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刘若玉虽然经历了数年颠沛流离,都比从前衰老且改变了很多,但往日轮廓还,端木芯淼是绝对想不到她。
“呵!”看着她震惊万分模样,刘若玉却平静很,只是一哂。
她没有理睬端木芯淼意思,而是看向卫长嬴:“卫夫人,你唤我来,这是打算怎么样呢?”
“你是我大嫂宠爱妹妹,景儿跟明儿也很尊敬你。”卫长嬴喊人带她跟她使女过来时,就已经想好了,“原本你被景儿撞见,按景儿是想请我送你回刘家。”
说到这里顿了顿。
果然刘若玉唇边泛起苍凉笑:“刘家?我刘家向来可有可无,除了七姐以外,亲生之父尚且不怜惜我,其他族人这眼节骨上又哪里有功夫来理会我呢?再者我总是嫁过申寻人,申寻死了,而我了无音讯到现,怕是回去了,也是被人劝说殉节吧?尤其,申寻还曾是前魏太子!”
“你不想回刘家,那我来安置你。”卫长嬴平静道,“不过这样话,恐怕你就没有士族身份了。除非凑巧能够弄到跟你年岁容貌相似、又失落外、族谱记录不详士族女子身份。”
刘若玉无所谓道:“士族身份于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福分。我倒宁可生寒门,父母恩爱,彼此和谐,可惜啊,我没有那个命。”
卫长嬴点头道:“既然你答应这么办,那我回头着人去给你弄个身份。如今天下未平,从前戎人南下,又焚毁过许多州府册籍,眼下正陆续补办中,倒是正好。”
“卫夫人好意,我心领了。”不料刘若玉又道,“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够放我自由。”
“放你自由去做什么?”端木芯淼觉得刘若玉真是糊涂了,一看她脸色跟身上穿戴,就知道她这两年即使侥幸活了下来,还回到帝都,可日子一定好过不到哪里去——这种情况下,卫长嬴愿意念刘若仪那点旧,善待她,这样机会何必要拒绝?
但卫长嬴却心知肚明,此刻对于端木芯淼不隐瞒仇皇后跟前眼线一事投桃报李,直截了当向刘若玉道,“去继续找刘若耶报仇?她如今被刘若沃隐匿,你不甘,或者说不敢回刘家,无非是为了怕刘若沃对你下毒手不是吗?但你继续这么单打独斗,就能奈何得了刘若耶姐弟?”
端木芯淼一愣,看向刘若玉问:“怎么刘若耶竟然回刘家了?没听到这事呀!”
“如今刘家是我那表妹夫刘实离当家。”卫长嬴喝了口茶水,道,“芯淼你也知道,他跟刘若沃这边,本是对头。但因为两边原来看好他们长辈都没得七七八八了,老威远侯嫡长子刘伯照自己做了刘氏阀主,他年岁远刘实离之上,资历也深。刘实离若非说服刘若沃,两人携手,还要加上暗地里所得外人帮助,哪能斗败得了刘伯照——所以现刘若沃东胡刘氏地位,可也不算低。哪怕我去跟刘实离说情,他肯定也不会为了若玉拿刘若沃怎么样。”
卫长嬴淡淡道,“这样他收留一下刘若耶又有什么难呢?要不是刘若耶这几年颇为沦落,怕贸然认回刘家,给刘家落什么不好听话——眼下又是这商议封赏关头,恐怕刘家十一小姐被找回来消息早就传开了!”
端木芯淼听着,还没说什么,刘若玉忽然之间泪流满面:“帝都沦陷死了那么多人,我父亲也死了,为什么偏偏刘若沃无事,如今还刘家手掌大权?!难道我们母女前世里欠了张韶光母子,这辈子我母亲还了还不够,我也活该看他们风光、自己沦落?!纵然我自己报仇是痴心妄想,但叫我就这么放手……卫夫人,恐怕我会辜负您期望。所以您还是不要管我了,恐怕,反而拖累了您!”
“三嫂,你刚才说我给你讲事情,这两个人正好,那是什么意思?”端木芯淼瞧了她一眼——她以前跟刘若玉也不很熟悉,眼下刘若玉对她不怎么理睬,端木芯淼虽然觉得刘若玉颇为可怜,却也不耐烦好言哄她——刘若玉现也未必听得进去。
所以端木芯淼索性向卫长嬴直接问了。
“宫里仇皇后势微,她所生、唯一还活着大皇子,很不受帝待见。”卫长嬴对端木芯淼作了个稍安勿躁手势,同刘若玉道,“你不觉得仇皇后很是可怜?”
刘若玉有点茫然,想了一想才醒悟,道:“你要我去仇皇后身边?”
“如果你想报仇话,这是唯一机会。”卫长嬴平静道,“仇皇后出身乡野,她能做个贤妻,却未必能做好一个皇后——但她一定不会甘心战死了三个亲生儿子之后,唯一剩下来嫡幼子,竟被帝冷落,至今不能回帝都和她团聚!”
“仇皇后需要明了宫闱争斗之人辅佐,她现身边没有这样人,就算有,她也不见得敢贸然相信——谁知道是不是单贵妃派去引她犯错,好夺她后位?但你不一样。”
“你曾是前朝太子妃,宫闱之争,你不陌生了吧?何况单贵妃身份,不仅仅是单贵妃,如今后宫里,还没哪个人有资格使唤你给做密间!”
卫长嬴说完,静静等着刘若玉回答。
刘若玉沉默了片刻,道:“那你有什么要求?我听说大皇子曾沈家待过,现又你娘家,你是打算压注仇皇后与大皇子身上?我得提醒你,刘若沃不敢把刘若耶直接认回去,因为刘若耶这些年来沦落之处不少,贸然认下她肯定丢了刘家脸——但我跟她一路纠缠,也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所以仇皇后要查我根底一点都不难。”
“查出来又怎么样?”卫长嬴反问,“你会向着东胡刘氏?”
刘若玉想都没想:“当然不会!”
“你会明显偏袒沈家?”
“……涉及景儿跟舒明,我肯定是要……”
卫长嬴摇头道:“单是你死活要向刘若耶报仇这一点,就算帝知道了你底细,估计也会装一装糊涂。你以为帝很喜欢我们士族?!而且你到皇后身边——到底是伺候人,帝要你消失,那是一个眼色事情。你明面上跟刘家十小姐是毫无关系——帝会多忌惮你?你如今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端木芯淼忍不住插话道:“三嫂,帝宠爱单贵妃,会容忍皇后收拢刘若玉去对付单贵妃吗?”
“帝再宠爱单贵妃,他肯定爱他江山!”卫长嬴冷笑,“没有江山,单贵妃这样美人,会肯伺候他?!有江山,没了单贵妃还有双贵妃——这天下美人多着呢!你看帝连嫡子嫡女都不怎么顾惜,就知道帝岂是那种会被美色迷惑人?如今单贵妃艳压六宫、正当年轻,又会服侍人,帝当然宫闱里喜欢她。但以后可就难讲了……再说帝戳穿若玉身份做什么?若玉进宫去,无非是为了借助皇权向刘若沃和刘若耶报仇,她得手了是刘家吃亏,她不能得手,揭发出来也是她蒙蔽皇后、是刘家内斗,关帝什么事?帝现成看一场热闹,没准还有便宜占!”
这时候刘若玉也淡淡接口:“帝不会把我一个小女子放眼里,老实说,我也不认为我可以帮仇皇后帮到让她所出大皇子登基地步。历来开国之君有几个是简单?纵然我宫闱里混过,也知道自己轻重。早先桓宗皇帝……”
说到这里,卫长嬴打断且提醒她:“前些日子,朝中重议魏末诸帝谥号,魏桓改谥为哀,如今该称魏哀帝了。”
刘若玉点了下头:“既然要进宫去,这些是该记好了——不知道魏愍跟兴平帝都谥了什么?”
“申博因为东门之事,如今士族里没有不恨他,所以他被削了魏帝身份,谥号也不留了……兴平帝是十足傀儡,礼部懒得费功夫,索性提都没提,帝大概也忘记了。”
刘若玉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恍惚了一下,才继续道:“早先魏哀帝算是昏庸了,可他能够昏庸那么久,岂是对后宫之事一无所知?无非是他不想理会而已。”
卫长嬴淡笑着道:“我们沈家现情形,外头人都心里有数了,怎么会去沾什么储君之争?我不过是想着先前大嫂情份,想帮你一把。你要是愿意静下心来好好过日子,我给你安排;你一定要报仇,我不可能陪着你,也不想让你拖景儿跟舒明下水,所以想来想去,送你去仇皇后身边合适!”
顿了顿,又道,“到底你当年也是喊过我卫姐姐,其实我还是希望你用个庶民、或者我跟刘实离商量,你以刘氏远支之女身份……”
“我还是进宫吧。”刘若玉淡淡道,“不管怎么样,母仇得报、还得报彻底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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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封王
以沈家现微妙地位,当然不适合亲自送刘若玉进宫。
不过要把刘若玉送去仇皇后身边做智囊,也没必要非得沈家出面不可——这种事情总是悄悄来比较好。
刘若玉坚持入宫争取报仇指望后,卫长嬴跟端木芯淼商议了一番,又喊来沈舒景,告诉她刘若玉选择。
受母亲刘若仪生前影响,无论沈舒景还是沈舒明,对刘若玉都很亲近。
否则这么多年没见,刘若玉无论容貌还是气质,距离当年名门贵女都相去极远,也就是一直把她惦记着沈舒景,能够一眼认出曾经堂姨母,换了卫长嬴这些人,即使大街上碰见,也未必能够认出来。
而沈舒景把刘若玉送到婶母卫长嬴这边,其实就是自己劝说不住这姨母放弃仇恨、好好过日子。不然给刘若玉弄个庶民身份,富贵平淡过一辈子,凭沈舒景自己就可以做到。
沈舒景之前把刘若玉送过来,曾经私下问过卫长嬴,能不能向刘希寻说情,让刘若玉恢复刘氏之女身份——当然不能用刘若玉自己身份,她毕竟是前魏皇媳,前魏嫡出公主都被没入教坊司了,前魏皇媳……这不是给刘家找麻烦吗?刘希寻怎么可能答应!
照沈舒景想法是刘家反正那么多人呢,刘若玉不恢复自己本宗嫡女身份,弄个旁支远脉,到底是士女……可刘若玉就是铁了心要报仇,为此别说什么贵女不贵女了,她连进宫去屈身伺候乡妇出身仇皇后都愿意!
所以沈舒景哭了大半日,苦口婆心,把能说都说了,甚至不顾莫绚文旁,跟刘若玉又是撒娇又是哀求。然而刘若玉颠沛流离多年不改初衷,心志何其坚韧?
她抱着沈舒景一直不吭声,眼中坚持却毫无摇动之意。
到后,沈舒景也只能擦了脸,继而请求卫长嬴量护住刘若玉了。
“我也不瞒你,若玉她要是宫外,我倒是能看上几眼,可进了宫去,咱们家现这情形,是非常不合适再跟后宫有什么牵累。”卫长嬴却坦白道“所以进宫之后,一切都得靠若玉自己。”
“我本来就是嫁到那地方去,如今再回去,又有什么好怕?”刘若玉镇定自若道“就是伺候仇皇后,我也很有心得。当年魏哀帝时废后顾氏,那是多么厉害人?可我还不是几次三番得她夸奖吗?仇皇后能比废后顾氏难伺候?”
沈舒景难过道:“可那时候您是太子妃,现……”
现刘若玉进宫,运气好混个女官,运气不好就得从底层宫女做起。不管哪一件,那都是下人。
像她们这种名门闺秀,什么时候想象过自己竟沦落到做下人地步?
单是这种羞辱,很多闺秀恐怕宁可自也不愿意受!
刘若玉竟丝毫不惧,甚至巴不得点进宫……她心里仇怨,她心里委屈,她报仇意志,可想而知!
“有些人家,媳妇比下人还不如呢。”刘若玉果然是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
话说到这份上,这件事情就议定了。
于是重归前题,就是刘若玉要怎么进宫?又要怎么到仇皇后身边?
端木芯淼建议她来办这事:“这两年来,我给许多宫人诊治过,都未取分文,所以也攒了许多人情下来。现朝初建,前朝后宫,虽然沿袭了前魏制度,但到底仓促而成,说来还是比较混乱。因此小心一点,未必疑心到我——就让之前给我传消息小宫女推荐给仇皇后如何?”
“不要直接说是给皇后。”卫长嬴提醒“那样不但仇皇后自己起疑心,帝,那位单贵妃,恐怕都会留上心。注意太多了,到底麻烦。”她建议“就说推荐给咸安公主做教导姑姑,咸安公主也大了,过上一两年就得商议下降之事,很该有知道规矩姑姑调教。”
沈舒景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做公主教导姑姑,总归比寻常宫人体面。”
“那万一真让我以后跟着公主了怎么办?”刘若玉皱起眉。
卫长嬴道:“你没见过咸安公主,那位公主曾跟大皇子一起明沛堂里抚养过些日子,我倒很清楚她。那是个明白孩子,没什么坏心,并不难教诲。她尤其佩服真正有才学人——你只要表现出来宫廷之事上游刃有余,不怕她不推荐你到仇皇后面前。”
顿了一顿又道“再说大皇子如今人凤州回不来,仇皇后亲生骨肉就咸安公主一个,咸安公主到现都跟着皇后住未央宫,而不是公主该住福瑞宫——你还怕没机会劝说皇后?”
既然定了这个方式,那刘若玉自然不能继续住沈家了。
好沈舒景也有分寸,早先把刘若玉带回莫府时,就瞒了消息,甚至连莫彬蔚都没告诉。
她能做这么严密,也跟莫彬蔚出身有关——即使靠着战乱跟卫家私下运作,莫彬蔚被认为是败落小士族子弟,但实际上他起步跟寻常庶民没什么两样。
这就造成了莫彬蔚哪怕现位高权重了,他私人下属,不是士卒就是亲卫,根本没有象样管家之类居家下人。所有莫府这一类专司伺候下人,全部是沈舒景陪嫁,有这些家生子出身、忠心耿耿下仆,沈舒景要瞒点事情当然不难。
当下卫长嬴入夜后打发人送刘若玉出了后门,到端木芯淼所言那小宫女家附近一所宅子里安置。
数日后,仇皇后果然召见了这位“饱读诗书、性情淑娴,却因为战乱失去所有亲人,现想寻份差事糊口富家妇人”。
刘若玉名字是不好再用了,卫长嬴跟端木芯淼本来以为起个假名这种小事,由着刘若玉自己喜欢就好。但刘若玉拟假名让她们很是无语:仇宝。
反过来就是报仇。
“与仇皇后同姓其实倒不错,透着亲近。”卫长嬴委婉劝说她“但单名一个‘宝’字,这是不是太……直接了?”
好刘若玉这次倒没有坚持己见,而是问:“那你给我取个?”
“呃……”卫长嬴仓促之下也想不出来什么名字——主要是她这身份,正常来说想到名字都是有讲究,透着风ha雪月与富贵雍容。
可刘若玉现是个庶民妇人,哪怕是庶民中富裕之家出来,格调也应该有限,用类似于“伊人”之类名字,没准比仇宝还招人眼。
所以卫长嬴想了想,道“加个字,仇宝娘吧?这样就不显眼了。”
刘若玉倒是眼睛一亮,道:“这字加好。”她要报仇,大一份,不就是生母之死吗?
仇宝娘被带到仇皇后跟前,考察她是否有资格教导咸安公主,经过自然是非常顺利。受过东胡刘氏嫡女教导——即使那份教导被继母张韶光克扣过,但堂姐刘若仪不时接她到前魏太傅府上时,自然为她补足了。
教个乡野出身公主,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刘若玉目不是成为公主心腹,少不得抓住这个机会皇后跟前表现一番。仇皇后问她打算如何栽培公主时,她话里话外,就让仇皇后若有所思起来。
后刘若玉虽然还是被安排先教导咸安公主,但仇皇后显然也是记住她这个人了。
得到小宫女传出来消息,端木芯淼同卫长嬴都是心下一松。
人送进去时没出事,她们再去把尾一收,也就卸了责任,以后揭发出来都不会有证据了。接下来能够取得多少效果,那就是刘若玉本事了。
这一点上,无论端木芯淼还是卫长嬴,都不会再管。
她们这时候也无暇去管。
因为帝终于开了金口,暂时停下不顺利西南战事,先把封赏事情讨论好。
群臣论功,虽然说卫咏跟莫彬蔚作为帝起家时两大柱石,是无法绕过去。但要推首功,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耀,谁还能没点小心思?
后大家各怀心思请示帝,帝倒是不含糊,直接定了卫咏第一,莫彬蔚第二。
这两个人资历跟功劳摆那里,群臣虽然心怀嫉妒,但帝既然无意打压,也实挑不出理,只好同意。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帝给予这两位封赏,竟不像前魏一样,臣子高封爵不过是公——而是,王爵。
卫咏封晋王,莫彬蔚封宁王!
前魏是没有异姓王。无论后宫后妃称谓与住所,还是前朝官制,几乎都照抄了前魏帝,却封王上作出改变,如此大方——臣下哗然之余,对帝慷慨感激零涕者真心不少数!
连一直矜持高傲士族都觉得帝分外可爱!
不过这种众人都摩拳擦掌打算弄个王爵、功劳实不够,那不还有西南情况下,总归有些人对于此事感到不满。
卫长风就是脸色铁青找到姐姐卫长嬴:“卫六叔封了晋王,还划了实际封地,跟前魏王爵一般无二……那咱们瑞羽堂以后算什么?!”
这是直接动摇瑞羽堂根基了!
卫咏本身对瑞羽堂感情有限,连瑞羽堂中跟他接触多卫焕,彼此也是算计居多。他要是独身一人,无儿无女,兴许瑞羽堂这边还能接下来日子跟他慢慢培养感情。可人家嫡兄、亲侄子都呢!完了他带着这些人跑去晋地做晋王——凤州卫氏再出现个知本堂事小,问题是,这个晋王是世袭罔替,除非帝再给瑞羽堂这边另外封个差不多王,不然代代都被晋王压一头,阀主之位可想而知是谁拿了!
可帝怎么可能让卫氏出二王?!
尤其卫焕这一支,对帝纵然有些私下贡献,距离封王大功那是差得远呢!
第一百三十章 王爵!
“无怪晋王选择他,确实胸有丘壑,非同常人。”卫长嬴、卫长风姐弟商议着瑞羽堂何去何从光景,沈藏锋也前院书房里与沈敛昆讨论着封王一事。
此刻感叹人是沈敛昆,脸色很有些耿耿“今天二王这么一封,虽然说余人爵位都没来得及再商议下去,但心向帝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这一手收买人心端得是漂亮!不过前魏之所以不封异姓王,就是因为前赫亡于异姓王作乱——帝居然不忌讳吗?”
他刚才说难怪晋王选择“他”自然是指帝。
“你以为只是收买人心吗?”沈藏锋却摇头,他神情平静,语气却透出凝重“今天朝上哪里是没来得及商议下去?是因为群臣都不想再商议下去!”
沈敛昆诧异道:“三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晋王跟宁王荣耀,谁不动心?”
“就是因为动心所以才不继续商议了。”沈藏锋提醒道“你说除了这两位外,现谁有把握封王?”
沈敛昆皱起眉,道:“帝从雍县带出来嫡系,要论资历是没问题,就是才干上”才干不足,那多半是成不了大事。否则卫咏跟莫彬蔚遇见帝那会,帝何以那么不成气候呢?所以这些人,是有资历,但功劳不足。
“中途加入、收拢一些人,功劳倒是有,但资历上总是比卫、莫差一点或者差得多”
沈敛昆沉吟片刻,后得出结论:“由于晋王跟宁王出现,极大鼓舞了余人士气。假如接下来不再册封王爵,恐怕如今众人有多么心向帝,过后就会多么失望不满吧?这样却是划不来。”
沈藏锋点头道:“是这样没错,所以众人如今不敢继续商议下去——你看,相比已封晋、宁二王,其他人要么缺功劳要么缺资历。总之没有一个能够说他不这两位之下!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自己得到王爵,他们会怎么做?”
不等沈敛昆回答,沈藏锋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西南!只有西南!”
秋狄至今没有恢复元气,哪怕沈藏锋故意放走又暗中栽培了漠野,但究竟日子还短,漠野再怎么才华横溢,也不可能这么几个月就把元气大伤、还四分五裂秋狄经营成生大雍对手。
与北戎之间和约才定,北戎汗室,也深陷汗位之争,至今暗流汹涌。
从前魏土,现基本都被大雍取而代之。
惟独西南四王,凭借着天堑,仍旧顽固阻挡了雍军去路。
由于西南战事一直不顺,以至于这两个月频繁换将,都没人愿意接手了。
但接下来,恐怕此战将领会成为朝中争夺激烈地方——王爵!
相比卫咏和莫彬蔚那无可争议功劳与资历,其他人没有一个敢肯定自己能够同样获封王爵!
原因很简单,帝给予爵位,不是空有其衔,而是犹如前魏皇子一样,是实封!还是世袭罔替!
魏土虽然辽阔,可封到后来,地盘也是越来越少。
何况至今还没把西南拿下来大雍——何况大雍皇子、未来皇孙们不要封王了吗?
所以异姓王肯定是有限。
既然有限,那肯定是越封前面越可靠!万一到后面都没地了,哪怕封个王爵,却没有实际封地,相比前面有实际封地,那还有什么意思?
因此众人才会朝会上阻止议功继续——众人都担心自己因为这样那样缺陷,导致跟封王失之交臂。
当然,封了公侯人,也有可能积累功劳,晋升为王爵。
问题是,不提封王功劳岂是小事、哪有那么容易攒足了,就说他们既然都没把握封王爵,万一就了公侯之爵这点功夫,倒给其他人腾出了王爵位置,那怎么办?
所以还不如先不议呢——不是还有现成一个补功劳机会——西南吗?
等把西南打下来,平定西南四王功劳再加上从前功劳,这样封王才十拿九稳啊!
“西南战事不顺,一来是雍军久战疲惫,二来是雍军成自北方,不惯西南气候,三来西南天堑,四来辎重匮乏”沈敛昆略一思索,变色道“但王爵诱惑面前,这些都将不是问题!”
“尤其是辎重匮乏这里。”沈藏锋目光幽深,道“这是冲着我们来!”
他说“我们”不是指一个沈家,是指整个士族。
经过前魏几朝君主昏庸无道,以及十几年举国战乱下来,现中原说是一穷二白都不过分。别看帝如今威风八面,其实国库里也空虚得紧——这种大规模提供辎重,除了士族,尤其是海内六阀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地方!
沈敛昆忍不住问:“咱们家”
“出不得这个头!”沈藏锋不待他说完就摇头,眼中有着沉痛“厉疫中亏损实太大!剩下那点家底,是绝对不能动了!动了之后,哪怕换回一个王爵,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西凉沈,才是我们立足根本。你看前魏诸王,谁敢对朝廷不俯首帖耳?朝廷能够给予王爵,朝廷也能收走——这是涉及子孙后世大事,不可轻率!”
他叹了口气“别忘记,我们西凉老对手秋狄,还。”
沈敛昆声不可察:“那漠野还没成气候,不如”
“你信任帝?”沈藏锋还是摇头“合族尚未保全,就去觊觎王爵,这不是什么好主意。漠野关系到我沈氏一族生死,绝对不可轻易除去!封王之事,你不要再提了!”
见弟弟脸色不太好,到底安慰了一句“即使无法获得王爵,但帝不可能对我沈氏毫无表示——前魏时咱们家所得爵位也不过是侯爵而已!”
“但那时候诸臣里没有王爵啊!”沈敛昆不无遗憾道。
只是他到底还是敬畏兄长,虽然非常羡慕非常动心,可沈藏锋发了话,也只好悻悻作罢了。
沈藏锋回到后院时,卫长嬴也刚巧送走了卫长风,夫妇两个前后脚回屋,恰院门前遇上。
“你去送了谁?”沈藏锋之间跟沈敛昆议事时吩咐不许打扰,所以竟不知道家里来了人。
卫长嬴道:“长风来了下。”
“咦,怎么没着人去书房喊我?”沈藏锋问。他虽然吩咐不许打扰,但卫长嬴派人过去,那肯定是要破例。
“咱们家也帮不上忙。”说话功夫,两人已经进了屋,卫长嬴挥退众人,只剩夫妻二人单独相处,这才道“卫六叔封了晋王,你说瑞羽堂里以后多么尴尬?”
这个问题沈藏锋其实也早就预料到了,但他是沈氏阀主,优先考虑当然是沈家利益——然后才有功夫去替岳家着想。
所以现听妻子这么说,也只是一叹:“帝已经拟了旨,不日将发往凤州事成定局,怕也只能这样了。”
卫长嬴咬着唇,道:“祖父身体还没全好,祖母年纪也大了万一听了消息之后”
她以前对帝虽然有些意见,但还没到仇恨万分地步,这是受沈藏锋影响——逐鹿天下,各凭手段,谈不上谁比谁高尚一点。
但想到帝一道旨意下去,引得人心纷纷来投,又间接解决了西南问题,却让自己凤州年迈祖父祖母面临这样一场变故,对帝就非常痛恨了。
不过现这种话当然不好乱说,所以只能说一半留一半。
沈藏锋自然明白她心情,想了一想,道:“即使卫六叔封了晋王,但我想,瑞羽堂也不会非常尴尬,帝应该会有后手解决此事。”
“哦?”卫长嬴一怔。
沈藏锋解释道:“帝这次单独点了卫六叔和莫彬蔚封王,不仅仅是他们资历与功劳都无可争议。你注意到了吗?卫六叔出身凤州卫,从血脉他是知本堂子弟,从身份他现是瑞羽堂本宗嗣子!是正统阀阅子弟!而莫彬蔚,即使外人眼里他也属于士族可他那个桑梓燎城莫氏,早就凋敝得不成样子了”不然卫家哪有那么轻松给莫彬蔚安上士族子弟身份?
“这二王可以这么看,一则出身高贵,一则出身卑微。所以无论出身如何,只要功劳足够都可封王——”沈藏锋道“但,后者也还罢了,即使亲眷众多,肯定都是巴不得能够有个王爵亲戚可以攀附。而前者,若是因一人封王而导致一族矛盾你想咱们士族又不是傻子,会让帝抛出一个异姓王诱饵,就如其所愿内斗开来?”
沈藏锋摇着头“帝肯封异姓王,一则笼络人心,二则解决西南之事。至于说趁机挑拨都是顺带,达到好,达不到也无所谓——问题是西南战事想要解决,阀阅慷慨解囊必不可少。而倾全族之力,捞取功劳竟叫一人或者一支一房得了去,其他人呢?谁会同意这样事情?”
“所以假如卫六叔封王后,导致瑞羽堂出现重大变故。那么其他士族,尤其是阀阅,必然会好生思索一番,要不要凑这个热闹了。”沈藏锋淡然道“毕竟咱们这种历经数朝不倒人家,都很清楚,爵位、高官、厚禄都不是重要,重要还是家族本身!”
他总结“因此帝封了卫六叔为王,必然也要给瑞羽堂一个交代!”
卫长嬴思索良久,才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忐忑道:“且看到时候会怎么个交代法吧”
“帝既然能够有封异姓王以平定西南、归拢人心气魄,自然也会有圆场后手。天下士族都看着呢,你别太担心!”沈藏锋拍了拍她手背,柔声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卫清慎
“咏、咏!”卫清慎红光满面,绀青地折枝团ha圆领袍衫一角被别腰带里,都不及拉一把,因为走得急,脚上木屐跨过门槛时差点掉了,却浑然不觉。
他才踏进乐颐院,就迫不及待连声喊道“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圣上他……”
“卫老爷,烦请您轻一点,公子他刚刚睡着!”一脸不悦赖琴娘,掀起帘子走出来,穿着豆青地缠枝莲纹窄袖上襦、系月白隐ha裙,绾着盘桓髻她虽然衣裳齐整,但略显苍白脸色,眼下两抹乌青,都说明了她这些日子操劳与担忧。
她拦卫清慎跟前,毫不客气低斥道“公子两日没睡了,季神医换了几个方子,方才睡了一会会!”
卫清慎一皱眉,他知道赖琴娘虽然至今没被卫咏收房,但到底一路追随,地位不同于寻常使女。所以虽然对她阻拦和训斥不太高兴,但也敛了声,打算好好跟她讲。
不过紧跟卫清慎后一步跑进来卫令原,早已被卫咏封王大喜冲昏了头脑,迫不及待要向卫咏报喜,被赖琴娘这么一阻止,顿时拉长了脸,抢父亲卫清慎出言之前,训斥道:“我父亲要跟叔父说话,你个使女过来插什么嘴?!还不点进去禀告!”
赖琴娘冷冷看了他一眼:“公子刚睡着!你给我轻点声!”
赖琴娘又不是那种打小被人买去、调教好了使女,她出身草莽,是季固当千金小姐一样栽培得文武双全、多谋善断,尔后又蒙山匪帮里给哥哥赖大勇打下手,称霸灌州好些年狠角色——要不是恋慕着卫咏,她这种人怎么可能给人做奴仆?
但她即使做了卫咏奴仆,也就认可卫咏一个人而已,宋老夫人义女或义孙女之类身份都打动不了她——卫清慎父子又算什么?!
所以见卫令原还要罗嗦,担心真把卫咏吵醒了,索性袖子一挽,就待要用武力把人赶出去——但这时候她非常不愿意听到声音却从屋中传出:“琴娘,让他们进来吧!”
是卫咏果然被吵醒了!
赖琴娘心下恨极了卫清慎父子,看他们目光都透着凉意。然而卫令原觉得这是亲叔叔向着自己父子,很是得意朝赖琴娘瞥了一眼,路过她身边时,不忘记小声说上几句出气:“你一个下人,算什么东西?还敢阻拦我们……回头看我跟叔父告上一状,你拿了瑞羽堂好处,统统给我吐出来!”
“蠢货!”赖琴娘现心思都放了卫咏病情上,本来是不屑理会他嘀咕几句,可卫令原居然怀疑她阻拦他们是因为收了瑞羽堂好处——赖琴娘实忍无可忍回一句嘴了——瑞羽堂要真不想他们父子见卫咏,他们能到乐颐院跟前?!
卫令原没想到卫咏发话让他们父子进去了,赖琴娘居然还敢骂自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