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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房门。

    回到房中,他并没有立即洗漱休息,而是从桌上抽出了一张纸,凝眸沉默片刻,随即取笔蘸了墨水,笔走龙蛇地快速落笔写字。

    整个过程中,房间里只能听见烛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笔尖在纸上滑动的簌簌轻响。

    笔尖一顿,收尾。

    他将细毛笔搁在砚台上,随后极快地将信纸折叠起来,放置在袖中,再一丝不苟地将书桌整理了一番,细心地检查,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才出了门,一路朝茅房而去。

    夏夜墙根下的蛐蛐儿总是那么的不甘寂寞,尽情地唱着歌,歌声中,宁有意闲适地穿过回廊,微凉的夜风卷起他身上夏衫轻而薄的袍角,翩跹如飞。

    他好似赏月归来的诗人,带着满身书卷气息闲步庭中。

    然而那轻缓闲适的脚步下,踩着的却是步步危机;那微醺的眼神中,藏着的却是精锐寒光。

    待走到茅房不远处,他脚步略微一顿,微微垂着的眸子缓缓抬起,冷峻的面容上波澜不惊,仿若没有表情的木头人一般。

    随即他继续朝茅厕走去。

    进了茅厕,他假意背过身去,对着茅坑开始解裤带,垂敛的眸子却如暴风雨前的天空,晦暗不明。

    突然,暗处走出一道人影来。

    “您,不该来的。”宁有意面无表情地说道,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不过他始终没有回转身去。

    “大军即将开拔,所以,想同你说说话。”低沉粗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人也不打算走近,身体就隐于暗处,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依稀能看到其魁梧身材的大致轮廓。

    宁有意身体一僵,大军不足一个时辰就要开拔,此去还不知多久能够相聚,只是他与他,便是遇到了一起,却连说句话都是不能的。不过,这样的结果不是当年家族做出决定的时候就注定了的吗?现下又为何来这里惆怅感慨?

    未免,太过可笑。

    “想说,便说罢,我听着。”他依旧冷硬地回道。

    此话一落,茅房中立即陷入沉默。熏天的臭气无孔不入,这二人却似乎毫无所觉,只一人背对,一人盯着对方,沉默。

    半晌,闷臭的空气中传来一声苍老而疲惫的叹息。

    宁有意拳头攥紧,手背上青筋毕现,须臾,他还是松了手,绷紧的身躯也于这一刻尽数放松了下来。只见他将袖中白条拿出,放到左手边的砖头上,“您要的信息已全部整理在此。”说罢,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就在他即将迈出茅房,身后之人准备出声之际,他突然顿住了脚步,打断了身后之人犹豫的呼唤,冷声警告道:“记住,千万不要打楚轲的主意,他并非我等能够招惹的人物,只要不招惹他,只怕他也是乐意见到皇甫勋睡不安稳的。”

    话落,他抬步毫不犹豫地出了茅房。这个肮脏而污秽的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愿意呆下去了。

    就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庭院中突然刮过一阵风,花草随风摇曳,花草香味与茅厕臭味融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他似有所觉地抬头望去,左右环顾,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眼神微微眯了起来,确认的确没有人的气息之后,这才微微定了心神,大步朝房间走了回去。

    茅厕对面,一株偌大的刺槐树上,突然如鬼魅般飘出两道人影,人影如电如幻,不过眨眼间便消失在重重屋檐之上,没入浓烈的黑暗中。

    轻微一声细响,平阮儿的房门乍然打开又自然关上,烛火突然亮了起来,便见两道人影宛若一体,齐齐落在地上。

    感受着后背靠着的坚实胸膛,平阮儿突然忆起常雩礼祭祀那次,楚轲便是如此站在她的身后,呈现出一个保护的姿势,将她纳入怀中,并将她带出了那个给她带来屈辱与不堪的祭典现场。

    尔后,他又点醒自己,逼得自己理智地去看清燕国公府与小十二的筹谋算计。

    只是今日,却是自己主动下定决心迈出步子,跟踪在宁有意之后,而他及时出现,令她不至于被敏锐的宁有意发现。

    从始至终,无论何时,似乎他都陪同在她左右。

    “在想什么呢?”楚轲将头搁在她的肩头。她高挑的身材让他不需要太过弯腰去屈就,所以他十分喜欢这个姿势,让他可以觑见她秀美沉静的侧脸的同时还可以时不时地用下巴去蹭她细腻的脖颈,令她发痒。

    他喜欢她受不住痒如小猫躲避的乖巧模样,那样的平阮儿,和平时的冷硬截然不同,像一个从未经历风雨的纯真少女,令人疼惜。

    她活得太累,背负的太多,所以他希望她同他一起时,能够卸下一切,轻快而幸福地笑,满足而恣意地活。

    他将头偏向她,认真地盯着她鸦羽一般长而直的睫毛,轻笑道:“对于宁有意,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一直不愿承认而已。”他顿了顿,片刻之后才说道:“就像当初对十二王爷那般。”

    她肩膀一抖,将他的头震开,然后不理会他径直绕过屏风朝床榻走去。

    下巴被她突然的动作磕得生疼,楚轲不由得以为她因为宁有意的身份和自己重提旧事两事不开心,于是赶紧疾步跟了上去,抱着她就开始哄道:“娘子,为夫错了还不成?”

    “噗嗤!”平阮儿本来打着戏弄他的心思,此刻也绷不住了,趁着他怔愣之际,立刻回身抱住了他的腰,笑道:“醋坛子。”

    他特意提到小十二,很明显,对于她对燕国公府的态度,他很是在意,而且更在意的是她因为小璋子对燕国公府如此在意。

    “嗯?谁说本家主吃醋了?”他眉头一挑,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然后不由分说就吻了下去,轻轻辗转、慢挑轻咬,极尽挑逗之能,过了许久才放过她,傲然地说道:“本家主何须吃醋?”

    睥睨傲然的神色,看得平阮儿忍俊不禁,这人,要不要这么臭屁?

    看到她含笑审视着自己,他不由得威胁性的捏住了她的下巴,“嗯?”

    平阮儿一把握住他手腕,强横果断地将他的手拿开,一口就毫不客气地咬上了他的下巴,咬完之后立即后退一步,双手环胸扬起下巴道:“哼!咬你,看你臭屁!”

    “真的?”他眼神一眯,迸发出冷锐而危险的光芒,平阮儿心神一凛,潜意识地想拔腿就跑,谁知身形未动就被他扣住手腕,“别挣开伤口。”

    等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已经落在了他的怀里,随着他坐在了榻上。

    却不知他从哪儿掏出的瓷瓶,放在她手心,道:“这万芝膏乃我红氏秘药,对伤口愈合分外有效,一日三次,须得按时涂抹。你右臂的伤口比较浅,背部的撞伤与擦伤主要集中在中央部分,所以右手应该能够得着,既如此,便无须请侍女服侍,毕竟丰州城的百姓桀骜难驯,我不敢冒险。”

    听他替自己想得这般周到,她心中不禁一暖,将瓷瓶牢牢地握在了手中,点头应是。

    他却将她手中的瓷瓶抽了出来,说道:“不过今夜由为夫替你上药。”

    “不怀好意!哼!”她虽是脸红,却还是硬着头皮顶了他一句。

    只是最后还是屈服在了他的滛威之下,任他褪掉她的外衫,替她涂药。

    最后,在整个上药的过程中,楚轲都十分认真专注,充分展现了自身的忍耐力,并未做出任何情难自禁的事。

    “好了。”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暖暖的气流吹进平阮儿耳中,拂过那些细小的绒毛,立即羞得她将头彻底埋进了枕头之中。

    本以为他又要乱来,谁知他却突然做起了正人君子,反而让她看起来这般急色。

    背上突然一暖,却是他替她披上了衣服。随即他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得撩起的水声,想必是他在净手。再之后,房门被人打开,片刻后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贵重的长条形木盒。

    “这是……”她似有所觉,目光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盒子。

    ------题外话------

    下一章时间应该会有跳跃~小意决定了,以后早上八点一更,下午七点二更!希望自己能做到!你们要督促我哟!

    本书首发,请勿转载!

    第46章 对峙之势(一更)

    长条形的木盒呈黑褐色,质地润泽,造型古朴中透着精致,一看就很贵重。

    平阮儿知晓,这是上等的沉香木。

    她知道,不仅是因为几个月前她还摸过它,将它从地底暗格中挖出,更是因为当年曾有人给她认真讲述过这个盒子的稀有与名贵。

    “还你。”楚轲将盒子放到了她手上。

    触手细腻微凉,更是有隐隐暗香从中散发出来,平阮儿望着盒面上精心描绘的龙凤呈祥的凝练图案,一时间心中颇有些复杂。

    失而复得,楚轲终是将此物还给了她。

    当日在璋王府,盒子只是经了她的手就被楚轲拿走,她甚至还来不及细看,来不及感受那种即将打开秘藏旧物的心情。如今盒子重新回到她手中,却又已是另一番心境。

    啪嗒一声,她手指一扣一拔,便将锁扣打开了来。她知晓里面会是一副画,却不知道小璋子究竟画了什么。

    盒子打开,果真是一幅画卷。

    她露出会心笑容,当日他们一起埋盒子的时候,他替她挑了两幅“墨宝”,所以可想而知,最后他自己放入的东西也八九不离十,就是画。

    卷轴渐渐展开,入目先是艳红炽烈的映山红,她略微一怔,眉目间似乎有所明悟,随着画面的逐渐显现,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愈发悠远深长,思绪,已然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阳春三月,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他的温煦笑颜。

    “阮阮,给你的礼物。”

    “如果有一日有人逼迫于你,那么,就打开它吧。”

    那一日,他给了她自由符箓,给了她最好的生辰礼。只是没想到,他还将当日的见到她的情景画了下来。

    望着画中探出栏杆挥手的自己,她甚至还能忆起那时候欢呼雀跃的心情,其实看到那满园峥嵘繁盛的映山红时,她心里很是感动很是高兴。

    “很漂亮。”楚轲发出由衷赞叹。不知何时,他人已经坐到了平阮儿身后。只是不知此刻他赞的是花,是人,还是画。

    “嗯,很漂亮。”平阮儿的眼弯起,眼角因怀念而勾起几丝细细笑纹。

    旧时光很美,只是已经远去。带给她美好的那个人,终是在那一场大火中彻底化作飞灰,最终带走了她所有的喜悦。

    “以后本家主给你画一幅,让你日日瞧个够,如何?”楚轲偏头望向她。

    “嗯。”她转身抿唇含笑回视他,眼中却泛出晶莹泪光。过往种种,无论美好还是悲伤,皆已过去,今时今日,她终是从那场大火中走出,重拾过往诸般纯真情绪。

    “不过是答应给你画幅画,至于这般感动?”他轻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头上三千青丝,心中却充满了诸般不舍,就这样让将她独自留在丰州,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臭屁!”她不禁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肩头,随后推开他,认真地卷起画轴来,目光却好似透过那画轴,幽幽说道:“你放心,我定不会因为他的原因便手软,而陷自己于险境。他是他,我平阮儿欠的,不过是他一个而已。”

    “你知道,便好。”他心中终是松了一口气。

    皇甫璋对于她的意义实在太过特殊,虽然她不曾对那人动过心,但十余年的交情却是不可改变的,何况皇甫璋的死也是她的一大心结。他楚轲可以与活人争上一争,但同死人……还真是不知从哪下手。

    尽管他很想将她完全占有,但心底却清楚地明白,这是不可能的。那是她的过去,哪怕她自己都想埋掉不愿记起,却的确她经历过的,且不可抹杀的。他不但不能自私地令她忘掉,反而还应该感谢那个人,至少在她苦涩人生中曾照料过她,带给她快乐,即便在带来快乐的同时也带来了痛苦,但那痛苦终是让他的阮儿成长成了今日模样,否则,他或许也遇不着她。

    世事轮转,因果相连。他是真心感谢皇甫璋,虽然,这其中也免不了存在小小的妒忌。

    不过,虽然她的过去他无法参与,但,她的现在与将来却会由他一手打造。

    “我困了。”平阮儿将盒子收拾好放在一旁之后,突然扭头对望着她出神的楚轲说道。

    楚轲心中一暖,她今日睡了这么久,先前也一直没有困的迹象,又怎会突然犯困?这般说无非就是为了让自己好好休息。

    “我陪你睡。”他对着她眨了下眼。

    闻言,平阮儿脸虽然红了,却还是沉默着脱了鞋睡到了榻的内侧,将外侧留给了他。

    “睡吧。”不一会儿,身后就贴上了一具温暖的身躯,尽管是炎炎夏日,她却丝毫不觉得热,只觉得心中无比安宁。

    闻着他那独特的青荇味,本来不困的她意识也渐渐飘远,睡了过去。

    或许因他在身侧,所以这一觉她睡得格外香甜,甚至连梦都没有做,只是当她醒来时,却已是天光大盛,艳阳高照!

    而身侧,早已空无一人,徒留冰凉的床榻。

    平阮儿猛地坐了起来,他……已经走了?

    “小经经,我知道你在,什么时辰了?”平阮儿急忙朝屏风外问去。

    果然,横梁上,一道飘渺的人影坠了下来,“回禀主母,如今已是辰时三刻,距家主他们出发已逾一个时辰有余。”

    平阮儿垂下眸子,心知现在就是想要追赶也赶不上了,更何况她根本不能去追,因未亲自送行,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但是她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死?

    “家主在室内点了安魂香,想必是不愿主母触景伤情。”顿了顿,经护法似乎觉得自己这样恭敬却显得疏离的态度对平阮儿有些不妥,不由得换了种语气,道:“你身上有伤不宜操劳,家主这不也是担心你,所以才不辞而别的。如今城中布防皆有宁军师做主,所有事宜都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你就权且宽心,赶紧把身体养好起来,家主让我日日汇报你的情况,我也好说不是?”

    “好话都叫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行了,我知道了,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平阮儿挥了挥手,也不管经护法是否能看见。

    只是不曾想屏风后的经护法果真退了下去,室内又恢复了清静。

    平阮儿也不知道楚轲又帮她诌了什么理由让她不用亲自出去送行,对于他的良苦用心,她自是感动,只是还是难免怅然。人,还真就这么走了?

    算了,再想也没有用。

    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麻利地穿衣洗漱,然后推开门朝烈烈日光中走去。

    还有漫长的苦战在等着她,作为军人,她,必须应战。

    ==

    赤焰国泰兴五年六月二十五日,也就是飞羽骑潜入丰州城之日,绿萝国因一首写有“绿萝纷葳蕤,须托松柏枝”的诗,以赤焰国犯其国威为由,对赤焰宣战,由西藩王赢熙与其王妃千璃紫领兵,对赤焰边城解州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史称:“诗乱”。

    同年六月三十日,消息传至帝京,皇甫勋勃然大怒,大骂绿萝国不守信义、荒唐无耻,骂过之后,却也只能迎战,是以,他于当日命特使八百里加急将军报转给深入敌国腹地的征东大元帅楚轲,并下达调令,命楚轲领烈焰军与火云骑迅速开往解州,迎击敌人。

    七月二日傍晚,军报与调令抵达紫琉国丰州城,楚轲当即任命平阮儿为赤炎军统领,总理全军事务。第二日卯时一刻,他亲自率烈焰军启程离开丰州。

    七月三日晚,楚轲率火云骑抵达卧龙山,在汇龙河对面与魏远明军队遥遥相望。此时魏远明军队正在修复栈桥,哪知楚轲一到,竟命火云骑搭火箭射之,竟是毫无过江打算!

    尔后,两方隔河箭支往来,时断时续,竟对峙三个多时辰有余。直到后方响起厮杀声与冲天火光,魏远明才惊觉上了当。

    因魏远明军队被楚轲绊住脚步,所以竟无人发现下游之处烈焰军窃据山匪船只,将兵力不断渡过河岸。尔后烈焰军从后绕远包抄,竟然直接将紫琉国军队的粮草给烧了干净!

    顾此失彼,当魏远明赶到大军后方之时,楚轲却早已率领骑兵沿河一路疾驰,在下游与前来接应的烈焰军船只汇合,然后全军顺利渡河,之后再不恋战,先遣步兵迅速往西撤退,骑兵则飞速从魏远明军队边缘穿插而过,疾驰而去。

    就此,突然出现的楚轲军队打了魏远明一个措手不及,将其粮草毁了五、六成。魏远明败就败在,因丰城被占,与帝都消息时断时续,失了先机。

    七月四日,受到重创的魏家军终于探明,赤焰国突然返国,并非因前方攻城被阻,而是邻国绿萝挑起战事,不得不归。同时得知,此番归国的只有火云骑同烈焰军,赤焰国还留有一半兵力留守丰州,大有与他紫琉国不死不休的架势。

    同日,大散关收到消息的司马兄弟与边军将领蒋世德立即做好部署,由蒋世德领边军三千继续留守大散关,司马兄弟领其余七千赤炎军并一千骑兵火速开往明谷关接应楚轲。

    两军呈合围之势,最终剿灭阎岳留在明谷关与梓州的少数兵将,楚轲一行顺利回到过境之内,而赶到梓州的司马兄弟也与远在丰州之城的平阮儿遥相呼应,逼得夹在云龙城的魏远明不敢妄动。

    至此,紫琉国同赤焰国对峙之势形成。

    ------题外话------

    顿觉脑细胞大受摧残,果然,写战争戏就是找虐。纸上谈兵亦不易呐!

    灰常感谢joey99999的评价票,让我心情激荡呀!据说,木有评价的文都是小白文,呜呜,谢谢joey99999的肯定!感动泪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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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七夕佳节(二更)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高大的城门沐浴在金光里,显得巍峨壮阔,不可攀越。“平”字烫金大旗高悬杆上,在紧凝的空气中纹丝不动,愈发显得这个夏天沉闷压抑。

    城门上,城墙上,满满站着手持弓箭的士兵,一个个严阵以待,时刻准备发起攻击。

    护城河中,血色蔓延,有尸体漂浮其上,随波涌动,漫过年轻士兵沉睡的浸白的面孔。

    再离城门远一些,地上斜斜插着箭镞,有尸体倒伏,狰狞的面容上布满血迹,血一路流淌,浸入黄铯的土地,红与黄交织成斑斓色彩。尸体上飞舞着绿头苍蝇,高空中有秃鹫盘旋,不时发出尖锐的鸣叫……

    “啾——”无数秃鹫刹那拍翅朝高空飞去。

    大地震颤,随着鼓点起伏。远方传来阵阵吼声,吼声渐近,震天动地。敌军如潮水一般漫了过来,转眼奔至眼前。

    “放!”

    城门上,一女子身着银色轻铠,单手一挥,沉声命令道。她前胸的护心镜折射出刺目白光,愈发衬得整个人杀气凛然,面容冷峻。

    无数箭支朝奔涌而来的敌军纷射而去,遮天蔽日,如蜜蜂倾巢出动,一时间只听得利箭划破长空带起的呼啸之声!

    万箭齐飞,响声骇人,如奏一曲血色长歌。

    鼓声震动,激昂的乐曲激励士兵不断前进。

    进攻。反击。

    生存。死亡。

    战胜。败北。

    无数士兵倒下,无数士兵顶上。

    惨烈的厮杀仿佛没有尽头。

    鲜艳的血飞溅,将天空染得透红,那一轮日仿佛血凝成的一般,红得鲜亮红得骇人,在无数绯色云霞拥簇下渐渐坠落,随着最后一个士兵的倒下而彻底沦入黑暗。

    天地陷入无尽黑暗之中,安静无声,将一切狰狞惨象掩盖,唯独留下空气中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忽而起了一阵风,将垂挂在杆上的旗帜吹起,徐徐展开了旗帜上绣着的疏狂大字。

    “老大,这魏远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连着攻了三日的城!奶奶的,一天折腾个几次,他不累俺们还累,要俺说,干脆直接联合司马队长他们一起,主动进攻,打他个屁滚尿流!看他还敢不敢不自量力再来攻城!”

    城头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将领建议道,脸上的横肉因为激动而随话音不断抖动,令整个人看上去煞是凶悍。

    “等着吧,他也不过折腾这几日。”平阮儿淡淡回道。

    “可是……这样死守也不是办法呀!要是紫琉国的禁军来了,两面夹击俺们怎么办?还不如俺们先下手为强呢!”看到平阮儿一点儿不着急的模样,肥将领反倒有些急了。

    “紫琉国的禁军不可能来。”平阮儿转过身来,笃定地看着肥将领,说道:“紫琉国禁军要拱卫京畿安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前来,更何况,禁军的出动无异于逼着咱们联合攻打魏远明,这种情况下,紫琉国不会妄动。”

    “那咱们干嘛不直接攻打魏远明?何须等着紫琉国禁军来逼?”

    平阮儿挑眉,扫了眼不知何时已经围上来的众人,知晓这个问题迟早要解释,不由得睨了眼宁有意,说道:“宁军师,你来说。”

    宁有意刷地一合起了手中折扇,随即走上前来,开始对众人解释。

    看着侃侃而谈的宁有意,平阮儿眸光幽深,最终叹了口气,慢慢地退出人群圈子,站到了城墙边上。

    看着火光映照下幽深的护城河,以及远方残留着零星火焰的凌乱战场,她心中思绪万千。

    之所以没有主动联系司马兄弟围攻魏远明军队,是因为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其完全歼灭,正如紫琉国的禁军不敢妄动一般。

    而她的目的并非是侵占紫琉国领土,紫琉国国情复杂特殊,其百姓桀骜不驯,根本不可能被同化,若贸然将其关口并作自己国家领地,或许还埋下了祸患也不一定,所以,她的目的只是占据丰州,以切断其经济脉络逼迫紫琉国低头,重新签订合约,奉上赔款以及粮食等物,毕竟赤焰国此番损失甚大,粮草更是接济不上,不从紫琉国这里抽点血,只怕赤焰国得缓好多年才能恢复如初。

    说白了,她的目的已经不是屠杀与占领,而是胁迫与夺取。

    因目的不同,能不打则不打,反正她如今在紫琉国地界,吃的丰州的粮,用的丰州的物,要将她这尊大佛请出,那就要紫琉国拿相应的代价来换了。

    总之她只需要守住丰州便可。至于魏远明,过了几日,他便明白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无功,也会渐渐参透她的意图,至于紫琉国何时低头,这就难说了。

    “老大,若紫琉国一直不低头怎么办?”李朗走至她身侧,担忧地问道。

    平阮儿扭头看向李朗,但见他那丰神俊朗的模样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嫩,心中不禁感慨时光匆匆,又不由得想起相伴多年的猴子,一时间思绪翻涌。

    敛了心绪,她转而问道:“丰州比起云龙城如何?”

    李朗有些不明所以,这与云龙城又有何关联?

    平阮儿却轻笑一声,自顾自叹道:“盐城丰州之所以为丰州,取的便是丰饶之意,比起云龙城,自是繁华富有得多。魏远明兵力与我们相差无几,他们能在云龙城熬多久,难道我们还熬不过他们么?”

    眼眸霍然一亮,李朗豁然开朗,紫琉国帝君就算不在意丰州被占,也须得在意困守云龙城近十万的将士,只要己方能守住丰州,截断魏远明等人与帝京那头的来往,那么紫琉国服软是迟早的事。心中明白过来,不由得佩服老大想得长远,正欲抬头与之说话,却发现她脸色淡漠,眸光悠远,仿佛诸事都不放在心上一般。

    这样的老大,太过遥远,太过孤绝,令他陡然生出一种她要远去的恐惧,是以,他不由得迟疑出声,“老大?”

    “嗯?”平阮儿闻声回头过来。

    “你在想什么?”他出声询问,不愿她再次陷入那种寂静沉默中。

    “想什么?”她喃喃重复,最后低头轻笑一声,似自嘲般在唇角勾起一弯弧度,然后转身看向火光明灭的战场,幽幽叹息一声,道:“只是在想,这样的死亡与战斗的意义。如果说当初出兵是为了捍卫家国,那么我们现在又在做什么?雪耻,还是报复?这样的征讨,这样的背井离乡,这样的抛头颅洒热血,撕开种种表面上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否又是新一轮的‘征伐与掠夺’?”

    李朗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平阮儿会这般说,这样的言论,若被有心人听见,完全可以参奏她一个大逆不道。

    看到李朗怔愣的表情,她不由哂笑,“是我太钻牛角尖了,这世上不是你争便是我夺,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说罢伸手拍了下李朗的肩头,便大步走下了城头。

    纤瘦的背影渐渐远去,李朗黝黑透亮的眸子渐渐变得深沉晦暗,其实这尖锐而赤裸的疑问,却也是他在看到战友受伤死亡之时心底最隐秘、最激烈、最想要喊出口的……

    这头,平阮儿刚走到楼梯口,宁有意便追了上了,挤到她身旁同她一起下台阶。

    “你方才是在动摇军心。”玩笑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或许吧。”她幽幽叹息一句,浑不在意。

    “就不怕被人参奏?”刷地一声,他将折扇打开,一边摇扇一边含笑望着她。

    平阮儿停住脚步,扭头望向一脸笑意的宁有意,斜睨道:“你去?”

    刷地一声,宁有意又将折扇合了起来,立即挺直身子,“哪能呀!”

    “这不就结了!”她白了他一眼,随后继续抬步朝下走去。

    “哎,等等我。”宁有意急忙跟上,紧紧伴随着她身侧。两人一路沉默着朝丰州府衙走去,直到快到了府衙门口,宁有意才开口问道:“老大你方才是想到猴子了吧?”

    夜风习习,吹起府衙门口的灯笼左右晃动,摇曳了一地浮光掠影。

    盯着地上飘渺的影子,平阮儿突然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宁有意,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臭书生,你有没有遇到过,有一件事因为家族、或者因为责任与使命必须去做?尽管你心里不情愿,尽管会牺牲掉你周围的人,尽管,甚至会与好友分道扬镳执剑相向?”

    宁有意动了下眉头,挑眼看向她,与她对视片刻,随即垂眸,似思索般眨了几下眼,唇角溢出一声苦笑,然后才偏头看向头顶高悬的半轮月亮,半晌,长叹了一口气,道:“今夜,是七夕。”

    平阮儿也抬头朝天上看去,才发现夜空中竟是星月同辉,除了一轮月亮之外,更皆繁星如织,一条灿烂星河横亘天际,似跨越时空万里,连接天上人间。

    这样的景象倒也难得,按理说月明之际很难看到这么多星子的。

    “我倒忘了,是七夕呀。”她是真的忘了,其实正确来说,应该是她从未记得过,这样的节日,于她这个刀光剑影中来去的女将军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你苏姨和我们看到的月亮是否一样?”

    平阮儿不由得扭头看向他,却看到他眼中溢满温柔之色,只是那温柔中带着求不得的苦涩以及思念的怅然,或许,还有命运的束缚。

    “当然一样,难不成蓝水国的月亮还能比紫琉国的圆一些不成?”她不由得打趣道。这样沉闷的气氛,实在不太适合意气风发、乾坤尽握的宁军师。

    “没准儿,”他轻笑,继而道,“若是可以,倒宁愿自己走一遭去亲眼瞧瞧,眼见为实,或许还真不一样呢?”

    只是,却不知他想看的是月亮还是人?

    何况,什么叫若是可以?生命中有太多的设想,最终实现的却没有几个,宁书生,你真会去吗?你真能去吗?

    她终是沉默,没有出声。这样的节日,本该是千里相会、共享盛日,却在战乱中演绎出了伤感悲凄的味道,令她也难免惆怅。

    “夜深了,我先去睡了,你早些休息。”宁有意回头对她说道,然后便先一步抬脚上了台阶。

    望着宁有意修长的背影,平阮儿叹息一声,随后也抬步上了台阶,一路回了房间。

    刚回到房间,一直隐匿她身旁的经护法就迫不及待地现身,一脸凝重道:“主母,你们明明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何还故意询问他?何况他问及苏将军之事,分明就是要挑开你与皇甫勋之间的嫌隙,虽然本护法看不得皇甫勋这等无耻之徒,却也不喜宁有意这等心怀不轨、藏头露尾之人。”

    他大喇喇地坐在凳子上,挑眉说道,一脸不屑。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怎么倒觉得,我与宁有意,挺同的呢?”她轻笑一声,在经护法的瞪眼神功中坐了下来,见他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解释道:“放心,我没糊涂,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看着眼前的经护法,她不由得联想到千里之外的楚轲,或许她与宁有意唯一的不同,就是她遇到了一份可以追逐的爱。

    “对了,昨日讲到哪儿了?”这几日,她一有时间就让经护法给她讲关于红氏的事,毕竟她以后将会同楚轲面对更大的风雨,她必须对今后的战场有所了解。更重要的是,红氏,将会是她的家,所以她怎能一无所知呢?

    当日楚轲走得匆忙,以至于她一直不知道血木棉为何物,问过经护法之后,经护法也不清楚,只说这是红氏秘宝,千年之内只见记载不见实物,故无人知晓其威力,亦无人知晓其用途。

    尔后,经护法又告诉她,红氏子嗣单薄是有根源的,红氏祖训要求,红氏子弟必须一夫一妻,不得多娶,不得纳妾。而灵殿之所以有红氏血脉,乃是因为红煜的妻子生了一对双生子,两兄弟智慧绝伦,开创了灵殿,将追求武艺至道者归于灵殿,潜心进修,并专门管辖红氏刑罚族规,由此而保证了红氏的长盛不衰。

    所以,根本就没有平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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