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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勋的征服欲,而是,毁灭欲。

    “啊——”

    如杀猪一般的嚎叫从紫宸殿深处传来,令外间谨慎行走的宫人不由得顿了顿脚步,遍体生寒,紧接着,一阵放纵的大笑声随之传来,宫人们齐齐打了个寒颤,赶紧埋头脚步匆匆地朝前继续走去。仿佛紫宸殿深处住着某只吃人怪兽一般,令他们畏惧,恨不能逃离。

    “哈哈哈!哈哈哈……”

    皇甫勋狂笑不止,眼中尽是疯狂之色。

    在刀锋舔上自己脸蛋的那一刻,兰贵妃就恨不得能够昏过去,恨不得这只是一个噩梦,然而,扣在肩膀上的悍然的力量却令她疼痛到不得不保持神智清明,于是在失声尖叫中,她亲眼看着相伴六年的男人手执弯刀,以一种近乎痴迷的状态在自己的脸上刻画起来……

    一波又一波尖锐的疼痛之后,他终是满足地收回了刀,紧接着便纵身大笑起来。

    尔后,她肩上的禁锢也终是解除,这让她整个人立即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脸上的鲜血流淌下来,腥甜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她看着笑得疯狂的帝王,整个人畏惧缩成了一团,如一条被烹煮过的虾。

    眼前狂笑不止的帝王,如此陌生,如此疯狂……

    这……这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只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哐当一声,却是皇甫勋兴致缺缺地扔下了弯刀,此刻他已经止住了笑声,眼神里带着一种疲倦与烦躁,不耐道:“扔出去!”

    影主立即依令行事。

    虽然在看到兰贵妃美丽妖娆的面孔被破坏的那一瞬间皇甫勋得到片刻的满足,然而心中却好似有一只野兽仍在咆哮着:不够!不够!

    “来人!立即着禁卫军封锁帝京!随朕出宫!”

    “陛下!”

    杏公公顿时一惊,以陛下的身体状况,是根本不适合出宫的。何况陛下此时出宫,分明就是冲平将军而去的,封锁城池,陛下是要……

    然而,圣意又岂是可以轻易违逆的?皇甫勋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立即堵住了他喉咙中想要挤出的话语。

    “是!”向来镇定沉稳的大内总管立即急忙慌张地从地上爬起,随即一边朝宫门跌跌撞撞跑去,一边吼道,“快!快!陛下摆驾出宫!准备软榻、披风!快!”

    紫宸殿立即陷入一片忙乱中,不消片刻,皇帝銮驾就让杏公公安排妥当,一应用具皆已备妥,甚至还通知了御医陪驾,以防万一。

    待影主将皇帝抱进銮驾之后,杏公公仍然万分迟疑,“陛下,便是现在去了,平将军或许已不在城中……陛下要保重龙体呀!”他这也算是冒死进谏了。

    闻言,皇甫勋眉峰冷骤,眼神幽深却分外笃定,缓缓开口坚定地道:“起驾。”

    她是威远侯府的郡主,她是飞羽骑的将军,所以,她断然不可能如此潇洒地离开,而这其中的时间,足够他出宫阻她。

    皇甫勋自是没有料错,虽然半个月前威远侯府被火烧之前平阮儿就已经将仁叔等一众平氏的忠实家奴安置妥当,虽然飞羽骑已经彻底编制进赤炎军中,但是,她这一走,极有可能这辈子都将不再踏足帝京,所以,她一定会与这些共她生死的人们道别。

    在与平氏解散的奴仆话别之后,平阮儿终是抱着一双儿女登上了马车。

    “仁叔,回去吧,别送了。”在马车即将出发之际,她掀开车帘,对上仁叔毫不掩饰的担忧眼神,轻声抚慰道。

    威远侯府付之一炬,她无心恢复门庭,故未曾动土重建屋宇,而是在宝华寺给各位先祖设置了令牌,受香火沐浴。至于一众忠心耿耿的奴仆,她则将他们的卖身契尽数烧毁,使之脱离奴籍,赠与一定的银两,放他们自由生活。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尽管恋恋不舍,仁叔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一向办事利落的威远侯府大管家此刻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如一个婆娘一般唠叨起来,“郡主要注意身体,凡事不要逞强,女孩子家,要学会照顾自己,要……”

    “放心吧,仁叔,楚某一定不会让娘子受任何委屈的。”楚轲策马上前一步,诚恳而坚定地说道。

    他依然带着面具,然而那面具下的眼神却是无比认真而自信。这份自信而霸气的气度令仁叔喉咙一堵,再说不出话来。是呐,有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在郡主身边,他又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只是心中虽明白,却还是不舍。因为此一别,却不知此生是否还能有幸见到郡主……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仁叔,就此别过。”李朗抱拳行礼,也为这老仆的忠心而动容。

    “仁叔,我们走了。”最终,平阮儿给了这位老者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才放下了拉着帘子的手。

    帘子垂下,马车驶动。

    她抱着孩子寻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将身体略微靠在车壁上,闭目,再不言语。

    马车咕噜噜地碾过青石板,从朱雀大街一直向玄武大街缓缓驶去。

    许是摇篮里小汐儿睡得太过香甜,或是怀中儿子小小的身体太过柔软,平阮儿此刻也染上了一丝柔软而脆弱的情绪。或许,这一走,便是永别。

    这帝京,终是承载了她太过的悲欢。

    她年少懵懂的爱恋,与小璋子相处的旧日时光,以及,她与楚轲的初遇交锋。甚至,那城门外,还残留着宁书生与司马庆的血……

    想到这儿,她不禁觉得心口有些憋闷,不由得伸手拉起车帘,好让自己透一口气。

    “怎么了?”楚轲出声询问。

    “没什么,就是想再看一眼,这帝京的桃花。”她眼神淡淡地看向那上阳城独特的街边桃花,又似透过那桃花看向了曾经如它们一般繁盛怒放的岁月。

    “上阳城的桃花,确实独一无二。”楚轲由衷说道。从三月微醺一直到四月纷飞,上阳城的桃花,开得最肆无忌惮,也最娇艳最长久。

    平阮儿却轻轻摇了摇头,“帝京的温软,终究不适合我,我终究还是喜欢绚烂如血的杜鹃,以及,那如火似锦的木棉。”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唇角轻轻勾起,目光落在了楚轲的面具上,在那交织的温情中,先前的怅然也似乎减弱了不少,令她唇角的笑容愈发柔软,以及,璀璨。

    楚轲眸子深了深,若非是在大街上,他定要将她唇角的笑容采撷,这样直白的告白,这样的阮儿,如何不令他心动?

    “九重塔到了,你说,臭老头留下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平阮儿轻笑着转移了话题,再被楚轲看下去,她便是面皮再厚,估计也得红了。

    闻言,楚轲这才移开了目光,朝伫立在玄武大街上的九重宝塔望去。

    原先的白墙已经尽数被茂密翠绿的爬山虎笼罩,整座白塔如今俨然一座绿塔,最奇特的是,据说,这宝塔是在去年端阳时,九重塔卧云子放出预言的那一夜突然疯长出来的,而且整个冬天都未见半分凋零残败。如此奇景,更是吸引了四方游子与文人前来观摩。

    平阮儿还记得,在楚府休养半月余,在身体恢复后终于获得楚轲批准出门的那一日,她远远地就看到这座于风雨中屹立千年巍然不倒、从未发生过任何变化的宝塔突然变作绿塔时的震惊,以及听闻那些奇闻之后的震撼。

    当夜,她便在楚轲的陪伴下,着一袭黑衣,准备像往昔一般从湖中爬上高塔,一探究竟。虽然知晓臭老头能耐大,心中却还是难免担忧,还是想亲自见他一面。

    只是不料,从来出入自如的她也有惨遭拒绝的一日。当她的手攀上宝塔岩壁的那一刹那,那些翠绿欲滴的爬山虎却似活了一般,枝蔓交织成网,毫不客气地阻挡住了她前进的道路,她几次三番试探,均以失败而告终。而那些枝蔓,却并不伤害她,而是灵动地示意她上岸。

    在见识过天火与天冰的威力之后,平阮儿对这种怪异的现象已经能接受多了,她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不为世俗所知的一面,而她,也正从世俗人走向这其中。

    本以为九重塔拒绝的是楚轲,所以她干脆让楚轲在塔下等她,谁知楚轲上岸之后,爬山虎依然没有放行的意思。

    后来,她索性也上了岸,同楚轲一起站在塔下仰头望向上方。

    也就是这时,最为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无数墨绿、翠绿的枝叶退散开来,露出白色的塔身,而那白色墙壁上,渐渐由墙壁里沁出一行浓墨篆体。

    ——吾今始睡,阮儿必识,汝子与宝塔廿年之约,至期登塔批命,无忘。

    臭老头留下这行字的日期是去年端阳,如今到约定之期,还有十九年。

    她不明白,为何老头会沉睡二十年,更不明白为何会有个如此突兀的廿年之约,难道当初臭老头的那一句“平阮儿乃天命所眷,其子息身系兴亡大运”,并非单纯地为了解除她天煞命格导致的困境,而是有别的用意?

    九重塔身,绿叶葳蕤峥嵘,将白墙尽数遮掩,唯独剩下塔檐下挂着的金铃露了出来,在微风中响起清脆而细微的声音。

    楚轲收回目光,透过车帘看了眼在平阮儿怀中睡得香甜的红澜与摇篮中的红汐,叹息一声,似有所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正如,灵殿命他开启问灵之术,意欲查出妄图逆天改命之人,却推动得他开启血祭,成为了那个逆天改命之人,这其中,谁又说得清楚呢?

    又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孩子与小汐儿和澜儿的身份调换,就是已经注定了的?

    何况,他们七大世家中,绿萝国的景家所擅长的,不就是预言吗?

    “亡赢必紫。”他轻声念道。

    去年除夕,绿萝国天师景戌整整推衍三七二十一日,耗尽心神灵力得出此预言,从而使得绿萝帝君对姓氏为紫以及名字中含紫的绿萝国民下达了绝杀令,这也是千璃紫死亡的原因,其后,赢熙殉情,正因为景家人突然出现在解州,这才令他夜袭攻城的计划受阻,同时令灵殿有机会借手杀人。

    听见楚轲的低喃,平阮儿自然也想到了这件事,若是连国运、命运都可预言,那么,命理是否早已被上苍书写,只能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

    然而,她很快又在心中否定了这一想法,不也说她天煞孤星吗?然而此生,她却有幸遇上了楚轲,从此苦厄皆与她无关。

    “澜儿与小汐儿,定不会受命理束缚!”她坚定出声,什么诅咒之子,她不信!

    楚轲激赏地看向她,略显暗沉的马车中,她的面容如此坚定,散发出由内到外的勇气与无畏,令她白皙的面庞仿佛笼上了浅浅光华,如此明媚耀眼,几乎令他花了眼。

    “本家主,亦,不信。”便是有命理一说又如何,那便与命抗、与天争!

    得到楚轲的回应,平阮儿满足而笑,随即低头专注地看着怀中的孩子,这两个孩子,一定会如他们坚强的母亲一般,能够挣脱所有的束缚,长成,顶天立地的人儿!

    夜潮为汐,大波为澜。

    他们的人生,定会如无边际的浩瀚大海一般,辽阔而斑斓。

    她,相信,一定会的。

    “老大——”

    正在这是,李朗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这声音中满是警戒,令车中的平阮儿顿时戒备起来,只是在看到楚轲唇角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后,她下意识挺直的背脊又松了下来。

    有他在,她,无所畏惧。

    于是,她悠然地探出头去,顺着李朗与楚轲的目光看去。

    却见街道两旁的摊贩顾不得收拾摊位就飞快地躲闪进了小巷道中,一列列禁卫军如潮水一般朝马车的方向涌来,继而顺着街道两侧站立,最后,一抹明黄铯在簇拥中露了出来,那是——帝王銮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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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理难说(中)

    玄武大街上方的空气,骤然冷沉,就连方才清朗的天空,似乎也变得阴暗了些许。

    森然的禁卫军如铁杵一般巍然屹立,浑身上下散发着铁血的气息,令被隔开的一众百姓纷纷退步,莫敢上前。

    只是,久病不愈的帝君这般乍然出现在玄武大街上,百姓虽畏惧于卫兵气势,却仍不止不住猜测。一时间,压抑着的低语声悄然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平阮儿的唇角扯出一个冷冷的笑,随即偏头对楚轲轻声道:“交给你了,我先陪孩子们睡会儿。”

    “睡吧,一切有我。”

    “嗯。”平阮儿伸手放下车帘,将外间的世界与马车的这一方空间隔绝。她相信,楚轲一定能将事情完美解决。

    而她,再不想看到那张与小璋子有着三分相似,却无比恶心的面孔。

    即便到如今,她对皇甫勋的憎恶,依旧只增不减。只是现在的她,已经懒得去追究,因为她要操心的,只有自己的幸福,一切无关的人和事,不该成为她不开心的因素。

    她懒懒地靠在车壁上,想着外面军队剑拔弩张的模样,心中冷笑:皇甫勋,你还不曾认识到自己的自不量力吗?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平阮儿所不知道的是,皇甫勋充分地意识到了他与楚轲天差地别,所以他才会不平,才会不甘,而他,只是因为忍不住,向来自制的帝王因为愤怒以及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才出现在了她远走他乡的必经之路上。

    此刻,皇甫勋在銮驾之中,目光如箭锋般锐利尖刻,直直地射向那高坐马上从容不迫的男子。

    男子一身红衣,红衣在耀白日光下流转着冰冷的色泽,一如大片大片的血光。

    而他那面具下的眼神,带着一抹浓浓的不屑与鄙夷,正冰冷的看向自己。

    不受控制略微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似要将自己的骨节都捏碎般。

    他真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楚、轲!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其实他是清楚他红氏家主的身份的,只不过叫楚轲,会令他有种他们之间还是君与臣的关系,让他有种自己能够稍微掌控这个人的感觉。

    哪怕,他从未真正掌控过。

    然而,即便如此愤恨,他却依旧只是紧握拳头,没有发出任何命令。

    原本在宫中,他想的是调集所有兵马将帝京包围,封锁上阳城不让任何人离开,然而此刻,仇敌在眼前的这一刻,他却又发现自己的所做的一切多么无力。

    连他皇城的宫墙都尚且阻拦不了这个男人的来去,何况区区城墙?

    所做一切,不过徒劳。

    天与地,云与泥。这就是差别。

    即便他高贵如帝王,在世家大族面前,却低贱如一只蝼蚁,毫无任何阻挡之力,这是何其悲哀、何其残酷的事实!

    他恨!

    一旁的杏公公看着皇帝愈发阴沉狰狞的面容,一张脸已是煞白。陛下这次实在是太过冲动了,这楚大人与平阮儿动不得呀!且不说二人身份,单是一个月前平阮儿解了帝京之围,驱逐了燕家军,便是大功一件,经此一事,平阮儿由大败紫琉积累起来的声望更是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若是陛下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二人动手,只怕皇室会立即变成史官口诛笔伐的对象,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势又会变得动荡,皇甫氏的江山也会岌岌可危!

    所以,这二人绝对动不得呐!

    “陛下……”他弱弱地喊了一声,希冀可以打断陛下的沉思,以及,拉回陛下的神智。

    素日冷静沉着的帝王,一旦恢复神智,定会知晓如何抉择的。

    不得不说,杏公公是了解这位自幼陪伴的帝王的。果然,在听到他的轻声呼唤之后,皇甫勋眼眸中扭曲而狰狞的怒火稍微减弱了一些。

    他缓缓松开了紧攥着的手,背靠着柔软的靠枕,闭眼吃力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才深吸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方才充血赤红的眸子已经变作了一片幽深暗沉。

    “杏公公,宣,楚元帅与安远将军劳苦功高,为赤焰立下赫赫功劳,如今解甲归田,朕,亲自来送!”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滔天恨意与无限忍耐夹杂其中,使得他向来低沉的嗓音愈发幽沉,听上去有一种令人灵魂惧怕之感。

    “是。”杏公公忍住身上寒意,当即恭敬朝銮驾躬身后退两步,随即转身走上前,一挥拂尘,尖细却清晰的唱和声便于被肃清的空旷大街上响起:“圣上口谕,楚元帅与安远将军劳苦功高,为赤焰立下赫赫功劳,如今解甲归田,圣上,亲自相送——”

    马车中,闭目养神的平阮儿睁开眼,略微挑了下眉:看来,皇甫勋还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

    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

    车外,马上的楚轲依旧挂着轻慢的笑,从头到尾,他意态闲适,显然毫不担心眼前的状况,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他完全预料到了皇甫勋最后的选择,所以他不慌也不急,只作壁上观,等着愚蠢而讨厌的蟑螂自行将道让开。

    好在,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噢!”

    被阻挡隔离在街旁的寂静人群中却突然爆发出一声欢欣而留恋的欢呼,紧接着,欢呼声便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噢——噢——”

    热烈的欢呼声冲淡了禁卫军带来的紧凝与寒意,一波一波自人群里拔高,冲向云霄。

    这才是英雄应该得到的待遇。

    陛下亲自相送,这是何等荣耀。

    这一刻,因被干旱灾情、战乱与内乱阴云笼罩了一年之久的帝京,终是爆发出属于胜利的欢呼,也许百姓已经不止是在欢送这两位给他们带来安宁与和平的人物,也不仅仅是庆贺久病不愈的帝君终是“无碍”的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而是庆贺他们久违的康宁生活。

    在百姓如排山倒海的疯狂欢呼中,在皇甫勋难看的脸色中,楚轲淡然冷漠地策马走在马车一侧,带着他的爱人,他的孩子,远离了这片喧嚣而脏污的土地。

    自始至终,平阮儿的马车帘子都未曾打起来过。

    甚至连百姓高声大呼平将军,她也未曾探出头来与百姓打招呼。因为,她平氏欠这个帝国的,已经彻底还清了。

    用她平氏历代人的热血与白骨,还清了。

    马车经过的那一刹那,皇甫勋的心脏如同被什么攥住一般,他控制不住地紧盯着那方车帘,脑中突然蹿出一个荒唐而可笑的想法:起风吧。

    起风吧,让风掀起车帘,让他再看一眼这个可恨可憎的女子,让他生生世世记住她的模样,然后,这辈子他不能饮她的血,那就下辈子,下辈子也要纠缠不休!

    可惜,天公终究没能如他愿。

    没有起风,而他又憎又恨的女子亦不曾掀开车帘。

    不知为何,马车错过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好似突然空了,彻底空了,便是连恨,都变得毫无着落。

    他不知道今日的自己是怎么了,这般冲动地出宫,最后只能无奈退让,眼睁睁地看着仇敌大方远去。但是他却知道,他必须来。

    或许,他只是想来看一看这个他用尽了百般计谋想要得到,又用尽千般算计想要毁掉的女子……最后一面。

    不,他怎会想来看她!

    皇甫勋立即在心底否认了这个想法,他是至高至尊的帝王,何曾需要如此卑微!

    然而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在洞开的城门中,逆光而行,仿佛要永远地走入那炫白日光之中,他的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恐慌,以至于他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一抹逆光中的黑色剪影,谁知,手中却空空如也。

    终是,什么都没有……

    这个他爱了恨了斗了一生的女子,终是从此,走出了他的生命。

    而他的手,维持着那抓的姿势,怪异地僵在空中。

    三月末微醺的暖风中,粉色的桃花瓣如同翩跹的蝶,辞别枝头,于疏影横斜中漫舞。

    仿佛,是在下一场伤心的雪。

    而这乱舞的花瓣,终是隔绝了帝王遥遥相送的复杂眸光。

    桃花的香气似要在这最后的时节中尽情散发,将上阳城的空气都染了上了几分独属于桃的凄艳。

    待出了城门,平阮儿将怀中的红澜放入摇篮中,又妥帖地给他盖好小被子,这才掀开车帘迎着扑面而来的河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毫无阻挡自由无拘的空气,虽不及桃花香甜美芬芳,却才是,她喜欢的味道。

    “他们都到了。”楚轲提醒道。

    “嗯。”平阮儿轻应了声。

    前方就是风陵渡口,他们将经襄阳河去往传说中神秘而强大的红氏家族。走水路的原因,自是为了隐蔽行踪。

    自昨日去往宝华寺祭拜平氏各位先祖以及宁有意之后,她便与一众不舍她离开的飞羽骑将士约在了这里辞行。显然,他们早已到了。

    “老大!”

    还未及马车上前,众位飞羽骑儿郎便围了上来,一个个脸上全是急色。

    平阮儿心中顿暖,兄弟们定是见了城头突然戒严的形势而担忧她的安危,这才急于确认她是否平安无事。

    “无事,只是得陛下相送一程罢了。”她微微含笑道,随即支起胳膊就要从马车上跳下来,然而有一只手却比她的动作还快,骤然一捞将她抱在怀中。

    “小心些。”温然的话语在耳边骤然响起,还不待她害羞,脚跟便已安然着地。

    这种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让她心中涌上了层层叠叠的甜蜜,如风陵渡口的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地侵袭上岸,日夜不歇,流年经传而不变。

    “奚川参加师父。”少年老成持重的嗓音响起,素日镇定无波的眸子因她的出现而带了些许温度,与,渴盼。

    望着才及自己腰间高的孩子,平阮儿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摸头表示亲切,而是立即敛了唇角笑意,正色道:“奚川在军营已呆了月余,前两日更是见了赤焰两大骑队飞羽骑与火云骑的演练,可有何看法?”

    奚川身份特殊,作为紫琉国质子,本无权踏出帝京,但因平阮儿负责其监教,故获得特许,只不离平阮儿身侧即可。而此次平阮儿随楚轲回红氏,自然会将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儿带上。

    奚川毕竟是他国皇子,终有一日,他会回到自己的故土,无论愿与不愿,也终将陷入紫琉国残酷血腥的夺嫡之争中。

    更何况,她的小奚川,眼底深处的决意是如此浓烈。所以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将他托付给飞羽骑,让他在这一个月里深切地接触军队,接触铁血悍然的人生。若他想要成为合格的王者,这将是他不可避免要接触的。

    而今日,也到了她要验收成果的时候。

    面对平阮儿的突然发问考校,奚川并未有任何不适与茫然,而是定神略微思索了片刻,这才答道:“兵者诡道,然徒儿却以为,至强,则无敌。正如平日师父教导武艺一般,天下武功,无快不破,无坚不摧。”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其强,除武器与体魄之强,更胜在心之坚。心志坚而强,遂无坚不摧。”

    “噢,怎么突然有这等感想?”平阮儿含笑追问道。

    奚川却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站得挺直的一个飞羽骑小骑兵身上,嚅动了下唇片,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平阮儿心下了然,那名小骑兵她自是认识,正是李朗唯一的关门弟子石靖,也就是去年在沁阳城里准备偷袭李朗,被她阻断,最后谎报她的命令进入飞羽骑的那名丧母孤儿。

    时隔半年之久,小男孩的个头拔高了不少,皮肤黝黑中更添健康红润,只是那脸上的表情倒是愈发与李朗如出一辙,冷硬严峻、不苟言笑。

    听小经经汇报,奚川在军营期间多次与石靖产生摩擦,原因是去年石靖母亲因“瘟疫”去世便是败紫琉国j计所赐,而奚川作为紫琉国皇子,自然而然被石靖所憎恶。

    只是不想奚川竟还能从石靖身上看出“心志坚而强,遂无坚不摧”来。在对方不假辞色甚至还出言嘲讽的情形下,依旧能秉着公正之心去发现对方优良的品质,并敢于提出赞扬,看来她的小奚川的心胸远比自己的想的宽阔。

    同时,也能看出李朗把石靖教得很不错的,而石靖这小子本身,也的确是个可塑之才。毕竟,她家小奚川可是很难赞赏别人的。

    不过石靖这小子太过坚定,立志要保家卫国,减少像他一样因为战乱而失去母亲的悲剧的产生,所以并没有跟着李朗一起随她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军营,为国效力。

    看着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平阮儿心中感概颇多,他们所选择的每一步,都决定了日后的命运轨迹。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小十二,那个稍微比他们大一些的九岁孩子,却是在飞羽骑追上燕家军之后,以性命要挟飞羽骑放了燕国公,自诩为真命天子,并斥责她的忘恩负义,最终在半个月后,死在了燕家人手里……

    现世的残酷,让她突然不忍预测这些孩子的将来。

    但她还是马上收敛了心中烦躁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奚川的头,露出了温情的神色,轻声道:“不,为师只是想让你看到,整个丰台大营里的男儿,都是天下母亲的孩子,而天下,有很多的母亲,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自己的孩子。甚至不知晓哪一日,她们的孩子就再也回不来。”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明显感到手下男孩的头一瞬僵硬,同样感到四周投来的凝滞目光。

    只是她却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河面。

    那河面波光粼粼,映照着天空因风吹动而迅疾飘动的白云。

    蓝天。白云。青山。碧水。

    “为师想要你看到的,不是权力争霸,不是血海拼杀,亦不是强韧的战魂与钢铁的意志,而是,这所有之下掩盖的残忍与,柔软。为师原也以为唯有更强、至强,才能抵抗一切,才能撑得起一切,然而事实最后却证明,过强则易则,唯有如水,看似柔却坚韧,刀劈不断。”

    为师愿你记住自己的仇恨与苦难的同时,当推己及人,记得这世间还有更多的人在苦难之中挣扎。

    为师愿你,始终在心中保留一份柔软。

    若有朝一日你为帝王,为师但愿你能泽被苍生,给这乱世开辟出一方净土,保一方安宁。

    顺着她的目光,奚川与石靖同时看向了襄阳河面,那粼粼水光在他们明净的眸子中映出光芒闪烁,使得他们的眼在那刹那分外清澈透亮。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各位,平阮儿在此拜别。”自从她解甲归田,她便再也不是战功赫赫的安宁将军,所以此时此刻,她只想对昔日生死与共的兄弟深鞠一躬,以此感谢他们的守护与支持。

    “老大!”

    “老大,你这是要折煞死我们是不是!”

    “老大,万万不可!”

    一众飞羽骑皆不敢受她的礼,一个个大嗓门立即叫嚷开了。

    “行了,别磨叽,她喜欢拜,你们有什么不敢受的,都给我受着!”苏珉皱眉挥了挥手,不过简单的一个动作,立即令众位骑兵想要避让的动作僵在了原地,硬生生地受了平阮儿的这一礼。

    看来,苏大将军即便已经逍遥江湖,在飞羽骑中却仍然威严不减。

    “她就这德行,瞧把你们吓得,行了,行了,都是大老爷们,本大侠走了,什么时候路见不平了报上小爷的名号,定然管用!”说罢,苏珉大喇喇地第一个登上了前方等待着他们大船。

    “记得报苏大侠的名号哦!”孙书影冲着各位飞羽骑骑士俏皮地挥了挥手,然后便一边喊着“苏小珉”一边追着他去了。

    河岸边晨雾缭绕,看着苏珉走在微茫晨光中的身影,平阮儿不由得与楚轲相视一笑。分明就是她这位兄长受不了这种别离的场景,故作潇洒姿态而已。

    “好了,各位,我们也该启程了。”平阮儿转头对着曾经的忠心下属说道。

    “老大,保重。”千言万语,终是汇成了一句,保重。

    “保重!”

    说罢,平阮儿再不迟疑,颌首之后便掉头朝船走去。

    经护法早已将龙凤胎带上了船,此刻正同方才上船的苏珉与孙书影站在船头等着他们。同样上船的,还有先前充当楚轲坐骑的大朵云。它愉悦地打了个响鼻,显然对于第一次坐船也比较兴奋。

    脚下轻微一晃,却是船开了。

    平阮儿看向渡口依然朝他们这方翘首望来的飞羽骑众人,鼻头微微一酸。

    再见了,兄弟们。

    “本家主可以勉为其难地借肩膀给你,不过再没有多余的袖子供你擦眼泪了。”楚轲从后面将她揽如怀中,轻声说道。

    平阮儿不由得噗嗤一笑,这人还真是……她可是记得两次袖子都是某个人自动割下来的,居然还怪到了她头上。不过经他这么一打搅,方才的憋闷却是消了不少。

    “平将军,你知道为何红家主没有多余的袖子了吗?因为呐——”

    孙书影故作神秘,随即眨了眨眼睛,顶着红氏家主的眼神压力附到了平阮儿的耳边,道:“天雪冰蚕丝已尽数被红氏收购,聚集我孙氏最顶尖的绣娘,从其中抽出万中无一的血蚕丝,为你缝制这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完美嫁衣。你可知道一千根冰蚕丝之中难有一根血蚕丝,而且血蚕丝的炼制必以冰蚕丝做火引,这也是为何咱们的红家主说他没有袖子供你擦眼泪了,毕竟,天雪冰蚕丝极度缺乏,极有可能咱们的红家主三年之内无法制作新衣咯!”

    说罢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和苏小珉此次并非是为了送你一程,而是特意去参加你们的婚典的,是吧,苏小珉!”

    对于这个称谓,苏珉似乎已经莫可奈何地接受了,他耸了耸肩,目光与楚轲在空中交接,似乎在说:自己好好解释吧,我也不知道这个惊喜会被孙书影这么突然地说出来。

    然后便一把拽着孙书影离开了,将空间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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