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禾,给他解药!”他冷声吩咐道。
谁都能看出来,红轲这次是真的怒了。
“哦!”雪禾也不禁有些被吓到,急忙从布袋中取出一粒药丸,指尖一弹送入了倒在墙根下的皇甫勋口中。
“咿呀咿呀!”
怀中的小家伙张口咿呀喊着,小手不住朝空中抓去。
“嫂子。”只见楚筠走上前来,手中也抱着一个婴儿。
平阮儿这才发现,小家伙原来是在找哥哥。
她略微点头,伸手接过楚筠手中的婴儿,却没有发现楚筠眼中一闪而逝的苦痛。
“可爱吧,以后我们也生一个!”雪禾立即插话道,伸手逗弄着小汐儿,眼神却紧紧地盯着楚筠的脸庞。
“哇!”小汐儿突然哭出声。
雪禾眼中闪过不悦,收回了手,随即继续盯着楚筠。奇怪的是,她刚收回手,小汐儿就不哭了。
雪禾眼中的偏执与占有不禁令平阮儿心里打了个突,因为这样的神色,她曾在皇甫勋的眼中看到过,更何况,楚筠脸色冰冷,根本就没有理会她,仿佛当她如空气一般,这样的冷漠,和楚筠平日温和的脾性大不相同。
平阮儿心中不由得一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以雪禾的执拗,弄不好,会是一桩孽缘。
两厢相悦几多难寻?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殿内的红轲身上,却见红轲单手负在身后,冷冷地盯着墙根下挣扎着起身的皇甫勋,如看一只蝼蚁负隅顽抗一般。
“你不能……不能杀我……”皇甫勋扶住墙沉声道,尽管唇角不断溢出鲜血,背脊却依旧挺直,脸上也依然保持着帝王的尊严。
“你是说因我红氏家训,所以不能对你皇甫氏一族下手?对付你,本家主还嫌脏了手,不如,你自己动手如何?”
话音一落,众人仿佛看到地上蹿其无数黑色的火焰,纯黑色的火焰立即朝皇甫勋猛然扑去!而火焰中的皇甫勋,瞳孔立即大睁,随即瞳仁涣散,一声狂吼,便见他伸手不断地击打着自己的周身各大关节,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癫狂状态!
黑色透红的火光映照在红轲脸上,衬得他整个人冷酷莫名,带着一种嗜血的狂放气势!
众人看着这一幕,却无人出声阻拦,虽然对红轲诡异手法感到畏惧,却更愤恨皇甫勋的无耻!
这个帝王,卸磨杀驴,手段残忍,纵然是个合格帝王,却也未免太过疯狂!
无人对他产生丝毫同情。
过了半晌,火光才渐渐熄灭下来。
红轲走到平阮儿身侧,将她怀中的小孩抱起递给了楚筠和猴子,道:“叔叔和舅舅一人一个。”不待二人反应便将平阮儿捞入怀中,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二哥,这狗皇帝怎么办?”楚筠一边手忙脚乱地抱着小汐儿,一边出声问道。
“不过是断了他的经脉,令他成了废人而已,这赤焰国的帝君依旧是他,本家主倒要看看他这半残的身躯能在龙椅上坐多少年!”
孙书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扭头看向苏珉,说道:“苏小珉,你这妹夫好恐怖……幸亏本姑娘及时悬崖勒马,太恐怖了……”
苏珉看着怀中的安静的小家伙,再望了眼身旁的女子,顿觉头疼,立即道:“走吧。”
孙书影看着苏珉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曾问过他,既然喜欢平阮儿,为何不争取一番。她还记得他的回答:“我有为她死的勇气,却没有陪她生的觉悟。而那个男人,他都有。”
她心中突然冒出一阵心酸,这么好的男子,以后就由她来爱吧。
“嘻嘻!苏小珉,你赶紧去把长鸣剑要回来吧,我想看看长鸣剑长什么样!”
“苏小珉,你这样抱他是不对的!”
“哎,苏小珉,你等等我呀!”
……
女子娇俏的声音渐渐远去,偌大的殿堂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楚筠他们四人。
“哇哇哇……”小汐儿感受不到哥哥的气息,立即哭出声来。
“好了,不哭不哭,三叔现在带你去找哥哥好不好?”楚筠连忙宽慰道,说着便施展轻功追苏珉而去。
“师兄!”雪禾狠狠一跺脚,咬了下嘴唇,却还是追了上去。
待所有人的都走光之后,地宫中只剩下皇甫勋一人在苟延残喘。不一会儿,便见同样狼狈的影主被丢了下来。
“主子!”
“带朕出去。”皇甫勋眸光暗沉,整个人处于暴怒的边缘,然而那盛怒却被他死死压制住了。
心中无比清楚,他能捡的一条命,完全是红轲手下留情,残忍的事实就是,自己远非红轲的对手!只要对方想要自己的小命,立即就可以取!
话说这头,红轲带着平阮儿一路来到楚府,一进门平阮儿就发现经护法跪在大堂外,整个人浑身是伤,衣服上满是血迹。
还未等她开口,红轲就冷声道:“没有保护好你,隐瞒怀孕消息,当罚!”
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冷气,令人莫敢靠近。这是平阮儿第一次在情绪不明显的楚轲身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怒意,于是她索性乖顺的闭了口。
直到红轲将她放在房内卧榻上时候,平阮儿才赶紧抓住了他意图抽离的手,弱弱地喊了句:“红轲……”
“我去帮你取衣服。”红轲说了句,然后起身从衣柜中取出了他的衣服,又从抽屉中取了伤药过来。
“我帮你换。”
明明他的动作很体贴,声音也很温柔,平阮儿却感到了一阵凉意。
“你在生气?”她抓住了他的手,制住了他想为她换衣的举动。
他猛然将她的手扣在身后,低头便准确撷住了她的唇舌,似要将满腔思念与担忧诉诸唇齿,好叫她明白自己那颗如在火堆里滚来滚去的煎熬的心!
狂暴而猛烈的攫取与压制令平阮儿几欲窒息,几次三番他几乎咬破她的唇,还撞疼了她的牙齿。她无声地承受这一切,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任他发泄。
她知道,这一刻看似粗暴的男人,与脆弱的孩子无异。
半晌,他才放开她,一拳砸在了卧榻上,“平阮儿,我恨我自己。”
平阮儿连忙捧住他的脸,谁知他却将脸埋进了她的怀中。
“红轲?”她轻轻唤道,手抚着他乌黑如墨的发,心中泛上酸楚。
尽管他没有出声,尽管他的肩膀没有颤动,她却知道,她的男人,在她的怀中哭了。
室内静默无声,她低头看着他如瀑的墨发,与她白皙的手指纠缠,似两人剪不断的命理。
“你怀孕,我不在身侧,你一人面对风雨,我还不在身侧,你分娩,我依然不在你身侧……”
“是我不让小经经告诉你的,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她试图抬起他的头颅,谁知他却死死地埋在她怀中,不肯起来。
“不,都是因为我,若是我在你身侧,就不会……孩子就不会丢。”
平阮儿身子陡然一僵,目光怔怔。
孩子……不会丢?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终是抬起头来,直视她道:“经护法说过,你怀的是个男孩,那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定然不是咱的孩子,我们把霜山都找遍了,茅屋的床榻上分别是两个女子的血迹,盆里一共剪了三副脐带,所以……”
“对不起,红轲,对不起……”平阮儿泪如雨下,一想到孩子丢失,她就分外难受,几乎语不成句。
红轲一把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我已经一把火将茅屋烧了。那是一个大阵,聚灵的同时还聚集阴煞之气,这两个孩子不简单,你先别哭,将那日的情况给我说一下,或许咱们还能将孩子找回。”
听着红轲的话,平阮儿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立即哽咽着将当日情况给红轲说了一遍,哪知红轲听后却陷入了沉默。
“红轲?”
红轲沉默着将平阮儿紧紧地抱入了怀中,最后只吐出了几个字,“诅咒之子。”
“诅咒之子?”她迷惑。
“千年了,那个传说或许要变成现实。”他顿了顿,随即对平阮儿说道:“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将两个孩子送回便可以换回咱们的孩子,只是这两个孩子却会被处以极刑死亡;二是咱们把这两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咱的孩子也可以活,只不过或许会辛苦一些。”
平阮儿退出他的怀抱,不解地看着他,“为何,他们那么小,为何会被……处死?”
“若所料不差,你口中说的泉是这一代九圣宫的宫主白水,她怀的,正是被诅咒了千年的龙凤胎。这个涉及白墨二宫与七大世家的隐秘,说来话长,若我们想要换回孩子,就只能用他们的命换。”
“可是……可是泉救了我和孩子,而且他们那么小……他们根本就没有错……”
“我听你的。”红轲淡淡地叹了口气,将她揽入了怀中。
平阮儿闭上眼睛,睫毛不住地颤动,如被雨打湿的蝶翅。
“我看小汐儿很可爱,不如将他们留下如何?”他轻声询问道:“我给他们一个取名红汐,一个叫红澜,你看可好?”
都带了水?平阮儿抬眸看向他。
“夜潮为汐,大波为澜,而且他们的母亲名中含水,算是个纪念,如何?”
“好……”平阮儿哽咽着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若是恩将仇报,用这两个孩子的性命换取自己的儿子归来,他们夫妻怕是这辈子都睡不安稳,唯有将这两个孩子抚养长大。虽然与自己的孩子分离,但总归是有再见的希望不是吗?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红轲轻声道。
平阮儿郑重地点下了头,子嗣问题关乎血脉,不能混淆,她与红轲所做作为,若是被察觉了,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泰兴六年,燕家反,其子燕文信假扮安远将军平阮儿,一路领赤炎军从大散关攻入关内,与燕家军汇合,围困帝京。三月三日晚,燕家对帝京发动进攻,不料平阮儿拿下燕文信,令赤炎军控制住了燕家军,力挽狂澜,解除帝京之困。之后赤炎军一路追击燕家军,燕家军隐入大川之中,沦为草寇,后成为朝廷隐患。
同年三月初四,帝京整顿之后,皇帝立即对外公布了先皇为平阮儿赐婚的遗诏,并公布了为彦昌平反的圣旨,同时对赤炎军中功勋显著者进行了一一封赏。
尔后,三月初八,紫琉国质子奚川拜平阮儿为师,由平阮儿行监护之责。
同日,帝京传来皇帝病重的消息,一月后,皇帝康复,却半生瘫痪,卧床不起。
一个月后,宝华寺。
一行气质不凡的人站在寺内的偏殿中,手中奉着香,似乎是来祭拜的。
这一个月内,红轲请求宝华寺的忘尘大师替平氏的各位先祖重写牌位,到今日终是完工,一行人遂前往祭拜。
一同前来的,还有现已编制进赤炎军中的飞羽骑众人。除了李朗以伤重为名自请退伍之外,其他的人都继续选择了行伍生活。
“平氏列祖列宗,阮儿不孝,无意恢复侯府百年荣耀,只为各位在寺庙中寻了一个简单的安身之地,还望各位祖宗体谅,莫怪阮儿。”说罢,她深深地鞠了三躬,在香炉中上了香。
一众飞羽骑也跟着取了香,对平氏的一干忠烈行了礼。
“宁有意,我想你更愿意做宁有意吧?如果有来生,愿我们在不用受身份束缚,你能拥有自己的自由,对了,给我帮小璋子带句话,他当年送我的礼物已经拆开了,谢谢他为我求的赐婚诏书。”
说完,她走上前去将香插到了香炉中。
“臭书生,下辈子再听你说书。”猴子也走上前去将香插入香炉中。
“但愿宁书生能改掉铺垫一大堆的毛病,否则我觉得你下辈子也未必愿意听他说。”平阮儿不由得插道。
“哈哈!”后面一帮飞羽骑的泼猴们立即笑了起来,本来沉重的气氛立即冲淡了不少。
“笑?泼猴,欠收拾!”苏珉眼睛一瞪,身后的众人立即瑟缩着脖子,颇感畏惧。
“苏小珉,收拾他们!”孙书影立即来劲了。
“噗——”不知谁先绷不住笑了。
“苏小珉,哈哈哈哈!”爆笑声立即冲破了佛门的安静,将竹林里的鸟儿都惊得飞起。李朗同经护法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襁褓里的孩子似乎也收到了感染,咯咯的笑了起来。
突然,李朗的面色变得僵硬无比。
“哈哈哈哈!果然波澜壮观!”经护法立即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训诫李朗道:“既然你决定跟随我们夫人,就要有被少爷尿的……觉悟,呜呜,小汐儿,你能不能总是护着你哥哥,本护法实在夸你哥哥能耐,你为何也要涨潮淹我呀!”
“哈哈哈哈——”看到两人被尿,大伙儿更是忍不住笑,就连少年老成的奚川也绷不住持重的神色,唇角有些不自然地弯了起来。
平阮儿也不由得抿嘴含笑,伸手搭在了奚川的肩头,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红轲从身后环住她,将她护在了怀中,眸子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无数鸟雀从翠竹林中飞出,在众人的笑声中飞过了土黄铯的矮墙与古老的屋檐,迎着白云高声振翅而去。寺院中的钟声适时响起,嗡鸣声如湖面波纹一阵阵晕开,在山间远远荡开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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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终于写完了~小意要赶紧收拾滚蛋了……
表示元气大伤。小汐儿的故事,呃,正在酝酿!希望大家到时候捧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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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理难说(上)
寂静宫殿中,谨守奴才本分的宫娥们奉着托盘分立两列,垂首目不斜视地盯着离脚尖三尺处的地砖,凝神屏息,宛如石雕一般杵着,一动也不动。
时不时有淅淅沥沥的水声自帘后响起,悦耳动听,却不似清泉潺潺,反倒带着几分缱绻与缠满的意味,好似情人呢喃的轻柔情语,带着暧昧的挑逗。
春风乍起,自殿门外轻柔袭来,卷起帘幔缓缓晃动,纱幔翩跹飞扬的那一瞬,恍然可见一片耀眼雪白,似流淌的月色一般迷人皎洁,更皆一段黑色瀑布流泻在那雪白之上,黑白对比强烈,令人蓦地呼吸一滞。
哗啦一声,在纱幔垂落的那一瞬,雪光大甚,隐约可见一道曼妙的背影自水池中拔出。
立于殿外的宫娥立即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步伐极快,却步子轻盈,宛如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幽魂,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待见宫人们已经将兰贵妃的玉体擦拭干后,李嬷嬷立即走上前去,截了宫娥手中炽烈如火的绛红绸衣,亲自伺候起兰贵妃穿戴起来。
这一月来,陛下病重卧床,御书房就未曾断过汤药,时时可见太医弓腰驼背匆匆来去的背影,更时时有碎瓷片被太监小心翼翼地从御书房清扫出来,想来是龙颜大怒,用来摔打这些太医院无用的草包废物的。朝内朝外,无不因为皇帝的病情而提心吊胆,放眼整个宫中,更是阴云遍布,气氛紧凝,一众宫人如履薄冰,连走路都静悄悄的,生怕在此关头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各宫娘娘因为见不着龙颜,更是迁怒殿中宫人,自家娘娘更是个手段厉害的,这些日子脾气就未消过。这半月,娘娘为祈祷龙体早日康复,闭门吃斋念佛,虽然只是表面功夫,面子上却还是做足了的,而今日主子突然弄出焚香沐浴这等不合时宜、“大动干戈”的事,不得不叫她心中忐忑,因为拿捏不定自家主子的心意,只得愈发小心地侍奉,生怕这些个毛手毛脚的宫人惹怒了主子。
看着手中耀眼炫目的纱衣,如一团火般包裹着贵妃娘娘凝脂般玉白的肌肤,李嬷嬷心中不由得蹿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娘娘莫不是……
心中一突,李嬷嬷顿时惊得出了一背的冷汗。
“怎么了?”李贵妃美丽的杏眼斜睨过来,释放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威严。
“没……没什么。”李嬷嬷好歹也是宫中老人,对于宫妃们各种争宠的手段已是屡见不鲜,虽然自家主子如今的方式太过铤而走险了,但不失为一步好棋。富贵险中求,自家主子舍得以自身为饵,为自身争取,那么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是更应该高兴么,?毕竟,跟着这样的主子才有前程可言。
于是,她立即敛了惊惶之色,眼中带了几分赞叹,“娘娘这样,奴婢看得都惊艳了。”
兰贵妃看着李嬷嬷那一双狭长的三角眼中掠出精光闪烁,不由得勾起一抹虽冷、却极尽妖娆妩媚的笑容。她自是知晓这样鲜明而炽烈的红,最是能勾起男人心底最隐秘的欲望,而她娇柔的身躯,与这红色相交,最是能勾起男人凌虐的快感,不破釜沉舟,怎么能在这泱泱后宫站得住脚呢?何况她的目标,从来不是简单的站住脚,而是站在至高之位,登顶凤座,令万人臣服。
尽管那笑容极其美丽摄魂,李嬷嬷却只觉得寒气森森,主子对自身都能这么狠,那对他们这些奴才岂不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埋头尽心尽力服侍起兰贵妃的穿戴。不管如何,他们这些奴才始终要指望着主子生存的。
半个时辰后,兰贵妃终是装扮妥当,提起“亲手精心熬制”的参汤,领着李嬷嬷与两个小宫娥施施然朝紫宸殿而去。
这时节,帝京的桃花开得正好,宫中更是如此,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满鼻子淡淡的桃花香。如味道淡而醇美的桃花酿,令人肺腑清甜,心旷神怡。
兰贵妃外罩一件白色披风,于晨雾间款步而行,行走间隐约透出里面诱人的朱红纱裙,仿佛邀请共舞的翩跹蝴蝶一般。脸上只是略施薄粉,因为行走微微透出粉红,时不时娇咳两声,整个人卸去了方才的威严,倒似桃花林中柔弱而神秘的花仙子。
——只有李嬷嬷心中清楚,前方走着的,并非花仙,不过是成了精的花妖罢了。说不得,还要吸人血。
不多时,一行四人便来到了紫宸殿。
“贵妃娘娘请止步——”负责守卫的侍卫面色冷冽,并未因面前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而怜惜半分。
这些人已非寻常侍卫,而是专司皇帝安危的皇室影卫,自皇帝卧病以来便调换了所有防守侍卫,原先的影卫也由暗中保护提到了明面上来。所以这些死士是根本不懂怜香惜玉如何写,更不会屈服于区区一个宫妃的滛威。
兰贵妃何等精明,自不是那等在门口苦苦哀求结果却徒劳无功、还被影卫一顿冷脸被陛下记恨的愚蠢宫妃可比,她只是婉转一笑,含笑望着紧闭的殿门不语。
两名影卫正疑惑于这位娘娘怎么不似她人一般啰嗦,却又不主动离去之时,就听得殿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来,然后杏公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奴才见过贵妃娘娘,娘娘怎么来了?”倒似好生惊诧一般。
“这半月本宫都在佛堂诵读经书,为陛下祈福,终是将佛经抄了九九八十一遍,昨夜才出得佛堂来,连夜熬煮了这一盏参汤,还望公公通融通融,让本宫进去探望陛下,若不然,本宫心中实在难安。”
见杏公公一脸难色,兰贵妃继续道:“若实在不行,本宫就将参汤端进去,放下就走可好?”
杏公公似思量了片刻,这才无奈地叹了声气,说道:“娘娘请——”
吱呀一声,殿门深深关闭,一下子将所有的光线隔绝。许是因为养病需要,素日敞亮的大殿显得有些暗沉阴森。
兰贵妃屏息打量着这一方她许久未曾踏足的殿堂,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三足紫铜鎏金瑞兽纹香炉中腾起袅袅轻烟,若有若无的烟气缓慢升腾,慢慢沁入垂直到地上的薄而长的纱幔中,透过重重明黄铯的纱幔,一直将微甜浓郁的香味送至殿堂深处。
隐约可见纱帐之后垂着明黄铯的穗子和微微隆起的明黄锦被。
她不由得轻勾唇角,朝一旁的杏公公点了下头,示意他离开。
“娘娘,咱家斗胆放您进来,已是违抗了圣命,若叫陛下发现,咱家就是有百十个脑袋也不够掉,何况当初咱们明明说好……”说道这里,杏公公眼底已是带上了几分冷意。
若非陛下筋骨尽数断裂,御医在汤药中增加了止痛药材的份量,令陛下早晨服药之后一段时间内都会昏睡不醒,他也不敢违背圣命私自带领兰贵妃进来。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念着兰贵妃当年的提携之情,如此,方才担着风险让她进来。没想到却是个贪心不足的,不知道见好就收。毕竟能够成为众宫妃之中进入寝殿探望陛下的独一份,哪怕陛下并不知情,也足够让别的蠢蠢欲动的妃子不敢妄动,绝了同她肖慧兰争夺六宫之主的心思。
“咱家劝娘娘一句,还是现在离开为妙。”大内总管也不是好招惹的,当年她肖慧兰提携他,亦不过顺势而为,这其中,未必没有利用的成分。
“杏公公此言差矣,本宫无论是这会子走,还是一会子走,无论是你在一旁看着,还是你不在,都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从本宫踏进紫宸殿的那一刻,杏公公违背圣意擅自行事的罪名就是既定的了,不会有任何改变,不是吗?”精致的眼妆令兰贵妃的眼神份外惑人妖冶,如一朵暗夜的蔷薇,火红美丽,却带着利刺,扎人见血。
“呵……”杏公公阴柔无须的面孔上绽放出一抹冷笑,弯起的唇角如钩子一般,锋利无比。肖慧兰,这是在威胁他么?
拂尘一扫,他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到殿门被自己的心腹小太监急急推开,当即神色一敛,对兰贵妃说道:“贵妃娘娘,咱家奉劝您一句,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多谢公公进言。”兰贵妃依旧一副笃定的笑容。
望着兰贵妃胸有成竹的样子,杏公公敏锐的觉得哪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他倒不怕兰贵妃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后宫的女人嘛,无非就是争宠。
这时候,小太监已经赶到了跟前。
“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杏公公压低声音呵斥道。
“大总管,不好了。”小太监脸上一片焦急,立即上前一步附着杏公公的耳朵禀告起来。
听着耳边小太监的传来的消息,再看到兰贵妃一副气定神闲睥睨着他的模样,杏公公心中顿时一凉,急忙朝殿内望去。
却见纱幔轻扬,不知何时,龙榻旁已经立着一个虚影似的人。
“咳——咳咳!”急遽的咳嗽声沙哑而干涩,顿时在空旷沉闷的大殿中荡开来。撞入杏公公的耳中,如同死神的宣判一般。
影主定已向陛下汇报了,陛下此刻的心情定然不好,若是让陛下知晓自己放任兰贵妃进来,这个当口,只怕自己小命……都难保!
然而就在他怔愣的这一刻,方才还盛气凌人的美人立即变得楚楚可怜,声音柔软中带着几分急切的关怀,唤道:“陛下……”却是兰贵妃一副喜极而泣、难以置信地朝内殿急踏莲步而去。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臣妾……臣妾……”几乎是泫然欲泣,令人见之心生怜意。
可惜这个时刻,皇甫勋只觉得心烦气躁!他拧起眉头,目光不曾施舍给美人半分,冷眸紧紧盯着影主,强忍住肺腑间的怒意与想要咳嗽的冲动,沉声再次问道:“你,再说一遍。”
帝王之威,令影主不由得垂下了眸子,如实汇报道:“楚元帅与安宁郡主双双上折禀明解甲归田之意,如今只怕已在路上了。”
禀告完后,皇甫勋不同于第一次的激动以至于急剧咳嗽,而是再未发声。
极度安静中,龙涎香微腥而甜的气味缓缓升腾,随着轻烟晕开,愈发使得整个大殿显得沉闷压抑。
影主垂眸盯着脚尖前光可鉴人的地砖,只觉得那地砖折射出的冰冷光泽好似那紧紧黏在在身上的目光,令人畏惧而胆寒!
极端寂静中——
“陛下……”
一道柔柔的声线突兀地打破了这方紧凝的气氛,兰贵妃也借此成功地吸引了皇甫勋的注意。
“滚——!”
只是娇柔的美人最后迎来的,却是盛怒之下的一个耳光。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早已赶来的杏公公连忙面色煞白地跪了下去,不仅仅是因为贵妃是他带进来的,更是因为他明显地看到陛下的手在抽搐!
陛下全身筋脉俱断,御医绞尽心力百般试验才最终研究出接合筋骨的方法,如今这一巴掌……自从陛下养伤以来,脾气就变得易燥易怒,凡是关于他伤势的,御医都必须斟词酌句汇报,已有两名御医因为“夸大”陛下伤势而以危言耸听、心怀不轨的罪名砍头,可想陛下多么在意这伤势,如今这双颤抖的手分明是在提醒陛下伤情的严重性,他实在难以想象看到这一幕的他们几人的“后果”……
果然,正如杏公公心中担忧一般,皇甫勋极其缓慢地收回颤抖的、抽搐的手,眸中的光芒愈显深沉冷厉,似要吃人一般!
尽管他的手脚的筋骨已经接合,却再也不似当初那般灵便;而他的脊椎,已经彻底无治,这意味着他后半辈子只能躺着……更重要是的,只要天气稍微变化,这些伤就会变本加厉的疼痛起来!
楚轲!
他永远也忘不了接合筋骨时那种非人的疼痛!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拜那个男人所赐!
他是赤焰国堂堂的帝君!
他是曾主宰过这片大陆的伟大帝王的优秀后代!
他是皇甫勋!
他何曾受过此等侮辱与折磨!
尤其是……
目光扫过地上如梨花般娇柔的美人,只见美人侧趴在地上,领口的衣襟已经褪至手臂处,露出精致的锁骨,胸口恰被红纱遮挡,隐约中可见其中白腻耀眼的风景,而她的发髻已经散乱,一缕发丝从脸颊垂落颈项,衬着唇角被耳光扇出的一抹猩红,愈发显得娇柔,而魅惑。
对,魅惑。黑,白,妖红。
强大的视觉冲击,以及受伤的、脆弱的女人,总能激起男人的凌虐感与征服欲。
皇甫勋亦不例外,自苏珉那一剑下去之后,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男人,此刻看到兰贵妃如此妖冶惑人的模样,冷冽的眸子中不由得渐渐升起一股子压抑而扭曲的怒火!加上他身上尽数释放的帝王气势,使得整个人变得危险至极!
哪怕这个帝王此刻身受重伤,只能靠在榻上!
兰贵妃自然也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中丝丝的危险气息,只是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是不肯功亏一篑,她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所以她伸出白嫩手指,缓慢而坚定拭去唇角猩红的鲜血,然后撑起身体,挪着膝盖,俯首虔诚地跪到了皇甫勋的床榻前。
纯黑如瀑的发垂下半掩住犹带红痕的面庞,她俯首而跪,如同主动献祭的羔羊,又似神佛脚下最卑微、最低贱、最虔诚的信奉者,唯有神佛的恩赐,才是她生存的信念。
今日她来,等的就是这一刻。
先皇一份遗诏,便将平阮儿指给了楚轲,她的心腹大患已经不足为惧,陛下便是有别的心思,也不得不屈服于先皇旨意,她自然知晓平阮儿在陛下心中的份量,这些年她早有领教,所以昨夜得知楚轲与平阮儿将双宿双飞时,她就立即策划了今日的一切。
因为她收买的一名御医曾告知她,皇上……怕是不行了。
目前为止,陛下还没有子嗣,然而,向来与世无争的萧贵妃却不动声色的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她几番下手都未曾成功,这头陛下却或许已然不能生育,而她,要想成为皇后,就必须怀上,所以,她精心策划了这一切,赶在陛下盛怒之时来挑起陛下的欲望,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需要发泄,而她,需要这个机会。只要拥有这个机会,她就,一定能怀上。
她等着,等着承接陛下的怒火,等着承接陛下的发泄,同时,也等着栖凤宫的殿门为自己开启。
杏公公脸色惨白得似鬼一般,望着身前那一动不动却分外惑人的妖冶身姿,他几乎已经听到了来自死神的召唤!这个女人,居然如此大胆!如此铤而走险!可知,天子之怒根本不是她可以承受的!而她,还会因为这极其愚蠢可笑的行为而连累到他们所有人!
哪知——
皇甫勋却伸出手指,捏住兰贵妃的下颌,尔后,将她娇柔的面孔抬起。
兰贵妃眼中得逞的光芒一闪而逝,她试图控制仰头的角度,令自己的脖颈与脸庞看上去更加诱人美丽。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秀眉轻拧,因为那钳制着自己下颌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如铁钳一般,狠狠地夹着她的下巴,令她剧痛不已。
而皇甫勋冷沉而狠戾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她美丽的脸蛋,从额头、鼻子一直往下,经过朱唇,抵达弧线美丽的下颌,最后,那专注的目光倏地一抬,与她透着微微惧意的美眸对视。
在与皇甫勋目光交接的那一刻,兰贵妃似乎听到了灵魂发抖的声音,心中陡生不安。
“刀。”
单音节的字,冰冷而寒凉。
兰贵妃身体猛然一抖,美目大睁,显然已经从那专注而狠戾的眸子里预料到了自己悲惨的结局。
“不,陛下……陛下,不要……”
然而影卫却已经忠实地递上了一把寒光凌冽的弯刀。
看见皇甫勋握着弯刀朝自己的脸蛋逼来,兰贵妃簌簌打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却还是本能地远离危险源头往后退缩,只是刚退了一步,她的肩膀就被人大力按住,让她再无路可退,而这时候,皇甫勋手中冰冷的刀锋已经抵上了她柔软的肌肤。
“陛下,不要,不要啊……”最会做戏的戏子,此刻祈求的语气中全无半分软糯与惑人,只剩下仓惶与狼狈。
兰贵妃不知道,她所激起的,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