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贺氏当年看不得卫长嬴吃一点苦头,但习武不吃苦头那又不可能,江铮嫌她总是搅局,发话把她挤兑走后,这十二年来贺氏就没再过来这院子过。
如今见她忽然来了——这些年来贺氏背后当面谩骂就没断过,江铮又不是聋子,现下一见她觉得多半就是过来找自己麻烦,自然是心烦得紧。
然而卫长嬴想却多,还以为贺氏忽然过来是有事,所以拳也不打了,急急收了势询问。
被卫长嬴提醒,江铮老脸微微一红,心道自己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贺氏虽然一直没住过骂自己嘴,但这十二年来却是从来没进过这院子,可见多半是照大小姐想法是出了事破例过来禀告。
然而对着卫长嬴凝重神色,贺氏却先一把将她拉过,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盯着卫长嬴犹如玫瑰般红润柔嫩面颊足足看了数息,确定卫长嬴没什么大碍,这才爱怜无限问:大小姐,这杀千刀江老贼,都是怎么苛刻您?
这泼妇果然是过来找我麻烦!
江铮脸色一变,顷刻之间警觉万分!
卫长嬴也是一愣,道:我自随江伯习武,苛刻什么?
贺氏对着她温柔似水,转头一看江铮,瞬间冻成了足以媲美三尺青锋剑芒寒刀冰凌,她眼中一把接一把飞着刀子,恨不得顷刻之间把江铮戳成个筛子,说话是专门拣着伤人来:好你个杀千刀东西!老夫人与夫人不嫌弃你那几手三脚猫功夫,赏了你给大小姐解闷机会,你倒是腆着脸当起真来了?还真把大小姐这样珍贵人儿当作了你徒弟那样夯货、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你……
江铮不是卫家世仆,早年也随父亲江湖上浪荡过,虽然如今卫家做侍卫也有几十年了,然而骨子里还有着武人傲气。尤其他镖局立足和卫家立足,全是靠着家传一身好武艺,这身武艺是连卫家主人们都要赞一个好字,偏如今被贺氏贬得成了三脚猫,如何忍得?
可要说到吵架,他一来不及贺氏,二来他性情也不是能和一个女流之辈大吵三百回合。所以对贺氏撒泼,江铮果断选择了动手!
庭中之人还没看清楚他动作,就见距离他足有五六步之遥武器架上,一杆素白亮银枪已经跃入他掌中!跟着众人眼前一花,已见枪身如龙、去势迅捷似流星,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刹那,已经抵住了贺氏咽喉!
……而这时候,大惊之下试图救护贺氏卫长嬴才向武器架上一柄长刀奔出两步。
第十三章 卫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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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铮忽然发难,素白亮银枪枪尖已经点住了贺氏咽喉,绿鬓等人正呆滞得说不出话来,却听他一脸正气凛然、不慌不忙道:大小姐反应敏捷,只是镇定功夫到底不够。
江伯,你吓死我了!卫长嬴这些年来没少和江铮喂招,江铮镖师出身,武艺与江湖经验都极为老到——他注重实战时经验传授,所以即使此刻,也不忘记出言指出卫长嬴反应失误。
而卫长嬴和江铮动手惯了,见他动枪,本能想去取刀救贺氏,跑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江铮怎么可能杀贺氏呢?
此刻住了脚,转身埋怨道:要试我这临敌镇定,好歹也先说声啊!
若是提醒了大小姐,又怎么会有教导之效?江铮语重心长道,大小姐看见了?实战之中,越是冷静越容易胜出,似大小姐方才反应是,但归,却未必是对。大小姐要向一流高手看齐,还须勤加练习,尤其临场之时这份镇定,方是险中求胜根本。
卫长嬴觉得很有道理:确实,既然这么着,江伯往后还得多来几次才好。
她目标,可是要成为一流高手,一辈子都把沈藏锋打得还不了手,过上美好幸福生活!
而且这院子里,尊贵莫过于大小姐。所以大小姐方才为救|乳|母,直奔武器架,以至于将后心要害都曝露我枪尖之下,不但不对,反而大错特错!江铮语重心长、谆谆善诱,若是换了个极有经验高手,必然是抽身欺上,趁着我一枪戳死大小姐这|乳|母、枪身尚未拔出机会,近身缠斗,如此岂非化空手无刃弱势为优势?所以大小姐刻苦练习归练习,这临敌之变,还需磨砺啊!
他神色郑重,俨然一副专心教诲模样,眼中却难掩得意,轻描淡写收了枪,没什么诚意对贺氏拱了下手,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敷衍道:为了教导大小姐,吓着这位了!
——看你这泼妇如今哪里还有胆子来罗嗦!
江铮心中迅速盘算了下,卫长嬴为了学真功夫,向来不怎么限制他。这院子里怎么做可以说是江铮说了算,尤其喂招时候,江铮向来都是出奇不易,几次三番出手偷袭,以锻炼卫长嬴临敌机变。这一回对贺氏动手虽然吓人,但推到了教诲卫长嬴上,料想卫大小姐这儿,这讨厌妇人也不至于能拿自己怎么样!
虽然不能当真伤了卫长嬴|乳|母,但动手之时鼓起气势,给她造成当真会命毙当场错觉,留下深刻印象还是可以嘛!
江铮幸灾乐祸想:区区一个后宅妇人,还真道老夫当年道上是白混?顾忌着大小姐,不能当真打杀了你,还不能吓死你!
未想贺氏胆量之大,远过江铮揣测,她虽然猝然之下被吓得呆了一呆,如今江铮一赔罪,她居然毫不停顿反应了过来,顿时暴跳如雷:好你个杀千刀该瘟老东西!你……
眼看这两人又要闹成一团,卫长嬴正要头疼圆场,因贺氏进来半开院门里忽然奔出一人——十三四岁年纪,圆脸丰颊,穿一身八成松绿罗衣,由于急着跑来,木屐蹬得木制回廊地面一片响,几步冲下庭院,先匆匆行个礼,跟着满含惊喜喊道:大小姐、贺姑姑,阀主与三老爷回来了,如今人已到前院,夫人打发了人来,请大小姐到老夫人跟前一起迎接!
祖父和三叔回来了?卫长嬴闻言,喜上眉梢,顿时把贺氏和江铮争执丢到一旁,未知剿匪结果如何?
她生来就是个好武厌文主儿,代代出文臣卫家那是个绝对奇葩。也全亏了父亲是嫡长子,还是唯一成年嫡子,卫焕和宋老夫人爱屋及乌,又怜惜大房这一儿一女难以得到父亲庇护教诲,对她与卫长风格外宽厚怜爱,才纵容得她舞刀弄枪。
之前卫焕随宋含出发去凤歧山剿匪,自认为身手已经不错卫长嬴就几次三番自告奋勇要随行,后一次请求时卫焕差点就答应了,结果被闻讯赶到宋老夫人硬是拉回了后院,让她十分扫兴。
虽然如此,如今听见卫焕和卫盛年归来,卫长嬴又高兴起来,关切问起战果。
被打发过来报信小使女朱实为难道:方才画眉姐姐到衔霜庭,催促着婢子过来请大小姐,具体什么样子,婢子也不知道呢!
贺氏这会已经没心情和江铮这武夫一般见识了,忙道:大小姐,咱们还是回衔霜庭去衣罢!
虽然卫焕和宋老夫人一样宠爱嫡亲孙女,并不介意卫长嬴偶然失礼迟到几回,但他随军剿匪归来,一路风尘劳顿,这会能够看到一向娇纵孙女先一步等候,总归格外开心。贺氏当然要建议卫长嬴速速前去。
是该如此!卫长嬴一点头,对江铮抱拳一礼,道,江伯,今儿个就先到这里,容我去迎接祖父!
江铮还礼道:阀主归来是大事,大小姐请去!
……见卫长嬴将个江湖人常见抱拳礼行得干脆利落,比起裣衽动作娴熟多了,贺氏脸色,黑了一点!
回到衔霜庭,匆匆擦了额上腮边汗水,换下劲装,着回士族少女广袖博带装束。贺氏又手脚麻利替卫长嬴重梳了个发式,加上几件钗环。如此赶到宋老夫人跟前,却见满堂人都先到了,然而卫焕和卫盛年却还未至。
卫长嬴松了口气,请安之后,与先到长辈平辈招呼了一声——被宋夫人瞪了一眼,调皮扮个鬼脸,不等宋夫人追究,忙靠到宋水身后躲避。
宋水暗掐她一把,小声道:你有点规矩罢!出阁人了!
祖父怎么还没来?卫长嬴根本就没把她话当回事,权当没听见,小声问。
见她油盐不进,宋水暗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方才姑祖母打发人去问过,好像说宋长史也来了,如今前头说事情。
宋长史有三叔陪着说话不就成了?怎么祖父也被绊住了呢?卫长嬴顿时好奇起来。
凤州长史宋含虽然是江南宋氏子弟,但出身旁支,又只是一个长史,论辈分论身份,卫盛年出面接待他已经绰绰有余了。按着这人品级能够见卫焕一面那都是运气。
卫长嬴心念一转,顿时想道:难道剿匪另外有什么变故,所以祖父也亲自留前头与宋长史说话?毕竟卫盛年能力不足也不是什么秘密。
当真出了事情,卫焕想不亲自上阵都不成。
她这么想,余人多半也有些担忧,也亏得已经知道卫焕和卫盛年都是平平安安回来,堂上众人只是神色肃然,还不至于想到不好事上头去。
这么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外头才有人来报:阀主已与宋长史说完了事情,如今正由三老爷伺候着往后堂来。
众人闻之都是精神一振。
半晌后,外头传来咳嗽声,跟着一群华服下仆簇拥着两人跨进门来。
当先之人浓眉凤眼,面皮白皙,脸庞略显瘦长,身材高大,看得出来若是年轻个四五十岁,当与卫长风轮廓无二。他着紫棠圆领袍衫,束玉带,挂金鱼袋,头顶皂色软幞,脚蹬青地联珠对熊锦缎朝靴——这大魏仅有六位上柱国之一、常山公卫焕年已六十有三,但因出身富贵,保养得宜,仍旧发色乌黑、眉睫如墨,望之却仿佛还不到半百。
非但看着比真实年纪年轻许多,卫焕行动也还十分利落矫健,反而是跟他身后三老爷、凤州刺史卫盛年,才不过三十余岁,因为性情怯懦能力不高,严父跟前格外拘束,倒被比得束手束脚,行动迟缓。父子两个年岁像是被颠倒了一样。
宋老夫人出身与卫焕相齐,数十年夫妻也算和睦,这位老夫人性情又强势,许多地方卫焕也得让着她。像这样卫焕外出剿匪归来,她甚至只聚集了儿孙后堂等候,二门都不踏——卫焕也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怠慢,落座之后,受了众人礼,便温言道:都起来罢。
待众人站好,卫焕接过宋老夫人推过来沉香饮呷了一口,先转头与她解释:凤歧山那边倒是胜了,但燎城急报,却不能彻底剿灭余孽,只能先回来处置……方才就是和宋含说这个。
宋老夫人之前神色一直淡淡,看不出来喜怒,此刻听了解释才皱眉道:燎城?老夫人有分寸很,燎城地方不大,位置却是极险要——就怒川之畔,隔着怒川可以眺望到东胡郡。
而东胡从本朝初年就受北方戎人侵袭,一直不堪其扰……卫焕提了这个地方,宋老夫人对这急报内容已经心里有数,神色也沉重起来。但这涉及到军机,宋老夫人自不会当着众人面追问下去。她皱了下眉就松开,道:你与盛年想也累了,如今孩子们都已见到,是否先歇息会儿?回头再叙详细。
卫焕虽然精神,但盛暑天里,从凤歧山匆匆赶回,又与宋含商议良久,说不疲乏那不可能。这会听了宋老夫人话,略作沉吟,看了眼膝下子孙,微微颔首,道:高川、长风留一留,其他先退下罢。
众人都听出来这是要检查四公子卫高川和五公子卫长风功课。闻言卫长风神情自若,卫高川却立刻露出一抹苦色,因为惧怕长辈又赶紧掩饰了下去,但那垂头丧气样子任谁也看得出来。他嫡母三夫人裴氏见状心里叹了口气,悄看一眼宋夫人,微微一酸。
裴氏本来就因为嫁到卫家是高攀,打从进门起就非常谨言慎行。偏她过门十几年来,只生了五小姐卫长嫣,此外别无所出。如今三房里二女二子倒有三个是侍妾所生,裴氏越发觉得愧疚之余,非但对庶女庶子都视同己出,对两个庶子教诲是不遗余力。
然而卫高川天资有限,兴趣也不读书上头,任凭裴氏用心教导,始终进展平平。他与卫长风差一岁,比卫长风还先一年启蒙,但两年前课业上就已经被卫长风甩开了一大截。虽然说如今正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时候,凭着卫氏本宗子弟身份,卫高川不必才学上佳,也能靠祖荫父荫博取功名富贵,不惧将来。然而卫焕自矜门风,对膝下子孙课业一向看得很重。
尤其三房至今无嫡子,另外一个庶子七公子卫高崖年方十岁。往后三房门楣多半是由卫高川来支撑,卫焕为三房考虑,将卫高川与卫长风一样亲自调教——偏偏卫长风虽然不是长孙,却是瑞羽堂孙辈里佼佼者,天资聪颖博闻强记不说,而且勤奋好学——又还是唯一嫡孙。
有卫长风对比,作为哥哥卫高川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叫卫焕满意。所以每次卫焕检查孙儿功课,卫高川总是能躲则躲,躲不开时候多半就要挨家法。因此这会见卫焕虽然一路劳累奔波,回到后堂却还不忘记两个亲自教养孙儿,卫高川一点都没觉得被另眼看待,反而暗暗叫苦。
裴氏为了教诲这个庶长子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费了多少力气,奈何总是见效不大,倒是卫长风天资聪颖生性好学,完全不需要宋夫人过多操心。
难免叫裴氏心里难受了。
第十四章 三房姐妹
时间:213-8-7
卫长嬴好几日没见到祖父,本拟好生撒娇会儿,也能趁机问问凤歧山剿匪经过。未想燎城出事,卫焕与宋含长谈之后疲惫,硬撑着询问孙儿这段时间课业,却没精神再敷衍孙女了。她出门之后不免有些悻悻,正琢磨着是不是问一问跟卫焕到凤歧山去随从,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三姐姐且留步!
四妹妹、五妹妹,可是有事?卫长嬴听出这异口同声招呼是卫高蝉和卫长嫣,就与宋水一起住了脚,问道。
卫高蝉和卫长嫣姊妹两个步追上来,这姐妹两个虽然是同父异母,然而却生得极为相似,都是俏丽瓜子脸儿,柳叶眉水杏眼,皓齿朱唇透着娇俏鲜活。卫高蝉因为年长些,眉目柔润,端庄娴静;卫长嫣年少些,轮廓较丰满,娇憨可爱。
两人穿着同色雪青越罗诃子裙,乍一看去就像了。到得跟前,由年长卫高蝉说明叫住卫长嬴缘故:半个月后是二姐姐生辰,咱们想送二姐姐些东西,却不知道该送什么才好。所以想请三姐姐和宋表姐帮着参详一二。
卫长嫣补充道:方才得知祖父回来前,咱们正拟到园子采艼坷锵嶙邮睿缃衲嵌舷胝帐昂昧耍轿唤憬闳舨幌悠蝗缭勖堑侥嵌ニ祷埃坑锉希19昧礁龆际桥瓮醋盼莱べ┛炙芫?br /≈ap;
卫高蝉说二姐姐是敬平公嫡孙女卫长娴,凤州卫先阀主、老敬平公一共有三子,就是如今瑞羽堂本宗嫡支三个分支。嫡长即如今敬平公卫桓,其次是现下阀主卫焕,末是父荫得封渠县男卫炯。
这三支里,卫焕膝下子孙多,卫炯无子,过继了卫焕幼子为嗣,生了一子一女,是八公子卫长安和六小姐卫长娥。而从未出仕过敬平公由于太过专心清谈和黄老之说,亦只一子,便是敬平公世子卫郑雅。
好卫郑雅不似其父,倒像叔父卫焕,自幼敏而好学,未及弱冠即将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膝下子女也有四个。不过卫郑雅虽然不好清谈也不好黄老,却也不是肯出仕人。从前卫焕几次三番举荐他,皆被推辞。
有一回甚至惊动了今上,天使手捧赐官圣旨到了凤州,敬平公府里苦劝数日都不果。由此卫郑雅虽然未出仕,但朝野之中都有了一个不好名不好利高士之名。
卫郑雅膝下四个子女是三子一女,为大公子卫长绪、二小姐卫长娴、九公子卫长霖和十公子卫高岸,正妻之外,只得一妾,还是妻子陪嫁使女,由此又得了个不好色、举止端庄赞誉。
如此一位世子父亲,敬平公府这几位公子小姐,心气眼光都高得很。本来因为敬平公乃是嫡子,卫焕却是庶出,平常来往,敬平公府自矜出身,总是透露出高卫焕这一支一等意思。卫焕这边,二房左右是帝都,都是托了兄嫂帮着送上一份,反正人也不跟前,不怕敬平公府说什么酸话。
而大房呢,宋夫人没出阁之前就是出了名不好惹,她兄长宋羽望又正朝中得意,敬平公府看人下菜,也不敢说大房什么。相比之下,三房就是个现成软柿子了。
偏卫长娴一直都看裴氏不顺眼,每次敬平公府有事,她有事没事总要挤兑三房弟妹几句才痛。
卫高蝉和卫长嫣提到这个二姐姐就头疼得紧——今年思来想去却是来寻卫长嬴求助了。
对她们小算盘卫长嬴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卫高蝉和卫长嫣惧怕卫长娴,有祖父祖母母亲庇护卫长嬴可不怕她,被两个堂妹眼巴巴望着,想了一想就答应下来。
宋水冷眼旁观,待卫高蝉和卫长嫣大喜过望前引路,才拿团扇挡着,轻声道:她们这是要拿你做筏子呢!回头卫长娴嫌礼不好,一句是你帮着挑,就成你和卫长娴掐了。她凤州一住数月,对敬平公这个嫡孙女也有些耳闻,晓得是个脾气不好,尤其对三房分外眼红。
我烦这二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卫长嬴也小声回答,早几年还觉得她可怜,但刘季照又不是裴犀杀,说到底这个仇也该记到戎人身上去,她一个劲迁怒三婶——这几年三婶已经是处处让着忍着了,还想怎么样呢?去年她生辰,四妹妹花了三个多月亲手做了一件绣品,结果被她当众翻了一盏乌梅饮上头,四妹妹委屈差点当场哭出声来,那么多人,她理也不理,居然只顾叫使女看掉到氍毹上五瓣葵口贴金箔瓷碗是不是碰伤了。今年她再这么作怪,我才不想让她。真当咱们这一支好欺负了?
——卫长娴是早就出阁了,如今却娘家过生辰,却不是消夏,而是因为她如今是回娘家寡居缘故。
说来她也是不幸,所嫁丈夫、亦是嫡亲表哥刘季照本也是东胡刘氏杰出子弟,婚后亦是两情相悦。奈何四年前一次戎人犯东胡,刘季照奉命出战,结果中途为了拨开射向副手裴犀一支流矢分了心,被戎人早有预谋神箭手一箭穿胸,亲兵拼死救回后,却因伤势过重,捱了三日即撒手而去。
而裴犀则是裴氏胞弟。
卫长娴青年丧夫,还是颇为恩爱丈夫,自然是悲痛欲绝。然而她思来想去却觉得刘季照之所以会死,大部分缘故就是因为他救了裴犀,若非如此,戎人神箭手也未必能够抓到射杀他机会。
管连卫郑雅都劝说她,道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皆由命。何况裴犀乃是刘季照同袍,沙场厮杀彼此掩护那都是常理,又不是裴犀拉了刘季照挡箭。刘季照中箭之后,四周魏卒惊散,还是裴犀竭力收束部下,拼死杀敌才把他救下战场,为此裴犀亦是全身浴血、伤痕累累——所以卫长娴这样迁怒实没有道理。要恨,只能恨戎人贼子野心,觊觎中原沃土。
但卫长娴伤心之下,根本就听不进去,自回了娘家,就变着法子寻裴氏及裴氏膝下子女麻烦。卫焕这边一来看敬平公面子,二来体谅她青春韶华失了丈夫,都默默忍了。结果卫长娴这两年倒是越发刁钻古怪起来。
宋水哼了一声,道:她又没惹到你,没事多这个事做什么?你如今自恃着长辈们撑腰不怕她,但往后出了阁夫家也这么大包大揽,迟早有你后悔时候。
这算什么多事?卫长嬴不以为然,道,一来三婶和四妹妹、五妹妹这些都是自家骨肉;二来卫长娴总这么不给她们面子,又何尝不是扫了咱们这一支体统?三来你也说了,我根本就不要怕她,揽下这事又有什么关系?至于表姐你说到了夫家,我又不傻,揽事之前不会先掂量掂量吗?我是能帮则帮,才没有大包大揽。
宋水被她说得一噎,她因为是被照着往后母仪天下、执掌六宫要求教诲,深宫多是非,宋家老夫人一直教导她一动不如一静,若无足够利益绝不揽事上身——也恨旁人算计利用自己。
像卫高蝉和卫长嫣今儿,名义上是说要请卫长嬴和宋水帮着参详半个月后送卫长娴生辰贺礼,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假借她们帮着挑选名头,好卫长娴找碴时寻个帮手。
宋水一眼看破这份用心,心头就有些不喜。卫长嬴虽然也明白,然而却不打算计较,表姐妹性情不同,看人看事也不一样。而宋水不能说服卫长嬴,被这个狡猾又口齿伶俐表妹拿话一堵,倒显得她小气了,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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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了一盏沉香饮,卫高蝉斟酌着把自己今年初步选择贺礼说了出来,大抵是些针线、玩件、珍贵花卉之流,若是个性情好点姐妹,随便择一样也就能应付过去了。但卫长娴对旁人还算可以,对她们姐妹素来就是横竖挑剔,卫高蝉和卫长嫣如今也就指望能够少挨几句挤兑话罢了。
只是卫长嬴一挑眉,道:这里头哪一件不要功夫又不值钱?
卫高蝉一愣,道:不值钱应是那方绣帕罢?是我自己绣,不费功夫么却是一只玉桃了,是四哥外出时顺手带回来。
那你就送那玉桃好了。卫长嬴知道卫高川月钱不多,他给妹妹买玉桃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就漫不经心道,绣帕好歹也是自己花了心血,玉桃送了大不了让四哥再送一个嘛!
可那玉桃不怎么好……卫高蝉有点尴尬道,我提这个是因为它应了寿礼景儿……玉色是极寻常,听四哥说,外头铺子里都能寻见。
卫长嬴道:反正你们送什么,二姐姐那个人也会挑三拣四,去年四妹妹你辛辛苦苦一片真心,被她当什么待了?如今又何必再理会她,随便打发点东西也就是了,左右她也没句好话。又何必给她好东西糟蹋。
这话完全说进了卫高蝉和卫长嫣心里去了,卫家虽然是拔尖门阀,但家风严谨之下,没出阁小姐们都只能领着月钱过。像嫡女还能从母亲那儿设法周转些,如卫高蝉这样庶女,平常送礼来往,都是从月钱里省下来。本来庶女月钱就只有嫡女一半,即使裴氏能给卫高蝉做和卫长嫣一样裙子,但这月钱却是卫家上代定下来规矩,裴氏也不好改。
别说去年那幅仙鹤献芝图是卫高蝉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连嫡母生日也就是用到这份心意了,却被卫长娴当众那么对待,说心里没怨言怎么可能?
但要说因此就给卫长娴随便备份礼,卫高蝉和卫长嫣又有点担心,对望一眼,道:可就怕二姐姐见了礼物不用心,生气了。
她生气就生气吧,这两年哪次宴饮她有过好脸色?卫长嬴无所谓道,回头咱们一起走,她说什么话我来回就是。
这话才说出来就被宋水暗掐了一把,道:其实四小姐和五小姐若是不想见这位二小姐,又何必每次都要过府去淘这个气呢?
卫高蝉和卫长嫣正窃喜于卫长嬴承诺,听了宋水话,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顿了一顿,卫长嫣才道:但二姐姐那边明明发了帖子来……
二小姐怎么说也不过是咱们平辈,对不对?宋水淡淡笑了笑,道,又如何能与长辈相比?如今正是盛夏之际,凤州自来有酷暑,咱们做晚辈总是以孝顺长辈为先,怎么能为个平辈把长辈丢家里,自去宴乐?
第十五章 性相异
时间:213-8-8
卫高蝉与卫长嫣对望一眼,愁道:就怕这一次若是不去,往后二姐姐再打发人送帖子来,总不能每次都说要侍奉长辈。
为什么不可以?宋水心平气和道,两位妹妹容我说句不客气话,这二小姐,虽然是你们堂姐,可怎么说也是隔了房。两位妹妹若是有什么不好,自有自己家长辈教诲,什么时候轮到其他房里来指手画脚?再者,我请问两位妹妹一句,如姑祖母寿辰,两位妹妹送礼,可是比给这二小姐礼胜出数筹不止?
卫长嫣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咱们如今能拿出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那姑祖母可曾对两位妹妹礼横挑鼻子竖挑眼?宋水冷笑了一声,道,料想没有罢?姑祖母是两位妹妹嫡亲祖母,尚且对两位妹妹爱护有加,那二小姐,又凭什么越过姑祖母去?两位妹妹还要这样送上门去吃她挑剔,岂不是叫姑祖母伤心难过?
她不待两人回答,又放缓了语气,道,我看啊就是两位妹妹性情太过温柔,二小姐是笃定了你们好欺负呢!
宋水卫家住这几个月,一直进退有度,表现得知书达理,上上下下都钦佩于宋家教女有方,深觉母仪天下贤德仁善说就是她这样。卫高蝉和卫长嫣平常和她接触不是很多,听多了下人风传评价,如今不免有点目瞪口呆,心想这宋表姐……怎么听着这话像是被三姐姐带坏了?
卫长嬴旁,蹙着眉头看了片刻宋水,此刻也开口道:宋表姐说也有道理,二姐姐明摆着是故意为难你们。依我看往后敬平公府咱们不走动也就罢了,左右咱们自己家里又不是没有姐妹。
宋水横插一脚,使卫长嬴也转了主意,卫高蝉和卫长嫣不管心里认可不认可这断绝来往、冷淡处理法子,总归只能答应下来。
答应之后,卫高蝉和卫长嫣到底不像宋水与卫长嬴这么有恃无恐,坐那儿明显就透露出来心不焉之意。没过多久,就有机灵使女提醒她们还有事情没做。
卫高蝉和卫长嫣就趁势起身告退,回三房去详细商议宋水主意。
她们一走,收拾好采艼烤捅阋肆怂嗡臀莱べ?br /≈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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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水榭呈八角之形,因为建造时主要目就是为了近水得清气,夏日避暑,也为了赏荷看鱼,所以榭外又有一圈回廊,临近湖面修了美人靠。这时节,湖中荷花荷叶过人头,郁郁葱葱远远近近,一片碧色里绯红点点,汹汹然拥住了整个艼浚叛弁ィ堑湫洼谵ㄊ11摹?br /≈ap;
虽然这湖中号称放了数百锦鲤,然而如今因着荷时,竟是拨叶难见一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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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柳树都是多则数百年,少则数十年,虽然是柳树,因着年岁,也活出几分遒劲来,许多柳树伸展入湖上,泼泼遮蔽了方圆几丈湖面荷花。从艼靠闯鋈ィ桥芤徊闱嗦拚剩缸盘烨嘌唐?br /≈ap;
不把这儿蝉粘走,却是宋老夫人意思——因为沿岸这些柳树上或多或少都筑着一个到数个鸟巢。宋老夫人喜爱鸟雀,惟恐粘蝉下人不当心,把鸟巢捅到湖里去,这样失手从前是有过。何况蝉也是鸟雀食粮。
所以沾了鸟雀光,这园子里蝉被允许自生自灭。
阵阵蝉声中,宋水把盛着半盏沉香饮银盏往案上一放,抽出袖子里帕子擦着手上水珠,似笑非笑道:你这两个堂妹倒是有意思,这件事情明明避开就是了,非要撺掇着你去给她们出这个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卫长嬴道:我也愿意出这个头,你这法子虽然能解决一时,但这边避着不去,这二堂姐不会自己找过来吗?依我说索性上门时给她个好看,让她绝了再欺负咱们家这边心思,这才了永绝后患呢!凭什么咱们家人要给她拿去撒气?
宋水哼道:你真是练武练得傻了,这事情是三房事,委屈也是三房受,若你那三叔是个争气,帮他一帮,往后也有点用处。但我看他性情和能力都不成,你这会帮了他……她声音一低,道,往后长风争起阀主之位来,他也未必敢得罪了二房,又何必操这个心。
我可没指望帮了四妹妹五妹妹这么一回,三房就念念不忘记要还我人情。卫长嬴听了这话才明白宋水不爱帮三房姐妹缘故,却是认为三房拉拢价值不大,哑然失笑,不以为然道,我就是觉得这堂姐欺人太甚罢了,再者这也就是举手之劳。本来敬平公府堂叔都说过这件事情是二姐姐不对,这些年来念着二姐姐少年守寡不容易,才纵容得她越发变本加厉,索性把话和她摊明了讲,了不起往后就别来往——没人惯着让着她,看她又能怎么样?
这话听听也就算了,当真那就是傻子了。宋水冷笑了一声,道,堂堂敬平公世子连个女儿都管不住?你当你这堂叔是姑姑呢?
卫长嬴道:他就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宠爱些。再者即使他也对三婶迁怒——迁怒就迁怒吧,难为他还能放下身段来亲自上阵不成?
宋水摇着头,道:总而言之我看这件事情,该谁还是谁去管罢,你何必下这个水。当真卫长娴欺到门上来你再出头不是加名正言顺?赶上门去落她脸面,就算敬平公府不能拿你怎么样,也难免传出你凶悍名声,你说传到帝都去,对你有什么好处?如今离你出阁也没多久了,所以我说你这两个堂妹心术不对,就算要找人给她们出头,也不该挑你,长风难道就是好欺负人吗?
卫长嬴虽然好武,却并非愚蠢天真之人,不过是固执己见些,闻言微微一蹙眉,道:这倒是奇怪了,我与她们可没仇,再者她们两个如今婚事都指着祖母做主呢,哪里来胆子算计我?
宋老夫人对大房上下都是明着偏心,鉴于这位老夫人一贯以来威严,其他房里是连嫉妒之色都不敢露。卫长嬴早就习惯了家族里高人一等、为堂兄弟姊妹所嫉妒羡慕恨注视,听着宋水分析,总觉得不太可能。
宋水前途使然,深得宋家老夫人关于阴私手段真传,是从来不惮把人往坏处想,当即道:你以为什么样才是仇?明着吵架撕