈。
“你好像有心事。”车展小声地说。
“我也觉得你有心事。”她敷衍了一句。他没接话,怕自己承受不起摊开的后果。
“我们还是谈开吧。”她忽然变得勇敢,好像魔鬼通知了她,她不会因为坦率失去车展。
车展想了想说:
“在你开口之前,我希望你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不想失去你。我爱你,非常。”
车展的话感动了她同时拿走了她坦诚的勇气。也许她会因此失去他,也许她再也找不到他这么舒服的男人。他有爱的能力,他自然地表现自己的嫉妒,但他不让嫉妒淹没爱。他爱得那么准确,她清醒无比,什么都不说了,希望因此千千万万人一样过渡到下一个阶段,和一个喜欢自己爱自己的人进入日常生活,平和吵闹混合的日常生活。尽管昨天她的想法还是另外的。
“好了,不开玩笑。”车展换了口气说。他宁可让真相枯萎,不想现在去面对。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还是接着说吧。”丁欣羊终于决定了。“其实,我自己还没搞清楚,说出来,也担心你误解,但是那感觉已经在打扰我们。”
“什么感觉”车展费劲地说出这几个字。
“我对另一个人的感觉。”丁欣羊话说出口,便觉得这表述不够准确。车展双臂抱在胸前,脸上是随时可能脱落的毫无表情的表情。无表情之下的另一个车展已经激动地站起来,冲出咖啡馆可惜又冲了回来。作为车展,他只熟悉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坐得住的车展。
“你爱他吗”他问。
“不知道。”
“你爱我吗”
“很可能。”她想说爱,她爱他,但害怕那么说也不够准确。
“你跟他说过吗”
“说过。”
“你没出差对吗”
“你这么问我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已经在想,我这些天是跟他在一起”
车展的修养妨碍他这么想,他恨自己的冷静就像他现在恨女人的复杂一样。他内心的简单带给他平静的表情,面对这样的表情丁欣羊感到内疚。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跟你说话。”她道歉。
“别这么说,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哪儿”车展语气中表现出的男人的坚定刺痛了她,因为这正是她钦佩的品质。
“我在家里。”
车展心里那可怕的灯光终于熄灭了。他恨不得马上堵住她的嘴,更多的事实他不需要,他只要知道她是诚实的就足够了。
“我做了流产手术,所以。”她说完,车展傻了。
过了很久,车展问说:
“孩子是我的”
“是的。”她说。车展听完笑了笑。
“怀孕是你一个人的事,对吗”他心凉了。
“我没这样说。”
“但你这么做了。”他平静地说。从他的平静中,丁欣羊看到了巨大的失望。
“因为对那个人的感觉打扰了你,你把我的孩子做掉了”车展问,但并不等待回答。“你该好好学习一下,把所有的男人都当人。”说完,车展走了。
丁欣羊顿时泪如泉涌。她心里委屈,觉得自己太把男人太当那么回事了,才会这么苦这么惨
对此,没有真理。
爱情句号第二十四章1
大丫终于走进大牛的病房。
虽然已经是出事的五天后。她终于把自己调整到一个状态,好像她只是来看一个好同事。大牛看见大丫立刻笑了,像是看见一个偶尔走动的亲戚,亲切但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们彼此相知这么深,却吵了那么多架。再也不能这么问他了大丫眼睛潮了。
大牛病床边站着一位六十来岁的妇女,齐耳短发面庞清癯,表情不是十分严肃,但不热情。大丫对她礼貌地点点头。她表示回礼的点头很缓慢,大丫觉到,对方的审视。
“我妈,大丫。”大牛为她们介绍。
“听说过您。”老太太表情中透出的镇定逼迫大丫撒了个谎,大牛从没跟她提过自己的母亲。老太太嘴角现出一个嘲讽的微笑,猜穿了一切。她的微笑大丫并不陌生,大牛继承了这微笑的方式。
老太太看看大丫,然后对大牛说,她先去看看晚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大丫还站在大牛的床头。邻床的一个陪护好心递给大丫一个小凳,大丫谢过并没有坐下。她将一个膝盖放到上面,仿佛这样可以减轻看不见的压力。大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送给大丫的目光里充满了距离。
他会剪断一切。大丫证实了自己的预感,更加愤怒。大牛身上那些所谓男人的破烂让她作呕。为什么你不能按照你心底最真实的愿望行事,让我照顾你,求我别离开你,求我跟你结婚。你不用求我,我也会跟你结婚的。你这个小男人,跟我玩什么男子气有那东西吗生活具体起来就是柴米油盐,难道你不懂吗她看着他,心里对自己喊着。
却永远喊不出声。如果她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她会做得跟大牛一模一样。他们因此相爱的,但他们不能因此走进共同的家门。
当爱和尊严发生冲突时,我们孤独地跟尊严留在一起。
“你知道我躺下以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大牛说完,大丫心里立刻涌出一线希望。
“什么”她的声音很不自然。
“洗个澡。”大牛憨厚地笑笑,好像这么说太傻,必须解嘲地笑笑。
“要不要我给你擦擦身子”大丫说不出的失望她的嘲讽,是他们以往吵架的开端。
“不用,真的不用。”大牛口气中的诚恳立刻熄灭了这嘲弄,气氛令人揪心。“我妈都能做。”他说。
这时,老太太从外面拿着两个方便饭盒走进来。她对大牛说,最好马上吃,不然就凉了。
“那我先走了。”大丫立刻说。
“不用总来,你没那么多时间。”大牛说。
“我知道了。”大丫说完把小凳子还给邻床,对母子两个人说了再见,便离开了。
大牛母亲把打开的饭盒端在手上,在儿子的床边坐下。接着她又合上了饭盒。儿子满脸的泪水,引着母亲的泪水流到了嘴边。
“我再也不想吃饭了。”他说完闭起眼睛,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母亲离开病房。
等待命运通过一个医生告诉自己,怎样渡过剩下的生活,这已经进入了残酷的范畴。为此等上三个月,必须等待的人只有三十岁,残酷升级了。此外,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带来最后消息的医生会不会让你厌烦大牛躺在这些问题上面,尽量保持平静,尤其他母亲和护工都在的时候。有天夜里,他突然醒来,预感告诉他,离开大丫后,他将不会再跟任何人发火。
大丫也把自己的疼痛封闭起来,仿佛在知道最后消息之前,只有僵化机械地对付日常才算理智。她去看一次大牛之后,需要一两天调整,才不至于让自己癫狂。之后她还需要一两天,积攒力量,为了下次再去看望。当她带着调整好的心绪又出现病房时,被大牛母亲叫出来。
“如果你必须来看大牛,能不能固定时间”她直截了当地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接着又坚决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不能,索性不来。”
她的话拉扯着大丫的神经,一句话说不出来,居然想呕吐。她难过,因为她立刻就明白了,作为母亲为什么这样要求。但她也想对这位母亲喊出来,这痛苦是大牛一手造成的。我不想每天都来吗我过的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她闭紧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叫喊出来。
爱情句号第二十四章2
“你能说服他跟我一起生活吗”大丫平静之后说。
大牛母亲说不能,而且也不愿意。大丫感谢她的坦率,马上又问为什么。
“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做的。”她看着大丫说。
大丫转而去看别处,控制自己把眼泪压回去,心里充满敬佩。他们的相似让他们失去彼此。
“那你也别想说服我。”大丫怕自己心软,说完这句话立刻进了病房。她知道,老太太不会跟进来。这个年逾六十的女人,对见过世面的大丫来说,充满了神秘感。从走进病房第一眼看见她起,大丫就想了解她。但她的冷静和冷淡推开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儿子。那时,大丫就决定不放低自己的姿态,否则从她那里获得认同的可能是零。这同样适合大牛,他们母子太像了。
爱情句号第二十五章1
护工坐在大牛床边看杂志,她看不见大牛睡着还是醒着。每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大丫的心揪得紧紧的,眼泪没有感觉地流。她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医生,还要多久才能知道最后的结果。医生说至少要三个月,现在大牛才躺了两个月。
护工是个安静的少妇,丈夫和工作几乎是同时抛弃了她。别人把她介绍给大丫时,她给大丫留下的印象很好,她甚至想给这个女人一份长期固定的家务工作,当然前提是如果她能负担得起。
护工姓邢,看见大丫,立刻微笑地对她点头,然后看看大牛,对大丫说,她正好要去买些手纸之类的东西。
护工走了以后,大丫拿把椅子坐到大牛的床头。从大牛躺到这张床上开始,大丫从没在他的床头坐过,也没碰过大牛。她能感觉到无形中拒绝的力量。
“刚才你睡了吗”大丫问。
“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大牛说,“我好了以后,再也不用睡觉了。”
大丫笑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她发誓不说那些看望病人的套话,无论命运把她和大牛带到哪一步田地。
“烦了就走吧。”大牛说。
“我说烦了吗”
“你没说,我说了。”
“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我心情可惜也不好。”她说。
“我很抱歉。”
“跟你有关系吗”
“我觉得你今天是专程来吵架的。”大牛平静地说。
“你不要以为你病,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怎么了”
大丫气得要死。她站起来,准备告辞。
“你干吗生这么大的气我们两个以前一直是你为所欲为。你高兴我们就好,你不高兴我们就分开。理由都是充分的而且还不一样,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滚开,伤心难过,最后还是舍不下你,跑回去丢人现眼地跟你闹,为的就是不失去你,重新开始。我不也向你求婚了结果你自己还没忘吧”大牛说到这里,大丫满面泪水。“大丫,我现在解放了。即使我瘫痪了,还是解放了。我可以对你说不了,我不跟你好了,你真的自由了。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去闹你,我可能连路都走不了了。所以你也不用因为我现在的态度难过或者生气,我不是故作姿态,因为自己可能残疾,就放过你,为了让你幸福,我没那么高尚。我就是突然没兴致了,不想爱了。我估计大姜现在的心情跟我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活着,他还有孩子,跟我还不一样,我是彻底自由了。”
大丫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跑出医院,沿着大街向前走。尽管人们经常看见一边走路一边留泪的人,像大丫这样哭法人们还是要多看两眼。看过之后人们或许会问自己,真有那么伤心的事吗
除了喝醉,人还有别的办法对付痛苦吗大丫这么问自己的时候,觉得去过去熟悉的地方买醉有点可耻。她改路去另一个喝酒的地方,把可耻的感觉降低一半。快到“啤酒家园”的时候,丁欣羊给她打电话,她说自己刚出差回来,能不能一起吃晚饭。
“我想去的喝酒的地方估计也有饭吃。”大丫说。
“明白了。”丁欣羊很兴奋,问地址,大丫告诉了她。
全国人民突然发现,喝醉是件好事。于是,喝醉变成集体活动。等丁欣羊的时候,大丫自己先喝了半升扎啤。酒劲上来以后,所有的念想所有的欲望窜上来,把难过压了下去。
“大牛,你是个混蛋。”她给大牛打手机。
“那你正好抛弃我。”
“我不抛弃你,你也别抛弃我,行吗我求你,大牛,我从没求过你,也不能求你,现在我求你了。”电话掐断了。她又打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关机。她想象着,大牛如何让邢姐把他耳朵上的耳机拿下去,并嘱咐她不要再开机。她想着,喝着,心里对人的失望增加着。
人啊完蛋包括我自己。
丁欣羊来的时候,大丫说,如果她自杀,用这个威胁大牛,他最终能否站起来就不再是能决定他们结局的惟一因素。但她不能自杀,她爱他,但她不能为他自杀。这多恶心。
爱情句号第二十五章2
“欣羊,你说,这多恶心,我现在都不相信我真的爱他。”
“你疯了,爱跟自杀有什么关系”丁欣羊也先给自己点了啤酒。“你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病态。”
“我没说爱必须得自杀。我讨厌自杀,用自杀威胁更恶心。我也讨厌大姜老婆干的事,她那么死了活该。但我要说的是决心,我其实还是下不了狠心,跟大牛过。我觉得我下了死心,其实没有,我说不清楚了,你能明白了,谁都骗不了谁的。大牛离开我,是对的。他没在我这儿看到真正的希望。欣羊,什么都不用说了,喝酒吧。人啊,真恶心。包括我自己。”
那晚,大丫不停地重复“人啊,真恶心,包括我自己”这句话。丁欣羊听不下去了,建议她别这么说了。于是已经喝醉的大丫说:
“人啊,真恶心,包括你。”
“哎,你还真说到我心里去了。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恶心。小心翼翼,结果什么坏事都没躲多去。”
“没错,跟我一样。”大丫舌头打卷儿地说。
“你还记得我以前让你看过的一张明信片”
“你让我看过无数张明信片,哪张”
“胡说。是那个专拍战争的摄影家,叫什么我忘了。他拍的那个中弹的士兵,子弹在头顶开花,手中的武器即将脱落,人即将倒地那个瞬间,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大丫说。但是,丁欣羊怀疑醉酒的大丫是否真的记得那张照片。她心里突然有种庄严的难过,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画句号的瞬间。
“我们先给爱情画上句号。”大丫努力保持口齿清楚。
丁欣羊连续喝酒,她不知道正在给什么画句号,但能感到某种过去坚信的东西在死亡,心中充满了失望,不仅仅是对爱情的,更多是对人对自己的。仿佛从前人都在夸大自己,实际上,人渺小无比,跟大丫说的一样。
最后,她也喝醉了。两个喝醉的女人东倒西歪地横在长桌上,忘记了付钱,忘记了回家,忘记了所有的责任。大丫手机响个不停的时候,老板儿抓住了这个机会,接听了电话。
“你能不能来一趟,这两个女的都喝多了。天这么晚了,问她们地址,也说不清楚。你既然是她们的哥们儿,劳驾跑一趟,把她们送回去吧。这两个女的,都挺可怜的,苦大仇深的,哥们儿,你得发发善心”
朱大者问了地址,抱怨自己倒霉倒霉,再一次大半夜进城装英雄。他一边开车一边对自己说,如果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我也自杀。
爱情句号第六部分
假如他承认被丁欣羊吸引,更多也不是来自身体的。他拥抱过这个女人,也有过机会跟她再往前走。他放弃了那些机会,并不是因为能控制自己,而是他没感觉到现在这样的冲动。他想离开她的房间,但他动不了。她身体的态势还在不停地冲撞他。突然,他站了起来,掀开被单,开始亲吻她的身体。她最初的身体反应是再次舒展开,仿佛这身体喜欢他的亲吻。他慢慢吻得轻柔起来,好像过于激烈会打扰她睡觉。他吻她的脚,由此向上,掠过她的私处,用舌尖轻触她乳头时,她的双手抱住了他的头,把它拉向自己的身体。他激动起来,猛烈地亲吻她的脖子。她好像醒过来了,呢喃着搂住他,同时把自己的身体凑了上去。
爱情句号第二十六章1
酒醒之后的大丫情绪更加低迷,她不敢再去看大牛。她第二次为大牛交了住院押金之后,随手写完了安慰太太的文章,人像被悬在空气中没有着落。
黄昏的时候,门铃响了许多次,可门一直没开。送报人觉得很奇怪,他轻声问自己:难道出了什么事
她在电脑里抄下这个句子之后,便开始冥思苦想,希望能给它找到一个题目,这样她就可以试着写小说,哪怕只写一个。她必须找到让自己“渡”过去的途径。
大丫给丁欣羊打了个电话,
“你没事了吧”
“吐得一塌糊涂。”丁欣羊说,“第二天,我胃疼了一整天,吃什么药都没起作用。现在好多了。”
“惩罚。”大丫说。“你是不应该喝醉的,没理由啊。”
“我还没理由啊,这么多年独身,既孤独又寂寞,我喝醉的理由比你充分。”
“我这些年没独身”
“那不一样,你是假独身,男人一把一把的。我是真独啊。况且你最后还找到了爱情。”丁欣羊说到这儿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对不起,大丫,我好像还没完全醒酒。”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
“对了,我正要跟你说呐,喝多的那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一个春梦,逼真得要命,因为我现在还记得那些细节。”
“你做了什么梦”大丫询问的口气很认真,但听起来很像要嘲弄人。
“你烦不烦哎,我跟你说,我梦见跟一个男的”
“你认识的”
“我好像不认识。他的样子一直不很清楚,主要是气氛很那个。哎,你跟那个老板很熟吧”
“干吗问这个”
“不是他送我们回家的吗”丁欣羊说到这个,大丫恍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丁欣羊不知道送她回家的是朱大者。那个晚上,的确是酒店老板把丁欣羊扶进车里的。朱大者送大丫回家时,虽然大丫走路东倒西晃,神志还算清醒。她还记得自己问过朱大者,要不要帮忙。朱大者说,你能自己爬上床,已经是帮我大忙了。
放下丁欣羊的电话,大丫立刻拨通了朱大者的电话,开门见山地问:
“谁帮丁欣羊入睡的”
“我就知道你必须来烦我。帮你们忙得到的报酬就是再烦一次。”朱大者心情很好,开玩笑的口气也温和。
“回答问题”
“酒帮她入睡的。也帮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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