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
下一张,她一手抓着马尾,似乎是在梳头发。眼睛有神的望着前方,明朗的笑涡大大方方的绽开,甜美无比。大学校园树木,枝繁叶茂,她在等一个人,那年,她19岁。
再一张,她依然是微笑,山明水静的样子。画中人,就是持着这抹无可抗拒的笑容,冲画外人,温柔的张开双手。宋芷嫣摩挲着画中的自己,视线下移,直到纸张右下方的角落。
那是他清朗的字迹,用铅笔,轻到不能再轻,写下的几个单词。
the hole orld。
ine。
那年,她漾着笑靥,面对她此生唯一执念,轻声说:“殷亦凡,我20岁了。”
她的每一张画像,都是他凭借脑海中的臆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完成。
她远走泰国之后,每次他觉得无法撑下去,就来到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用意念,去触摸遥远的想念。
她翻到纸张背后,每一张,都写了同样两个字。
等我
等我
等我
等我
她伸手拿出另一摞画纸,跟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
盒子里,满满的放着她在泰国的照片,芭提雅、曼谷、清迈,她手捧奶茶逛在路上,她漫步在浪花褪去的海边,她双手合十虔诚的参佛。
她五彩斑斓的裙角飞扬在每一张彩色照片上。
而这一切的一切,被他一笔一划,亲手临摹放大在纸上,一张都没有落下。
他唯一没有临摹的那张,上面还有另一个人。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可是她知道,那是他。
因为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她途径芭提雅最繁华的的那条酒吧街,无意识瞥过去一眼,忽然就,看到那个摇铃示意包场的人,旁边坐着一个男人。
那一个侧影,让她几乎连呼吸都停滞。
她不可置信的张圆了眼睛,腿脚都不属于自己一样,麻木的站定在路边。
他们中间隔着一条马路,马路上不断穿梭着摩托车,那些载着当地黑妹的西欧人,放肆的冲宋芷嫣吹着口哨,甚至还有人伸手轻佻的拂过她的鼻尖,可是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酒吧瞬间放起热曲,摇头灯光怪陆离打在每一位宾客脸上,等到摩托车全部过去,宋芷嫣走进酒吧,摇铃男人身边,只剩下几个贴身而上的女人。
“那个人呢”她失控的抱住男人的胳膊:“刚才那个人呢”
男人不耐的看她一眼,继续跟身边女人眉来眼去,只当她是一个精神病。
几个女人昂着头,挑衅的看着宋芷嫣。
可是她依旧按着桌子,在人声鼎沸的地方,大声喊:“他去哪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他刚才明明坐在这,我有看到。我恳求你、拜托你,你让他出来”
男人重重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几句泰语唤来酒保,宋芷嫣被架出去时,还在不断的哭喊,可是无人理会,无人在意。
她被狠狠的扔在地上,阻挡在酒吧之外。
身后噪杂喧天,舞曲高昂,整条街都笼罩在火热的气氛中。只有她一个人,抱膝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把头埋在膝盖中,心痛的要被撕裂,歇斯底里,不管不顾的哭喊,叫着他的名字。
她受不了了。
哪怕只是她的错觉,她也再无法忍耐。
她想念他,夜夜梦中相见已经再无法填补她心中巨大的空洞。
她扶着膝盖上流血的伤口,泪如雨下。
“殷亦凡,我很疼”
“我很疼你有没有听到”
“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那么爱你那么爱你啊”
她说那些疯话的时候,原来,他一直在她身后。
他说他从没去过泰国。
说的那么笃定。
他每天与她面对面,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话。
每一个细枝末节,他都在欺骗。
宋芷嫣扬手把照片连同画散了一地,不愿再继续看下去。
这些,不是爱的证明,而是他绝情的铁证。
她脚步虚浮向外走,不料,被闻声而来的李探长拦住。
“要走了么”
她目光涣散,轻轻点头。
“还没结束。”
李探长说完,抓住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回屋中。
、55峰路转
害死他的人,是我。
宋芷嫣站的远远的,看他熟练的从办公桌的侧橱摸出一个笔记本电脑,立在桌上,打开,动作一气呵成。
“你可以不过来。”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座位:“我用命赌,你一定会后悔。”
宋芷嫣眯起眼睛望着他,他一如既往的淡定,再次对她点头示意。随后弯子,轻轻点了几下鼠标。
音响中冒出一句生硬的男音:“殷少,用尽一切办法,他还是不肯说。”
宋芷嫣循着声音走过去,按着椅背,慢慢坐到电脑跟前。
画面上,殷亦凡坐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屋里,静静沉思。听男人汇报完之后,浅浅的颔首:“把他所在房间的空调温度降到最低,房间密闭,半个小时之后你再过来。”
那人出去之后,李探长的脸也出现在视野中。
“需要动用fbi的审讯流程不过区区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他知道的所有事,我都要知道。”
“你做好准备了不出意外的话,宋芷嫣下个礼拜就会回国了。”
“我有分寸。她一定会找到你那,如果她过去,想尽一切办法留下她。”殷亦凡点上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之下,伸手指向镜头:“关掉。”
李探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早晚都要知道真相,与其你亲口解释,不如这些看的明白。”
殷亦凡默不作声,此时,画面静止不动。
宋芷嫣趁着间歇,回头看站在她身边的李探长。
“这是一年前你从泰国回来之前的东西。什么都不要问,继续看下去。”
他说完,又点了一下鼠标,紧接着播放第二段视频。
“殷少,半个小时到了。”
殷亦凡看一眼李探长,李探长慢悠悠的开口:“先在房间外围制造一声巨响,枪声就可以,然后找人从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浇一盆水到那个人身上,不要让他看到,再找一个人弄一杯热咖啡,记住,要最苦的那种。浇完水之后,把咖啡送进去给他,然后叫我们过去。”
那人听完,愣在原地。
“我说的哪句没有听懂”
“这是”
李探长瞟一眼殷亦凡:“跟了你这么久还是没有长进。”
殷亦凡面无表情,他又接着对那人说道:“他被我们关了几天,身体上基本上已经达到了极限,对于折磨已经麻木。所以我们就要从攻击他的意志力入手。首先,把他关在足够冷的房间里,让他冷静半个小时,再猝不及防给他一记惊吓。把冷水浇下去,是为了让他肉体精神双重陷入绝境,而这时候,一杯热咖啡是他最需要的。等到他把咖啡喝进去之后,发现苦的无法承受,所有希望破灭,接下来,他会立刻在精神上全面崩溃,到那时候再审,任他是钢铁之躯,也会松口。”
那人听完之后,目瞪口呆。
而坐在电脑前的宋芷嫣,听完后同样心里也是重重一击。
画面切换的很快,当宋芷嫣看到他们口中要审的那人时,瞳孔猛的聚缩起来。
那是化成灰烬她也记得的一张脸。
就是他,驱车撞死宋业航,然后在她归国参加风友辉寿宴与殷亦凡五年后重逢的那一晚,惨死殷亦凡车中。
宋芷嫣不自觉的前倾身体,离屏幕更近了一些。
依旧是李探长代替殷亦凡开口:“宋芷嫣回国后,风友辉第一步计划是什么”
那个人捧着咖啡瑟瑟发抖,保持缄默,直到李探长把一叠照片扔在他眼前,他才痉挛着,缓缓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
“殷少,放过我吧,风友辉用我的家人作为挟持,我别无出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孩子被他杀死,她才六岁啊,她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我能怎么办殷少,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该死”他不住的在地上磕头:“放过我,放过我吧”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殷亦凡清冷的声音飘起:“你跟了我这几年,应该很清楚,宋芷嫣对我来讲,意味着什么。”
那人磕的头破血流,神色惊恐万状。殷亦凡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冷冷的接着说道:“当你决定,听从风友辉的安排撞死宋业航时,你就该清楚,你必死无疑。”
殷亦凡最后一个字落,时间忽然静止不前,宋芷嫣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很久无法回过神来。
“他说什么”
问完之后,她宛若大梦初醒一般,嘴唇都在禁不住颤抖。
“你已经听的很清楚了。”李探长把声音放的很轻,似乎是怕惊吓到她,然后把手伸向鼠标。
宋芷嫣推开他,手指抖的握了几次才握住鼠标,亲手重新把进度条拉到殷亦凡方才说话的那瞬间。
“当你决定,听从风友辉的安排撞死宋业航时,你就该清楚,你必死无疑。”
听从风友辉的安排,撞死宋业航时
宋芷嫣的眼泪如山洪爆发,所到之处,皆是刻肌刻骨的刺痛。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她抬脸望着李探长,机械的摇头:“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些,他说不是他做的,你也听到了对么可是他从来没有对我否认过,就算我拿着枪指着他,他也没有否认过。如果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不否认呢为什么不对我解释”
李探长轻叹一口气:“你冷静一些。”
“我还不够冷静么我还要多冷静”宋芷嫣抑制不住微微提高声音,流着眼泪反问:“你也是当事人,你来告诉我,明明与他无关的事,他为什么不声不响的扛下来,那是一条人命啊,是我爸爸的命他宁愿死,宁愿我恨透了他,也不肯亲口对我说清楚,我们的孩子差一点就没有了你知不知道他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说清楚的,他都不要,你要我现在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你们合起伙骗我对不对这是他新的招数,他不把我逼疯不会罢手的对不对”
她拽紧李探长的衣襟,声音嘶哑失控:“你说话啊你告诉我这是另一个骗局,告诉我根本就不需要相信我看到的这些,是殷亦凡杀死我爸爸的是他”
李探长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固定在椅子上:“你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为什么不敢面对这难道不是你所期望的你可以不顾你自己,尽管发泄,可是孩子呢你也不要了吗”
宋芷嫣捂住腹部,闭上眼睛,热泪四溢。
“深呼吸,然后听我说。”
宋芷嫣颤栗的吸一口气,缓缓的、缓缓的的释放出来。
“你说他没有对你否认过,那么,他是否对你亲口承认过,这一切,是他做的”
宋芷嫣兀然间停止了抽泣,身体木讷倚靠回椅子的后背。
遥远的学生时代,死寂弥漫的楼梯拐角处,曾经有一个人,平静的目视坐在地上放声哭泣的她,然后,用萦绕着魔力的声音,缓慢的对她说:“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沉默,也可能是一种否认。”
是一种否认
一种否认
在她手握所谓的铁证,陷入崩溃边缘,认定他是杀死自己父亲凶手时,在她声声泣血,请求他解释请求他骗她时,他没有回答过一个字。
原来,这便是他否认的方式。
他很早很早,就告诉过她,只不过,是她不记得了而已。
宋芷嫣痛苦的单手捂住眼睛,泪流不止。
“他等待的时间,比你更久,这六年,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六年。”
李探长这一句话落,宋芷嫣思维意识逐渐恢复正常,开始溶解吸纳全部事实。
她闭上眼睛再次深呼吸,稍稍平静一些:“他在哪”
李探长迟疑一会,还是决定告诉她:“在给风曦晨善后。”
“这六年的事情,不是我一时半刻能解释清楚的。论对他的了解,你一定是胜于我,那么自然也该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原因。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猜出来侦探社幕后的老板就是他,也毫无准备,但是接下来播放的东西,你应该会很想知道。”
宋芷嫣低头平复着情绪,随后轻点鼠标,将视频继续。
“我身边,除了王异,宋钊,张显青之外,还有谁是风友辉的人”
跪在地上的那人猛地抬头,大惊失措:“你你都知道”
“回答我。”
“没有了,只有这三个人。”说完,似乎是怕殷亦凡不相信,又焦急的解释:“我可以用我女儿的名义跟你发誓,我不敢对你说一句谎话。宋小姐回国后的第一个计划,是她自己的意思,说是让我让我在寿宴期间,破坏刹车系统。然后,想办法让你亲自开车回去。”
李探长嗤笑一声,对殷亦凡道:“你心心念念保护了五年的女人,正在想方设法置你于死地,真是精彩。”
见殷亦凡面色不善,他又转头问地上那人:“你跟了风友辉多少年”
“快,20年了。”
“风友辉为人多谨慎危险你最清楚,现在你女儿在他手上,能救出来她来的,只有我们。如果你今天的回答让我们满意,宋芷嫣回国的当天晚上,你就可以用命,换取你女儿的命。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就是相信我们,言出必行。”
那人听后,禁不住匍匐在地上,再起身时,眼眶已经全无泪意:“我相信殷少。”
殷亦凡点头示意李探长开始。
“当年殷亦凡父亲出事,与风友辉有没有关系”
“有。宋业航与殷少父亲去到泰国之后,风友辉就想尽办法靠近宋业航,然后在他身上手机上,分别安装了监听器,交易当天是他放出的消息,想要嫁祸给宋业航。”
宋芷嫣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龈,指甲深深陷入皮座椅。
“为什么要嫁祸给宋业航”
“想离间殷宋两家的关系,把宋业航当做切入口,对付殷家。”
“为什么要对付殷家”
那人看了一眼殷亦凡,有些吞吐:“我只是道听途说一些,殷少的母亲,是风友辉毕生,他一直没有娶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殷父与风友辉是非常好的朋友,因而结识了殷少母亲,然后”
“行了。不用说下去了。”李探长冷硬的打断他。
忽然,殷亦凡蹙起眉毛,盯着那人问道:“你说风友辉没有娶妻,那风曦晨”
“风曦晨幼年回风家时是打着私生子的名号,其实他并非风友辉亲生,是他领养的。而且,风曦晨自己也知道。这些年,风友辉对他非打即骂,他的生活,并不像外界所看到的那么风光。”
殷亦凡不动声色与李探长对视一眼,李探长会意,接着问下去。
“风友辉做的那么明显,宋业航为什么还以为让他倾家荡产的人是殷亦凡”
“殷少”
“你不用看他,这些他早就知道了。”李探长的语气中带上一丝不耐。
“宋业航混了大半辈子,根本不懂经商,只不过是把全部积蓄外加出去四处借到的钱按风友辉的诱导放到他手里。他只是名义上的老板,幕后操作的一直是风友辉。所以公司垮掉的时候,风友辉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这只老狐狸,竟然计划的这么周详。”李探长看一眼殷亦凡。
“如果你把一生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一件事情里,你也可以。”殷亦凡淡淡的说。
“既然风友辉已经筹划至此,为什么还要继续加害宋业航”
“因为宋家企业垮掉之后,宋芷嫣的反应太小,没有达到风友辉预期的效果。”
“原来害死爸爸的人,是我。”宋芷嫣面对屏幕,喃喃低吟。
“殷少,还有一件事。”那个男人沉静很久,再次开口:“风友辉只告诉宋芷嫣宋业航是因意外而死,并没有说,是你加害的他。”
李探长拧眉,问殷亦凡:“这是什么意思”
殷亦凡思忖片刻,沉声说:“风友辉想试探我对她的感情,不想让我死的那么痛快。”
李探长很快明了:“如果宋芷嫣回来,风友辉发现你对她感情深厚,他就会立刻想办法让她知道第二个你害死宋业航的假象。但是如果他发现你对宋芷嫣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就让宋芷嫣留在你身边,在与你重新培养起感情,达到巅峰时,放出第二个假消息,这样,宋芷嫣会更加歇斯底里的崩溃,你的罪名又加上一条瞒天过海。所以,他没有一次性让宋芷嫣知道这他精心部署的全部,其实是在为第二条路做准备。”
殷亦凡垂眼,安静吸烟。
“你想选第二条路假装不爱她”
殷亦凡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可能做不到,只能,尽量的能拖多久是多久。”
李探长招人带走地上的男人,坐下从桌上摸烟,低头点燃。
“风友辉就这么笃定,你肯替他背这个黑锅”
“这些年,我们能查到他这么多事,你真的以为是你本领通天”殷亦凡讽刺的牵牵嘴角:“只不过是他暗地默许而已。我能查到他多少,他就了解我多少。”
“为了一个女人,你真的决定如此以身涉险”
“对你来说,她是一个女人而已,对我来说,她的重要性,永无上限。”他停了一会,自嘲一笑:“风友辉这么多年,只做对了一件事,就是猜对了我的心。”
李探长无奈的弯唇:“没有几天时间了,你做好准备了”
“不需要准备,只要与她有关,一切都是本能。”
由此,视频结束,一切丧心病狂的滔天罪行,真相、大白。
宋芷嫣内心的波涛汹涌,化作惊人的宁静。
她闭起眼睛,回味方才所闻的一言一句,再次,染湿眼睑。
她所挖空心思猜测的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她终究是小看了殷亦凡对她的爱,辜负了他以命相守的维护。
她的前半生,不断的走在要与他比肩而站的路上,痴心妄想,去守护他的世界,她所以为的深爱,不过如此,现在算来,竟不及他的分毫。
她自以为爱他胜过生命,却还是,在他的百般暗示之后,放他自己,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她崩溃到极点时,他无从解释。看她流泪,他却转身,这大概,是世上最痛苦之事。
宋芷嫣啊宋芷嫣,你口口声声说的爱,说的信赖,只不过是为自己画地为牢的苍白借口,你何曾倾尽一切的去将他溶入生命,像他暗地里待你那般,每一秒的血液,都在为你流动。
你的爱,不过是为了得到他,而他的爱,默默无声,厮守你的存在。
你可曾记得,那些支离破碎片段的存在
、56峰路转
她的记得,与她的错过。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她都还记得。
他转过身,嘴唇有些泛着白,声音也暗哑起来:“你想跟他走”
“想”她黯然点头。
他轻轻一笑。
“所以,你今天通知我这件事情,是希望我祝福你们”
她咬唇,低下声音:“不是,我只希望,你不要阻止。”
“风曦晨如果真的爱你”他咳一声,说一句:“会把你送到我手上”
“他爱不爱我,你关心么”宋芷嫣抬头,目光灼灼:“如果他对我的,算不上爱,那么你所做的一切,可以称得上爱我么殷亦凡,你又何尝懂得,什么叫爱”
“我要跟风曦晨,回泰国了。”她狠了狠心,开口说道。
“走吧。”
她的眼泪刷的流了满面:“明天就走,再也不会回来。”
“好”
“我要跟你离婚,然后嫁给他。”
这次,他停了很久,才慢慢的说。
“好”
“我会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不会再等你,不会再为你活着。不会再恨你,不会让你有任何存在的痕迹。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有家,有幸福,有依靠,有希望,唯独,不再有你。”
她说了多久,他就咳了多久。咳到浑身颤抖,咳到眼眶发红,却依然费力的调整匀气息,一个字一个字回答清晰。
“那样很好。”
她终究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音:“拒绝我啊。你不是总在拒绝我么你拒绝靠近我,拒绝我喜欢你,拒绝我知道你在暗地里做的一切。这次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要说好,为什么在我最希望你拒绝我的时候,顺从我这一次。殷亦凡,你这个混蛋,我把青春葬送在你手里,我把希望孤注一掷放在你身上。我爱你爱的快要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你到底还有多少事不让我知道,我要你告诉我,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他半躺在她怀中,望着前方,在她几乎都要哭到窒息的前一刻,轻声开口说:“爱我爱到快要疯了是吗那你知不知道,我早已经疯了”
风曦晨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面前的宋芷嫣,大概是,疯了。他掰着她的肩膀,急声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小嫣”
电光火石间,殷亦凡手贴近他的腰侧,食指一翻,打开皮扣,挑出手枪握在手中直抵他的额头:“你闭嘴。”
她举枪指着他的心脏,不再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里,除了即将油尽灯枯的未来,还有,爱。
她多怕,他这么爱她。
她从来都是贪心的,他的爱让她看到的太晚,她怎么舍得,就此结束。
“在你筹划的这些年里,你有没有一次,想要停手,为了我,停手”
“没有。”他低声答。
他背抵着墙壁,伸手握住枪口。
“你怕死么”她泪眼模糊,隔着冰冷的枪支,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他握住枪口的手并没有用力:“我不能死。”
画册碎了一地,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滚烫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肌肤,慢慢贴上去,双手扶住她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徐徐开口:“再也没有了。”
气氛凝结到极限,屋内屋外鸦雀无声,就在这时,宋芷嫣猝不及防的转过身子,咬紧牙龈一步迈到殷亦凡跟前,甩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殷亦凡抿着唇,头部一动不动,硬生生的挨下这一巴掌,然后静静抬眸,目光深邃的几乎探到她的魂魄:“够不够”
宋芷嫣重新握紧拳,又一声脆响过后,她从牙缝中寄出单薄的几个字:“你这个魔鬼。”
殷亦凡身后的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双双上前一步,挡在殷亦凡身前:“宋小姐,请您自重。”然后其中一人焦急的回望殷亦凡:“殷少,您难道不”
“闭上嘴。”殷亦凡飞快出言打断,眼神即刻变得犀利起来。
她翻到画像背后,每一张,都写了同样两个字。
等我
等我
等我
等我
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被她错过。
半摇下的车窗里,略带苍白的男人侧脸俊美如剪影般一闪而过。随着车行,车窗徐徐摇上,最终把他的眉眼也掩盖进黑夜。
长夜漫漫,有些东西,一经开始,便再也停不下。
宋芷嫣,你真的以为,痛的只有你一个人
那么我,又在做些什么
进退维谷的这条路上,我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你说,你选择的路,不会回头。
我也一样。
我不会后悔我做的任何一件事。
永不。
她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次:“我相信你。从今天起,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深信不疑。”
他浅浅一笑,微微张开手臂。
她缓缓的把头侧贴在他心脏附近,填充满他温热的怀抱。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走了。”
千回百转走了一遭,重头来时,历久弥新。
她说完这十一个字,他的心脏,忽然就跳乱了节奏。
他手心贴在她后背上,坚毅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发,再也无法冷静的将自己抽离出香玉满怀的这一刻。
不可操控的未来,荆棘遍布的下一站。
他的铁腕,无法触碰。
他不能放任自己沉迷,可是,这一夜,他卸下所有负重,在她的平稳呼吸中,安然入睡。
无论结局的走向是不是在他的掌控中,他都希望,这有限的美好时光,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明年开始,我每年都带你去一个国家。”他鼻尖萦绕着她的香气:“等到我们老了,全世界,每一个地方,都会有属于我们的家。”
他的手摩挲在她的小腹上:“从泰国开始,全世界,都为我们见证。”
那些你积攒多年的梦,让我一一替你完成。
“原谅我。”他垂眸望着她温暖鲜明的侧脸,心里默默的,默默的说:“如果有可能,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骗的就是你。”
明知不该放纵,明知过去永不会剧终,明知这只是他为她造的一个梦境。
没有到达不了的明天,如果,有你在身边。
他身上的t恤飞快的被血液全部浸湿,他反手撑住墙壁,极慢极慢的下滑,最终支持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整个过程,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昏倒在地的单薄身躯。
他抚着胸口处,呼吸急促,眼前是挥散不去的大片黑影。
在目光最后触到她被血迹打湿的长裤上时,他低了低头,然后,一滴眼泪落到血泊之中,融合了寂静将临的夜色。
又有谁知道,他有多痛。
殷亦凡脸色已然是青白一片,他意识模糊的眼底倒映着宋辞焦急扭曲的脸,渐渐的,写满了宋辞从未见过的,请求。
“救她”他动了动嘴唇,用气息对他说。
“小凡”他压抑着哭声叫他:“你撑住,救护车马上来了。”
殷亦凡用意志极限,轻轻的摇头。
嘴型固执的重复着:“先救她。”
说完,捂住胸口的手掌从伤口上慢慢滑落。
“我求求你殷亦凡”宋辞大声的喊,眼泪七零八落。
在眼前最后一束光芒也被黑暗打散时,殷亦凡痛的几乎麻木心脏放缓了跳动速度。
你们一个一个,都在求我。
那我呢我求谁才好
他在生死的边缘,静静回忆他仅有的遗憾
我努力走出尘封世界的那一年,你不在我身边。
那些年,我那么爱你,你却不知道。
而现在,我活在你的世界中,你却要走了吗
很多时候,我就想这样闭上眼睛长睡不醒。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死。
他的心跳微弱的复苏着,心电图渐渐又有了波澜。
我只想回到能触的到你的地方,哪怕是被你恨着也好。
我推开你那么多次,所以,允许你想要短暂的抛弃我。
只是我,无论被你怎样残酷的对待,都再不会放手。
就像你这么多年对待我一样。
小嫣,等等我,不行么
她避过他方才坐的地方,坐到沙发上。手心沿着小腹的轮廓,徐徐的摩挲着。十分钟后,二楼楼梯上,他换上居家服,沉静的俯视着楼下静坐的女人。
她长大了。
真正的,从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小丫头,变成一个面对他收放自如的女人。
她的冷漠,多多少少的带上他的影子。
也是。
除了他,还有谁能教会她。
让她如此深刻的去爱,再痛彻心扉的去恨。
她无情的样子,真是像极了自己。
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你是怎么忍受了一个五年又一个五年。
你是用什么作为支撑对我仰头微笑,又是怎样,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流眼泪。
这场游戏,只能是我来主导。
一天不到终点。
我都绝不罢手,也绝不喊停。
他连续咳嗽的时间越来越长,咳嗽的力度无可遏止,他痛的闭上眼睛,禁不住发出几声极其细微的,身体慢慢的软下来,最后整个人侧躺的地上,蜷缩成一团。
宋芷嫣默默的从卧室走出来,眼神放空在他身上,死一般的宁静。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勉强睁开眼睛,望着地上几小块破碎的画像,艰难的开口:“进去。”
他目光触到的地方,重新勾起不久之前,她站在他面前,扬手撕毁画册的画面。他捂着胸口的手又紧了几分,咳的撕心裂肺:“进、去。”
宋芷嫣安静的从善如流,几步退到房间里,轻轻掩上房门。
听到门声,他脱力阖上眼睛,翻转身子平躺在地上。
嘴唇轻轻的动,说了三个字,却,没有发出声。
不是我。
他说。
不是我。
、57风曦晨自白
再见,我的小嫣。
我听说,我到他身边时,只有两岁。
两岁之前,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我没有母亲,但是我从没有过一次,问他我的母亲去了哪里,我不敢。
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内佣人成群,在外千呼万唤。我是风家的独子,是多少人巴结的对象,他把对我的爱做的高调明显,上至校长下至同学,从小学开始,我就知道,我,风曦晨,可以如此与众不同。
可是,我很少能见到我的父亲。
到十岁为止,他抱过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尽管如此,我仍然昂首挺胸走在家里隐约的议论声中。他们多可笑,只不过因为父亲工作繁忙,他们竟然说,我不是他亲生。
上了初中,我决定用我的光芒去吸引他的注意。
我的言谈举止中,抹去了世家公子的骄傲与不羁,我冷漠的表情中,出现越来越多温暖的笑容,我把自己打造的温润如玉,博学有礼,我要他从不同人嘴里听到,他的儿子,究竟有多么优秀。
我走火入魔一般的学习,别人背一篇课文,我就一定要背下一整本课本。我夜夜不眠,实在困顿到极点,就撑着头小憩一会,但是很快,就会从遍布公式的梦中强迫自己醒来,继续挑灯夜读。
我要的不仅仅是第一名。我更要,天才的名声。
初二的会考,我以绝对的优势,拿到了全省第一名。
我拜托他的司机,送去我的成绩单,背面,用最工整,最用心的笔迹,写了一句话。
爸爸,我拿到了全省第一名,可不可以,亲自去参加我的家长会。
三天,我的请求石沉大海。家长会那个下午。我躲在学校门口,偷偷的等着他的车到来,可是,车门打开,走进我学校的,依然是他的助手。
那天,街上大雨倾盆,都洗刷不尽我的不解。我在雨里,走了停,停了又走,我多想去问问他,我已经这么努力,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可是我没有勇气,自小的疏离,已经让我无法自如的面对他,无论再苛刻的要求,唯有顺从,因为唯有顺从,我才有一丁点,在他脸上看到笑容的可能。
我回到了家,一病不起。
朦胧中,我看到他坐在我的床头,用手覆盖在我额头,温柔的唤我的名字。我迷迷糊糊的想,早知用这种办法可以得到你的关注,那,我该早点作践自己。
我高烧一周,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
我浑身无力,抓着床边的扶手,急切的问护工,我爸爸呢
她眼神闪躲,支支吾吾。
我拔掉手上的输液针,挣扎着坐起来:“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回来过”
从小照顾我的阿姨冲过来抱住我,轻声安慰我:“曦晨,你爸爸这么忙,也是为了你的未来,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不然,不会不过来的。”
原来,那一丝温柔,仅仅是我的梦。
连梦,都这么奢侈。
我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了好久。
直到阿姨送来晚饭,我才用疼到嘶哑的嗓子,对她说:“为什么他不来问我,我要的未来,究竟是什么”
半个月后,就是因为这句话,他在书房里,让我跪在地上,用皮尺狠狠的抽在我背上。
半年来,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你的未来,只能我来安排”
打到最后,我出乎意料的笑起来。
我双手撑地,弓着身子跪在地上。
我说:“爸,我多大的时候,你把我捡回来”
他扔了皮尺,喘着粗气坐下:“我没想过要瞒着你。”
“我知道。”我笑的异常灿烂,笑的脸颊冷冷的一片:“你暗示了我这么多年,是我醒悟的太晚。”
他的眼里,没有疼惜,没有惭愧,没有一个父亲应该出现的所有情绪,哪怕是一个养父的情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