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与现实交叉肆虐,餐桌空了的那一边,跟餐桌对面若无其事吃饭的那张脸。
殷逸铭心脏疼的好像要碎成一片一片。
他闭上眼睛,就看到殷亦凡抿唇微笑的样子。
又满足,又幸福。
、51地狱行
我们所有过去的唯一证明,与宋芷嫣一起,长眠不醒。
宋芷嫣接连查了一个礼拜,还是毫无风曦晨的踪迹。
周末,她休假在家,吃过午饭,躺在房间里小憩。
或许是最近晚上总因为房间里多出的那个人影睡不安稳,没一会,她就陷入沉睡。
梦境摇曳在脑间,她渐渐锁紧了清秀的眉。
荒芜的山间,她遥遥的望见一座孤独的墓碑伫立原处,她小心的扶着肚子,步履维艰,一步步走近,视野清晰起来。
她不可置信的捂住嘴,看到风曦晨三个字龙飞凤舞的刻在墓碑上,从头到脚都冷却下来。
她想起最脆弱的那段时光,风曦晨每天绞尽脑汁的逗她开心的场景。
他说:“你假装我是殷亦凡,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给你听。”
她微笑,摇头。
“我很爱你。”他半开玩笑的说出口。
“他不会说这些。他只会说,不要让我看到你,离我远一些。我从没爱过你,宋芷嫣,下一次让我见到你,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风曦晨把她按到肩膀处,不允许她自我折磨的再说下去。
“醒过来,小嫣。”
他的声音暖暖的洒在她头顶。
“不要回去。五年了,你难过的还不够么”
宋芷嫣有些艰难的蹲子,抱住墓碑,宛若他当年抱住他的姿势,喃喃的轻声说:“曦晨,我知道你不在里面。”
狂风翻滚,殷亦凡寒彻骨髓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宋业航我都没有放过,风曦晨算什么”
风曦晨虚幻的面孔放大在宋芷嫣眼前,那么悲伤:“是啊,小嫣,我算什么呢”
宋芷嫣是被大门关合的声音惊醒的,她手心都是冷汗,扶着枕头,慢慢的半坐起来,垂着眼睛喘息了很久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她单手捂在跳的杂乱无章的心脏上,另一手用力的敞开卧室门。
殷亦凡坐在客厅沙发上,拇指与中指按在太阳穴上,听到声响,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低头慢慢的吐气。
等她走到他身边,他才抬头望她:“吃午饭了么”
他的脸色很差,昨晚开始,高烧到现在,身体的力气几乎都耗尽。
即便是她的脸有些重影在他眼前,他还是清晰的看到她脸上,蔓延了,无尽的恨意。
他移开视线,不想与她对峙,撑着一口气,绕过她上楼。
“你到底还要害多少人,才肯罢手”她站在楼梯下面,仰望停在楼梯一半位置的那人,他只停顿一秒,就接着背对她往上走。
“你不怕你的孩子遭到报应么”
他恍若未闻,依旧是方才前进的频率。
她的手用力的按上雕花楼梯扶手:“不要用对付风家来拖延我离开的时间,殷亦凡,你留不住我的。”
她残忍的笑笑:“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上楼的脚步终于停滞,在她云淡风轻的对他说出那句话之后。血液中每一个细胞都不可遏制的骤痛,他闭上眼睛,忍着。然后回转身子面向她,脸上淡淡的一点表情也不留:“你不会。”
他说的轻而笃定。
目光浅浅的落在她微弯的唇上,一动不动。
她扶着肚子快步上楼进入卧室,在衣橱最深处翻出一本表皮已然泛黄的册子,捏在手里,走到他眼前。
“我们所有的过去,只剩下这最后的证明。”她扬起手中的画册,丝毫不留恋的将表皮撕下来,握在手心揉成一团。
已经有些模糊褪色的,用铅笔素描的他年少时的脸,镶嵌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她的眼角染上了嗜血的气息,而他,听到心脏缓缓的几乎要停了跳动。
那些年,她拼命护在怀里谁也不给的珍宝,她每天压在枕头下铸造好梦的良药。她曾舍不得翻看,怕一页页单薄的纸张磨旧。她对着画像上冷眉峻眼的他流干了眼泪,对着他淡漠的眼睛说我爱你,说别忘记,说了多少年。
数不清了,宋芷嫣,为什么你不会痛了
她手中守了十年的执念,转眼间变成碎屑,飞舞的斩断了她疯爱的十年。
她眼睛干涸无泪,胸口的起伏都并不明显。手指像上了弦的机器,一张张把有关于他的曾经碾成碎末。
她画了那么久。
每一天,歪着头冲着他的方向,舍不得眨眼睛。
她两指按着刘海不让发丝掉落,抿着笑涡,细细的修,细细的改,偶尔偷瞄他一眼,心满意足的用铅笔沙沙的替他将嘴角上扬。
他的笑,最初始,是出现在她的画笔中。
那样生动入神,让她捧着整夜失眠。
而现在,她以同样的姿态捧着他被撕裂的笑脸,扬手砸在他脸上:“是你教会我,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紧闭着眼睛,默默的忍受,脸色惨淡的毫无血色,分不清,是哪里在痛。
画册迅速的变薄,她却依然没有停下手下的动作,每一张,都粉碎的不留余地。
他低下头,失神的望着楼梯上层叠的狼藉,灰败袭入眼底。
那个星月围绕的夜,她穿着校服,孩子气的扬起手中画册,努力,再努力扩大脸上的笑容。
“没有弄坏。”
她的声音那么清晰。
他恍惚的抬眸看她撕碎画像的动作,血液凝固不前。
“谁都不能毁了它,除了你。”
她清脆俏皮的声音遮盖住整个世界。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滚烫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肌肤,慢慢贴上去,双手扶住她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徐徐开口:“再也没有了。”
他藏在记忆深处的最珍贵,再也没有了。
她轻轻挣脱开,低声问:“不过是一本没有生命的死物,你心疼了我爸爸呢他有血有肉,疼我养我二十年,你要他死的时候,想没想过,再也没有了宋芷嫣,再也没有爸爸了”
她指着自己的小腹:“而且,我的孩子,也不再能有爸爸了。”
提到孩子,她原本宁静的神情染上了大片悲伤:“我要怎么告诉我的孩子,杀死你外公的恶魔,就是你应该尊重敬仰一世的父亲。”
宋芷嫣散了手里最后的碎屑,掉头离去。
“孩子出生之前,留在这里。”许久,他又补上一句:“三天之后,我让你见风曦晨。”
她还未等回答,电子锁滴滴响了几声,一群人瞬间蜂拥而入。
殷亦凡倒着后退几步上到二楼,冷静的把宋芷嫣挡在身后,一只手伸到衣服口袋中,攥紧了一样东西。
殷正海顺着人群外围走到最前方,凌厉的打量一圈他们的住所,然后抬眼对楼上的殷亦凡沉声说道:“小嫣我要带走。”
殷亦凡手指在口袋中翻动几下,将手机从身后塞进宋芷嫣手中,单手护住她轻轻往回推。
殷正海又往前走了几步:“我没死一天,这个家就轮不到你做主。我不能允许一个要置我儿子于死地的女人留在这里,小凡,你不要逼我动手。”
殷正海说完这一句,殷亦凡就猝不及防把宋芷嫣安全的推进了卧室里,他反手用钥匙锁上门,把钥匙放进自己上衣口袋中。
“你不可能把她带走。”
宋芷嫣还尚不能回过神,殷亦凡手机里殷逸铭焦急的声音就一声声渐高的传了出来。
她木讷的把手机贴近耳侧。
“哥”
殷逸铭跑的气喘吁吁:“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马上带人过去。你尽可能的拖住时间。”
“我想跟他们走。”
“小嫣”殷逸铭似乎是上了车,缓过一口气,才慢慢的说:“除非要带走你的人,是践踏在他的尸体上,不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你。”
宋芷嫣挂断电话,无意识的按到主屏幕。
呵,谁能想到,以冷血雷霆在q市著称的殷亦凡,竟然会选择这样一张柔情四溢的照片,当做手机的桌面。
那是他们在泰国水上市场自拍的那张照片。
他嘴角凑过来,挡住她半边脸,却没挡住她的笑颜。
那时他说,从泰国开始,全世界都为他们见证。
原来,见证的并不是爱情。
而是她该死的天真。
她在他身边那么久,竟然未怀疑过他,哪怕一次。
她坚信他懂得爱她的最好方式。
坚信父亲的离开只是他无心之过。
坚信她托付所有的这个人,外表淡漠寡言,内心却宽容善良,值得她飞蛾扑火的苦等。
她多么不愿承认。
她信错、爱错。
现在,深棕色门外,他的坚守,她不再需要。
因为,从画册被她亲手毁掉的那一刻开始,宋芷嫣与她的爱,长眠不醒。
、52地狱行
我亲手把你关在门外,听着倒在地上的你,逐渐没了声息。
殷正海虽然带了很多人来,但是终究还是不想用粗暴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一方面,宋芷嫣有身孕需要诸多方面的顾忌,另一方面,殷亦凡死里逃生没多久,虽然他不知道他伤到什么程度,可见他脸色不是很好,不想再次伤了他。
他在家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插手这件事。这些年,他不过问两个儿子的公事私事,给他们充足的空间在他们各自领域施展拳脚,但他终归是错了。如果他早有察觉,殷亦凡再独立,也会顾忌他三分,不会把事情做绝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事已至此,他心下清楚欠宋芷嫣的实在是难以偿还,可保护儿子,是一个父亲再理智也无法抗拒的本性。
他不能亲眼看到儿子连性命都赔在这场找不到源头的旧债中,哪怕殷亦凡一早就做好了全部打算。
他选在殷逸铭松懈外出的时候过来带走宋芷嫣,不希望把大儿子也牵扯在内。这件事因他开始,也理应他独自收场。
他摆手示意所有人等在楼下,自己一个人走上去。
“我会保证她的安全,把钥匙交给我。”
“没有任何地方,比她在我身边更安全。”殷亦凡以一种抗拒的姿态,与他迎面而站。
殷正海咬紧牙龈:“她安全了,那你呢”
殷亦凡没有回答,他低下头,放轻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爸”
殷正海何时见过硬朗的小儿子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他揪着心,往前一步:“我不是来同你商量的,我做的决定,谁也更改不了。”
“我也一样。”
殷正海不再啰嗦,怒气冲天的把他推到一边,抬脚往门把手附近踢过去。殷亦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挡回到门口,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脚。
“你”殷正海怒不可遏,举起仅剩的一只手,却没忍心打下去。
“无论您怎么做,我都不会放她走。”他目视着父亲,很平静:“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就算是您,也没有资格带她走。”
“你这是拿你的命在开玩笑,你几乎死过一回了,还不知道怕么”殷正海怒气中声如洪钟,气势让人难以抗拒。
“怕。”他轻吐出一个字:“怕看不到我孩子出世。”
听到他提及孩子,殷正海更是又气又痛。
殷亦凡接着说:“我也是即将要做父亲的人,您的心情我懂。”
那种时刻会失去孩子的心情,他说他懂。他怎么懂,那种看着他长大出落成人中之龙的骄傲,那种为他们缺失母爱的遗憾,那种放手让他们去闯荡,假装出来的铁石心肠,和如今日夜不得安眠的担惊受怕。
他终于软下来:“那么爸爸也会害怕,你懂不懂”
“对不起,爸。”
“孩子,是爸爸要对不起你了。”殷正海满目苍凉,对着楼下的人摆了摆手。那些人迅速排成一排小跑上楼,而殷正海,苍老的背影与他们擦肩而过,有些蹒跚的走出大门。
“二少。”为首之人,深深对着殷亦凡鞠了一躬,希望还有最后的余地。
殷亦凡再次扭动门把手确定门已经锁好,倾身上去抓住其中一个人,一脚踢下楼。
那些人自然不会痛下死手,但是殷亦凡整个用肉躯挡在门边,他们想要破门而入,除了用强,别无他法。
殷亦凡身体中爆发出比平日更恐怖的力量,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几个人接连被打倒在地之后,他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吸气。
剩余人被一个眼色集中,同时上来架住他的胳膊,他一扭身子,腾出一只手,一拳将一人打翻。后面上来一人,一拳打在他软肋处,他躬身反脚补上去,把对方打倒的同时,自己也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胳膊肘撑地,头晕目眩的用手掌撑开支在地上,猛的弹起身,抓住一个人的衣领,把那人钉在墙上,其余人见空,纷纷往门口挤去,他侧头无力的看一眼,终于体力不支,手掌贴着墙,慢慢的倒地。
门锁在剧烈的接连不断的撞击下逐渐松动,他们集中力量,最后一击,卧室门,轰然被撞开。
而这时,风驰电掣跑上楼一个人影,大吼一声:“小嫣,不许过来。”
撞门而入的人听到殷逸铭的声音愣在原地。
他几乎咬碎了牙龈,接连几脚踹在那几人心口窝上,瞬时倒地一片。为首之人挣扎的想站起来:“殷少,我们”
殷逸铭面如撒旦,目眦欲裂倾身用膝盖压住他的小腹:“你还认得我们是谁”他说完,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捏住他的下巴,拳拳重击打在他脸上。
“哥”宋芷嫣抵在墙边,心生不忍。
殷逸铭兀然停下,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狠狠的把他往地上掼去。
除了卧室内三个吓破了胆的旁观者,其余殷正海手下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殷逸铭带来的人制服。
“我爸呢”殷逸铭环视。
三个人后退了一步,磕磕绊绊的回答:“应该,应该是在马路对面的车里。”
“带我过去。”
所有人迅速消失,只剩下空荡如常的两层楼。
殷亦凡疲惫不堪的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片,他浅浅的吸着气,疼痛如洪水决堤,贯穿在他的血液中。
他的思维意识被高烧逼迫的薄弱无比,身上的刀口不可避免的被再次打裂,肺部钻心的疼痛一波波来袭,他一手覆在胸口,用气息调整着压制住咳嗽,另一手抵在墙面上,努力想要坐起来。
他连续咳嗽的时间越来越长,咳嗽的力度无可遏止,他痛的闭上眼睛,禁不住发出几声极其细微的呻吟,身体慢慢的软下来,最后整个人侧躺的地上,蜷缩成一团。
宋芷嫣默默的从卧室走出来,眼神放空在他身上,怔怔的看着他。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勉强睁开眼睛,望着地上几小块破碎的画像,艰难的开口:“进去。”
他目光触到的地方,重新勾起不久之前,她站在他面前,扬手撕毁画册的画面。他捂着胸口的手又紧了几分,咳的撕心裂肺:“进、去。”
宋芷嫣安静的从善如流,几步退到房间里,轻轻掩上房门。
听到门声,他脱力阖上眼睛,翻转身子平躺在地上。
嘴唇轻轻的动,说了三个字,却,没有发出声。
那晚,宋芷嫣亲自为自己下厨。
油烟一起,恍如隔世。
她记得那天,邱阿姨手把手教她握铲翻菜时,她笨手笨脚的把蔬菜翻出锅里,殷逸铭一个箭步冲进来两指捏起放进嘴里,脸上做出无比夸张的享受表情。
“我妹妹是奇才啊,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嘛。”他不顾形象吮着手指,往她身边一站,笑眯眯的不吝啬赞扬。
她比谁都清楚,那些掉落出来的蔬菜,根本没熟。
她似模似样的换手握住菜铲,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用涩的发麻的舌尖,对殷逸铭吐出几个字:“果然很好吃”
殷逸铭来了精神,从锅里徒手捞出一块蔬菜,飞快的蹦出厨房。
邱阿姨替她关小火,两个人一起往客厅望去,只见殷逸铭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殷亦凡喋喋不休些什么,然后不顾他左右避开,强行塞进他嘴里。然后作势用手掌扣住耳朵在他唇边听了一会,对着厨房高喊:“这臭小子说了,太好吃了”
殷亦凡看他的眼神满满的写着你有病么
之后扭头离开。
邱阿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拍着宋芷嫣的背继续指导。
而宋芷嫣,低头抿唇,不由自主的露出六颗雪白的牙齿,无声笑着。
那时候,这样简单的画面,也足以她开心的有如飞翔在天堂。
那种幸福满足的感觉,她一生都不会忘。
而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她亲手,将他关在门外。听着他逐渐没了声息,她静静的捧起一本书,坐在窗前,把每一个字都读的清清楚楚。
她听到殷逸铭急促的脚步滑过门口,听到七嘴八舌的询问声,也看到他扶起殷亦凡,路过被风吹开一道缝隙的房门时,那一抹眼神。
他的眼底没有责备,没有愠怒,只有焦急,只有心疼。
她知道,他不是不怪她,他只是,舍不得。
就好像他多年前不动声色的领着她走进殷亦凡的世界一样,他走在前面,披荆斩棘,替她开道。他那时也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傻到不知伤痛,不懂停留。
她还是伤了她最不想伤的人。
宋芷嫣麻木的夹着菜,送入嘴里,冰凉的液体沿着脸颊绵绵不断的流。
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掉过眼泪了。
大概是从他掀起波澜,将她抛弃的那一刻开始。
这个枯萎的世界,再难有四季更迭,再等不到春暖花开。
二层的窗户全部是开着的,楼梯上的白色纸屑还在随风移动着,可无论再努力,也拼不回完整的从前。
她捂住眼睛。
独自一人。
在与他共同打造的家里,逐渐,放声哭泣。
、53地狱行
我做了这件事之后,你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属于我的可能。
殷逸铭的人手已经在宋芷嫣家门口牢牢的盯了将近一个星期。她每天的进出都有专人尾随身后,殷亦凡再次入院后,殷正海没有再出现过。她不知道殷逸铭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他,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殷逸铭的安排,安心静养。
她与风友辉失去联络有一阵子,但是她没有主动联系过他,风曦晨尚且下落不明,而她也深知,想要扳倒殷亦凡,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又一个周末,左飞飞出现在她家门口。
此时,宋芷嫣正抱着殷亦凡的笔记本电脑,专心的研究着。
左飞飞合上她怀里的电脑:“没用的,我问过宁子轩了,风家与你,就算加上宁氏,也没办法与他抗衡。”
宋芷嫣并不惊讶于左飞飞的通透,她微微对她笑笑:“我知道。”
“我也曾经走到你这一步。找尽一切理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跟他在一起。恨他入骨,更恨自己。”说起往事,左飞飞脸上笑容不在:“小嫣姐,你没回来之前,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殷亦凡。我佩服他任何时候都能用最妥帖的方式取舍,佩服他镇定理智永远胜人一筹。我与宋辞那么亲近,可一旦发生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她丝毫不避讳提起殷亦凡。
她有她独特的处事方式,不逃避,不粉饰太平。
“可是你回来之后,我发现,他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以前只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他才可以事事利落,毫无顾忌。”
宋芷嫣手护在腹部,低头沉默的听着。
左飞飞盯着她停了一会:“我不是要告诉你他用情多深。”
宋芷嫣抬眸,她接着说:“我是告诉你,他也有弱点。”
宋芷嫣闭目头轻点示意她说下去。
“让他亲眼看着孩子出生。然后,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永远不让他看见。”
半晌,宋芷嫣轻叹一口气:“飞飞,你不过是,换一个方式拖延。”
左飞飞忽而缓下声音:“你能看透所有人,唯独不肯看清自己的心。我想来叫醒你。”
她温柔的张开双臂搂紧宋芷嫣:“就算殷逸铭都相信,你也骗不了我的。我比谁都能体会你此刻的感受,你越是坚强不肯表露,你心里就越疼。他接连在你眼前倒下,几次命悬一线,你不肯去看他,不理会他的死活,不代表你可以停止爱他,也不代表你不会害怕”
她话音乍落,宋芷嫣的心就猛烈的摇晃起来。
“不许说下去了,飞飞。”
“小嫣姐,我求你不要自我折磨下去了好吗你可以去要他解释,可以把你所有的怨恨发泄在他面前,就算是走,也要他把所有一切都还给你再走,这样也不可以么”
“你一点都不了解他,飞飞。”宋芷嫣目光变的悲戚无比:“他要做的事情,不会给任何人交代。他一面把我困在他身边,一面肆无忌惮不断的打垮我身边人。他以为这也算是爱,他怎么会比我还天真”
左飞飞脑海中迅速的过着一些事情,大眼睛逐渐眯起来,仿佛在回味什么。
“小嫣姐”她忽然站起来:“这一个星期,你先按兵不动,我去查一些事,下星期我跟你联系。”
宋芷嫣无心探究她的神色,疲倦的应了下来。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宋芷嫣坐在车里,安安静静看着窗外。
在那个中午时分,殷亦凡的人等在楼下,见她下来,快步走过去对她说:“带您去见一个人。”见她一言不发,那人径直拉开车门:“殷少说,您知道是谁。”
一路上,都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尾随他们车后。
宋芷嫣知道那辆车里坐的是谁,她同样也知道,他要带她去见谁。
车行至一个偏远的居民楼,司机下车替她开门,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就在那个地下室里。”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脚步声,微微点头。
她由始至终也没有回头,只是迈开步子,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进那个破旧的地下室,潮湿发霉的味道就远远的飘过来,宋芷嫣掩住口鼻,在门口守着的几个人的注视下,推门而入。
屋内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桌上的水瓶饭盒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一个木制椅子一条腿都已经松动,斜倒在地上,宋芷嫣透过椅背的缝隙,看到风曦晨坐在墙角的地上,深深的,遥望着她。
他手腕上的白色粗绳还没有完全摘下来,挂在左手上,松松垮垮的半落在腿上。宋芷嫣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风曦晨,眼底的青色几乎延伸到半边脸上,下巴的胡须密密麻麻,杂乱丛生,眼神无光,对上她疼惜的目光后,勉力一笑,随后就把视线移到她身后那人身上。
没有憎恨,也没有惧怕。
他隔空与殷亦凡对视着,无声的对峙。
气氛凝结到极限,屋内屋外鸦雀无声,就在这时,宋芷嫣猝不及防的转过身子,抿紧嘴唇一步迈到殷亦凡跟前,甩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殷亦凡头部一动不动,硬生生的挨下这一巴掌,然后静静抬眸,目光深邃的几乎探到她的魂魄:“够不够”
宋芷嫣重新握紧拳,又一声脆响过后,她从牙缝中寄出单薄的几个字:“你这个魔鬼。”
殷亦凡身后的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双双上前一步,挡在殷亦凡身前:“宋小姐,请您自重。”然后其中一人焦急的回望殷亦凡:“殷少,您难道不”
“闭上嘴。”殷亦凡飞快出言打断,眼神即刻变得犀利起来。
那人不甘的扭过头,继续阻隔在他跟宋芷嫣之间。
风曦晨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小嫣,过来扶我一下,我起不来。”
殷亦凡下意识的伸手去阻止,在碰到她之前,她已经快步走到他身边,扶着腰慢慢蹲下,仔细查看他脸上依稀可见的伤口。
风曦晨别开头,单手撑在她肩膀上,另一手从后面撑着墙壁,没有在她身上借一点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随后弯下腰,将宋芷嫣一起搀扶起来。
看了她两秒,突如其来的将她拥入怀抱。
他小心的避开她的腹部,胳膊却紧紧锁着她的肩头:“还能看到你就好。”
宋芷嫣没有挣扎,任他抱着,许久,双手伸向他的后腰,慢慢环住。
她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一人的离开,眼下风曦晨安全无恙的站在她眼前,让她悬了很久的心,徐徐的落回。
“身体,没关系么”她轻声问风曦晨。
风曦晨不断的摇头,越抱越紧,一刻也不肯松开。
殷亦凡身前的两个人看见这一幕,眉宇间千沟万壑。他们不约而同的站直身体,企图挡住殷亦凡的视线。
殷亦凡双手伸到他们二人中间的缝隙,轻轻将二人分开,移至身后,一瞬不瞬的盯着风曦晨与宋芷嫣拥抱的侧影,很久,很久,然后转身用食指堵在唇边,闷咳一声,只留下一个孤单苍凉的背影。
那晚,宋芷嫣没有回家。
殷亦凡遣散了所有人,放他们二人离去。
风曦晨洗完澡,清清爽爽的换了一身衣服,蹲到宋芷嫣平躺的沙发旁,手掌覆在她隆起的腹部:“最近好吗”
宋芷嫣只是望着他,不说话。
“不用怕我辨不清自己的身份。你肯在他面前给我一个拥抱,不代表你肯爱我,我知道。”
宋芷嫣苦苦一笑。
“很抱歉我下午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只是太想你,小嫣。”
他席地而坐,背倚着沙发,仰头望天花板上微弱的灯光,长吸一口气:“这些年,为了得到你,我不择手段,用尽各种办法,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时光彷佛退到他们还在泰国的时候,那时他们也经常会这样,各自守着沙发一端,彻夜长谈。只是时光不停留,他们都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也找不回,遗失的曾经。
“我开始信命了,小嫣。”他扭过头去,神情尽是淡然与洒脱:“有最后的这一晚,我很感激上天。”
他话里有话,但执意不肯挑明,宋芷嫣不想咄咄逼问下去。只有隐隐的担忧,浮上心头。
“曦晨,我跟干爹已经有了详尽的打算,你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风曦晨黯然的看向她:“我不能走,我要去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决绝,被她全然看在眼中:“你要做什么”
他浅浅一笑:“你心里的第一个答案是什么”
她闭口不言。
“你怕我,替你报仇有去无回,还是怕,殷亦凡命丧我手中”
她无声的用指尖触着沙发靠背:“他没那么容易死。”
他依旧是笑:“那只是你给自己的借口。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他再也睁不开眼睛。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差到了谷底,你随时可以操纵他的生死,只是你不想去那么做,不是吗”
宋芷嫣张口,被他打断:“好了,小嫣。在我面前,你可以不必自欺欺人。我不会嘲笑你,因为我,连你都不如。”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聆听分秒游走的声音。
他们是同类人。
因为爱,无法回头。
想逃离爱时,却又拗不过宿命。
“小嫣。”他坐在地上,头躺在她小腿上,伸直手臂,努力去够她的手指,在马上要碰到时,兀然停止不前:“我做了这件事之后,你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属于我的可能。”
“不要摇头。”他手指边缘眷恋的蹭着她的手指:“相信我最后一次。等你肚里的孩子长大了,我想看到你拥有最幸福的笑容,抱它在怀里,让它叫我一声舅舅。”
宋芷嫣扭过头,轰然泪下。
他故意视而不见,面带微笑,安安静静的阖上眼睛。
、54地狱行
还没结束。
短短三天时间,报纸网络铺天盖地的全部为风氏集团最新惊天乌龙事件所覆盖。据传,两天前,风氏集团权证股票指数忽然从一片死寂中直线拉起,五分钟内,上证指数暴涨超过3,但是这种奇迹仅仅持续了两分钟时间,两分钟后,指数犹如重物高空坠落直直下落,收盘时以下跌收场。国家迅速封盘,在漫天的讨论还未升起时,将此事平息。
第二天,报纸继而进行了追踪报道。
风氏集团董事长风友辉,故意将模拟盘切入实际盘,人为制造出操作失误假象,以此非法牟利。
紧接着,圈内神秘人士爆出大量风氏集团董事长风友辉近些年洗黑钱,非法倒卖枪支与毒品的重磅消息。
最终,相关部门迫于舆论压力,出面确认,所有事件,均不属捏造,全部属实。
业界内外一片哗然。
风曦晨几日以来都不知所踪,殷亦凡放走她之后也没有再出现过,宋芷嫣坐在风曦晨家的书房里,开着的电脑上,一封封全是风友辉三天里发来的邮件。
“我在xx路上等你,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务必到”
“救救干爹”
“你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干爹去死”
隔着电脑,她几乎能想到风友辉绝望苍老老泪纵横的画面。她呆怔的窝在沙发里,哪也去不了。
风曦晨走后,门口就被陌生人把守起来,除去三餐按时送来,剩余时间,大门都被从外面反锁,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人响应。
她大概能猜到风曦晨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他应该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去拦截殷亦凡这最后的致命一击。
她夜夜惊醒,口中情不自禁的喊着的那个名字,却不是风曦晨。
她还记得在泰国时,尽管她与风友辉之间的感情并算不上深厚,可他还是不顾公务缠身,偶尔抽空回来探望她。虽然对待儿子过于苛刻严厉,可风友辉对待她,从始至终都是和蔼慈祥。
那时,她总是受宠若惊的听着风友辉的嘘寒问暖,而风曦晨,则站在他们身边,用最温暖的微笑,目视她与爸爸交流。
可现在,这个在最危难时候肯收留他们父女的人,这个她喊了六年干爹的人,这个她拼尽全力想保住他的人,最终,还是毁在殷亦凡手中。
甚至连陪伴她六年的风曦晨,大致也被一同卷入,生死未卜。
她最后的意志力,轰然坍塌,世界碎成无边无尽的灰烬,她走到了,比绝望更绝望的处境。
她面目平静,撑着桌子站起来。
走到窗台旁,看完左飞飞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当年姗姗的事情,除了宁子轩,就只有殷亦凡一个人知道。
她看完后,关了手机。
大门如她所料,没有再被锁上,而守在门口的人,全部不知所踪。
她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侦探社。
暮色四合,办公室里人去楼空,鸦雀无声。
她没有敲门,径直走入李探长办公室,伸出手掌:“给我。”
李探长诧异的锁眉,很快,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眼波恢复往日的宁静:“你知道了”
她一个字也不愿多说,固执的伸着手掌。
他缓缓的拉开第一层抽屉,在最底层的信封里,拿出一把钥匙,递到她手里。
宋芷嫣麻木的转身,走向探长室隔壁那间空置许久的办公室,抬手一扭,轻而易举的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她曾经猜测的“那个女人”的办公室,简约单调,一尘不染。
办公桌上整洁无比,几摞陈旧的资料摆放在桌角,几只她熟悉的牌子的钢笔和几支铅笔,稀稀落落的立在笔筒。
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他痕迹。
房间角落里檀木茶几上,放着一个小型的保险柜。
她走过去,按了几个数字,保险柜发出两声闷响,门便自动弹开。
她没猜错,密码,是她的生日。
放眼望进去,保险柜内堆满了边缘卷起,已经泛着旧色的a4纸张。她拿到手里,一张一张翻看,目无焦距,心里的痛觉,寸寸复苏。
她已经忘了,她少年时,会有这么明媚的笑容。
他的笔迹很冷硬,画迹亦然。
她从不知,他也是会画画的。
第一张,是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伏案背书的样子。画面中,只用简单的几笔勾出桌子教室的形状,而画像中的她,连脸上几颗并不明显的痣,都被人用心描上。她半低着头,大大的眼镜框遮住一半眼睛,专注不已。那时,她17岁。
另一张,背景能看的出是在家里。沙发的位置,餐桌的摆设,都是她再熟悉不过。这是一张她的侧影,只能隐约看清脸部的轮廓,站在厨房门口,手握门框,用心的观摩邱阿姨做饭的模样。那年,她18岁。
下一张,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