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姑夫人自是指宋老夫人亲生女儿卫郑音。
宋老夫人端起乌梅饮呷了一口,沉声道:郑音和长嬴到底是妇人,哪里照顾得过来太多?郑鸿就这么一个嫡子,如今长风都十五了,郑鸿身子还是不见多少起色……恐怕大房子女缘分就长嬴、长风姐弟两,你说我怎么敢拿长风冒险?
老夫人这是要敲打二老爷么?陈如瓶沉吟,当真要把二公子、三公子叫回来?
这个自然。宋老夫人端起瓷碗,眼中闪过寒光,嘿然道,若不是长婉已经出阁,二房也就这么两个嫡子,有多少嫡出子女,统统都给我乖乖儿回来凤州待着!我长嬴、长风好好,我也不和一班晚辈计较什么。若长嬴和长风不好,二房……就给我等着断子绝孙罢!
说着,重重将瓷碗掼海棠式小香几上,溅出乌梅饮立刻濡湿了老夫人袖子——陈如瓶忙近前来,拿帕子替老夫人擦拭着,轻声慢语劝道:老夫人要召回二公子、三公子,那还不是一句话事儿?嫡亲祖母要孙儿到跟前伺候,那是给二房体面!二公子和三公子回来凤州,想怎么样,都是老夫人一句话儿。区区一个二房,哪里值得老夫人动气?老夫人可也太抬举他们了。
宋老夫人抬手让她擦拭,没接这个话,倒问:方才院子里好像有人来过,是长嬴还是长风?
除了这两个被宠大嫡孙外,方才那样情形,也没有旁人敢不识趣停留了。
陈如瓶有点尴尬道:是大小姐,仿佛有事要寻老夫人呢。婢子拦了,奈何大小姐赖着不肯走,婢子又怕声音大了传进来不好——不想老夫人还是察觉到了。
宋老夫人道:听我是没听见,但这大热天,方才堂上一扇窗是虚掩,我仿佛看到钗光划过两次,想着当时你外头,使女婆子应该没人会乱走,不是来人就是来人身边使女,所以才这么一问。
又哂道,这孩子,有什么事情早点晚点不能说,偏这会子跑过来!
虽然卫长嬴没撞进屋,这会晓得自己大发雌威一幕被孙女见着,宋老夫人到底有些尴尬。
陈如瓶晓得老夫人虽然语气里有些埋怨,却没有当真生这个孙女气,就笑着道:说起来大小姐起初倒没有赖下来意思,后来不肯走,却是听见了些动静,是怕老夫人吃亏呢!婢子好说歹说才把她哄离了。
宋老夫人闻言,失笑道:我吃什么亏?吃亏该是她那没良心祖父才对!
大小姐可不知道这些,老夫人向来慈祥,阀主却是威严自露,也难怪大小姐会担心老夫人——可见大小姐到底是向着老夫人。陈如瓶抿嘴笑道。
宋老夫人叹道:她是我嫡亲孙女,能不向着我吗?只可惜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孙女,眼看着她长大成丨人,花儿朵儿一样怎么都爱惜不够,却就要嫁人了。而且还是嫁去帝都,这一嫁我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看到她?
听着她语气里惆怅与担忧,陈如瓶忙道:老夫人这话说,老夫人如今可是康健得紧,往后还要栽培曾孙长大成丨人。想再看到大小姐有什么难?帝都到凤州虽然不近,可回头大小姐把夫婿笼络住了,也不是没有一起回来探望老夫人机会。
又道,再者,老夫人想大小姐了,打发人送信到沈家去,苏夫人能不给老夫人面子?
宋夫人微哂道:其实这孩子出阁之后能不能见到这孩子事小,归根到底还是她往后……往后过好,我也就放心了。
大小姐赤子之心,又向来乖巧伶俐,不然,老夫人怎么横竖看大小姐喜欢?以老夫人眼力,能进老夫人眼,还怕沈家长辈不喜欢吗?陈如瓶宽慰道,再说大小姐想法未必不能歪打正着呢,那沈家公子是明沛堂里当未来阀主栽培人,文韬武略料想都学得,然而沈家世代驻守西凉郡,武是根本,未必就会喜欢照着闺阁楷模栽培出来那些娴静娇弱大家小姐。倒是咱们大小姐这样刚柔并济、英姿飒爽才中他意罢?本来大小姐惟恐到了夫家会吃亏,就是担心与沈公子说不到一起去,这才说了要打沈公子气话。这要是两情相悦夫妻和睦,咱们大小姐哪儿下得了手?
声音又一低,婢子说句逾越话,就像今儿个老夫人固然有些失手,可阀主也不恼老夫人——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总也是欢喜冤家,乐其中!
但望如此罢。宋老夫人虽然精明,可涉及到唯一亲孙女一辈子事情上,她也是关心则乱,不敢笃定,只叹道,长嬴出阁得到明年,先把正事办了——去,拟一封信来我看,就说我近日身子不大好,尤其想念帝都长云、长岁这两个孙儿,着他们即刻携妻带子回来侍奉榻前。记得用仲熠名义!
陈如瓶微微一笑:婢子这就去。
——二房这次真是昏了头了,老夫人还,也敢对大房动手脚。
也不知道是不是卫盛仪帝都独挡一面多年,渐渐忘记了老夫人手段,忘记了当年他长跪那四天四夜是何等发自肺腑请罪哀求,还有卫焕帮着说情,才过得关?
第十九章 纷纷扰扰
时间:213-8-1
宋老夫人下定了决心要看好了二房,免得再作怪害了自己心爱嫡出骨血,是以雷厉风行定下来了制约二房策略——她这必要时给二房一下狠盘算当然不能真让卫焕知道。
所以回头见着上好了药卫焕,宋老夫人又换了种说法:陆氏早逝,盛仪也是我抚养长大,他要是个好,我会容他不下?盛年和盛何,我几时说过他们不好了?先端着嫡母身份给卫盛仪套上个不孝罪名,跟着神色黯然,凄凉道,你只看他当年说要把长岁过继给郑鸿,你说他这是什么用心?
卫焕叹着气:那会郑鸿无子,他也是好心。
好心?宋老夫人立刻扔了凄凉,冷笑一声,不屑道,那我问你,这过继嗣子事情,咱们两个还,轮得到他来说三道四?他是阀主还是你是阀主?这种要大开祠堂大事儿,咱们还没开口,他倒是先谋算起来了,这是安分守己人?我冤枉他了吗?!咱们卫家代代出礼官,你可别告诉我他不懂这里头规矩!他根本就是故意!
……都是过去事了。卫焕觉得很头疼,就照你说他不好,有过算计兄弟心思,然而也没到不死不休地步。再说如今瑞羽堂只他一个撑那里,若是咱们这支断了朝官,长风他们想袭爵或接掌瑞羽堂没什么,但上柱国之勋那是决计指望不上了——你说盛年和盛何谁能代替他?敬平公那边又死活不肯出仕!我看敲打一番也就是了,这些年来咱们回到凤州,他们一房帝都,难免有人从中挑唆,好如今事情又不是不可挽回,你就这样大闹……
他摸了摸头上伤,苦笑着道,你心疼长嬴,却也替长风想一想罢?没有这个叔父,他往后入仕了难道去靠景城侯?依我看这次事情未必不是景城侯那边挑唆,盛仪一向就怕你,恐怕是他们那边有人不小心被套出了三言两语,结果景城侯得了空子……一旦盛仪不能朝为官,或者不能安心朝为官,吃亏当然是咱们瑞羽堂,而知本堂却可以趁势以同族身份占了咱们地方。
说着说着卫焕脸色严峻起来,道,外头都说卫崎能任司徒全是我提拔,可你知道,知本堂虽然也是凤州卫一支,但到底血脉疏远了,咱们瑞羽堂远支也不是没有朝官可以栽培。我怎么可能向圣上进这个言?当年是他简帝心,圣上垂询时被我看破心意,不得不就势而为……不然他怎么一任司徒又兼了燕州行台?但圣上虽然信任他,却也信任我,是以上柱国之勋还我身上!倒又被卫崎觊觎着了!
世人都认为源出同族、来往亲切瑞羽堂、知本堂必然也是和睦友爱。却不想卫焕和卫崎暗斗根本不是一天两天了。皆因为大魏一直只有六位上柱国,一姓一位,如西凉沈只有一个世袭罔替爵位,也无强势分支,倒也没什么。可卫氏却有个分支知本堂声势并不本宗之下,虽然上柱国之勋始终瑞羽堂这边代代相传,老敬平公那会,因为如今敬平公碌碌无为,知本堂就觊觎过一回。
若非老敬平公当机立断,把瑞羽堂传了能干庶子卫焕,瑞羽堂也未必能够像现这样牢牢占据着朝中、凤州地位。
因此这回卫长嬴受到未来婆婆敲打,宋老夫人急着替孙女出气,卫焕却想到了是景城侯算计。
宋老夫人阴着脸,道:是啊,假如不是二房泄露了消息出去,知本堂哪里能够有这样机会?总归是他们不好!
是是,他们不好。卫焕叹道,但也不用把长云、长岁都召回来罢?你这么一做,岂不是正中了知本堂之意,惟恐咱们瑞羽堂不隔阂不分裂?
所以这信,我想了想,还是你来写。宋老夫人不慌不忙道,就说想让他们听一听卫师古讲学,好歹名士门下待过,你再想法子替他们扬一扬美名,这样晋升也些。用这样名义把人叫回来,我来问个清楚!也提点提点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卫长云和卫长岁都已经二十余岁了,皆已成亲,受着父荫从十六七岁就任了官职,虽不及祖父和父亲精明,但靠着家世如今也有了些气候——所以卫焕怎么也不愿意为了孙女婚事上这么点波折就把他们叫回来,不但让卫盛仪分心和隔阂深,也耽误这两个孙儿前程。
但照宋老夫人这么说……
卫师古名头当然是大,他门下听过课,到底也是一份资本。而且两个孙儿回来,以卫家凤州地位,不难替他们传出孝顺高洁之类美名……若宋老夫人当真肯以德报怨话,孙儿们积累这么份名气事小,重要是有助于消除老妻和庶子之间恩怨,哪怕是不能全部消除,但总归是个进展。
何况现宋老夫人还这么不依不饶,不叫二房孙儿回来怕是宋老夫人始终认定了二房谋害大房。但卫焕觉得这回十有八九是被知本堂算计了——即使二房有那个心,这回计谋也太过简陋了,不要说这一手对于大房以及宋老夫人根本算不上致命打击,反倒会进一步得罪了嫡母长嫂。
卫焕儿子卫焕清楚,卫盛仪决计不会是这样愚蠢人。
思来想去,卫长云和卫长岁不回来是没法子和宋老夫人解释清楚。但两个孙儿一起回来也太大动干戈了……还不如就叫一个回来与老妻解释明白,到时候自己从中劝和,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上下一心对付知本堂是正经。
当然卫焕深知宋老夫人现话说好听,等孙儿回来后就未必了,但自己若也一直凤州话……庶孙回来了受点委屈免不了,断然也吃不了大亏。
做晚辈长辈跟前受点气那都是理所当然事情,横竖宋老夫人知道了二房是冤枉,也不会当真怎么样了罢?
这样盘算着,又被宋老夫人再三催促,卫焕到底点了头。
因为要留凤州斡旋老妻与庶子关系,当然就不能分身去燎城了,卫焕按着宋老夫人要求写完了召卫长岁回凤州家信,跟着就命人叫来三子卫盛年:你告诉宋含,州北之事,让他好生处置,士卒之外,州勇也可以全部调去,州城防卫,由我卫家私卫暂时接手,他不必操心!若要钱粮,我也必为他筹集。只是不可让戎人肆虐我大魏沃土!若这回戎人再砌筑出京观,休怪我无情!
卫盛年垂手领受,却欲言又止。
卫焕察觉到,皱眉问:你有何事?
回父亲话,东胡未破,而凤州竟有戎人踪迹,且能令燎城告急,自非小股戎人潜入。卫盛年道,孩儿想,是不是刘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若是如此,可要招募多州勇?并向朝廷求助?毕竟戎人已渡怒川,绝非小事!
他本就是优柔寡断之人,胆子也小,之前听说燎城遇戎人攻城,惊得魂飞魄散,大为失仪,当时宋含也,让卫焕狠狠训斥了一番——虽然如此,却是越想越担心,此刻忍不住再一次提议加强防卫。
刘家当然出了事。卫焕闻言,重重一哼——卫盛年呼吸又轻了几分,只听卫焕冷冷道,但如今还不到算这个帐时候,先不用管了……不过这次潜入戎人虽然不少,但也不会太多,否则他们与北面戎人南北夹击,刘家岂不是真完了?只是戎人擅战,我州中百姓如何能拒?是以才要催促宋含速速领兵前去!至于说朝廷那边我自有分寸!
卫盛年虽然不够精明,但跟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多年,这样话还是听得懂,不禁微微吃惊:父亲是说刘家……为什么?
这个回头再说罢。卫焕皱眉道,兵贵神速,你去和宋含说,让他即刻率兵北上!不得有误!对了,刘家事情,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是!卫盛年虽然诧异东胡刘氏为什么忽然坑起了卫家,但却不敢违逆了父亲意思,忙敛住心神,恭敬一礼,退出门外,大步去寻宋含。
……内室宋老夫人听着下人一五一十禀告了卫焕与卫盛年交谈经过,也微微皱起了眉,陈如瓶遣退小使女,自己拿起榻上美人锤,替宋老夫人捶着腿,柔声道:老夫人,婢子倒觉得这回二房仿佛真冤枉了?
宋老夫人沉吟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二房总归是有异心,不隔三岔五敲打一回,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因为当年卫盛仪企图让卫长岁过继给卫郑鸿事情,宋老夫人一直都把二房看成了眼中钉。
有了亲孙子卫长风后,宋老夫人对二房厌恶之余又添了十二万分警惕,惟恐自己就这么一个孙儿被害了去,到时候卫焕一身功勋爵位、卫家上下,全部归了卫盛仪,这样可能,只是想一想,宋老夫人都恨得想吐血。
此刻虽然知道二房可能并未想要苏夫人跟前进谗言,但宋老夫人也没觉得自己算计二房就委屈了他们,轻描淡写道,家信都送出去了,横竖等人回来了问过再说罢。不过这回州北事情,倒是有意思!
东胡刘氏故意放了这批戎人过来,之前又有大小姐婚事波折,摆明了是要阀主明知道州北有事,却不得不留凤州。陈如瓶止住捶腿,怀疑道,却不知道州北到底会发生什么?
即使卫长云与卫长岁一起回来,州北当真出了事,也未必就能把仲熠留凤州。毕竟仲熠若不放心我,难道不能把两人一起带上?所以他们不会指望这样做就能让仲熠一直留凤州。宋老夫人摇头,道,刘家远千里之外,虽然能够背后做些动作,然而却不足以左右大局,不过是设计一些机会罢了,现要留意,还是近咫尺之人。
陈如瓶会意:婢子明白了。
第二十章 再次铩羽
时间:213-8-1
祖父祖母这儿忙碌与勾心斗角,卫长嬴自然一无所知,次日她又被宋水催促,到宋老夫人跟前来替宋水说情,先开头照例还是和宋夫人说过那一番:东宫荒滛无道得紧,听着圣上这两年非常宠爱年轻美貌妙婕妤,而妙婕妤又收养了十六、十七两位皇子,对朝臣也多加笼络着,如今皇后地位也很不稳固了。皇后地位危急,按着本朝前两位太子下场,太子之位也是摇摇欲坠,本朝废太子多是暴死,废太子妃纵然还活着,可也不过是捱日子罢了。这样婚事,有什么好结呢?
宋老夫人淡笑着道:你昨儿个来寻祖母,就是为了说这个?
卫长嬴偷听了祖父祖母吵架,到底有点心虚,闻言望天望地道:是啊,祖母,咱们帮帮宋表姐好不好?我听着这位太子做派,觉得咱们家随便指个小使女嫁给他都是委屈了。
你这话说越发没头脑了。宋老夫人眼角瞥见孙女心虚模样,正觉得好笑,闻言忙又训斥了一句,但语气里多却是爱怜,太子殿下金枝玉叶,贵为国之储君,你怎么能这么乱说话?这家里说惯了嘴,往后岂不是专门要惹祸?你可是要嫁到帝都去。
卫长嬴扑到祖母身上撒娇道:我也就是祖母跟前说话这样随意,我晓得祖母疼我了!纵然我行差踏错,还有祖母呢!又靠着宋老夫人蹭来摇去,腻声道,祖母祖母,帮帮宋表姐?好不好嘛!
宋老夫人怕也喜欢卫长嬴姐弟这一手,被缠得衣襟散乱鬓发蓬松直告饶,面上却是眉开眼笑着,笑骂道:你再不放手,祖母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回头看你去闹谁?
卫长嬴这才停下,陈如瓶忍着笑上来替宋老夫人整理衣冠,恢复了端庄仪态,宋老夫人伸指点一点孙女光洁如瓷额,又爱又恨道:表姐表姐,为了表姐,把祖母摇来又晃去,直当成了什么了?真真是有了要好姐妹,也不心疼祖母了!
没有事情!卫长嬴扯着她袖子,狡猾转移着话题,道,祖母帮不帮表姐呀?
宋老夫人虽然觑出她这点儿小心思,但也和卫长嬴所想一样,不忍心为难她,复点一点她额,学她扬着尾声,曼声道:祖母怎么帮表姐啊?
咦?虽然宋老夫人一时童心,随口应了这么一句,卫长嬴却敏锐察觉到了其中不对,诧异道,祖母怎么也帮不了表姐?横竖表姐现就咱们家,就说表姐病倒了,太子那边难道还能一直等着表姐不成?回头等太子立了妃,表姐再痊愈,不就成了?
宋老夫人没想到孙女如此敏感——出嫁孙女,当然是越聪明越好,闻言倒是有些欣慰,却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你们小孩子家不要多问了。羽望到底是水父亲,他女儿,咱们家怎么好管?
可舅舅如今却是把表姐往火坑里推呢!卫长嬴不满道,祖母不能帮表姐一把么?我听说宋家老夫人也是不愿意表姐去做这太子妃,反正舅舅是祖母晚辈,难为过后还会跑来质问祖母?
宋老夫人微微一笑,道:你既然知道宋家老夫人都没法子这件事情,你想祖母又会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呀?卫长嬴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宋水这婚事怎如此难弄?明明上下齐心,不至于敷衍不过去,偏一干长辈个个都表示爱莫能助。
而且,无论宋老夫人还是宋夫人,论起来都不是怕宋羽望人,可现却没有一个肯为了宋水反对宋羽望。按说她们虽然不会把宋水当卫长嬴一样爱护,到底是宋夫人嫡亲侄女,也不该这么袖手旁观罢?
但宋老夫人虽然疼爱孙女,可她不想说事情,任凭卫长嬴使劲了撒娇发嗲手段,甚至当真宋老夫人榻上打了几个滚,都没能从宋老夫人嘴里套出半个字——只得郁闷回去与宋水说明。
宋水虽然早就知道若姑祖母和姑母有意襄助,也不必等到自己哄了卫长嬴去求恳了,但这会听到确切消息,还是止不住落下泪来。
卫长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道:不如你回去帝都,直接问一问舅舅?我不信舅舅当真不疼你,也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回去之后恐怕就直接被关到大婚了罢?宋水此刻虽然伤心,却不改本性,冷笑连连,尖酸道,你说我都信里写了比起去做太子妃,我宁可去死这样话了,换作姑祖母和姑母,凭什么误会还能继续不松口吗?
她心灰意冷擦了擦脸,叹道,父亲是真要我命啊!
不至于这样,我想可能舅舅见了那信后,一时气急说气话。卫长嬴看她这样子,心里也同情得很,竭力劝解。
然而宋水根本就听不进去,默默垂泪半晌,卫长嬴正待打发人去请宋夫人来,她却忽然擦干了泪,恢复平静道:不用惊动姑姑了,这些日子都这儿打扰,怎么还能再给姑姑添麻烦?
表姐?卫长嬴听着她语气不大对劲,不免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我想祖母和母亲不可能不心疼你,只是到底为什么不肯插手……祖母和母亲都不肯说,我想,这里面,一定有缘故……
宋水歪过身子,靠到隐囊上,眼望帐顶,淡淡道:嗯。
也许弄清楚了这个缘故就不打紧了呢?卫长嬴难得见到她这垂头丧气模样,越发同情,绞脑汁替她找着理由,所谓天无绝人之路……
我还没死呢!你用不着摆出这副悲天悯人姿态!冷不防宋水却瞪了她一眼,翻身坐起,道,行了行了,我如今既然想不出法子,那就等到时候再议罢!
卫长嬴虽然不知道她做好了走投无路时自毁容貌以求脱身后手,但凭着两人相处以来彼此了解,总觉得宋水另有盘算,狐疑道:表姐你可别想不开啊!事情还没到绝处,未必没有扭转可能。
……我想得开很!宋水后手是毁容,却不是自,再说她毁容也是为了嫁个不用那么操心男子好好过一辈子——她才不想死,闻言气得发笑,你——我就知道你是专门来克我!没见我心绪这么坏,你就不能说点好听?
卫长嬴眼都没眨一下,张口道:表姐秀美可人、贤良淑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心怀仁慈、必有福报……聪明伶俐、善良可爱、窈窕淑女、雪魄冰魂、凤仪天成……表姐你这么好,听得我都要嫉妒了!啊哟,说这些够了吗?不够话我去翻几本书再来。
……宋水深深吸了口气,道:是,我已经全好了!我求你件事情……你要做什么点去罢!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成么?
表姐你可真难伺候。卫长嬴懒洋洋起身,道,我这么听话,你还要赶我走——不过我瞧我这么一说,你倒是心情好些了?她略显得意,果然我会安慰人了,我想表姐现一定不会有什么窄了心思了。
宋水翻过身去把头埋薄被里权当没听见……
出了鸣瑟居,卫长嬴便吩咐人去请江铮到后头来,绿鬓看了看头顶明晃晃太阳,便劝说道:这会子正热着,大小姐还是先回衔霜庭里歇息会,等日头偏了再去罢?
卫长嬴道:我又不困,衔霜庭里歇着怪没意思,还不如去树荫下打两趟拳精神。
她不困,使女们可都觉得乏,所以绿墀就道:大日头下,怕是树底下也不风凉,大小姐看这四周树叶子动也不动呢,到时候越罗衫子被汗潮了贴身上怪难受。
而且前两日大小姐不是才被日头晒疼了脸?夫人和贺姑姑都说大小姐如今要多避屋子里呢。
七嘴八舌,到底把卫长嬴劝得答应先回衔霜庭了。
只是才到衔霜庭,就看到朱实门口探头探脑,见到卫长嬴回来,一溜儿跑出来,禀告道:大小姐,方才画眉姐姐过来,说是夫人让大小姐过去一趟呢。
卫长嬴狐疑问:我这两日仿佛没惹事罢?
……使女们一起沉默了一下,才不确定道,好像没惹罢?这段时间卫长嬴光是罚跪就有了两回,基本上被叫到宋夫人跟前少不得挨上一顿说,弄得主仆听见宋夫人叫女儿过去,头一个想法就是今儿个难道又要挨罚了吗?
那母亲怎叫我过去?卫长嬴不放心道,绿鬓你留下来,好生打探着消息,不对劲就往长风和祖母那儿报信,知道吗?
留了这么一手,卫长嬴才往宋夫人院子里去,只是她却也白操心了,因为宋夫人这回叫她并不是为了训斥她不务正业,倒是另有事情:你今儿个到你祖母那里去了,可听你祖母和身边人说起你四妹婚事?
卫长嬴奇道:没有,四妹婚事怎么了?
方才你三婶过来,说你三叔昨儿个与她说了,看中宋含嫡长子宋端,想撮合给你四妹。宋夫人自不瞒心爱长女,道,你三叔为人你也知道,向来好哄。亏得你三婶仔细,问起那宋端详情,谁知你三叔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才与你三婶说当时喝多了,然而几回见着宋端都觉得不错……你三婶哪里能放心?这不来寻我商议了么。
卫长嬴禁不住笑了:三叔怎么这么糊涂?四妹一辈子事情,他喝多了,回头也不细问一问吗?要说三叔跟前好,这有什么奇怪,不说想娶四妹了,这宋端也不过是长史之子,又是宋家旁支,三叔可是本宗子弟,还是凤州刺史,这回凤歧山剿匪,祖父也去了,他哪里敢失礼?
宋夫人对卫盛年也十分看不上,道:他还想着去禀告你们祖母呢!还是你们三婶说,你们祖母已经发话,过些日子再议高蝉婚事,这才拦住了!若不然看他样子怕是恨不得立刻把你四妹许过去——我猜他多半是被宋含哄晕了头!若没你们三婶,高蝉这回非吃个大亏不可!
那三婶可是想打消三叔这个念头?卫长嬴问。
然而宋夫人摇头:宋含虽然是宋家旁支,但你们三婶觉得若那宋端人好,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这样高蝉就是嫁凤州了,往后回娘家也方便,有什么事情都能照拂到。所以现主要还是先把宋端为人打探清楚,然后探得你们祖母口风……若这两边都没问题,你们三叔这回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到底做了件正经事儿。
第二十一章 卫郑鸿
时间:213-8-11
卫长嬴听了,就道:那要我去问祖母吗?
如今宋端那边情形还没打探过来,你去问了,却叫你三婶怎么回答?宋夫人轻责了一句,因如今屋子里都是心腹,也不怕和女儿说几句实话,既然你们祖母这几日都没提高蝉婚事,那么上回所言高蝉婚事已经心里有数怕是随口说——如今你们祖母为你和长风操心都来不及,哪来心思去管三房里事情?不要说宋端底细没打听清楚就过去烦她,要不是你们三婶拦得,你们三叔这回不被骂才怪。既然这样,你不要管了,回头等你三婶把人探听清楚了,我与她一起去说罢。
卫长嬴正要答应,宋夫人又道,你把这个拿回去,记得晚上沐浴后涂,涂了别擦掉,就这么睡一夜,明儿个起来保准脸上就全好了。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青瓷瓶来,不过方寸大小,施嬷嬷见卫长嬴迷惑,旁解释道:这是雪莲膏,大小姐前两日不是晒伤了吗?夫人催着人做出来,只可惜这东西不好储存,每次要用都得现做,但对肌肤却极滋润,尤其是晒伤地方,涂了准能好。
当初卫长嬴为脸上晒伤担心不过是担心宋夫人斥责,故意做戏,这才嚷着脸上疼,实际上她并没有晒到那样地步,未想到宋夫人这几日忙忙碌碌却仍旧记着这事,心下一暖,接过瓶子亲自收进怀里,甜甜道:无怪表姐总是羡慕我,有亲生母亲疼爱究竟不一样。
宋夫人听得舒心,展容道:这是自然,我统共可就你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不疼你还能疼谁去?这么说了又觉得不对——这话对次子说也还罢了,这长女惯会看人,打小就无师自通了恃宠生骄做派,自己这么一说,可别让她越发骄横不好管了。
然而想改口已经迟了,卫长嬴得意洋洋:我就知道母亲是舍不得我,什么都紧着我依着我。
宋夫人只能叹口气,叮嘱这回叫女儿来后一件事:后日去陪你们父亲用饭,你想想好了怎么打扮,还有你那些乱七八糟、会叫你们父亲担心事情全部都给我收起来!但说了一个字叫你们父亲烦着,看我怎么打你!
虽然卫郑鸿体弱多病,但与宋夫人感情却很好。只是卫郑鸿身体实太过虚弱,即使卫家想方设法为他调养,把命续下来了,却是禁不得吵闹,是以从卫长嬴姐弟落地后,夫妻两个就分院而居,毕竟小孩子总是要吵人。
之后宋老夫人出于对二房防备以及为了卫长风前途,坚持让宋夫人当起了家。当家夫人院子,进进出出请示人自然不断,不可能安静下来,所以卫长嬴姐弟长大独住后,宋夫人却没和丈夫合住回去。毕竟,宋老夫人这么安排也是为了大房长远考虑。
现情况是,卫郑鸿由几个精细世仆服侍着长年住瑞羽堂一个僻静院子,偶尔身体好时,才能与妻女团聚一回,但也不过是用个饭、说几句话。因为不能够像寻常父亲那样天天时时见,所以对大房来说,这样团聚俨然过节一样,母子三个都会提前几日开始琢磨着到时穿戴、要说事情——总而言之就是量让卫郑鸿欢喜和放心。
譬如说卫长嬴打小顽劣、这回被未来婆婆敲打,这些事情那是决计半个字都不能透露。
对于这个长年久病、难得一见父亲,卫长嬴也不敢放肆,垂手答了,问过宋夫人没有旁嘱咐,这才告退下去。
两日功夫一晃而过,便到了大房团聚时候。
卫郑鸿住乐颐院东南角,本就地气和暖,如今这季节是草木葳蕤,因卫郑鸿怕吵,知了都被粘了个干净,夏日踏着扶疏花荫走进去,融融药香扑面而来,只觉分外幽静。
这位瑞羽堂少有人见嫡长子虽然长年卧病,与妻女见面也是躺软榻上居多,却不掩一身风流气度。卫郑鸿年已四旬,然而望之多不过三十许,他双眉如剑,斜飞入鬓,眸子黑且亮,鼻如悬胆,生得极是俊逸,若非薄唇上毫无血色,长年静养屋中导致肤色苍白,这两件彰示出身体孱弱,看起来并不像病人,却类午后斜倚软榻小憩儒雅名士。
名门望族讲究风仪二字,他身上得到了淋漓致诠释,非病骨所能掩盖。
只是卫郑鸿风仪再好,开口时说话时却明显透露出中气不足,声音轻而发飘,不近点甚至难以听清楚:长嬴今儿个穿这件石榴红上襦很精神。
卫长嬴今日装扮是贺氏帮着挑,石榴红缠枝玉兰花暗地纹绣上襦,水色罗裙,绛练束腰,绾着单螺,斜簪着两支玉兰花簪。本来现天正热,石榴红又是顶红顶艳颜色,这一件上襦看得人心里都躁热了几分,然而乐颐院这里绿浓碧浅,红绿相映,却把她原本就明若丹葩容貌衬托得光彩照人,几乎叫人不能直视。
听到父亲称赞,卫长嬴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父亲定然会说好,之前母亲还叫我换另一件藕荷色呢!藕荷色哪有石榴红鲜艳?说着,朝宋夫人扮个鬼脸。
卫郑鸿轻轻而笑,笑容说不出优雅,缓声道:藕荷色也好,我儿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虽然是极平常宠爱子女父母用来哄女儿话,从他说来,却无端端叫人信服。长年久病之下,却还能有如此风仪气度,也难怪宋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