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笑的异常灿烂,笑的脸颊冷冷的一片:“你暗示了我这么多年,是我醒悟的太晚。”
他的眼里,没有疼惜,没有惭愧,没有一个父亲应该出现的所有情绪,哪怕是一个养父的情绪,也没有。
我平静不已的跪着行到他身前:“从今天起,我对你,永远顺从。”
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为什么抛弃我。可是被抛弃过一次的我,没有资格去贪恋更多本不属于我的爱。
我原本,是一个孤儿。
这一切,本就是恩赐。
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个晚上,是我有生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父亲说:“你记住,你的存在,就是要毁掉他。他所有拥有的,喜欢的,你都必须抢过来。如果有可能,他能丧命于你手中,是最好不过的了。他叫殷亦凡,殷正海的小儿子。”
我没有震惊,很平静的低头默念这个名字,一笔一划,刻在心上。
而那时,我没到的是,真的有一天,我会不由自主的想让这个人不要再在世上多存在一秒钟。
那刻肌刻骨的恨意,不是源自于父亲,而是源自她。
其实我在见殷亦凡第一面时,就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那时我与宋辞因为一个比赛结识,几次聊下来,还算投机。他是标准世家公子的摸样,张扬跋扈,嚣张至极,可是偏偏并不惹人讨厌。最后一场比赛结束,他口头时常挂着的那一帮发小,一群人等在体育场门口。
他首先为我介绍的,就是我远远第一眼注意到的人。
他站的稍离人群,几乎被淹没在最后面,可是身上那种强大的存在感,昭示着那股不容忽视的与众不同。
“这是我最好的弟兄,殷亦凡。”宋辞满头大汗的在人群最后面拉过他,笑容灿烂。
那一刻,身上聚集的众多目光,已经让我无暇顾及,我面色保持不动,甚至还挂上了我招牌的虚伪笑容,可是内心,海啸山崩,沙滚石走。
他冷淡的看着我,微不可闻的点头。
对视十秒之后,我移开了视线。
在他毫不知情的这场厮杀中,第一轮,我就做了逃兵。
要打败这个男人,穷其一生,我可能都远远不够。
宋芷嫣这个名字,我大概已经听了两年。在我开始精心布置如何与她自然相遇的时候,她考进了我所在的大学。
因为忌惮殷亦凡,所以我对她格外好奇。
能让他动摇的女子,该有着怎样的惊人之色,有怎样与众不同的过人之姿。
学生会纳新的那天,她被几个小姑娘簇拥推进考核室,我抬头看她一眼,不自禁的愣住。
她戴着一副略显厚重的眼镜,一双灵眸在镜片后,光芒四射。她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身上散发的干净气息,让在场所有人,微微而笑。
“你好,学长。我是中文系一班,宋芷嫣。”她温温婉婉的绽开一抹无心笑意,我呼吸一窒,鬼使神差的说:“我知道。”
学生会高管哄声骤然而起,连在门口的几个送她过来的小姑娘都忍不住个个惊呼。而她,脸上没有受宠若惊的喜,也没有故作不屑的傲,平静一如方才,再次浅浅一笑:“很荣幸。”
她入会一个月,我想尽办法把她做的所有活动都安排在我身边,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我就是要舆论替我向她施压,我不相信,这么多年我苦苦自我打造的完美形象,不会撼动她一分一毫。
可是自从我们初识开始,她就可以无心的把残忍做到极致。
新生欢迎会结束,我礼貌的拦住她回宿舍的脚步。
“你家里人都怎么称呼你”我问她。
“小嫣”她波澜不惊,丝毫没有扭捏。
“我以后可以叫你小嫣么”
她抿唇,淡笑:“可以。”
我笑着点头,转身离去。
宋芷嫣却意外的出口叫住我。
我忍着心里的淡淡欣喜,佯装无事回眸。
“学长,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她很抱歉的弯起眉眼。
在我大名响彻学府两年之久之后,这个唯一令我上心的女孩,竟然不知道,我姓什么。
还是她,根本就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或许是在她理所当然的把自己的工作餐让给校工的时候,或许是她在周围人都前仰后合的看着台上表演的相声,而她安静的目视台上只挂着浅浅微笑的时候。也或许是,她一个人在图书馆门口,怀里抱着书平静的望着瓢泼大雨与四处疯跑学生的时候。再或许是,她与宿舍人一同与我擦肩而过,脸上多了一抹,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的时候。
她总是在笑。轻浅的,温柔的,澄澈的让人无法直视。
她是一个如此特别的存在,当她在身边,无需言语与对望,就让我萌生出一种天长地久的冲动。
当我醒悟时,那已经是爱了。
我永远不会忘掉,在父亲已经开始筹划嫁祸宋业航那时,有一个晚上,我亲眼看到,她坐了殷亦凡的车,回到校门口。
几个喝醉的室友已经摇摇晃晃的结伴往里走,只有她,笔直的站在路边,目光沿着他车辆早已经消失的方向,站了好久,好久。
我走近她身边,酒气扑鼻。
她转过头,眉眼间的波动,再也掩盖不住,再也不是那个永远波澜不惊的宋芷嫣。
她脸上的笑容,明媚更胜街边刺目的灯光,可是,却不是为我绽放。
她去泰国时,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我。
可是她没有任何的吃惊与欣喜,她眼底的灵动不在,整个人像一具空壳,目光涣散的看不清脚下的路。
可即使这样,她也没忘记,给我一个笑容。
我们朝夕相处了五年。
她一如既往的安宁恬静,再多一点的情绪都不肯泄露。
父亲大概也看出我对她的心意,在一次又一次毁灭性的策划中,让我参与的越来越多。
我没拒绝过。
也没有阻止过。
我深知,他耗费了大半生所铸成的大计,绝不是我一已能力能够扭转的。
所以,我怀揣着对她无以言表的深爱,做了让她家散人亡的帮凶。
到那时,我都以为,那是爱,只不过夹杂了无可奈何而已。
她按照计划,回到殷亦凡身边。
我亲眼看着她,走入人生最绝望的境遇。
我不是没有私心的。
我之所以忍痛由她挣扎在几乎快达巅峰的爱恨中,是因为,内心那份龌龊的期望中,有关于我跟她的未来。
但我终究低估了殷亦凡对她的爱。
在殷亦凡被我在t市设计几乎丢了半条性命之后,他依然选择留她在身边。他明知道,把她留下之后,还有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在前面等候,可是他依然只要她的安危,弃自己一切于不顾。
他的疯狂,已经超越了我能想象到的极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五年,我都得不到宋芷嫣。
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与她说再见,她临走之时,我忽然爆发出一种想要把事实全盘托出的冲动。
我叫住她,却没说出口。
我不是担心他的一番维护付诸东流,只是殷亦凡的怕,我在那一刻,感同身受。
父亲的癫狂是我亲眼所见,报复殷亦凡,是他活着唯一的支撑。
他不惜一切代价,渐渐走火入魔。
当我发现我已经爱她爱到可以放弃贪念,成全她幸福的时候,父亲的余下计划,我已拦不住。
我是他培养大的复仇机器,没有人了解我更甚于他,他在暗处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当他发现我动摇时,他派人把我带回泰国,用纸笔,写了两个大字摔在我面前。
成全。
他说:“你想成全他们,可以,先把全字拆开看看。”
我在心里,默默照做。
人王。
人亡。
“为什么是殷亦凡,殷正海还有另一个儿子。”我走投无路,只能妄想扭转他的注意力。
他脸上的笑容扭曲且惊悚。
“殷逸铭,没有索去他妈妈的性命。”
我顿然醒悟。
他癫狂的报复,不是为了背叛,而是为了,爱。
他与殷亦凡一样,翻天覆地在所不惜,只为自己心爱的女人。
我这才知,我不仅是输了,而且是,彻头彻尾再无翻身的余地。
我连夜赶回q市,亲眼目睹父亲计划的最后一步。
她失了七魂六魄的平静,是我此生无法承受之痛。
我焦急的唤她的名字,再也忍不住想要告诉她真相。
可是殷亦凡,就在那样无望的时刻,依然不乱阵脚,惊人冷静的用枪,指在我的额头。
她挡在我的身前,我越过她的阻挡,缓缓的,如同在请求一般,对殷亦凡缓缓摇头。
她从他手中接过枪的那一刻。
他眼中的绝望与痛,一闪而过。
他终归不是神,他大概,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我去到楼下,意外碰到预备进门的宋辞。
我状似无意的拖住他,与他闲聊起来。
我说:“一会,可能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陪我。”
他笑着望着楼上:“道歉么老雕不会那么小气,再说,你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我说:“我会放弃小嫣。”
他笑的更开怀:“你不放还有别的办法么”
我说:“我多希望,我有办法。”
我看着他张扬的笑颜,不敢想象,呆会他将会面临一场怎样肝肠寸断的痛。
殷亦凡,不仅仅是宋芷嫣一个人的骄傲。
十分钟。枪声响,一切,却没有终了。
父亲的人很快找到我,一顿痛打之后,将我关在远郊的一处地下室。
那应该,是我们父子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我手脚被绑,浑身是伤,却还是努力向他微笑。
我无法一生尽孝,最起码,留给他最后一幕温柔。
我拼尽全力,朝着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机器去发展,可最终步了他的后尘,败给爱情。
“爸爸,你有没有爱过我”
在他的盛怒之下,我微笑问他。
他眸中的火气骤减,没有作答。
“我也想去,完整的爱一个人,像你为她一样,不计后果,义无返顾。”
还有,我没有说出口。
爸爸,我曾经,真的很爱你。
他没有杀我,而是派人日夜把守,放我自生自灭。
我没有想到,殷亦凡会带人来。
双方势均力敌,打斗很长时间都难分胜负。他站在门外,冷漠一如往昔,只是脸色差到极致,再也没有从前的坚韧,彷佛再多站一会,就会倒下。
他真的累了。
他透过人群望向我的视线里,已经没有锋利,没有憎恶。
我想,如果没有宋芷嫣,我也愿意像李斯那样,心甘情愿,追随他的身后。这个男人的存在,早已超出凡人,接近于神。
我敬佩他,由衷的,甘拜下风。
我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看他镇定的下一声死令,然后,房间内很快就剩我们两人。
“你明明可以在进门时,就下死令。”我对他说:“你应该比谁都懂,如果你不先发制人,别人就会不遗余力去伤害你。”
他似乎是不愿与我交谈,用剪刀,剪开我身上的麻绳。
“我帮你。”我一动未动。
“不需要。”他毫不犹豫的拒绝。
“我只是为了她而已”我开口,拦住他的脚步:“就像你来救我,是为了她一样。我手上的东西,可以一举击垮他,殷亦凡,六年了,你还不想结束么”
看着他停住的背影,我知道他动摇了。
“你是死是活我不关心,可是你还要继续眼睁睁看她继续痛苦下去”
“一会她会过来,陪我演完最后一场戏。”他最终还是松了口:“最危险的这一周,她不能留在我身边。”
我会意:“你不怕我带她走”
“如果我怕过,我就不会走到今天。”
“我会保你。”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那晚,她就睡在我身边。
我坐在地毯上,对自己说:“就再看五分钟。”
一个五分钟,又一个五分钟,直到,黎明敲响。
“我要去把你还给他了。”临走前,我站在门口,步伐却挪不动:“小嫣,你可能真的想不到,我有多爱你。”
她不会听到这些话。
她睡的又熟又安稳,连翻身都不曾。
这是她留在我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她没有,亲口对我说一声再见。
我打开门走出去,阳光刺眼。
我自以为爱了她这么多年,然而我的爱,从今天起,才正式拉开帷幕。
再见,我的小嫣。
我是风曦晨,你永远的风曦晨。
风友辉垮掉。
q市一夜变天,我在殷亦凡安排妥当的安身之处,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宋辞扔给我一根烟:“别装了,没有了风友辉,让那些什么翩翩公子的名号,见鬼去吧。”
我笑笑,低头点烟。
“别那样笑”他拧眉,难看的龇起六颗牙:“学本少这样,笑的大气点,笑出国际范儿”
我们一起接连抽完三支烟。
默契的不言语。
抽光了他的半盒烟,他两指捏着空烟盒把玩,忽然开口:“我以前说过,他想说的话,无需借他人之口,可是这次的确是他让我来问你,等一切事情平息了,愿不愿意多一帮兄弟”
我缓缓抬眼看他。
他被我看的表情渐渐不自然:“你这是,耍大牌呢”
他干咳一声:“他说,宋芷嫣大概希望孩子多一个舅舅。下次他们吵架,他也好多一个出气筒。”
不等我回答,他就把空烟盒扔到我身上:“老雕说,能共同抽完一盒烟的人,就是兄弟。你接下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幼稚”我学宋辞方才教我的那样,露出牙齿,灿烂的笑。
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就落下了泪。
、58峰路转
殷亦凡,你是我的神。
李探长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任宋芷嫣闭目沉思,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此情此景,若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已无法控制痛哭流涕或者闹到天翻地覆。可是她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此刻,连眼泪都掉的那样小心翼翼,彷佛生怕惊动这一场,美好的梦。
这场,不是梦的美梦。
殷亦凡没有选错人。
也只有这样脱凡的女子,能配的上他用生命熔铸的六年时光,配的上他惊艳有生之年的下半程。
他李斯自命清高,目空一切,唯独只有一人能让他心悦诚服。而让他心悦诚服的这人,此刻正如往常般,从容不迫的站在门口,眼睛望着他身边阖眼安宁的女人,面无波澜,眼底的温柔却一发而不可收。
李探长默然低笑。
这天造地设的一对,连面对这样惊涛骇浪的退潮,都是如此默契的复刻彼此,一个比一个更冷静。
他走过去,象征性的捶了捶殷亦凡肩膀处,然后单手轻抱他一下,随后与他擦肩而过。
“兄弟。恭喜你。”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飘远的同时,宋芷嫣,缓慢的睁开眼睛。
殷亦凡走到她身边,徐徐蹲下,捏着她冰冷的手,慢慢贴到他脸上,极轻的叹出一口气。
她的另一手也靠近他急剧消瘦的脸颊,无限眷恋,轻柔滑动。
她的视线投向他的眼底,那一抹触碰,是天崩地裂后的宁静,是千难万险后的死而复生。
她似乎从没有如此认真的看过他这么久,或者说没有勇气。她如果早点能洞悉一切,就会发现,他瞳孔的大小,仅仅能容下一个她而已。
他专注望着她的样子,如此令人心醉,以至于她泪流满面,都浑然不觉。
她对着他,静静绽放出一个摄人魂魄的微笑。
“我都听到了。”她说的极慢,似乎怕他听不清楚:“一切有关于我,都是本能。”
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滑向她的肩膀,然后覆上她的后颈,他慢慢起身,揽住她,深深的,几乎将她嵌入身体中。
宋芷嫣转过椅子,双手紧紧的圈住他的腰身,脸隔着衬衫贴紧他的皮肤,汲取着他的气息,泪染他一身。
“你说过,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沉默也可能是一种否认。”她忽而哽咽:“我却没有记牢,变成了你生命中所有人的其中一个。可是,你有没有记得,那天晚上,你对我了不止这一句话,你还说不是你做的,不要承认。不要承认”
他不语,将她搂的更紧。
“假如我们位置颠倒,大概我也会义无返顾去做你做过的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过程中出现了不在你掌控内的意外,如果我执意要取了你的性命以慰我爸爸在天之灵,如果你支持不到风友辉垮掉,支撑不到真相大白,那我又要怎么办我去哪里再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殷亦凡”她所有的情绪中,仅此一样,让她痛彻心扉,那就是,后怕。
“假设你的如果存在,那么就说明风友辉呕心沥血的计划成功了,以人之常情来看,耗费大半生筹划,他大概早已意丧心病狂,一旦成功,他一定是,不死也疯。那时,就算他命还在,也无暇再去伤害你。他本身的目标就不是你,如果我最终抗衡不了他,那用我的命来换你安全,也不是不可以。”
在他所有做好的准备当中,还有一条是万不得已之策,就是当大局无可扭转时,顺手推舟将宋芷嫣看到的假象,变成现实。既然保护不了她,就没有资格奢求她爱的延续。他从不畏惧死亡,他只不过是舍不得把她交在别人手上,因为,再没有人,能够爱她,像他一样。
他手指顺入她的长发,令她抬头仰视他:“在能说爱的时候,我不肯对你说出口,所以,这六年,就是我对你的补偿。”
母亲因生他难产而死,他从小生活在冷硬的父爱里,本能排斥异性。他不懂爱,也不需要爱,他看着宋辞身边娇柔做作的女孩子一个接一个,看着殷逸铭苦苦追在左飞飞身后却求而不得,更加坚定了他独身主义的信念。
所以即使他已经明了,那个叫宋芷嫣的女孩子,在那么多无意的瞬间轻而易举的瓦解了他的抗拒,他也还是不肯承认,那就是喜欢。
直到她上了大学搬出家里,他日日回房,路过的不再是一张小心翼翼的笑脸,而是一堵紧紧关闭的房门时,他的心,莫名的空掉了一半,似乎是,跟着谁远走了一般。她入学一个月之后,他紧接着搬出了家里,把自己全部精力投到他向往很久的侦探行业,那时他与李斯初结识,李斯全然被他机器人一样的工作效率所震撼,死心塌地的屈于他下,与他合力打造出一个侦探社的雏形。
时过境迁,殷亦凡的思绪再回到往昔时,竟隐隐的有一种人不胜天的无力感。
他为刻意忽略她而倾身所投入建立的事业,最终变成他走向她的捷径。
假如没有宋芷嫣的存在,他不会提前这么久实施这个计划,可假如他不是提前这么久实施这个计划,他就永远没有可能第一个知道,宋业航与父亲的经历,或许是另有隐情。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宋芷嫣轻声,从六年前将他唤回。
“去泰国之前,你来找我的那一天。”
那个晚上,当远光灯照亮瑟缩在地上的她的一瞬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刻骨锥心。
李斯给出的调查报告,洋洋洒洒将近十页,就放在他的车后备箱内。他几乎已经能够确定,不是宋业航所为。
可是他依然冷静的在停车的一分钟内做好了最后的决定。他初涉行业不久,手里的资料不足以说清楚事实,只能用来自行推断。而且外面追杀宋业航的叫嚣声喧天,他根本没有能力让她毫发无损,所以,他的犹豫与痛苦,一丝也没有落入她的眼中。
他硬着心肠,对她说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话。
他捏住她手腕,将她推入杂草堆时,他口袋中,还放着他为她准备的第一份礼物。
那条精致的钻石项链,他第一眼看到,就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下。走出商场很久,他才知道,他方才的果断,是为了谁。
谁能想到,冷漠傲然的殷亦凡,20岁那年,也会自己一人在独居的房子里,楼上楼下走了无数遍,像个未经世事的青葱少年,手里握着丝绒项链盒,一遍遍思索着,该怎么状似不经意的把礼物送到她手里。
他在家里来回走了几天,那条项链就在他书桌上放了几天,他一次次拿起,又一次次放下,到了最后,几乎放弃。
可是,就在诀别的那一天,他早晨出门时,鬼使神差的把项链放到口袋中,没有再放回去。
他想,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能见到她,他大概,会把迟到太久的那些话,悉数,说给她听。
他这一步,迈出的实在太艰辛。
可惜,天意弄人。
他的确见到了她,在十二点到来之前。
他每说一句,她的眼泪就更汹涌一些。
她抱着他的腿,卑微的抵死哀求。
他抓着她的手,用力到连心尖都在颤抖,他猩红的眼底,不是恨,而是泪。
还好,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发现。
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与死去无异。
她说,不要忘记我
她说,我爱你
明明是他要说的话,她又一次抢先说出口。
他亏欠她的,上碧落下黄泉,也要追上她的脚步,全数奉还。
他对自己发下毒誓,下一次,无论她如何要他放手,他都会学着她今天的样子,誓死不从。
他做到了。
殷亦凡低头俯视臂弯中的稀世之珍,用手指按在她的唇角边:“不要问我为什么不肯选择告诉你实情,在我这里,只要万全之策。任何会造成你闪失的可能,都不在可以选择与考虑的范围内。这些年,你最安全的位置,是冯友辉的棋子,是做他手中的王牌,他想用你牵制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他的用心良苦,云淡风轻,用三言两语带过。
当千万种选择摆在他面前,他几乎没做犹豫,毅然决然选了耗时最久,自己最铤而走险的方式,只为扼杀有可能伤害到她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宋芷嫣深深吸气,脸上的笑容晕的更耀眼:“殷亦凡,你是我的神。”
他弯子,凝视她的眼睛:“面对心爱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做神,我也一样,可是如果不能成神,我可能就没办法支撑到今天,支撑到你完好无损的回到我身边。”
他依旧望着她,手掌小心的触摸她凸起的小腹:“无论是宁子哥,还是宋辞,他们在这条漫漫长路上都清楚自己要打败的是什么,而我,要打败的是我自己。假装自己不爱你,假装自己不在乎。而实际上,我真的很幼稚的每一天都活在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不知道怎么好好活下去。这样无望的生活中。”
在没有把有可能对你造成伤害的人清理干净之前,不管我多么想做殷亦凡,我都不能。
可是我又多么庆幸,不能去爱的,只有我一人。
、59峰路转
你一路走来的百折千回,有多少人此刻感同身受。
q市万家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五个有密切关联的人,彻夜难眠。
城西宁家,灯火通明。
宁子轩打开邮箱,怀里搂着掩面痛泣的左飞飞,安安静静的看完时长11分钟的一段视频,轻声叹息。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这样一个殷亦凡。”
左飞飞泪眼模糊的望着同样历尽磨难,守得云开的另一半,句不成句:“这是他走的路,他明明可以不选这条路。六年,子轩,他一个人默默的抗完了这六年,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帮你回到我身边,帮宋辞追到了于悦,唯独忘了他自己。当看到我们一对一对圆满至此,他的苦难才刚刚开始,他要有多难过他要多难过”
“我懂。”宁子轩温柔擦掉她的泪:“没有任何一种痛苦,可以堪比爱着不能说出口。我当年做不到,他却能,所以我说,世界上只有一个殷亦凡。”
“我们每次聚在一起,他总是最后一个走,他其实是在等她,在他心里,她一直在的。”左飞飞把眼睛贴在宁子轩脸颊,温热覆盖住他俊美的侧脸。
那年,他们几个闲来无事去了海边,殷亦凡坐的很远,宁静注视海面,整个人几乎跟微凉的海风融为一体。
因为他自小就是如此冷漠,所以当冷漠夹杂上哀伤时,谁都没能发现。
她还记得,她跟宋辞疯跑疯闹一阵,气喘吁吁的席地而坐,然后她托着腮,用眼神指向殷亦凡的方向。
“你敢不敢去调戏一下雕兄”
“不敢。”宋辞耷拉下脑袋,看自己脚下的沙。
她觉得不过瘾,来回的推着宋辞肩膀:“他都在那坐那么久了,你说他在想什么”
宋辞也扭头望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可能在想一个人吧。”
“想你个头”她根本没听进心里,一心想着怎么跟宋辞再大战一回合,好引起不远处宁子轩的注意。
宋辞忽然仰起头,脸上笑容褪的很淡:“小灰,其实”
“其实什么”她趾高气昂的掐着腰,还不时用余光偷瞄宁子轩所在的方向。
宋辞没有说下去,跳起来打了她脑门一下飞快的跑开:“其实我就是想揍你”
两个人再次闹成一团,笑闹声传遍海滩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想来,宋辞是早就知情的。
而那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宋辞口中轻飘飘的那“一个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小嫣姐。
“飞飞”宁子轩读懂了她的心思,柔声说:“不要再去自责了。小凡不肯给机会的事,谁的努力都不会奏效。你再早知道,也无济于事,连他都拼劲了全力也无法两全的事,你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左飞飞热泪迎面:“最起码,我们可以偷偷的心疼他。不要让他自己一个人,跟整个世界抗衡”
宁子轩垂眸一笑,无声也红了眼眶。
他搂紧左飞飞,轻拍她抽动的后背,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同一时间,城南的一栋高级公寓里,于悦蹲在椅子上,在宋辞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视频里熟悉无比的那张脸,压低声音问脸上全然没有笑意的宋辞:“这个人是雕雕么”
宋辞没有像平时一样,亲昵的拉过她,揉乱她半湿的长发,他反常的安静,在于悦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之后,哑着嗓子低声说:“小悦,求你,不要跟我说话。”
视频里的男人说着于悦完全听不懂的话,她小心翼翼的从凳子上退下来与他并肩坐好,大气不敢出,屏息努力的看下去。
她云里雾里看了好一会,偏头一看宋辞,鼻梁忽然涌起一阵刺骨的酸涩,她颤抖的抬起手,仔细的擦着宋辞脸上无声流下来,源源不断的泪水。
“宋辞,你怎么了”
她顾不得自己脸上也同样落满的泪水:“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不看她,也不回答,只是看着电脑屏幕,眼里的泪水,似乎怎么也流不完。
于悦忍不住抽动肩膀,不敢惊扰他,转回身,冲着电脑,憋着小声抽泣。
11分钟的视频,到结束时,彷佛比一生更冗长。
宋辞手覆在鼠标上,低着头,满脸的表情藏的滴水不漏,于悦两只手举在半空中,却始终没有勇气落到他肩膀上,只能带着哭腔,一声声低唤他:“宋辞,你回我一句,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偷偷的哭,到我这里来,你还有我。”她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宋辞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撑在桌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六年,殷亦凡。
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他却根本不知道,这六年的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替宁子轩找回左飞飞,替他追到于悦,然后自己做好了撒手归西的准备。
他把每个人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唯独遗漏了自己。
他宋辞没有兄弟姐妹,仅有一个殷亦凡,他可以为他的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可是,他竟不知道,他在每一天都有可能失去他的可能里,过了六年了。
他无法想象,宋芷嫣回来之后,他无数次大声质问他你们到底怎么了的时候,他心里,有口难言的痛,是多么的撕心裂肺。
世界一边倒向宋芷嫣,所有人都明里暗里数落殷亦凡的绝情冷酷,责怪他不懂珍惜,不留退路,是啊,一个连自己退路都不留的男人,拿什么,留给别人
他怪过他的。
在他坚决的阻止他不顾一切的爱着于悦,在他亲口说出宁愿他一辈子不懂什么叫爱情的时候,他疏远他,无法理解他。
可是当他做好决定的时候,殷亦凡毅然决然站回他身边,用他独有的方式,助他过了一个难关又一个难关。
可是当他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
他满身血迹陷在生死边缘,他用他大半辈子从没见过的目光,哀求他。
他没说谎。
人之将死,爆发的只有潜意识中的本能。
宋芷嫣,是他唯一的,不灭的,本能。
他用近十年的时间,用自己意志的全部极限,去为她打造一座独一无二的王朝。
他终于得偿夙愿。
她安然无恙,带着最初的爱,回到他身边。
宋辞停了眼泪,勾过于悦梨花带雨的小脸,放到自己肩膀上:“小悦,无论在你的印象里,殷亦凡对你的小嫣姐姐有多混蛋,你都试着去忘记,去原谅他,好不好你只要记得,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比宋辞更好的男人,叫殷亦凡,就可以了。”
他已经无法心平气和的替于悦连贯起这十年的纠葛,殷亦凡所经历的百折千回,有这么多人在此刻感同身受,他不想再多一个于悦。
她的世界,就本应是最最干净简单。
如果可能,他要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做一个小公主,看不见阴险黑暗,闻不到悲哀伤痛。
不,应该说,与殷亦凡死心塌地的维护一样,宋辞毕生只有此一个愿望。
拼尽全力,留下她的本真,保她,一世无忧。
虽然迟了太多年,他依旧可以踏着他的脚步,做一个决然疯狂的偏执狂。
一经开始,永无休。
凌晨时分,殷逸铭漆黑的房间中,邮箱内静静的躺着一封来自于lis的邮件,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笼罩在明灭不明的微弱光芒中,周身,是窒息一般的寂静。
天蒙蒙亮,殷亦凡禁不住宋芷嫣的软磨硬泡,同意到医院去做一个全面检查,顺便留院静养一些时间。
宋芷嫣虽然行动有些受阻,依然坚持亲自动手收拾好他贴身的衣物,把身上的大包塞得满满的,然后拖着他的手,挂着柔软的笑容,预备出门。
大门一开,宋芷嫣一怔,诧异的小声惊呼:“哥你怎么站在外面”
殷逸铭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至极,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宋芷嫣渐渐收了脸上的笑容,顺着殷逸铭视线注视的方向,回头望殷亦凡。
殷亦凡挑唇浅笑,越过宋芷嫣,与殷逸铭站了个面对面。
然后,像是预知到什么一样,微微垂下头。
就在宋芷嫣疑惑的间歇,殷逸铭手臂如闪电一般抬至空中,眼底晕着她从没见过的滔天怒意,清脆的一巴掌,将殷亦凡头打偏过去。
宋芷嫣深吸气,未来得及开口,殷逸铭电光火石间又是一巴掌落了过去。
她伸出的双手,被殷亦凡从身后紧紧的桎梏住,然后,殷逸铭紧接着落下了第三巴掌。
一下比一下更用力。
殷亦凡嘴角很快有少量的血迹涌出来,他没有擦,只是松了身后宋芷嫣的手,向前一步,抱住殷逸铭。
殷逸铭低头看着自己泛红颤抖的手掌,拧眉闭上眼睛,死死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原谅我,哥。”
他听见,殷亦凡在他耳边,轻声的,缓缓的说。
作
、60爱归元
他要集齐世界之最,拱手送至她眼前。
殷亦凡坐在病床上,简直要被周围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吵炸了头。
“探病时间结束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对为首的左飞飞,冷声说。
左飞飞有恃无恐的回他一记白眼:“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殷亦凡我们这里,现在小嫣姐说的算”
宋辞闻言,从远处沙发飘过来,手舞足蹈的看热闹:“不是不报喂时候未到喂人在江湖漂,哪能他妈的不挨刀”
于悦也早就把殷亦凡当空气,还是喋喋不休的盯着宋芷嫣的肚子:“怎么会是个带把的呢他都叫过我婆婆了,不然让他们去搞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