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否则锋儿会不疼自己亲生骨肉?会舍得拿燮儿去换他?不念沈舒明自己,也念一念他父母!至于说他到了蒙山玉矿后不思进取——你这风凉话说,他闯了那么大祸,又被当家叔父一罚十年,他要还能把玉矿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早先还会被人骗去北戎?你要有个这样能干侄子,才应该替光儿和燮儿担心!”
卫长嬴讪讪抱住祖母手臂:“其实我现也没有那么记恨了,说来也是因为这两年事情多,他又不跟前,这不,忙着忙着就忘记了!”
她这话真不是敷衍,旁不讲,就说厉疫跟沈藏锋失踪那段日子,如今想起来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那时候连自己母子性命前程都不知道哪里,哪还想得起来沈舒明至今未娶之事?
而沈藏锋回到帝都后,一睡两天两夜——接着朝筹建、卫焕出事,这么一连串事情下来,别说卫长嬴自己,连她身边人都把这位大公子撇到了九霄云外!
“那现我给你提起来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宋老夫人没好气点了下她额,轻喝道,“你是忘记了——你想想你夫家人会不会个个忘记?也就是你那些叔伯妯娌都不身边,锋儿呢怕是宠你,所以一时间没好意思讲!你不想想,帝都离凤州千里迢迢,帝登基即,为了你祖父病,他亲自携子陪你回来,他对你这么好了,你还好意思记恨他侄子?!”
“将心比心!别跟高蝉一样,失势时叫人欺负得楚楚可怜,一旦得了势,就可着劲胡闹!以为永远不会再被踩下去了!”宋老夫人叹了口气,“锋儿是个好,所以你出阁后,后院里事情,都不必你操心。但你也要知道惜福!他那样人,是极宽容体贴,然而一旦被伤了心,想再回到跟没伤心之前一样,可就不容易了!你说燮儿既然没有真被交出去换那沈舒明,据说你当时还对锋儿动了手?他都让着你了——这事情到这里就算过去了!你还要惦记着跟沈舒明为难,徒然叫人笑话你气量小,跟个晚辈没完没了……好听吗?”
一番话说得卫长嬴面红耳赤,讷讷道:“实是……实是忘记,我也就是提起来嘴上说两句,哪会真拿他怎么样呢?”
“这样就加不对了!”宋老夫人推心置腹道,“这做下人哪个不是看着主子眼色做事?你是嘴上一说,压根没起为难他心。可下人听着可不就去办了?我就说沈舒明这婚事,到现都没人跟你提醒,怎么连黄氏都没说?合着是你不时提到他就没好话,也难怪她们都不敢讲了!”
就埋怨她,“你点去把这件事情收拾了罢!可别风声传到矿上,那边人为了讨好你给沈舒明难堪——传到锋儿耳朵里,全部记你账上!”
卫长嬴被祖母说如坐针毡,站起来就道:“那我现去同夫君讲?”
“你去这么急,他能不怀疑是我提醒你?”宋老夫人一把拉住她,“我要他感激做什么?这件事情还是你自己想起来好!这么着,一会我给你说几个咱们家族里女孩子,当然并不真是让你说给沈舒明——你就去给锋儿说,沈舒明事情你一直记着呢,这不帝都没看到合适,如今凤州,就来向我打听物色了?这样也把你之前对他这终身大事不管不问给遮掩了过去!”
“所以人家都说远嫁不好,做差了事情,下人能劝地方到底是少数。”卫长嬴红着眼眶,偎到祖母怀里,哽咽道,“这知心话,也只有您跟母亲能给我讲!”
宋老夫人叹道:“不要这么说,女孩子出了阁就是人家人了,紧要还是夫婿要好!不然娘家人再疼你,多也就是把你接回娘家来住,免得夫家怄气,可你走了,那边即使正妻之位空悬,花花草草一屋子,想起来就气……锋儿待你好,这才是你这辈子大福气!就是他待你太好了,这人得宠惯了,难免就有刚愎时候。这一次你回来,我前两日都没提,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自己醒悟——也是给你长个记性!以后切不可做这种不智事!”
卫长嬴心服口服道:“祖母教诲我记下来,往后一定每日三省、不敢或忘!”
“记得就好。”宋老夫人微微一笑,叹道,“我往后能够教诲你地方也不多了,你是该好好记住不要忘记。到底我这一辈子经历事情比你多,攒下来教训也多,你听我总是有你好处。”
卫长嬴忙抱紧了她嗔道:“祖母胡说什么呢?祖母身体这么康健,我可是还指望往后光儿、燮儿他们成家立业大事上,还要来请教祖母!”
宋老夫人微笑着道:“罢了,不说这个……高蝉带着源儿回来,你没有同胞姐妹,以前固然跟她有些隔阂,但这么多年过去,姐妹之间还是常来往好。今儿个我这里,明日就过去跟她走动走动吧。”
老夫人有点伤感,“我现想起来宋绵和,却也不那么恨了。总归时过景迁,人心易变。我原本以为我会恨她一辈子呢!”
卫长嬴听着祖母平和话,心里却是没来由一阵乱跳,禁不住变了脸色,强笑道:“那是祖母您宽容,我虽然对四姐姐没什么记恨,可知本堂这位宋老夫人,我可到现想起来都不喜欢她!谁叫她以前跟您过不去呢?”
“你还年轻。”宋老夫人微笑着道,“年轻人总归是血气旺盛,祖母老了,人老了心就软,要是以前……旁不说,高蝉这回做糊涂事,我哪会随便说她两句就算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你父亲大好了,看到你们都有了好奔头,我也不必再时时刻刻替你们防备着算计着……这才有心情去做好人呢!”
卫长嬴越听这话越觉得不祥——宋老夫人看气色很好,据说这两年身体也好,但语气里那种别无牵挂、了无遗憾之意,却是何其明显?
这简直像是结束时话了!
她嘴唇微微颤抖着,希望想点话来岔开,可适合话还没想到,不由自主就泪如雨下!
“别怕。”见状,四周下人吓了一大跳,宋老夫人却从容拿帕子替她擦拭着,温和道,“祖母给你们遮了这些年风雨,好歹看到你们都长大成丨人了——往后即使没了祖母,你们固然很多事情没人请教,但自己未必处置不来——一代代人,不都是这样过吗?”
老夫人给她擦了两下,便把帕子塞到她手里,将她手合上,抓紧了那块帕子,温柔道,“孩子啊,你已经长大了!也有了孩子……往后,该你给你孩子们,去遮风挡雨了!”
第一百十九章 宋含露
卫长蠃回到衔霜庭,跟沈藏锋说了几个族侄女情况,惋惜道:“大堂哥膝下几个女孩子都不是很出色,我问过祖母,族里近年好女孩子呢,血脉又远,配不上舒明
沈藏锋听她主动提到道谢明婚事,果然很是高兴,安慰道:“舒明是男子,他底下弟弟姝姝们道谢不急一时,他事情晚一点也没什么。再说这孩子以前不大懂事,据说到了矿上也不像话,让他去那里主管,他竟是什么都不管!我看还是晾他一晾,到明年再徇巴
“话不是这么说被宋老夫人提醒,卫长蠃立志要做个贤惠婶母,再说沈藏锋要真不关心道谢明,怎么会知道他矿上不像话?
可见丈夫嘴上不提,心里果然事事如明镜。
因此卫长蠃当下就道“就是因为他现不懂事,你当初开口又罚了他十年姚要一直那边犯糊涂,难道真让他蒙山那儿耗费十年光阴?依我看,正该早点道谢聘个贤妻,规劝着他学好。这样姑娘歹做出点事来,往后你也有理由提前结束惩罚,着他回家里来啊!不然,大哥跟夫嫂统共就这么一子一女……”
提到沈藏厉和刘氏,沈藏锋面上闪过一抹哀色,沉吟片刻才道:“你说是,不过咱们这次到凤州,是来探望祖父。晚辈们事情,还是等咱们回去后再于现巴?
如今还真只能这样了卫长蠃叹了口气“卫家没有适合女孩子,前两日祖毋为了四姝姝事情,要打发人去青州跟四姝姝婆婆还有四姝夫说道。我托了里面一位嬷嬷给宋表姐带信,请表姐给打量下苏家可有适合
“只要女孩子贤惠懂事,门楣低一点也没什么沈藏锋淡笑着道“世家里也可以看看
卫长嬴一听这话就知道沈藏锋是不想道谢明娶阀阅就算了,倾向于世家女。她思索了一下,隐约猜到沈藏锋是对道谢明还不太放心,别道谢娶个大家就算,碰着是个看着精明实则糊涂,到时候闹得家里不得安宁。索性找门楣不如沈家,即使蛮横刁钻如裴美娘,门第差距那儿,到底也不能真正蹦达起来。
这么想着她对于松口让道谢明回明沛堂那一丛浅浅郁闷也洁散了口
老实说,她还真怕看走了眼,道谢明娶个裴美娘那样侄媳进门,夫妻两个同仇敌忾拿合家大小当仇雠看——她可不想跟苏夫人当年一样受那个委屈!
道谢明事情一时间办不了,就先搁下了。卫长蠃又依着宋老夫人意思找卫高蝉走动,姐姝两个从前关系也谈不上亲如同胞,中间又隔了十几年光阴,初次私下相见时,寒暄话说完了就非常冷场。
后来卫长蠃只好拿孩子做话题,从夸奖苏源开始,这做了娘人道谢姑娘经兼很少会讲不下去,一来二去这才熟络起来。
熟悉之后说话也就随意了,卫高蝉就向卫长蠃现其他几个堂姐姝事情:“五姝姝跟六姝姝都嫁了宋家,六姝姝倒道谢,五姝姝这两年可头疼了呢!”
卫长嬴就诧异问:“五姝姝怎么了?”没听裴氏说她亲生女儿有什么洞顺心事道谢?这两年宋老夫人心气日趋平稳,对于晚辈,不管是庶出子女还是媳妇,都和颜悦色起来。
固然因为积威仍,底下诸人还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丛毫怠慢,可该求该提事儿也敢讲了。宋老夫人既然肯为卫高蝉再三出头,断然没有理由不管卫长姝。
卫高蝉笑道:“我没把话说清楚,叫三姐姐你误会了!倒不是跟我这样……是五姝姝长女,叫宋含露,虽然才九岁,可已经是活脱脱美人胚子!母亲打发去宋家探望过下人回来,都讲足有三姐姐你小时候分样子呢!而且这孩子孝顺得紧不说,德容功行都是把一干姐姝全部比下去。宋家上下都讲她很有那年咱们家住过宋表姐之风!”
卫长嬴听出堂姝拿自己比甥女美貌是故意奉承,然而这样她也不好夸奖宋含露美貌了看,就道:“有宋表姐之风,那可是十足多少烟鼯想不到女儿,这样五姝姝为什么要头疼呢?”
“三姐姐你谟这么好女儿_五姝妹哪能不疼她疼到骨半里口结果就是太招人疼了,她生了次子后,她鉴婆就找了个借口,道谢又要管家、又要照料两个孩子,实太过劳累,所以为了姑娘分担些,就把这长女接过去亲自抚养卫高蝉道“五姝姝不好回绝,心里又实舍不得女儿,三天两头往上房请着安,反叫她婆婆不高兴,索性给她定了隔几日才许过去规矩……唉!”
卫长蠃渐渐会过意来,这哪是卫高蝉给卫长妈诉苦?分明就是卫高蝉有意将宋含露说给自己做道谢,旁敲侧击呢!
“这事儿五姝姝倒也不必太过伤心卫长蠃觉得一己两个儿子年现萨还小,二来这宋含露这也好那也好,不过是卫高蝉这么一说,谁知道是真是假,或者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不要讲如今没道谢娘沈家大公子道谢明婚事都还没着落
,她倒是先给自己未到说亲年纪亲子现人来,不说传出去叫人议论她偏心,沈藏锋那儿怕也会有芥蒂。
所以假作没有听出来,微笑着道“早先我才生了就算没几个月,婆婆道谢巴捆酎包了去养,道是叫我专心管家呢!那会子我也想不开啊,到底头一个孩子!可后来看婆婆把捆眺养得样样都好,况且也没跟我生份,我倒是感激婆婆了。究竟她们做长辈,一辈子风风雨雨下来,想得啊就是比咱们周全!”
她又说“何现亥子就算养自己膝下其实这当家主母一天事儿下来,见管事功夫,怕是比见自己亲生骨肉功道谢多呢!养婆婆那儿,有长辈时常带身边耳提面命,规矩也会比养自己跟前放心——一到就算养姑姑是不好跟亲生长辈比
卫高蝉吃不准她到底听没听出自己意思,担心误了裴氏托付,就又道:“三姐姐说道谢不过我听着含露那孩子实招人疼……唉,可惜我没个女儿!”
你说这个遗憾我又何尝不是?”卫长蠃惋惜道“我当初怀燮儿时,看着家里几个侄女h冱儿朵儿一样,心想要是也得个女儿,倒是不愁没有姐姝一起长大。偏偏又是个儿子不说,燮儿这小子,顽皮得跟什么似……”
姐姝两个说到傍晚,才各归各房。
卫高蝉回到三房见裴氏,裴氏遣现右,关心问:“怎么样?长蠃看得中含露吗?”
“三姐姐没接我话””卫高蝉告诉她“我也不知蓣她导个什么意思?许是还要回去跟三姐夫商议吧又劝裴氏“母亲您别急,光儿年纪还小,三姐姐跟三姐夫这次又是为了祖父回来,未必能够想到这个。但今日这么一提,三姐姐一准能够就算露记下来,往后要给龇说亲,能不想到吗?”
裴氏叹道:“想到归想到,未必就能中她意啊!我看就算实可心,真能跟含露成了多好!”
卫高蝉沉吟道:“母亲,我说句实话,您别见怪!三姐姐跟三姐道谢是疼孩子人,含露虽然好,可是连咱们都没有亲眼看到呢,当然我不是说咱们没见到就不一道谢。我是说,三姐姐跟三姐夫怕是得亲自相看过人才能够放心!”
“这个倒不难。如今朝立了,往后你五姝夫肯定也会麟月为官,到那时候必然会把你五姝姝跟含露他们带上裴氏想了一想,道“这两天你跟长蠃见面时,多说现露好话,叫她印象也深一点。这姨甥总比外人亲近
卫高蝉忍不住道:母亲为何一定要撮合含露跟尤l呢?我听说沈家往后是不会被重用
“再道谢重用那也是西凉沈!”裴氏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复杂“沈家未来阀主……”她摇了摇头没有继渎说下去,但卫高蝉听了出来这是因为嫡母自旱身世,冲着西凉沈氏海内六阀之一,也打从心眼里想给外孙女撮合成功。
但尤l这重前途谁人不知,他长道谢,功课也认真……往后三姐姐还不得抛三了眼?”卫高蝉告退出来,心里就想“从前三姐姐跟我跟五姝姝,都不算非常亲近呢!倒是就算了我们苏家阀主那位宋夫人亲密得很一一宋夫人生头一个孩子不也是女儿?三姐姐若要抗甥女做媳妇,我看十看有,还是会找苏家女!”
这话裴氏跟前不好讲崽初卫高蝉听说卫长妈长女很出色后,原本是想给苏源定下来。奈何裴氏加看重道谢就算口无意外必能接掌明沛堂前途,对于卫高蝉之前试探性提起这事不置可否,如今又要卫高蝉去试探卫长蠃口风……这意思就算艮明白了。
“算了,孩子们都还小,过几年想跟三姐姐结亲人多了,嫡母就会明白含露不是宋家本宗嫡女,即使有三姐姐和五姝姝是堂姐姝关系,也未必能够入三姐姐目饪再说这嫡长子婚事,做母亲点了头也未必管用,还有三姐道谢?”卫高蝉思索着回到自己屋子里叫源儿这两年好好读书……再常去跟宋夫人那儿走动着,往后总能聘到出色现!”
第一百二十章 惊疑
卫长嬴回去路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提宋含露这事儿,毕竟卫高蝉也就是那么一说。而卫长嬴为了不叫她探到口风,压根就没问宋含露事情,所以连三房到底想把宋含露说给她膝下哪个儿子,都还不清楚呢。
无论沈舒光还是沈舒燮,议亲还,成亲早——眼下要操心要关心人与事太多了,没必要提前就烦这个心。
这时候日子近年关,即使凤州地气和暖,也下起雪来。
天雪路滑,又隔了两天,卫咏可算是到了。
他这一次路上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月辰光,哪怕是乘车也着实忒慢了。
所以他没到之前,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总疑心他是不是打什么主意、所以路上故意耽搁?
而等卫咏进了瑞羽堂才晓得,他是真身体不好了。
宋老夫人看着已经瘦脱了形卫咏,惊讶莫名:“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无怪老夫人惊讶,连卫长嬴都同时看了眼身后黄氏——早先黄氏不是讲,卫咏管身体不好,但再活个二三十年是没问题吗?
可如今看卫咏样子,绯色圆领广袖锦袍下,仿佛裹只是一具骷髅。从前丰神俊朗,倾倒多少女子面容,如今也憔悴得不成样子,惟独一双眼睛,仍旧那样深不可测,淡淡疲惫中,是隐隐凛冽。
……看他那毫无血色脸,连嘴唇都苍白如纸,卫长嬴真心怀疑——他还能不能活着回帝都去?!
黄氏也是一脸讶色,朝卫长嬴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情况……
卫咏虽然瘦得不成样子了,但精神倒还算可以,神情尤其平和——那种从内到外波澜不起,让卫长嬴倏然之间想起了之前宋老夫人犹如交代后事时一样神态。
卫长嬴不禁抓紧了帕子。
就见卫咏按着礼仪先为自己身体不好、不方便给老夫人见礼请罪,末了就提出想探望卫焕。
宋老夫人自然不会阻拦——卫咏瑞羽堂身份比较特别,所以老夫人特意亲自陪他前去。老夫人一动,卫家大小当然都跟上。
如此轰轰烈烈探望过卫焕——这时候卫焕渐渐痊愈,看精神气,很该他去探望卫咏——季去病自然又被请了过来给卫咏诊断。
这诊断结果却是心病导致思虑过重,连累身体日日受其煎熬,以至于本来底子就不太好卫咏身体急转而下。
季去病冷言冷语道:“你这次南下真是来探望卫公,而不是特意寻老夫求医来?”
卫咏对他挖苦不以为然,淡淡一笑就算了。他看起来对自己身体也不怎么意,哪怕季去病明确说他大概也就这几年了也无所谓……反是侍奉他左右赖琴娘,闻讯之后当场哭了出来……
瑞羽堂因为知道卫咏要来,早就给他预备好了院子,现听说他命不长久,宋老夫人又吩咐人给他换了。
换成从前卫郑鸿养病时住乐颐院:“季去病虽然有神医之名,可到底也不是神!他讲你时日无多,未必是真。从前郑鸿何尝不是被认为命薄福薄?可颐养多年到底也撑下来了。这院子他住了很多年,如今且给你住,但望你跟他一样,能够早日康复!”
卫咏客气道了谢,但眼神淡漠如旧,显然老夫人这番话他根本不意。倒是指着赖琴娘请求宋老夫人道:“赖姑娘跟随我数年,受我连累,孤身至今。我想请老夫人收她为晚辈,找个好人家……”
“公子!”赖琴娘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反手掣出一柄解腕尖刀抵住咽喉,冷声喝道“公子是要琴娘现就死这里吗?!”
“……罢了卫咏盯着她看了片刻,意兴阑珊一叹,挥手道“把东西收起来!别惊了老夫人!”
赖琴娘忽然这么一手,场女眷还真有几个被吓着。只不过宋老夫人与卫长嬴等几人都是神色安然,此刻老夫人淡笑着道:“好个刚烈女子!凭这份性情,不管你是何出身,若认老身膝下,却也够资格了。只不过想来如今是你看不上老身
“我岂敢看不起老夫人?”赖琴娘见卫咏不再说什么给她找个好人家话,脸色才略微缓和,道“只是琴娘倾心公子,即使公子无意于琴娘,但琴娘能得侍奉公子左右机会,业已心满意足了!”
“你既然这么讲,那我也不劳烦老夫人了卫咏咳嗽几声,中气不足代她向宋老夫人请了罪,脸色就透出虚弱来。
宋老夫人看他有点撑不住了,迅速定了赖琴娘跟卫咏一起居于乐颐院,又许诺会去把从前伺候卫郑鸿老人里,还算壮年几个下仆喊过来帮助她照料卫咏——暂时就留了老夫人跟前几个下人,搀扶卫咏进内去休憩,免得他病情继续加重,他如今可是经不起什么折腾了。
好这乐颐院虽然卫郑鸿已多年不住,但日日都有人打扫,供卫郑鸿夫妇不时过来缅怀当初一些光景。所以虽然是临时给卫咏换住处,倒也不必手忙脚乱。
从乐颐院回到后堂,遣散闲人后,宋夫人就皱着眉向宋老夫人请教:“母亲,卫咏这是什么意思?专门回咱们瑞羽堂来养病吗?”
“他那病,还能养几年,你容不下吗?”宋老夫人正想事情,被她打断,有些不悦冲了一句,随即醒悟过来,裴氏跟卫长嬴都,这会落了宋老夫人面子,她可比平常都下不了台,心里叹了口气,又道“你别老这么心急,叫妯娌跟孩子都看笑话!”
宋夫人本来很尴尬,见婆婆放缓了语气,忙就着台阶道:“母亲说是,是媳妇沉不住气
“这天下大事本来就是伤脑筋,尤其如今西南仗着地利,雍军久攻不下,众将都束手无策!只是你们想,卫咏他目标,是天下么?”宋老夫人凝神了片刻,淡淡道“他想是报仇吧?”
这话顿时叫众人都悚然一惊!
“母亲您说是宋夫人担心道“难道说他伤神到现这地步,为就是绞脑汁对付……苏家?”
扶风堂如今当家人,可是宋老夫人嫡亲外孙!
不管卫咏想对付到底是多少苏家人,苏鱼舞肯定是首当其冲。
“但苏家根深蒂固,哪怕如今天下都已归了帝,六叔他纵然可算首功,却未必能够让帝下旨铲除苏家吧?”卫长嬴不解问“反而现天下尚未完全归一,六叔就因为损耗过大,命已不久……他怎么会做这样糊涂事呢?”
裴氏这种场合一贯是没有必要就不说话。
卫高蝉虽然也是孙女,到底不如卫长嬴得宠,如今商议是卫家紧要事,没有宋老夫人开口唤住,她就没敢留下。
所以为裴氏留了点辰光看她低眉顺眼不作声,宋夫人又道:“连长嬴都看得出来利弊,卫咏岂能不知?他又不是遭了其他意外,所以弄成了这个样子,而是自己折腾……难道说,他已经……?”
宋夫人话没说完,但众人都听出她惊疑不定意思——卫咏这次回来,对宋老夫人客客气气,对自己命不久矣心平气和,怎么看都是一副已经了无牵挂样子——就连托付赖琴娘,被赖琴娘自己拒绝了,转眼也就不计较了,他要不是把这辈子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会这么平和?
别说他未到四十,就是宋老夫人风雨一世,雷霆手段叫各家记忆深刻多少年——不也是等到嫡长子康复、亲生儿孙都有了好前程,看到曾长孙了,如今才有心情把慈爱施给其他晚辈?
如果不是卫咏认为把该报复都报复了,他怎么会如此洒脱?
总不可能是他忽然豁然开朗,决定放弃仇恨了吧?
照卫咏往常性子这种可能实是太低了!
“着人打探一下近朝廷有什么动静吧宋老夫人沉吟着道“还有乐颐院里出入东西跟人,全部都要记录好,务必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清晰无误!”
宋夫人肃然道:“是!”又问“那青州那边?”
“派人送点东西过去,给鱼舞他们提个醒……”宋老夫人皱眉道“苏泉那事儿……总不会跟这个有关系吧?不过若是有,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晚上卫长嬴回到衔霜庭,陪祖父跟岳父一整天沈藏锋回来,夫妇两个自然也要说到卫咏事情:“他到底留了什么样后手?”
沈藏锋抚着妻子背,思索道:“如今空想怕都未必能够撞对,还是得等朝中消息来了才晓得……卫六叔路上迟缓大概也跟这个有关吧
“唉……”卫长嬴叹息“但望苏表弟跟宋表姐能够撑过去
“不管怎么样,帝如今是动不了咱们士族沈藏锋低头她额上吻了吻,安慰道“卫六叔想公报私仇,效果必然也有限
话是这么说,沈藏锋次日一早起来,就写了数封密信,命心腹送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清欣的结局
紧锣密鼓打听来一堆消息却也看不出来卫咏打算。
倒是附带提到清欣公主下场让人觉得有点意外——本来未嫁亡国公主,除非年岁太幼或有残缺,大抵是被帝收入后宫,或者赏赐功高权臣名将,尤其清欣公主美貌,天下皆知。所以众人以为哪怕她被玷污了,帝很有可能还是把她收入帷幄。
但帝不但没有这么做,甚至还下令将她没入教坊司!
“原本就会是这样。”相比卫长嬴惋惜与不解,沈藏锋倒是毫不吃惊,“毕竟侮辱清欣公主人只是一名士卒,连伍长都不是。这种情况下帝再取清欣公主,颜面何存?不过这还不是主要,主要是那钟杰与桓宗一朝恩怨——帝岂肯放过这个抹黑前魏机会?”
他指了指信函,“钟杰上司认为钟杰侮辱了帝要人,自己不敢处置,所以把他交到帝跟前。但帝却说钟杰既是士卒,犯了错该由其上司处置——所以钟杰终被处死,主要罪状不是侮辱了帝想要纳前朝公主,而是不守军令!再加上清欣公主没入教坊,足显帝既不沉迷美色,又断事公允……而且你别忘记,清欣公主虽然没进后宫进了教坊,但,谁规定帝不能悄悄去教坊,以及清欣公主不能悄悄被送进宫?不过是原本后妃名份变成了教坊中人……但这对于帝来说有什么要紧?横竖他是不吃亏、又能得好名声!”
卫长嬴怔了片刻,才喃喃道:“幸亏我没有生帝王家!”
“你生帝王家,如今长子都勉强可以议亲了,难道还想抛夫弃子吗?”沈藏锋打趣道。
“你是嫌我老了?”卫长嬴狠狠一眼剜过去,沈藏锋忙道:“为夫比你还年长,你可不能看着为夫年纪大了,就不要为夫了!”说着抚了把短髯,神情萧索。
卫长嬴这才扑哧一笑,道:“知道你是个老头子了,就给我乖巧听话点!不然啊我才不要你了呢!”
沈藏锋笑着道:“是是是,念着孩子们份上,嬴儿可一定得……”话还没说完,外面有人轻咳一声。
夫妇两个便住了笑闹,卫长嬴整整衣裙,问:“什么事?”
“老夫人请大小姐过去一趟,道是有话要商议。”怜菊外道。
“祖母喊我呢,我去了。”卫长嬴忙走到妆台前,对着铜镜检查了一下,看仪容大致还算齐整,这才轻吁口气,拿起牙梳轻轻拢一拢有点起毛鬓边,对丈夫道。
沈藏锋笑着道:“记得给为夫多说几句好话,也叫祖母多疼一疼为夫。”
“祖父祖母还不够疼你?那霜琅酿跟寻常酒水一样送过来,我以前没注意还没当回事——前两天长风转弯抹角想跟我讨一壶,我才晓得这东西海内六阀中都是珍稀物件……连我父亲想喝都没对你这么紧着。”卫长嬴又好气又好笑打了他一下,嗔道,“再给你说一说好话,长风得哭了——祖父祖母还不要搬空了瑞羽堂给你呀?”
沈藏锋笑道:“小舅子想喝,何必不自己来跟我这姐夫讲?你也知道我平常是不好酒。”
“祖母知道你以前折了元气,说这霜琅酿跟其他酒不一样,不伤身体,还滋养人,特意叫人从库里起了出来。”卫长嬴白他道,“你好生收着吧,走时要没喝完,都带走……咱们沈家那些,据说都兵燹里被毁坏了?长风想喝这酒,图无非是个口舌,不必理他!他又不是没有旁酒喝!”
沈藏锋叹息道:“这上上下下皆把我这女婿看得比长风这正经卫家嫡子还紧要,真叫我惶恐!”
卫长嬴放下牙梳:“对你好,不好吗?”
“就是对我太好了,好得我都不好意思跟祖母告状——你老打我来着!”沈藏锋叹道,“如今我们沈家没有正经长辈,我满把辛酸泪也只能往肚里咽。本来想趁到瑞羽堂机会,给祖父祖母,还有岳父岳母讲一讲我这些年来委屈,也叫长辈做主,叫我往后日子好过点,结果现……”
“你等着我回来!”卫长嬴凤眼一眯,指着他大喝,“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动告状念头!”
沈藏锋哈哈大笑,道:“不成,我一会就去侍奉祖父,祖父跟前不要我,我就去父亲跟前……总而言之,你别想再偷偷关起门来揍我!”
卫长嬴啐道:“你躲吧,我不信你能一直躲着!有你好看!”
记挂着宋老夫人那边等着,无暇跟他再戏谑下去,匆匆出门走了。
到了后堂,宋老夫人含笑招她坐到身畔,说了几句闲话,就把左右都打发了,这才握着她手告诉她:“锋儿跟你是不是真看中了善始?若是当真看中了,反正你们祖父病情如今没什么紧要了,祖母这就叫你们三婶去探那边口风!”
卫长嬴诧异道:“怎么了?”
“那边刘氏好像要从刘家给善始相看女孩子。”宋老夫人道,“具体是谁还没打探出来,所以你们若是决定了,那好趁刘氏还没打发人去刘家,先把事情提了。免得就这么错过!”
卫长嬴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就道:“那我这就去问夫君——只是堂伯母既然想从刘家聘孙媳,恐怕不想要舒颜吧?”
宋老夫人不以为然道:“长绪又不是这小刘氏亲生,虽然说小刘氏是从前大刘氏妹妹,他们继母继子处也还成,到底隔了一层!善始是苏氏亲生儿子,苏氏可是比较亲近你们,善始那孩子素来也孝顺,这继祖母跟亲生父母,你说他偏向哪边?何况如今那边是长绪当家,小刘氏不傻,不会跟长子长媳顶。”
“……这要是还没进门就招了夫家祖母不喜,怕是过了门之后也会叫长辈看着生厌,给使绊子吧?”卫长嬴素来宠爱沈舒颜,视同亲生,此刻就有点迟疑,“舒颜性情可是有几分刚烈,不是那等隐忍人。”
宋老夫人笑着说:“你这孩子真是关心则乱,果然自己没有女儿,就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